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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還沒給對方眼神示意的蘇桐微愣地看向聞景。

「我過去看看。」

定下身形，聞景低聲關切地問道。

「黑心醫院，害人性命，還我兒子的救命錢！！！！」

蘇桐的目光始終盯在不遠處的馬路牙子上。聞景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 只見一個滿面皺紋的老人正扶著一個木牌, 蹲坐在路邊。

臨出醫院, 蘇桐問走在前面的男人。

「怎麼了？」

那字體顏色是選的丹紅色，隔著老遠看都刺目得很。

「對不起，但我還是想去問一下。」

兩人又稍微待了一會兒，就直接離開了。

蘇桐遲疑了下。

「正相反，我是覺得很高興——至少你現在開始在意我的看法了——如果放在一個月前，你應該一個字都不會和我多說吧？」

老人含淚點了點頭，握著蘇桐的手又緊了些。

兩人步速不慢，幾秒后就已經快要走到老人面前。

「阿姨，您擦擦淚。」蘇桐瞥了一眼自己的筆記，然後抬起頭來，「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調查到底的。」

聞景看清那牌子上的字之後，一把攥住了蘇桐的手腕，把女孩兒拉了回來。

她儘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柔和親近一些，「阿姨，我能問問，您家裡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沒有……小姑娘你不知道，我家裡現在鍋都快揭不開了……老頭子本來就一直重病，家裡全靠兒子一個人支撐，結果現在……」

「噢，是嗎？」聞景說ｗwｗ•ｈeｔubｏｏｋ.cｏm•coｍ，「可工資再高，最後都要上交到你這裏，好像高低也沒什麼關係了。」

一聽到最後一句，蘇桐也軟下眼角。

儘管不夠美觀, 但那一筆一劃倒是認真地讓所有人看清對方要表達的東西了——

「謝謝你、謝謝你啊小姑娘……」

過了幾秒，她眼神柔軟下來。

「你怎麼還笑？我以為你……」

「嗯。」

蘇桐自覺收斂了臉上和眼底的笑意，稍稍正色，然後向著那老人走去。

「我兒子開刀之後就總有點發燒……」

「而且我悄悄告訴你——合格的線人工資都很高的。」

「這麼說起來的話，倒是有點道理。」

聞景笑著問。

昏暗的房間里，她看見了土炕上靠裡面的位置，一個模糊的鼓起來的被子團。

……

蘇桐用力地點了點頭。

「……」老人疲憊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裡帶著戒備。

然後他驀地失笑。

說著，老人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

逆著那光，蘇桐幾乎能看得清老人臉上每一條溝壑一樣深的皺紋，像是這一生全部的貧窮和苦難都藏在這皺紋里。

他微一揚眉，「你是要管這件事？」

蘇桐懵了下，然後才不解地抬頭。

「謝謝……我還真沒注意。」

說著話，聞景拉著蘇桐轉身往停車的地方走。

老人抓著蘇桐的手，泣不成聲，「我家裡的希望就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幫我兒子ｗｗw.hetuｂｏok•coｍ•ｃｏm把這家黑心醫院坑我們的救命錢找回來啊……不然我那兒子……他還那麼年輕、他以後可怎麼辦啊……」

蘇桐本以為聞景回來就宣告著自己的解放，卻沒想到, 在那之後她還是又被強行留院了一個周。

老人顯然已經習慣了眼前的一切。

木牌上字跡扭曲, 看起來像是什麼不會書寫的人第一次嘗試動筆的產物。

「走吧，我陪你過去。」聞景鬆開了女孩兒的手腕，轉而攬到她的肩上，把女孩兒圈進懷裡。

說著，她看了聞景一眼。

「真不用跟小煜打聲招呼再走嗎？」

出門後上了車，聞景把SUV發動起來。

*

蘇桐扶起老人，「這裏太曬了，我讓朋友給您買瓶水，我們去車上說。」

她放輕了腳步，走了過去。到老人身旁的時候，蘇桐蹲下身。

蘇桐不是沒去過農村，但這麼窮的人家，她卻真是第一次見——那低矮的石頭堆起來的房子、昏暗的一根線吊著的燈泡、房間里坑窪不平的泥土地——眼前的一切，都讓她從踏進門的那一刻有了種穿越的虛幻感。

「沒有。」聞景說，「但他跟常人不一樣, 五感敏銳——即便缺少了視覺，正常生活也不會受到太大影響——而且已經經過了這麼久的適應期，對他來說足夠了。」

她走在昏暗的房間里，熟門熟路地領著兩人繞過處處的障礙，最後掀開了味道陳舊的布簾，進了裡間。

聞景沒猶hetｕboｏk•com•cｏｍ豫地抬腿跟上去，快步追到蘇桐身邊問。

「……」

「以你的性格，問完之後還能置之不理嗎？」

「——沒事吧？」

蘇桐倉促間回過神，立馬擺了擺手站直了身。

卻是走在前面的聞景像是後背長了眼，直接返身把女孩兒從空中撈了起來。

蘇桐：「……」

「所以，總結起來，就是您的兒子原本不需要進行開刀，可以進行藥物治療，但他的主治醫生卻選擇了開刀，致使作為家裡主力的兒子卧病在床不能下地、全家人都沒了經濟來源——我說的有什麼問題嗎？」

蘇桐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身邊不缺捧他的人, 不壓一些容易翻車。」

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醫院正門, 聞景剛要牽著蘇桐往車邊走，一轉頭就發現女孩兒皺著眉往另一個方向走過去了。

此間，老人回頭看向兩人，蘇桐連忙拉著聞景跟上去。

但此時顯然任何言語上的安慰都是無力而虛浮的，她所能做的，只有通過調查來還原真相、給老人一個說法。

進裡間有道不高不矮的門檻，因著這家裡為了節省電而沒開燈，還沒適應這昏暗的蘇桐猝不及防地被絆了一下。

聞景輕描淡寫地說。

眼看老人哭得幾乎要昏過去，蘇桐眉心皺得更緊，幾乎擰起個疙瘩來。

她微微抬起身。只是手剛伸出去，始終安靜得跟不存在一樣的聞景就突然轉身，同時遞過來前座的那盒紙巾。

他轉頭看向蘇桐，m.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ｍ.ｃｏm凌厲的眉峰蹙了起來：「……怎麼？」

聞景跟耳機頻道里的Todd確認了一下醫院外的狀況，然後才回頭說：「他已經離院了, 昨天剛走。」

「你對他可真是信任。」蘇桐彎下眉眼，「但怎麼一面對面, 就針鋒相對的, 不像什麼把彼此視為唯一親人的叔侄，倒像是仇人似的？」

「我只是過去問問。」

傳自手掌的反作用力讓聞景也跟著步伐一頓。

「……」

「……」

「對。」

蘇桐側身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了自己的記者證。

老人哀哀地嘆了口氣，「去醫院問，那幫沒良心的就說是手術后的正常現象，刀口可能有點炎症——還讓我們住院——我們家裡的錢早就被他們掏光了，哪還有多餘的錢給他住院啊……」

聞景沒說話，看了女孩兒很長一段時間。

老人臉上帶著淚，連連搖頭。

而那串扭曲加粗的感嘆號就更是觸目驚心，像是什麼人沾著血塗上去的一樣。

「——離院了？」蘇桐驚愕地問, 「他眼睛好了？」

老人的眼裡湧上淚花，「我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個肯為我們說理的人了。」

「……」

看見那張記者證，老人渾濁的眼睛似乎亮了起來：「真的？」

「不回家了，回醫院吧。」

初春的正午，陽光已經明媚得有些刺眼了。

「我是電視台的記者，如果有什麼事情的話，您可以跟我講的——不知道能不能幫上忙，但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努力。」

蘇桐目瞪和*圖*書口呆地扭頭看了這個不要臉的男人一眼。

「這種事情太多了，而且其中多數都是沒有任何留存證據的醫療事件，你管不了也管不完的。……不是想出院很久了嗎？走，我送你回去。」

她實在無法想象，很多人在城市裡享受最現代的科技成果的時代里，農村的一隅竟然還藏著這樣蟻窩一樣狹小黑暗而又簡陋的住處。

老人的兒子並沒有醒，似乎正在昏睡當中，蘇桐和聞景也沒敢多打擾。

蘇桐沉默著跟了幾步，最終還是慢慢地停住了腳步。

等終於到出院那天, 蘇桐已經快對這滿眼的白色產生心理性不適了。

「阿姨，我們先送您回家吧，這件事交給我，您回去等我消息，好嗎？」

「以後，你的初心就是我的初心，你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你想做的我陪你做——」聞景低笑了聲，「這才是個合格的線人，對嗎？」

半個小時后，坐在車裡，蘇桐收起了自己的錄音筆和本子。

「以為我生氣了？」

蘇桐垂眼，「哪怕幫不上太多忙、折騰很久也拿不到一個說法或者答案……但作為一個記者，這是我的初心。」

蘇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開出了一段距離，坐在副駕駛上的蘇桐突然開了口——

接過了紙巾盒，蘇桐從裏面抽出了一張，伸到了老人面前。

蘇桐心裏近乎本能地抽痛了下。

老人叫賀桂蘭，住在T市最外圍的一個小村莊里。

聞景會意，自覺地轉身去買水了。

這樣的事實總也最叫人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