第十三章
我靠在她肩上閉上了眼，感覺眼角溫熱的液體流下。
他笑笑：「不知能不能抽出時間度假。」
身邊人頭攢動，惠惠趕忙衝過來一把將我撈起。
紅領結的服務生彬彬有禮：「這位先生結過了。」
晚會組織得很周到，專門安排了十幾位會跳舞的同學熱情地不斷邀請觀眾加入，燈光迷離，音樂舒緩，舞姿曼妙，慢慢的，全場人都瘋玩起來。
學校不允許飲酒，但果子酒是破例被當做飲料供應的，我喝了幾杯，氣氛很好，感覺身體有些輕飄飄。
我蹲在地上，情緒宣洩而出，渾身是虛脫般的無力感。
我感覺冰水一滴一滴地落在心臟，心頭滾燙的熱血慢慢冷卻，我手仍在顫抖，只好握拳抵在唇邊，張嘴緊緊咬下去，痛感傳來，我終於緩緩地鎮定自己。
聖誕夜，彩色小燈管在路邊樹間閃爍，給寒冷的冬夜增添了溫馨浪漫的氣息。
她用力地捏住我肩膀，在我耳邊喊：「喜歡一個人又不是丟臉的事情！跟他說你喜歡他，把你喜歡的人說出來！」
「我問的不是課本！」我想起家卓房子的電梯磁卡，落入陌生人手中總是不安全。
「沒有了。」他無辜狀。
那麼那麼悠長溫柔的歲月，昔日青青都已不再相見，我仍可在溫黃燈光下看著他眉目清倦地下班歸來。
我緊緊地捂住頭，忽然間就什麼都聽不見了。
另一位主持人語調轉為激越：「接下來的時間，我們留給我們親愛的同學們自由發揮，敬請大聲說出自己的心意，讓全世界聽得見我們的聲音！」
這間供應中西菜式自助餐廳，味道價格都還算公道，因此附近許多寫字樓職員都習慣在這裏解決晚飯。
可我心裏挂念家卓，只想趕快回家去。
我選了銀白色，將長發盤起，穿短款西裝配馬靴，惠惠撲過來：「映映，好帥好帥。」
我摸出和圖書手機，視線被淚水浸得模糊，我直接按了接聽鍵放在耳邊。
惠惠被旁人拉走，還不忘手握著麥克風繼續叫：「勞家卓，江意映她真的喜歡你好多年，我作證！」
他伸手過來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語氣帶著深深倦意：「映映，你會長大的。」
「沒事。」我勉強平定心緒，對她笑笑。
我垂著頭勉強露出一絲笑容：「幸好你來，晚上回家真的很冷。」
我繼續埋頭吃飯。
還未到開場時間，舞會現場已是人山人海。
「家卓……」我猶猶豫豫地開口：「我……」
他放下餐盤，鋪開刀叉，一邊問：「他你在金匠上班？」
他張目看了我一眼，帶著瞭然一切的淡淡悲傷，緩緩地開口：「你希望我說什麼？」
他露出受傷的表情：「我們至少也是同學吧。」
「我可不可以打電話給你？」在餐廳門口，他問。
惠惠一掌掄了過去。
主持人神情款款地接著說：「今夜，節日的火焰，喜悅和歡樂，讓我們相聚在了一起，今夜，浪漫的音樂，友誼和青春，讓我們歡聚到了一起，年輕的我們生命何須留白，請盡情的用歌聲和祝福迎接聖誕的鐘聲的到來——」
唐樂昌有些不好意思笑笑，竟然有一絲羞澀。
突然一個渾身披滿麻袋的乞丐從人群沖了過來，我們面前站定，伸出手臂之後有些疑惑：「哪個是我家姑娘？」
然後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傳來：「章銘你這個混蛋，美國有什麼好！我恨你，你為什麼要出國！我恨你我恨你！」語氣已含了嗚咽聲，女孩身邊的一個高大男生伸手將他緊緊摟住，將她的頭按入了懷中。
夜色中佇立的男子，長身玉立，風度雍容，深灰風衣，襯衫工整，領帶打得一絲不苟。
她一邊應一邊回頭叮囑：「你自己小心一點。」
「爸爸媽媽我們對不起你ｈｔtps://wwｗ.ｈeｔｕbｏｏk•ｃoｍ•cｏm們，是我堅持要留在城裡，花去你們畢生積蓄給我們買單價一萬七的房子！我們一定會好好工作報答你們！」
我獨自一人在家，拉開衣櫃翻衣服時，走到客廳倒水時，對著鏡子刷牙時，某一瞬間動作忽然靜止，然後想起來自己那一刻的奮勇，懊惱，失望，解脫，沮喪的心情翻湧而來，最終還是只能微笑，嘴角輕輕滲出一絲苦澀。
這三天，他不曾提過此事。
左耳上依舊是一枚耳釘，在餐廳的幽幽光線中泛著亮光。
一群人奮力地將一個女孩拱上舞台，然後一起大叫：「吻一個！」
他笑：「我有內線。」
不露聲色是他的最大本事。
我何曾還有未償什麼心愿。
家卓微笑：「上車吧。」
我同他揮揮手，走向車站。
惠惠被我面色駭到：「映映，怎麼了。」
「我想看雪。」我自小在南方長大，冬天又濕又冷，對於大雪蒼茫天地一片寂靜的景色，總是有一種嚮往。
我下班獨自在公司附近餐廳吃飯。
褲兜中忽然傳來手機的劇烈震動。
我衝著她點頭。
惠惠不明所以，但一樣跟我瘋叫：「勞家卓！江意映說她愛你！」
「我累了，先回家休息。」他重新將眼閉上。
我吃飽喝足，心情不錯，由著他胡鬧。
我看了一眼，驀然瞪大了眼。
我點點頭：「真巧。」
「你怎知？」我也不驚訝，可有可無地問。
唐樂昌大喜，表情真摯：「好。」
我知他工作異常繁忙，所以當家卓告訴我他聖誕節要去美洲出差時，我也未見有多失落。
我擠過洶湧人群，走出禮堂，一邊摘下面具一邊走過走廊，看到夜色之中寬闊校道。
我招來服務生結賬。
我不理會他。
楊睿逸一頭假髮風中凌亂抱頭大笑：「唉，饒命饒命，我錯了——」
他的確是明朗m.hetubook.com.com如陽光一般討喜的男子。
聖誕夜惠惠主持傳媒學院的聖誕化妝舞會，邀我去玩。我們一起去挑衣服，都喜歡一款全粉公主面，惠惠選了枚紅色，頭飾是一枝繁盛碩大的花朵，同色露肩禮服，非常漂亮。
「勞家卓，我愛你！」惠惠手上的麥克風擱在我胸前，我狠狠地對著喧囂的人群大聲地喊：「我愛你好多好多年！」
我有些委屈。
家卓來去匆匆，只在家裡停留了三天，又重新飛歐洲，年關的工作異常繁忙，我亦不打擾他。
「你……」我的書怎麼會在他手上。
唐樂昌拉開椅子坐到我對面：「我住附近。」
惠惠捏我在面具之下露出的下巴：「要開心點。」
我也有些不忍心，人家又沒要怎樣，好歹也算一場緣分：「謝謝晚餐，下次有機會請讓我回請。」
真是陰魂不散。
唐樂昌飛快吃完一客牛排，拿起杯子喝飲料，忽然湊到我面前：「江意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他伸手從身邊的包里掏出了一本書，舉到我眼前。
司機替我拉開車門，我和家卓坐在後座，他面色清白，眉目之間是掩飾不住的倦色，只靜靜合目養神。
男生舞姿都很笨拙，我略略站在靠邊角落，盡量不要跳舞，已經近十二點，音樂節奏鼓動起來，舞會進入了高潮，燈光忽然暗了下來，惠惠站在舞台上：「接下來，是我們最精彩的環節，留給我們親愛的同學們！」
我對惠惠：「等下我自己玩，你不用管我。」
我聳聳肩，跟他在一起，不知為何我非常隨意：「你高興就好。」
那本綠色封面的熟悉字體：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
我在十一月底接到金匠公司錄用通知，正式入行做事，雖然只是打雜助理，但工作忙碌充實，亦可親身跟著專業的設計師學習，對我是個很好鍛煉。惠惠也進入市裡一家電https://www.hetubook.com.com視台做實習生，學校畢業論文開始做開題報告，我們各自忙碌，她下班偶有空閑忙著陪男友，我們見面次數減少許多。
五雷轟頂一般，我手指猛地一抖，手機掉在了地板上。
我憤憤伸手：「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那是——我的課本。
「請別懷疑我誠意。」他笑嘻嘻地說。
我是真的不計較也自知沒資格計較。
我已經想起了那個月黑風高的颱風天晚上，想起了我在草地上驚起那對野鴛鴦，臉上羞憤：「原來是你！」
麥克風在人潮中傳遞，男生沉鬱好聽的聲音，帶了一絲聲嘶力竭：「莎莎姐，我終於和你一樣大了，可是你哪裡去了！你去哪裡了？——」
不用想我也知是韋惠惠。
致辭結束之後是新生表演集體舞開場，晚會舞台是開放式的，寬闊的舞池跟四周觀眾連在一起，不斷地有年輕的孩子加入，然後不斷有人突然被踩到單著腳滿場亂跳，又有女孩子的高跟鞋掉了幾個人慌慌張張去揀，我站在一旁，看得笑出了淚水。
「江意映，我說過，你得對我負責。」他眨眼，神態認真。
我忽然覺得喉頭哽咽，眼角酸澀。
他翻開扉頁，上面的丑怪塗鴉和簽名，全市別無分號，僅僅出自江意映之手。
我拾起手機，渾身發抖，嘴唇顫抖著說：「我有事，先走。」
唐樂昌望著我笑，低頭切開牛排，我發現他的用餐姿勢竟然非常優雅。
我抓起包包離座，唐樂昌跟著我。
我抬頭，看到微笑著的高大男生，穿了件黑色外套，眉目精緻。
「不可以。」我脫口就答。
彷佛在安慰一個得不到心愛玩具的小女孩。
直至到家上樓回房間，他都是安靜的。
我正埋首專心致志對付雞塊，耳邊忽然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我可以坐嗎？」
主持人開場白然後是介紹嘉賓及致開幕詞，我看著惠惠，燈光下照
hetubook.com.com射下她纖細身體，眉目如畫，非常耀眼。「書中沒有其他東西？」我問。
「好了，我聽見了。」熟悉的沉鬱溫和的聲音低低傳來，帶著微微的無奈和些許的溫柔。
他寶貝似的把課本放回包里：「那我沒拿你其他東西了。」
十二月到來的時候，家卓問我：「映映，你正式工作還未有時間給你慶功，聖誕節有什麼心愿？」
家卓對我說：「本來是怕你回家太晚，剛下飛機，說順道來接你。」
惠惠擠到我旁邊來，湊在我耳邊大聲的說：「映映，等下你別跑太遠，就站在舞台下，免得我找不到你。」
人群繼續吹哨，尖叫，喧囂聲如海浪一波一波地撲面而來。
一對情侶甜蜜擁吻。
她有任務在身，有人喊：「惠惠，到你了！」
場面漸漸失控，人人都在瘋轉，尖叫，大笑，擁抱，親吻，有人蹲在地上大聲地哭泣。
想了想，我也不確定磁卡一定在課本上，也許是我將它遺失在他處，算了。
惠惠拚命地擠到我身邊，將手中的麥克風塞給我，語氣是鼓勵的興奮：「映映，你有種說出來！」
「沒有。」我咬著嘴唇。
我怒道：「你你你——不要臉！」
歲末的校園也很熱鬧，慶典晚會一場接著一場熱熱鬧鬧地登場。
八點整，晚會準時開場，帷幕緩緩拉起的那一刻，全場尖叫，氣氛輕易就被點燃了。
音樂喧鬧熱烈，一個男生衝到了舞台上：「舒舒我愛你！畢業之後我就帶你回家見爸爸媽媽！」
他把課本收回：「現在是我的了。」
惠惠拉著我從後台的專用通道進去，身旁晃動著五光十色的怪物，迎面一個白衣服的貞子飄過來，然後是一個長著獠牙的吸血鬼，接著是一個戴黑色斗篷的巫師。
她摟著我，懷抱有力溫暖，我心底惶然，也許是夜冷酒暖，也許是被觸動心事，也許是我著了魔，我多年隱忍終於被她逼至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