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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小姜扳著手指認真地想了想，她想自己一定要好好說，這句話還要夠巧妙，不然很難將話題繼續下去。仔細想想，到底見過柯睿熙的爸爸幾次呢，不是由於次數多得難以計算，而是次數太少而且之間的間隔又那麼大。

他告訴自己或許是因為不甘心，最終成了婚姻的包袱。過去一直沒有在意的問題，現在一下子都涌了上來，難怪在幾年前爸爸決定出國之前的那段時間，爸爸媽媽總在他去睡覺之後在房間里吵鬧，那時候他們總會說，如果不是因為兒子的話，我早就跟你拜拜了。每當聽到這樣的話，柯睿熙都會縮成一團，躲在被窩裡，曾經天真地認為只要自己很乖很努力，不犯一點錯的話，整個家就會和諧地長存下去，可是現在看來，原來一切的一切早在當初就已經背道而馳了……

蔣小姜的腦海一片空白，也只能說出這幾句話：「那言姨呢？言姨在哪裡？還有睿熙呢？」最後得到的答案是去認屍體了，小姜整個人立在那兒，整塊背脊瞬間冒出了一片冷汗。

柯睿熙記得第一次去機場送爸爸的時候，爸爸對他說，小男子漢，以後要照顧好你媽。然後柯睿熙就和_圖_書把要掉出來的眼淚咽回了肚子里。人一直都不哭的話，就會忘記眼淚應該如何流出來。從那天起，柯睿熙就再也沒有哭過。

從原本的晝短夜長逐漸向晝夜平分延長，蔣小姜注視著無數個日夜顛倒過去，等待著柯睿熙回國的消息。每天都看著從媽媽那裡領回來的手機，很多次都想發簡訊給柯睿熙，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每次只能作罷。

是在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滲出眼瞼。

書房裡黑糊糊的，窗帘拉得緊緊的，整個房間密不透風。柯睿熙的背影陷入了黑暗中，像落水的石頭，拔也拔不起來。

知道柯睿熙的爸爸出事了是在正月補課的時候，柯睿熙沒有來上課，又像上次一樣忽然不見了，蔣小姜莫名地感到一陣恐懼，就打電話到言姨家裡。接電話的是他家的保姆，操一口外地口音，保姆含糊不清地把簡單的句子變成咬字不清的複雜句。

所有的眼淚，所有的孩子氣，所有對父愛的眷戀在那個絕望的下午，被年輕的他們一呼而盡。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鮮活的。柯睿熙的指尖反覆觸摸著和-圖-書另一隻手的佛珠，這條佛珠是他爸爸送的。回憶像是被催眠了，沉沉睡去。

唰地一下拉開窗帘，陽光像一把尖銳的刀刺進了眼睛里。

伴隨著無數次傷感，內心翻滾的波瀾牽扯出的悲痛，化成心底最柔軟的鱗次，那些不能讓更多人知道的事情，成了秘密。知道了柯睿熙沒有來學校的真正原因的蔣小姜像變了一個人。

柯睿熙突然問：「小姜，你見過我爸爸幾次？」

蘊涵著的關鍵字，被蔣小姜一個字一個字複述出來，「先生—飛機—死。」

只是自己不明白的是愛情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在看到媽媽像發了瘋似的跟另一個女人搶爸爸的骨灰時，他無法理解，那段斷了章的愛情到底是誰先放開了手，又是誰更加懷念。如果一直被冷落的話，那為什麼會在乎人死後留下的那麼一點粉末？

是在什麼地方停住了腳步，想盡辦法也不能翻過斑駁的壁垣。

在以後的時光里，初春融入蔥蘢的夏季，花開過又謝，謝了之後又有另一重燦爛重新佔據了新的位置。柯睿熙也在這一重又一重的更迭中越發的冷靜與沉穩，只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夠輕易察覺的是柯睿熙的熱情ｈeｔuｂook.ｃｏｍ•cｏm與關切變得更加隱蔽了，他很少笑，很少與蔣小姜說話，他做著自己本該做的事情，與整個世界越離越遠。

「我也忘了自己見過爸爸多少次。」柯睿熙先開口說了。

蔣小姜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言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默默地擦著手裡的照片，聽到蔣小姜的腳步聲，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厲害。

「言姨……」想說一些安慰人的話，可是一開口，蔣小姜的眼睛也跟著紅了，在她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之前，保姆隨著言姨的示意，領著蔣小姜走到書房門口，她低聲對蔣小姜說：「小熙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書房裡，飯也沒有出來吃，小姜，你去勸勸他吧。」

柯睿熙沒有伸出手去擋住刺眼的光線，也沒有抬頭看蔣小姜一眼，依然默默地靠在轉椅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腕上的佛珠。蔣小姜猶豫了一下，想對柯睿熙說些什麼，可是她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前幾天在心裏已經想好的話竟然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屋子裡傳來弱弱的迴音，「讓她進來吧……」

平穩的聲音，聽不出多餘的情緒。

就像是看完了一場散場電影，拉開幕布的是自己，拉上幕布的也和-圖-書是自己。終於，他不相信任何人了，也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包袱了。

站在柯睿熙的家門口，按下門鈴的時候，蔣小姜氣喘得厲害。蔣小姜在心裏期待著開門的是柯睿熙，如果是他的話，她可能會馬上撲到他的懷裡，泣不成聲，電視劇里不是都那麼播的嗎，蔣小姜在幾秒鐘的時間里想了很多畫面。可是，開門的卻是保姆，她看了蔣小姜一眼之後，朝著屋子裡低聲說：「是小姜。」

可是蔣小姜現在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柯睿熙的爸爸沒了，他同樣成了沒有了爸爸的孩子，蔣小姜一下子說不出內心的感受，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下來，止也止不住。

柯睿熙想用淡然的口氣來敘述他腦海中所記住的，關於爸爸的一切，可是，說著說著他還是忍不住抱頭痛哭。蔣小姜心疼地看著他，一開始手足無措地安慰，到最後就連她自己都克制不住悲傷的情緒，抱著柯睿熙一起哭了起來。

柯睿熙也記得自己有一次在媽媽的房間翻柜子找東西的時候，看到抽屜的最底下壓著一本紅色的冊子，上面清晰地印刷的字眼不是用眼淚可以掩蓋的。他沒有質問媽媽，只是一直都把這件事情積壓在心底，ｗｗｗ•ｈeｔｕｂｏoｋ•ｃｏm•coｍ直到心上有了灰塵，連自己都不願去證實為止。一直把自己放在一個謊言內，欺騙自己爸爸媽媽還是很好的，爸爸即使在國外也還是疼媽媽的。

蔣小姜靜靜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腳尖，很多次都小心地用餘光打量著柯睿熙的臉。眼前的這個男孩子，蔣小姜過去總以為他天生不會長鬍子，可是現在她看到他的下巴長出了幽青的胡楂，無論怎麼看都不再是之前那個乾淨得讓人聯想到漫畫的少年，好像全世界沒有什麼比這更讓蔣小姜察覺到時光正如同梭子一般，鑽過了不經意間鏤空的縫隙里。

夏曆察覺到了蔣小姜的不對勁，但畢業考試已經結束，他開始在父母的操辦下準備入軍校前的各項事宜，也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顧及得上蔣小姜。

元宵節那天，媽媽跟蔣小姜說睿熙回來了，她嘴裏還含著湯圓就跑出了家門。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她想他應該很難過，心裏無端生出很多猜測。

「把我的爸爸還給我！還給我！」蔣小姜記得自己這樣對柯睿熙大吼過，也記得柯睿熙轉過身認真地看著自己的眼神，他說：「我把我的爸爸給你，就當做是我們交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