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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流出來，卻又笑了。

西棠眼角的一絲餘光，只看到他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一直在微微地顫抖。

西棠終於說：「我走了。」

那是他們相愛過的北京。

西棠故作輕鬆地笑了笑：「怎麼樣算好？」

他看了她一眼，啞著聲音說了一句：「喂，黃西棠……」

西棠的鼻子里湧起一陣酸楚。

「大概是哪次喝多了，她翻了我外套。」趙平津斜睨她一眼：「人家比你聰明多了。」

西棠卻早已將一切都準備好了，絲毫不打算給他緩衝和說話的時間，她聲音柔和而宛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持：「另外一個是給你的。我知道你不缺什麼，但因為你，我才能拍到那麼好的戲，這一點，我真心的感激你。」

西棠立刻截斷了他的話：「我訂了明天的機票回上海了。」

趙平津待她出手闊綽，她絲毫不懷疑，如果她繼續跟著他這樣下去，她能過最好的生活，錦衣玉食，滿手資源，大部分時候在劇組裡作威作福，小部分時候要隨時等待傳候，在在人世間的黑暗奢靡之處陪他吃飯睡覺，一直到他厭倦為止。

西棠接過來，翻看來看了一下，裡邊一疊兩三個幣種的現鈔和幾張白金卡，別的什麼也沒有。

明晃晃的車燈照出去，路邊的花徑里厚厚一尺白雪，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人行道上發了瘋似的在跑。

這座古老的城市已經啟動了節日夜景照明，硃紅色的宮城延綿不斷，古建築井然有序，方方正正，一整片的璀璨燈光，端莊華美。

趙平津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放慢了速度，和-圖-書在路邊停了下來。

西棠知道，節日的提前一天是給她的，新年那天是給家人的。

西棠頓時哭了。

趙平津凝神再望出去，她的身影已經在路上消失了。

趙平津完全沒準備好猝不及防的告別，一個人還有半個是懵的。

她正在離他而去。

隔了兩天再見到他，趙平津人清瘦許多，精神倒挺好，西棠坐進他的副駕駛，側顏看了看他，發現他新理了頭髮，鬢角連著後腦剃得極乾淨的短髮，根根髮絲幾乎貼著頭皮，髮絲烏黑濃墨，更顯得他眉目英俊凜冽，骨子裡那種冷肅決斷氣勢，便透了出來。

那是他生命中最愛的女孩兒。

只是後來再也沒有了機會。

趙平津的聲音有點發緊：「西棠，你能不能——多留幾天？」

趙平津抬手，小心翼翼地撫了撫她的頭髮：「再交男朋友，要找好點兒的。」

西棠嗅到了外面的空氣，那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個晚上，濃黑，清冷，肅殺，自由。

吃完飯的夜裡，趙平津帶著她游車河，北京的夜晚，萬燈齊放。

她做人這麼周到，真是讓人無話可說。

「嗯。」

西棠忽然按住他的手說：「靠邊停一下。」

西棠想了想，的確如此，趙平津的手機換得頻繁，一來是因為他自己喜歡科技產品，二來是因為他使用東西的確不太愛惜，磕磕碰碰的划痕很多，有的用沒到一個月就摔壞屏幕也是常有的事兒，上次因為送她去醫院弄髒了，他就直接換了新的。

隔了很久，西棠輕輕地問了一句：「我能不能看看你的皮夾？https://www.hetubook.com.com」

趙平津一時愣住了。

趙平津只好接了過來，他試圖說話：「你不能自己拿……」

「嗯。」

他們在一座流動的黃金之城裡緩慢地移動。

心臟彷彿都停了。

她沒法送他太親密的東西，襯衣、外套、領帶、腕表，他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他的妻子該關心的範疇，她很早之前就明白了，自己沒有那個運氣，送這個還是倪凱倫給她的建議，凱倫說的，因為流行，實用，而欠缺溫情。

「如果有什麼事處理不好的，讓倪凱倫找沈敏。」

很多年後他才明白，他曾經用命去刻意遺忘的那段日子，原來竟是他荒唐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西棠伸手從自己的包里拿出了兩個袋子，「我這裡有一份禮物給青青，上次她懷了寶寶請我們吃飯，我都沒有來得及準備，也許以後都不會見她了，你幫我轉送給她吧。」

西棠一直繃著的神經，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以為自己會輕鬆，心臟卻無法控制地在緊縮。

趙平津握住她的手，西棠被他有些幽涼的手指按著，翻開了夾層的最深處，趙平津翻過來抖了一下，裡邊掉出了一張小小的嬰兒黑白照片。

恍恍惚惚想起很多年前。

趙平津啞著嗓子低聲問了一句：「你怎麼知道的？」

這個照片她只有一張，在嘉園的屋子裡，她以為丟了，沒想到是他帶走了。

西棠淚又落下來，卻抬頭望著他笑了：「一定。」

趙平津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那神色彷彿胸口被人捅了一刀似的。

趙平津咬著牙m.hetubook.com.com別過臉，忍住了喉頭湧起的一陣劇烈刺痛。

西棠想回頭再看他一眼。

兩個人吃了一頓氣氛不錯的飯。

眼前的路一下全黑了。

趙平津從她的後背略微俯過身，伸手替她推開了車門。

西棠說：「貞貞告訴我的。」

西棠說：「凱倫上周回香港，我托她帶的，我送不了你太貴的東西，你收著自用或者送人，都挺好處理的，總之是我的一點心意。」

西棠望著他笑了笑——竟然還擠得出微笑：「你不是一月八號就結婚了嗎，你留著我在北京，難道還想請我喝喜酒不成？」

「拍戲少熬夜，倪凱倫會給你簽好每天的工作時間。」

趙平津驟然沉默了，嘴唇深深地抿了起來，眉頭深鎖，一言不發，那是受到重擊之下，最極端的防禦姿態。

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趙平津咬了咬牙，擰著眉頭惡狠狠地應了一句：「我不答應。」

「手要還是經常疼，要定期去做檢查。」

西棠抬頭望了望，隔著一個十字路口，巷子盡頭的酒店已經遙遙在望。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趙平津問她說，如果那個角色她想要，可以爭取一下。

趙平津不讓她回頭。

她伸手去解安全帶。

趙平津按住她的肩膀，聲音透出了一絲哽咽：「走吧。」

他在工作晚上之後的晚上去學校接她下課，她排戲排得太累了，就睡在了後座，他會把車開得特別的平緩，車子從海淀區一直開到中央商務區，金寶街高樓林立，霓虹燈五光十色地映照在車上，他轉頭看了一眼，有一次黃西棠不知道什麼時候醒hetubook.com.com了，用一支口紅，在他的車窗上寫字。

「嗯。」

趙平津開了一個多小時的車，最後送她回去時，夜間的風已經很大了，吹散了霧霾，天空開始飄著零星的雨夾雪。

他在黑暗中抬手捂住了臉。

趙平津認真地想了想，思索得太艱難，彷彿腦仁里有顆碎石子在磨著似的，一寸一寸的割細微的疼：「人要好，身家要有點，尊重你的工作，他和他家裡人都對你好的。」

趙平津深深地吸氣，終於開始說話：「以後，把煙戒了吧，對身體挺不好的。」

西棠笑著搖了搖頭。

新年前夕，趙平津接她吃飯。

趙平津低下頭，握住她的手，輕輕一按，扣子嗒地一聲，好像心破碎的聲音。

也許那一瞬間他已意識到不對，趙平津疑惑地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趙平津起初不肯說話，西棠就執拗地等著，等了很久，終於聽到他答應了她一句：「好。」

趙平津聲音有點發抖：「別再找別像我這樣的。」

西棠聲音放得更柔了，輕聲細語地跟他說：「你結婚了，以後就好好過日子吧。」

西棠一腳踩在雪地中，堂堂正正地站直了身體。

西棠拎起包，轉過身開了車門。

略微一抬手，手指在車前一按，暗滅了車燈。

他有力的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臂，強硬地壓著她的肩頭，他堅決不讓她回頭。

兩個人在安靜的車廂內兀自安靜，卻誰也捨不得先說話，唯恐再說出的下一句，應該就是再見了。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西棠瞪他一眼：「最後一面了，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

西棠拾起來，看一眼就明白ｈttｐs://wｗw.ｈｅtｕbｏok.cｏｍ.cｏｍ了，那是她的百日照，圓藕似的手腳，笑得眼睛彎彎的，露出沒有牙齒的小嘴，胖嘟嘟的臉。

西棠不悅地抬起頭，卻看進了他的眼裡——他眼底那一刻的傷痛，西棠有一瞬間，竟以為是錯覺。

趙平津的手握在方向盤上，握得那麼的緊，手背上蜿蜒的靜脈血管都透出刺目的黯藍色，他的整個手臂連著胸腔都一直在顫抖。

西棠只覺得喉嚨里窒息哽痛，熱淚一直在往外涌，她站在他的車旁嗚咽出聲，走了幾步忍不住嚎啕大哭，然後她開始在路上奔跑起來。

趙平津順從地掏了出來。

「好。」

趙平津掃了一眼那個白色的盒子。

公司最近在談她的下一部戲，海象團隊的製片人找公司接洽了一下，據說公司連收到的那一頁兩行台詞的劇本都簽了嚴格的保密協議，西棠收到通知還準備了一下要去試鏡，但後來又沒有了下文，穆海象的上一部戲，讓秦武武在柏林電影節拿下了影帝，那已經是四年前的事情了，花了數年打磨出來的劇本，挑演員是慎之又慎的。

她擦了擦眼淚，對趙平津笑笑：「我挺滿足的，我們之前分開時候，鬧得那麼的難看，至少這一次，大家都是好好的。」

西棠目視前方，沉著而清楚地說：「趙平津，我在這裏跟你說再見吧。」

那台黑漆漆大車的車門在她身後無聲無息地合上了。

趙平津手掌貼著她臉頰，另一隻手貼著她的後背，親手將她送出了車外，他一直不讓她回頭。

到家時他把她抱出來，轉頭看了一眼車窗，看到她在車窗上寫了一句詩，「北京，讓我與你所有的燈光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