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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多想，放下書包，徑直走進浴室洗了一把臉，出來的時候，媽媽還是保持著那個姿勢坐著。

「為什麼？」媽媽用手指戳了戳桌子上的那張紙，「你要不要自己好好看看這兩個月的話費，你自己看看！」

是言姨的聲音。

蔣小姜緊閉著嘴巴，什麼都不願說，只是低聲地抽噎著，不反抗，不躲避，任由媽媽的手掌像澆了硫酸的利器，在肌膚上刮痧般來回地余旋。她發現自己真的不怕媽媽，不管媽媽怎麼罵她、打她，她覺得這些威力都比不上爸爸，在這個世界上連你最怕的人都不在了，那還有什麼意思呢？蔣小姜這麼想著，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我沒有騙你。」蔣小姜咬著嘴唇。

蔣小姜跑到窗前，想推開窗戶，又猶豫了，她立在玻璃窗前，推開一點點窗縫，偷偷地往下望，矇著嘴巴的衣袖濕了一片。

坐在弄堂口的柯睿熙站起來移了移位置，靠著蔣家的外牆坐下，他頭頂的上方就是一扇開著的窗戶，如果四周安靜的話，他能聽見屋裡的說話聲。

「別這樣……」蔣小姜輕輕地推開夏曆，可他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硬是確定了她的體溫后才鬆開她。

從那次與柯睿熙撕破臉之後，蔣小姜就努力嘗試著將柯睿熙從她的世界刪除。她用心去接納夏曆，手機里只存有他的聯繫方式，收件箱里也只有他的簡訊。她接受他的所有禮物，接受他的所有邀請，甚至在看到一些女生給男朋友織毛衣的時候，想過要不要親手織一件送給夏曆。

「你是不是生病了？」夏曆的臉溫和地貼在蔣小姜的額頭上。

「睿熙啊，阿姨有件事情想問你。小姜每天都在和一個叫做XL的人發簡訊，你知道他是誰嗎？」

媽媽扔下掃把，走過來扯她的衣服，「手機在哪裡？給我看看！m•heｔuboｏk•ｃom.ｃoｍ」

許久，蔣小姜在沒有開燈的房間里，隱約地聽到了狹長的小巷裡傳來一個人熟悉的聲音。

「小姜，你跟媽媽說，你是不是戀愛了……」似乎是很難啟齒的話題，媽媽把視線落在女兒的臉上。

過去每天都是和柯睿熙一起走路回家，可是現在有夏曆的「豺狼號」代替了步行。

「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媽媽隨手舉起放在一旁的掃把，狠狠地落在蔣小姜的身上，「還不對我說實話！」

「那你小心點。」

一個被合拍的兩人鏡頭，固定在框架中，沒有人能夠逃脫。

蔣小姜的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心劇烈地跳了一下，隨即像是掉進了某一個不見底的深淵。

突然蔣小姜很想聽到柯睿熙的聲音，她停在樓梯上，沒有挪動腳步，如果再多一秒鐘，她也許就會衝下去搶過媽媽手裡的電話，告訴柯睿熙，她並沒有去洗澡，她就在這裏，一直都在，而且下一秒就想見到他，迫不及待。

放學鈴聲一響，只要蔣小姜一走出教室，夏曆就會迎上來，攬著她的肩膀，離開所有人的視線。在有人出現的地方，蔣小姜會假裝笑得很開心很幸福，她假裝沒有柯睿熙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可是，一到沒有人的地方，她的憂傷就自然地浮現在臉上。

「誰說的，沒有啊……」

睿熙。聽到這兩個字她就覺得十分委屈。

被掏走的手機成了媽媽手中的把柄。

在時光里遊走是無限哀傷的事情，倘若還要加上心理對比的話，每發現一次差別就會形成一種代溝，不是所有的心境都可以被理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說出自己鬱悶的原委。

媽媽最終還是接起了電話。蔣小姜緩緩地起身，搖搖晃晃地朝著閣樓走去。柯睿熙擔心說話的聲音會被聽見hetubook.com.com，特地走得遠一些。深秋的夜，月亮如冰。柯睿熙抬起頭，凝望著月光，禮貌地說：「阿姨，我找小姜。」

「沒有，在房間里，我沒有帶。」她往後縮了幾步，連連敗退，退到了媽媽的房間門口，一股淡淡的香味從門縫裡蔓延出來，是古龍水的香味，蔣小姜想起每次校長走過他們身邊的時候，都會瀰漫著這股味道。柯睿熙說這是成熟男人的無聲表達之一，男人都喜歡這種香水。可是蔣小姜想爸爸從來都沒有用過這種香水，但他在她的心中同樣很成功。

媽媽根本就不相信蔣小姜說的，繼續來扒她的口袋。她努力捂著，可是那麼不湊巧，這個時候手機偏偏振動起來，一閃一閃的提示燈在沒有開燈的客廳里格外刺眼。

聲音越來越輕，直至蔣小姜一點都聽不見了，她才無力地靠著牆壁，一點一點往下滑，癱坐在地上，直愣愣地坐在被月光斜照的小閣樓里，一切無聲無息。

「阿嚏！」柯睿熙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柯媽媽將帶來的厚實的外套給他披上，聲音里充滿了憐愛與心疼，「都感冒了……怎麼放學不馬上回家呢……再生病怎麼辦啊？每天放學都這樣送小姜回家，她都有男朋友照顧了……你這是幹什麼呢……讓我怎麼說你才好啊……」

「都學會騙人了，是吧！你爸走得輕鬆，留下這麼沒出息的你給我做什麼，我還不如跟著他死去算了！」

柯睿熙承認自己是XL，他跟蔣媽媽撒謊說因為上次蔣小姜陪他去買衣服，他穿的是XL號，所以蔣小姜才將他的名字改成了XL。

此時，柯睿熙正遠遠地站在一處偷窺，他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耳邊傳來媽媽斷斷續續的笑聲。

光與影錯落交織。

蔣小姜站在台階上，轉過身，電話前的那個剪影那麼陌生和*圖*書，原本止住的淚水又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那你把手機拿出來。」媽媽站了起來，與她對立地站著。就算被告知女兒戀愛了也沒關係，但是卻沒有辦法忍受她說謊。

「……有電話。」蔣小姜的聲音在發抖，窗外握著手機的柯睿熙也在發抖，他想不出別的方法營救蔣小姜，腦子裡只閃過了電話。

「那今天就不帶你去看比賽了……本來還想讓你看看我們車隊比賽的帥氣樣，你沒眼福啦！」夏曆笑著揉了揉蔣小姜的頭髮。

柯睿熙偷偷地躲在一棵巨大的榕樹後面，看著蔣小姜的一舉一動。他注意到今天蔣小姜沒有馬上走進家門，她站在弄堂口，掏出手機盯了屏幕很久，才走進家門。

「傻小子，你真的在這裏？」

「人都要死光了，還接電話做什麼！」

電話的鈴聲不斷，每一次聲響都像巨人手中的榔頭敲打著太陽穴。

獅吼般的聲音差點蓋過了電話鈴聲。

「我回來了。」蔣小姜低頭換拖鞋，回頭看見媽媽坐在飯桌前，面前不是一桌冒著熱氣的菜，而是一張攤開的紙。

和柯睿熙鬧僵只是半個月前的事情，可蔣小姜卻覺得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與柯睿熙說話了。在教室里總是不免接觸，每次有意無意地掃到柯睿熙的臉，她的心底湧上來的黏稠的液體，都如同火山洞里的岩漿，一點點沸騰，又一點點膨脹。哀傷蓋過了視線中的少年熟悉的側臉，越是逃避，她就越覺得自己喜歡他。

蔣小姜伸手輕輕地觸摸，指尖的光像在靈異的鏡頭前迅速地褪去，淡漠在詭異的背景中。

「你要不要臉！XL是誰？你們是什麼關係？老婆？你嫁給他啦！我怎麼不知道自己的女婿是誰？」

「豺狼號」駛過整條街，路邊的風景無數，可是蔣小姜的眼睛里出現的卻都是那天柯睿熙跪倒在她面前的模樣，和圖書她想念得格外出神，以至於夏曆踩著剎車一直延綿到她家的那條小巷的巷口處停下，她都沒有察覺。

「媽，什麼時候吃飯？」蔣小姜打開冰箱，裏面什麼也沒有。

光斑打在遮光布上，映幻出光影的交疊。

撲通。

每一條被朗讀的簡訊都像是一把椒鹽，撒在她發膿的傷疤上。

「從今天起，不準用手機了！」媽媽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後腦勺，「不好好讀書，竟敢談戀愛了，誰教你的！誰！」

窗外完全黑下去的天，把陰暗灌進了她的視線，房子里只有一小塊亮光，最後連亮光都滅了，手機被媽媽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媽媽衝過來把蔣小姜推倒在地，內心爆發的怒火全部朝著她湧來。

蔣小姜捂著臉，冰涼的水灌濕了她心底的每一個角落，如同潮水一般迅速擴散的水波，翻轉了漂浮的扁舟。

蔣媽媽伸出手，攤在蔣小姜面前，「快點拿出來。」

過去夏曆叫她小姜，現在她開始接受他俗氣的稱呼，他叫她老婆，好像他們真的會在一起過一輩子。

「呵呵，小姜在洗澡呢！你有什麼事嗎？跟阿姨說，我等下跟她說。」

翻覆而來的睏倦夾在蔣小姜的眉間，她摸出口袋裡的鑰匙，緩慢地打開門，在她順手關上門的時候，柯睿熙小心地走到弄堂口坐下，深秋的風吹得他瑟瑟發抖，他吸了吸鼻子，把外套裹緊了一些。

話費單被抖落在地上，蔣小姜蹲下去，撿起來，心虛地說：「和同學聯繫，打了那麼多電話，不知道會這麼貴。」

「呵呵，原來是你啊，怎麼不早點和阿姨說呢？真是的，你們兩個孩子啊……」媽媽含著笑說完這句話，小姜倒吸了一口氣，連呼吸都變得膽怯。

蔣小姜和夏曆揮揮手告別，她留給柯睿熙的背影依然是那麼孤單無助，看著她行走的每一步，柯睿熙都覺得那腳步是踩在他m•ｈetｕｂoｏｋ•ｃｏm•ｃｏm的心坎上。他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留出空空的距離，害怕被她察覺。

「喂？睿熙啊？你找小姜有事嗎……」

最不希望被當做展品擺在柯睿熙面前的，就是自己與夏曆的戀情。當她的眼中只有柯睿熙的時候，所有問題的盲點就會逗留在「為何我要與夏曆一起，為什麼我要和柯睿熙鬥氣」，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是這麼可惡，這麼無恥。她到底還是利用了夏曆的感情，她是怕寂寞，怕柯睿熙看不到她，但她不怕夏曆與她斷絕關係。

媽媽把她拉到了一邊，更準確說是拖過去的。蔣小姜彷彿成了萬人唾棄的千古罪人，跪在爸爸的遺像前面。

蔣小姜一定沒有注意到，在她坐上夏曆的「豺狼號」時，就有一輛計程車遠遠地跟著他們。每次在看到夏曆騎著車離開后，柯睿熙才下車，站在馬路的這一邊，看著蔣小姜的背影融進小巷，走進她家的弄堂，他才放心地離開。有幾次柯睿熙也試過遠遠地跟在蔣小姜身後，看到她進了家門，然後坐在通向她家的那條弄堂口。他的視角總是習慣地朝著她房間的窗戶望去，彷彿期待著有一天蔣小姜會站在窗前，恰巧看到他，他們之間可以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重新約定那場堅定不移的守護。

「我可以原諒他嗎……」蔣小姜默默地對自己說。

窗外朦朧的月光掃進死寂的屋內。

「為什麼？」

這是蔣小姜聽媽媽說過的最難聽的一句話，這句話改變了媽媽十幾年來在她心中的形象，她的眼淚一刻沒有停止，但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些眼淚是為誰而流的。

蔣小姜絕望地站在那兒，雙手垂下，滾燙的淚水灼燒了冰涼的臉頰。

「啪！」猝不及防的一個耳光，不輕不重地落在了蔣小姜的右臉上。

原本打算回家的柯睿熙在窗外聽到這聲音，心一提，湊近了窗口。

時間壓過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