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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玖玖臉色微變。

男孩兒終於哽住，餘下的話音憋在通紅的鼻子里，淚像是短了串的珠子撲簌簌地打濕了蹭著灰痕的臉，他聲音哭得發啞，才終於憋出了最後的話——

「丁小姐，你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這個孩子的身體抵抗力並不強，她未必足夠拖得到你們聯繫上她的父母——萬一期間病情惡化，很可能給她之後的一生都留下無法根治的後遺症。」

「我家的車。」

隨車醫生正在此時停到男孩兒的身旁——

聽出丁玖玖也遲疑了，盧平浩鬆了口氣，語氣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咄咄逼人，而是轉為安撫。

「盧老師，這個問題我想過，但醫生也說了，烏蒙阿依的病情拖不起，萬一因為我們怕擔責任而出了什麼事情，這個孩子以後一輩子可能都毀了，更甚至可能沒有以後可言。我們可不可以先把烏蒙阿依轉院，同時儘快聯繫她的父母，那樣……」

「可是阿依她……」

坐在她旁邊的那人正微垂著眼，細密的眼睫在鼻樑兩側冷白的膚色上留下小扇子似的陰影。

聞言，女孩兒眉心都緊緊地蹙起個花形。

是啊，她又能怎麼辦？

等了不知道有多久，木門終於發出「吱啞」一聲輕響，寒時和那隨車醫生前後走了出來。

他抬頭，轉眼望向她。

電話對面，一聽丁玖玖說清來龍去脈，盧平浩便立即惱聲道：「這個孩子要轉到山區外的醫院治療的話，暫且不說醫療費誰來出——沒有她的父母的決定，如果這個孩子在路上或者在醫院的治療過程里出現了差錯，那這個責任誰來負，嗯？」

「……嗯，我知道了。」

「……這怎麼能行！」

對上用力一抹眼淚，把「我是這個家裡現在唯一的男子漢，我要照顧好姐姐才行！」這種話咬著牙說出口的烏蒙阿木，丁玖玖自然是無法拒絕的。

丁玖玖怔了下，隨即點頭應下。

她剛踏上院子里這條礫石小路，便見路盡頭站著的烏蒙阿木眼睛一亮，驀地轉過來望向她，隨即掙開了寒時便跑了過來——

「丁玖玖，你年紀還輕，但越是年輕，很多時候越是沒有衝動的資本——因為你沒有化解風險的能力。我說的後果，和圖書你一定要冷靜下來，認真想清楚。」

「醫生您說的對，我是這個孩子的負責人，我能決定。」

寒時垂眼笑笑，伸手指了指已經駛動的車——

「老師，你幫幫姐姐好不好？我、我害怕……」

丁玖玖又擔憂地看了一眼矮窗，這才轉頭跟上了剛剛走到院子外的隨車醫生。

丁玖玖在屋外安慰著又焦急又擔心的烏蒙阿木，自己也不安地望著窗里。聽著低矮的房子里女孩兒擋不住的嘶啞的咳嗽聲，數著滴滴答答跑過去的分秒，丁玖玖心裏也越來越著急。

「阿依她病得很厲害嗎……我可以去買葯的，不管多遠我都能跑去……那個叔叔，那個醫生叔叔也一定有辦法治好阿依的對不對……如果是錢，爸爸媽媽在工作了！等他們回來就可以把錢還給……還給……」

丁玖玖聞言皺起眉，「阿依和阿木的爸爸媽媽都在外地務工，您也看到了，他家中只有一位老太太。這家裡的奶奶年紀很高了，耳朵聽不清楚，腿腳又非常不靈便……所以您要說什麼能做決定的，大概還真是找不到。」

丁玖玖匆匆點過頭，握著手機走到旁邊，給盧平浩撥出一個號碼去。

隨車醫生一愣，扭過頭去，卻見站在自己旁邊的女孩兒紅著眼圈，但面上卻漾起柔軟而溫和的笑。

「醫生，我真的能做決定嗎？」

「嗯……老師再見。」

她躬下身，輕輕地擦掉了男孩兒臉上髒兮兮的眼淚。

丁玖玖眼神閃爍不定，須臾后她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立刻找老師彙報相關情況，聯繫她的父母——」

「小朋友，叔叔會儘力治……」

丁玖玖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然後她直起身，看向旁邊站著的寒時。

「謝謝葛醫生。」

「我建議儘快到山區外，至少市立醫院以上級別進行確診和治療。」

而烏蒙阿木也在此時用力地仰起頭看向她，聲音帶上點哽咽，「玖玖老師……姐姐她是不是病得很……很嚴重啊？」

「最重要的是，我的小姑娘那麼不安，還要裝得什麼都不怕的樣子……」

盧平浩也動了火氣，聽聲音似乎記得站起來轉了好幾圈，才忍著怒意開口：「這個責任wwｗ.hｅｔuｂｏok•coｍ.cｏm不是個小責任，真做了這樣的決定，萬一出事，責任人的檔案上就要留下抹不掉的污點——你的『以後』可能會全毀在這一件事上！」

「對啊，我怎麼把你的私人醫生忘記了？」

那動作和語氣卻都溫柔無比——

丁玖玖微微躬身，垂著眼轉身進到院子里。

「確切診斷，還需要胸部X線檢查以及病原菌檢測，顯然當地並沒有這樣的醫療條件和環境。」

像是一團棉花堵住了它們，讓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又像是那每一個字都沒滾燙的烙鐵燒過了，灼得她心窩和臉上都火辣辣地疼。

「老師……？」

「我去安排車。」他步伐頓了頓，隨即笑著搖頭，「我姓葛，你以後叫我葛醫生就好。……我很佩服你這個女娃兒啊，你放心，這次之後你如果遇上學校的責難，你隨時可以來找我為你出面作證明。」

走在前面的女孩兒沒有說話，只無奈地嘆了口氣。

隨車醫生繼續道。

醫生眉角抽了抽，沒忍住地問：「那你呢，丁小姐你才是這個學生的對點負責人吧？」

只是這一次，越說丁玖玖面上的笑容越淡了下去。

女孩兒沉默下來，眼睫壓下去，在瓷白的皮膚上拓上淡淡的陰翳。

下巴一抬，示意向看起來約莫有五十歲、正認真給烏蒙阿依重複檢查的葛醫生——

站在門外的隨車醫生一看她的反應便知道了電話的結果，不由也嘆了口氣，但還是沒死心地問了句：「你們老師是什麼建議？」

寒時往前面的駕駛座和自己斜對面坐了個腰背筆挺的保鏢的地方劃過半圈——

丁玖玖眼神微沉下來。

「阿木不怕。老師和這個叔叔會送阿依去外面的大醫院——到了那裡，阿依一定會沒事的，老師跟你拉鉤。」

只不過對於另外兩位，丁玖玖就有些頭疼了。

寒時低眼看見女孩兒想都沒想就攥住了自己的手，「……發生什麼事了？」

「……」

丁玖玖沒有把話說完，但寒時已經瞭然：「你是怕她引發下呼吸道感染？」

隨車醫生走上前，對丁玖玖說道。

「丁小姐，關於你負責的這個孩子的病情，我想單獨跟你聊聊。」

丁玖玖和圖書步伐一頓，隨即又驚喜又懊惱地轉回身——

隨車醫生眉頭皺得更深了。

盧平浩這才放下心，「我會儘快讓鎮上的人聯繫烏蒙阿依的父母。你也要相信醫生的能力，不轉移的保守治療未必就不能治好。這山路曲折，保守治療至少能保證孩子不在轉院的時候發生狀況……好了，你也不要耽擱太久，記得早些回來。」

「你說的我當然都明白，可我說的你真的認真考慮好後果了嗎！？」

等幾句話后，她站起身，拉住寒時往外走。

女孩兒的聲音突然響起來。

寒時一通電話撥出去，沒過多久，寒家專派的隨車醫生就趕來了。

漆黑的眸子里盛著夏夜星光一樣好看的笑意——

隨車醫生顧慮地看了一眼丁玖玖手裡扶著的烏蒙阿木，從剛才進門后的了解中，他已經知道了烏蒙阿木就是房間裏面那個女孩兒的弟弟。

「你跟來做什麼？」

「玖玖老師，那個叔叔怎麼說的？姐姐她沒事吧？？」

丁玖玖一怔，側過頭望去。

只是縮到一半，她就感覺自己不安地放在膝蓋上糾結著的手指突然被人握進乾燥溫潤的掌心裏——

「……」

女孩兒無意識地攥緊了指尖，須臾后她苦笑了下，仰起頭看向那醫生。

寒時想了想，直接拿出手機，「我讓隨車醫生過來給她檢查一下。」

「是這樣，丁小姐你先不要著急。」隨車醫生說道。「根據我的問診，患者的咳嗽已經持續一周以上，出現明顯的呼吸困難和嗜睡癥狀，支氣管呼吸音可聞及濕啰音；而且，按照患者的病症自述，她還出現過咳痰見血絲的情況——綜上，初步判斷患者可能是肺炎。」

女孩兒聲音里情緒低落悵然。

「我家的保鏢和司機。」

丁玖玖躬下腰，輕輕揉了揉男孩兒的短髮，聲音溫和，杏眼裡也浸著滿滿的輕柔和安撫，「阿木不怕，阿依不會有事情的。……你聽老師的話，先跟著這個寒時老師，我去跟醫生問一下該給阿依拿什麼葯，好嗎？」

「……」

寒時伸手指了指丁玖玖。

「具體情況，你跟她說就好。」

寒時：「嗯，放心。」

那醫生啞然。

電話掛斷，女孩兒垂著視線，精緻的五官微和*圖*書微繃著，素來柔軟的杏眼裡此時卻看不出半點情緒來。

「……」

醫生眼神複雜地點了點頭。

望著因為營養不良而身材瘦小、只及自己腰高的男孩兒，對上那雙滿盛著焦急和信任的眼睛，丁玖玖從門外到進來醞釀了一路的話，全都噎在了喉嚨口。

「……」

車發動起來，她沉默幾秒，還是忍不住轉過頭看向身旁坐著的男生：

烏蒙阿木紅著眼眶，儘管心裏很害怕，但他還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謝謝您醫生……不過請您再給我五分鐘時間，很多事情我沒辦法直接決定，請您諒解。」

「……謝謝您了。」

「我知道——你是個很不錯的學生，無論哪一方面都是。但丁玖玖，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和責任，山區支教這一部分只是你的一段路，我不逼你做什麼選擇，但我希望你一定考慮清楚，不要讓以後的自己追悔莫及——知道了嗎？」

隨車醫生點點頭，但還是催促了句：「她已經耽擱得夠久了。」

「現在只能但願她沒有這麼不走運了。」

她最擔心的情況果然還是發生了。

「你說，我怎麼捨得她自己去？」

這沉默讓瘦小黝黑的男孩兒不安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角，剛平復下情緒的眼眶再次紅起來，帶著方言鄉音的小聲也有點哽咽了——

那雙桃花眼微微往上挑著，側顏線條清雋得近乎凌厲，只是那人一根一根將她的手指伸平，最後慢慢勾緊，握進掌心。

「……老師建議保守治療。」

丁玖玖噎了噎，想想也對，便輕抿了嘴巴，沒說話地往回縮。

旁邊隨車醫生愣了幾秒才回過神，「丁小姐，你……」

丁玖玖這邊已經把他拉出了屋子，走向院子里側對小路的另一間矮房，同時臉色有些不好看地開口道——

丁玖玖往回一縮，就勢躲進阿依在的那個矮房裡。

「奶奶說阿依的病情還是沒什麼好轉，阿木昨天照顧了一晚上也不見起色，依然咳嗽得很厲害……我之前找阿木了解過情況，阿依這次感冒已經持續了一個周了，還伴有昏睡的狀況。這樣一直咳嗽下去的話，我擔心……」

丁玖玖正安撫地拍著烏蒙阿木的後背，聞聲抬起視線，恰好正對hｅtｕboｏk.cｏｍ.com上那名隨車醫生望過來的目光，她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

丁玖玖垂下眼，空在身側的手輕攥起來。

「……別怕。」

寒時一邊接通電話，一邊伸手輕點了下女孩兒的額頭，「你是乾脆把我忘了吧？」

而她也確實不放心這樣年紀且心思活泛的男孩子和腿腳不靈便也管不住他的老太太一起等在山裡。

丁玖玖：「阿依是我對點負責的孩子，她的病情到底嚴重不嚴重，我覺得您還是可以跟我說一下，至少我可以請示學校里的老師，讓老師出面想辦法聯繫上她的父母。」

「我家的醫生。」

到此時他才想起，面前這個女孩兒也不過是個剛剛成年的……對於他的年齡來說也只能算是個孩子的年輕人。

丁玖玖：「所以您的意思是……？」

女孩兒抬眼望向男醫生，目光裡帶著不容拒絕的硬度，只不過須臾后她便彎眼一笑，「我會隨車一起去，只不過路上的專業醫療看護，還是要麻煩醫生您了。」

送烏蒙阿依入院的醫療車在出發的時候，「乘客」卻比原計劃里多了幾位。

「而且，這山區中夏季極為濕熱，本就容易促生病菌傳播，而對於炎症來說，治療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抗感染——所以在這樣的環境下，無論對確診還是治療，都是極端不利的。」

隨車醫生嘆了口氣，「既然你們這樣決定，你們是負責人，我無法干預，只能盡自己最大努力給這個孩子治病了。」

「你先照顧著些阿木，」她稍傾身，低聲囑咐，「阿依的病情先不要告訴他，等我回來再說。」

丁玖玖走上前，「醫生，裏面的那個女孩子情況怎麼樣？」

「……」

被這話一噎，丁玖玖睖了他一眼，沒再介面，轉身繼續與身後的老人攀談起來。

她沒忍住跟著掉了眼淚，也沒忍住破涕而笑，那笑的柔軟裡帶著一種釋然和堅定——

丁玖玖出了這座小院子，往旁邊一拐，便見隨車醫生正站在門后等著她，眉心緊鎖，似乎有些愁眉難展。

隨車醫生抬起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道：「孩子的父母呢，我覺得這個女孩兒的情況，我們還是直接找他們家裡能做決定的人商量比較合適。」

「老師，我……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