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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幹什麼？」他問。

楊吱反駁：「我沒當什麼主播，就是唱個歌而已，又怎麼了。」

那天繼父李叔大發雷霆之後,母女倆都不敢再提「旅遊」的事情，生怕再度惹惱了他。

「我沒用這個賺錢！」楊吱急忙說道：「再說了，我也不是你的女兒！」

李叔氣得抄起凳子就要砸向楊吱，這時候母親衝進房間，撲過來護在楊吱的身前：「不要碰我女兒！」

「狼心狗肺。」

也恨命運，為何對母親如此不公，恨父親，為何要在她還沒有長大的時候，便離開了她和母親，讓她們在這個世界上飽受欺凌和苦楚。

「他在我們家，就像個定時炸彈。」楊吱這樣對母親說：「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麼你就不能離開他。」

寇響笑了笑：「你還挺有情調。」

「怎麼了？」

母親知道她看似柔軟溫順的外表之下,跳躍著一顆堅毅而熱血的心臟。她的心很大，她想要出去看看。

這是他父親送他的唯一一份生日禮物。

「我……」

「這麼多年，要說沒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母親深長地嘆息著：「他腿壞以前，其實對我還是很好的，腿受傷也是因為想要多加班，多給這個家掙點錢，所以如果我現在離開他，就太沒良心了。」

吉他琴箱發出的那一聲劇烈的震顫也讓李叔的腦子稍微曠了一下，氣勢便稍稍弱了下來，嘴裏罵罵咧咧地咕噥罵著小賠錢貨，轉身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房間。

心底有一股至死的悲哀，不僅僅是因為寇響珍愛的吉他被損壞了，更因為那份壓抑和絕望，無處釋放。

楊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李叔已經走了過m.hｅtｕｂoｏｋ.com.com來，他手裡拿著手機，手機上是楊吱之前錄製的singer歌唱比賽的視頻。

「噢。」寇響並不擅長閑聊，不過這時候也絞盡腦汁想要找點話題來掰扯掰扯，他不想掛電話，還想多聽聽她的聲音。

楊吱用衣袖抹了抹眼角，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來。

儘管嘴上從來不說，甚至大部分時候言不由衷，但楊吱知道，寇響是極念舊之人，。

小鎮的歲月悠悠哉哉,彷彿時間的流逝在這裏也變得格外的緩慢而又深刻。

這時候，繼父的目光落到了床邊的吉他上，臉色微微變了變。

這柄吉他很舊了，琴身能看出歲月的痕迹，聽周嬸說，從寇響接觸音樂開始，就一直用的是這柄吉他。

「寇響，你那邊下雨了嗎？」她聲音啞啞的。

楊吱剩下的話被哽咽在喉嚨里。

楊吱坐在書桌邊，翻開了參考資料：「一邊看書，一邊聽雨，一邊……」

楊吱放下英語課本：「這樣李叔肯定會跟你生氣，說不定又會動手。」

「不是！」楊吱連忙辯解：「這是同學借給我的，你快還給我，弄壞了要賠的！」

暴雨傾盆而下，窗外橫亘的枝葉被吹打得七零八亂。

「你都幹了什麼！那是楊吱同學的！」母親也趕緊走上來推開李叔，不知道哪裡來的一股力量，竟然把他推得往後面趔趄了一下子。

房間門被人一腳踹開，李叔出現在她面前，滿臉通紅，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宛如修羅惡鬼。

「就一破吉他，值得你哭成這個樣子！」他放開了嗓子：「老子還以為出了多大的事情，天都要和-圖-書塌下來還是怎麼的！」

一陣長時的沉默，他也沒捨得真掛了電話，聽著電流中夾雜的凌亂呼吸聲，寇響突然慌了。

倆人誰都沒捨得掛電話，又掰扯了一些有的沒的，楊吱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不少。

那個時候的楊吱，還無法理解母親的無奈和踟躕，而後的許多年裡，當她心性漸漸開始成熟並且穩定的時候，每每念及至此，諸多悔恨縈繞心頭，難以釋懷。

寇響的第一句話說了這四個字，狼心狗肺。

楊吱攥著電話來到窗檯邊，暴風雨來得快但是也去得快，雨勢小了很多，燥熱的空氣被暴雨驅散了不少，濕潤涼爽的風輕輕拍在她緋紅的臉頰，涼絲絲的。

「其實清醒的時候，你李叔還是挺通情達理的一個人,頂多生會兒悶氣，不會對我怎麼樣，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過來呢。」

母親擔憂地看著楊吱，卻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走出了房間。

寇響「喂」了好久：「再不講話我就掛了。」

李叔指著楊吱，手都氣得發抖了：「你……你再說一遍！」

他自顧自地點了根煙，可是還沒抽，便又被杵滅了。兩分鐘后，他拿起手機給自己訂了張汽車票，然後抓起傘直接衝進了傾盆大雨中。

過去楊吱總是說，留在小鎮上,一眼便能望到盡頭的人生，想想便覺得,很可怕。

楊吱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吉他靜靜地躺在她的身邊，聽著窗外越來越大的雨勢，她撥通了寇響的電話。

楊吱被他推得跌在書桌邊，一聲沉悶的嗡鳴聲伴隨著盛夏的滾滾雷鳴，吉他直接被李叔砸在牆壁上，從中間斷裂開來，還有幾根琴弦連接和*圖*書著殘缺的身軀，琴身的卻已經徹底損毀了

「老子給你生活費，你就用來買這玩意兒了是吧？」

「你知道工地上的人是怎麼說老子的，說老子現在沒本事了，還要靠當女兒的在網上拋頭露臉賣藝來養活！」

一聲輕不可聞的抽泣，寇響的心瞬間揪緊，他坐立難安，站起身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怎麼了，你告訴我，別怕。」

他壓低聲音，讓自己聽起來還算溫柔和緩，儘管他腦門子都要炸了。

那一聲巨大的嗡鳴也讓楊吱的腦袋徹底空白了，閃電將房間照得透亮，周遭所有的一切伴隨著吉他的損毀，定格成了灰白。

這已經是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了，為什麼就不能離開他，為什麼要這樣委屈巴巴地守著這個家過日子。

「那……這個琴多少錢啊，咱們給你同學買個一模一樣的。」母親見她這失魂落魄的模樣，有些慌了神：「吱兒，你別嚇媽媽，沒那麼嚴重的，咱們賠給你同學，啊，沒關係的。」

「對不起。」楊吱帶著哭腔連聲道歉：「真的對不起。」

「那你就這樣，抱守殘缺過一輩子吧。」楊吱說完轉身回了房間，每次都是這樣，楊吱巴不得母親趕緊離開繼父，可是母親總不願意，兩個人不知道爆發過多少爭執。

每天早上母親在樹下剝豆角,楊吱拿著英語作文本,背誦著上面的短句和單詞。或許歌唱和表演她還有那麼一點兒天賦,但是學習這件事,全靠她自己的努力,才能讓她立於不敗之地。

楊吱強忍著酸楚，抱著斷裂的吉他坐在地上，努力試圖接續著吉他，可是琴身從中間斷開，除了幾根殘損的琴弦以外，ｈetuｂoｏk.cｏｍ.ｃｏｍ周圍木頭都已經碎裂，無從修復，甚至都不能回歸原貌。

半晌，寇響扶著腦袋，加大了音量：「你是不是傻！」

他說完抓起吉他便往牆上砸，楊吱尖叫一聲，連忙跑過去拉住他，他用力甩開她的手。

「這樣，到時候你和朋友去S城,不告訴你李叔。」母親給楊吱出主意：「媽這兒還有錢，可以給你當路費。」

「一邊想你。」

「吱兒，沒事兒，我明天拿去給鎮上最好的王木匠修修，一定能修好。」

她真恨自己，恨自己還沒有長大，恨自己不能獨立，不能遠走高飛。

寇響：……

楊吱見狀不對，趕緊跑過去想把吉他抱回來，卻不想繼父上前一步，直接抓起了吉他。

楊吱抱起殘破的吉他，閉著眼睛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媽媽，你出去吧，我一個人呆會兒。」

她戴上耳機，繼續抱著吉他練習。

「修不好了。」楊吱撫摸著琴箱斷裂的位置：「已經壞了，修不好了。」

天知道他每時每秒是怎樣深刻地思念著她，而她似乎大部分時候都想不起他來，好不容易想著了，打個電話過來，卻半晌沒有動靜。

「下了，怎麼？」

「老子讓你進城讀書，你他媽就是這樣讀書的，拋頭露臉去賣藝，工地上的工友都知道這件事，說我女兒在網上當什麼主播賣唱賺錢，你可真出息啊，你把老子的臉都丟盡了！」

儘管母親這樣安慰,可是楊吱還是沒有辦法放心。

她望向窗外，天際翻滾著黑色的濃雲，心頭升騰起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他最寶貝的……

「媽，你讓開！」楊吱生怕母親被繼父誤傷，拉著她連hｅｔｕboｏk•ｃｏｍ.ｃｏｍ連後退。

「我這邊也下雨了。」

「我最寶貝的是什麼，你他媽難道不知道？」

「寇響哥。」楊吱終於開口，嗓音顫慄著：「你的吉他，壞了。」

「喂喂喂，喂。」

無論處境多麼艱難，楊吱都默默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輕言放棄，只要努力就會有希望，可是這些自我的心理暗示，在殘酷的黑暗現實面前，卻又是那樣的蒼白無力。

楊吱擦了擦眼角，愣愣地說：「這個吉他是你最喜歡的……」

李叔憤恨地看著楊吱：「賠，好，我這就賠給你看！」

掛斷了電話，寇響一個人站在落地窗邊，看著水流順著落地窗潺潺滑落，形成一扇雨幕。

久久得不到回應，寇響又氣又急：「老子讓你說話！啞巴了是不是！」

楊吱跪在地上，看著那柄被摔裂成了兩半的吉他，一顆心涼透了頂。

「我說，我不是你的女兒！」

那是寇響最珍愛的木吉他。

「別嚇我，發生了什麼事？」

電話只響了三秒便被迅速接通了。

「我是說，你陪我再去買一台。」

這句話說完之後的下一秒，寇響聽到她剩下半截還未說出口便被打斷的話——

楊吱總是責怪母親不肯為自己，也為她想想，而母親總是在她離開以後，傷心地抹眼淚。

然而沒多久，就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還有母親的叫喊聲。

那天中午格外悶熱，空氣里有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窒息感。楊吱一個人抱著吉他坐在房間里，彈出一段輕緩的旋律，心頭的浮躁似乎紓解了不少。

楊吱連忙說道：「我一定賠。」

「壞了就扔了。」寇響這時候心情似乎總算平靜了下來：「不過你還是得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