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當時被嚇到了，可是現在想起來，就不害怕了，真的。」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這個醜醜凶凶的守護神，邊邊會想到顧懷璧。
邊邊不用擔心顧懷璧的考試，他成績一直都很好，小學六年請私人老師授課，基礎打得非常紮實。當然，主要還是腦子好使，學習課程就跟玩兒似的。
他明明這樣厲害，可是別人看不見，所有人都說，他是醜陋猙獰的怪物。
顧懷璧掃了眼驚懼的少年們，這些人都是他平日里關係不錯的朋友。
顧懷璧的心在那一瞬間，落空了兩秒。
邊邊能夠感覺到，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脖頸處。
慧慧提議說去前面的小吃街轉轉。
邊邊撿起另外一枚紅繩手鏈，手鏈正中掛著一個白瓷的飾品，似狼又似獅臉，露著猙獰的牙齒，凶凶的，乍一看有點像小時候顧懷璧的獸頭面具。
那晚，邊邊再度叩響了顧懷璧的房門。
如果大家知道後面的事，指不定還會鬧成什麼樣子！
後來顧氏集團召開了新聞發布會，請來了一直以來治療顧懷璧的權威醫生，澄清顧懷璧僅僅只是得了皮膚病，並不是真的變成了怪物，更沒有基因變異一說。
邊邊問對面慈祥的老奶奶：「這是什麼呀？」
邊邊怔了怔，才想起顧懷璧曾經冒犯過薛青，將他狠狠揍了一頓。
這裡是被全世界遺忘的角落。
「陳邊邊，你今年十五歲了。」
這樣的表態是行之有效的，網路上的流言減少了很多。而同學們因為面臨中考的壓力，這件事炒了小半個月，熱度終於退下來了。
顧懷璧用舌尖頂了頂腮幫子，沒有和她爭辯。
「可那又怎樣！」
他身手矯健，嗅到很多味道，能聽見常人聽不見的聲音，他還能讓別人長高，甚至讓惡犬都害怕他……
「那天的事，我還沒有當面跟你道謝。」
有些不懷好意的傢伙，用p圖工具p了許許多多畸形的圖片，配合著這件事一起炒熱度。一時間，怪物這件事又被推向了輿論的高潮。
少年沒應聲，伸手又想揉她的腦袋。
老奶奶搖著蒲扇，拍打著蚊蟲，回答道：「是守護神，森林和大地的守護神。」
她又將面具戴在了腦袋上，就像當初她為了證明自己不害怕，所做的那樣。
他抽回手，將邊邊的小臉蛋推開，喃了聲：「笨蛋，你這麼迷糊，把手術刀落在病人肚子里都不記得，你還當醫生。」
「顧懷璧，謝謝你啊。」
「啊，受不了了，老子先走一步了！」
多日不見，他五官越發清美，不似凡人。
「我……我不怕！」
黑暗中，邊邊看不清他的臉，只有他的眼睛，在夜色里漫著一點星光。
暑假的某個下午，慧慧約邊邊一起去逛街，恰好遇到了薛青，薛青說他也考上了嘉德高中和_圖_書，以後可以在一起念書了。
慧慧嫌棄地「咦」了一聲：「這個好醜啊。」
……
顧懷璧漫不經心說：「他會把后媽領到你面前，還有個你從未見面的弟弟或妹妹。」
自那天以後，顧懷璧是怪物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嘉德中學。
沒有意外，顧懷璧考上了嘉德中學的高中部，而且是以全校最優的成績考入。
「嗯？」
「顧懷璧……」
「顧懷璧，我家的房子已經收拾好了，明天爸爸就會來接我了哦，我想跟你道個別。」
顧懷璧是鐵了心把自己關起來，絕不出門。
顧懷璧的房間里沒有任何動靜，邊邊從書包里抽出一束白色的野花，放到顧懷璧的門邊。
「那個啊。」慧慧見薛青提起來，作為當事人班上的同學，當然最有發言權：「當時我們在上體育課，邊邊溺水了，顧懷璧就跳下水救她咯，誰知道就在那時候，他的手套忽然掉了。你不知道，他那個手套啊，戴了整整三年，從來沒有取下來過……」
他說完望向了邊邊，邊邊手撐著河邊護欄，凝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以前我想當醫生。」邊邊從護欄上跳下來，稚嫩的嗓音淡淡道：「醫生治病救人，卻治不了我媽媽。媽媽離開以後，我就不想當醫生了，我想當游泳運動員。」
……
「哇，嘉德高中的自助招生考真的很難，你竟然能夠考這麼高的分，太厲害了吧。」
「顧懷璧，你能不能出來一下呢。」
邊邊破涕為笑，連忙用衣袖抹眼淚，然後走到他身邊，手肘撐著護欄——「你終於理我了。」
「顧懷璧真的是怪物！」
少年將臉湊近了她，兩個人急促的呼吸交織著，他凝望著她的眼睛，沉聲說：「你騙我，你還是害怕。」
「對了，我聽說你們學校一個月前鬧出了怪物事件，是怎麼回事啊？」
第二天早上她背起書包出門，那束白色的野花依舊放在他的門邊。
「什麼。」
「明天我就要去新家了，爸爸說要給我一個驚喜，你說他會給我什麼驚喜呀。」
邊邊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他手絕對不是人類的手，毛毛躁躁的，掌心似乎還有厚厚的肉墊。
「才沒有。」邊邊看了看他，終於心虛地承認：「好吧，長胖了一丟丟。」
忽然，毛毛躁躁的感覺消失了，他的手好像又變回了正常的人手，肌膚細膩，五指頎長，掌心柔軟而溫熱。
謝堂和張野他們幾個並沒有馬上離開，但也嚇得不輕，背靠牆邊，戰戰兢兢說：「到底怎麼回事，你的手，怎……怎麼會是那個樣子。」
她將他的手拿到眼前，用力地看，可是環境太暗了，她什麼都看不到。
顧懷璧知道，從今往後，他再也擺脫不了「怪物https://m.hetubook.com.com」這兩個字帶給他的噩夢了。
而邊邊心裏想的是，你還沒看見後面他變換形態的樣子，棕毛消退了又變成了正常人的手，之後又變成了更加猙獰的獸爪……
「你是不是已經不想和我當朋友了？」
「自己爬上來。」
後來許多個輾轉反側的夜裡，陳邊邊總是情不自禁回想起那天的場景。
邊邊興奮地沖他揮手：「加油啊！」
她回頭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雖然覺得很不可思議，但是顧懷璧，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好朋友不管變成什麼樣子，都不會嫌棄對方啊。」
邊邊吃吃一笑：「因為沒什麼擅長的事，跳舞也總跳不好，只有游泳還行，在大河裡，我一口氣能游好幾百米呢。」
顧懷璧回頭睨了她一眼，用那雙黑手套擦拭著一根根頎長的指節，不耐說：「弄我一手鼻涕，真噁心。」
邊邊將他的手抱在胸前，緊緊地捂著，帶著哭腔說：「就算你是怪物，我也會陪著你。」
無盡的黑暗迅速從門縫裡湧出來，邊邊站在門邊，心跳開始瘋狂加速。
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啊，濃密而硬直的鬃毛摩擦著她細嫩的肌膚，那般溫熱而灼燙，但是隨即，她感覺到宛如爪子一般尖銳的東西，劃過她吹彈可破的頸子。
這些年，薛青的模樣越發英俊，已經完全褪去了孩童時期的肥胖體型，變得健壯起來，五官也顯得格外立體深邃。
冰冷。
不僅如此，甚至連學校論壇、網路社交軟體等，全都在議論這件事情。
不過變換形態這事倒沒有被傳揚出去，因為當時看到的人不多，只有謝堂和張野，還有邊邊，事後就連警方來調查，他們都守口如瓶，沒有把這件事抖落出去。
邊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氣，朝著房間走去。
「是皮膚病。」邊邊對薛青說：「醫生都用科學解釋了，這隻是一種罕見的皮膚病而已，不用太大驚小怪。」
薛青點點頭，臉上浮起了一絲擔憂。
邊邊每天晚上放學回家，都回去顧懷璧房前敲門。
房間極靜，沒有一絲響動，彷彿時間女神經過這無盡的黑暗空間，都會停下腳步，拎著裙擺悄悄走過。
「我爬不上來。」
顧懷璧眼底的光漸漸湮滅，他轉身撿起了漂浮在水面的手套，仔仔細細戴上，然後踏著懶懶的步子，離開了游泳館。
邊邊很真誠地看著他，希望他能明白。
「砰」的一聲，房間門被緊緊關上，邊邊哆嗦地轉身，整個人都被一股巨力按倒，跌進硬邦邦地大床里。
他嘴角勾起了一抹邪氣橫生的笑，就像當初他用獸頭面具嚇唬邊邊時，露出來的那種微笑，令人毛骨悚然。
同時杜婉柔也嚴肅表示，如果網友再對顧懷璧進行人身攻擊或者ｈｔｔｐs://www•hetubｏoｋ•coｍ•ｃｏm轉發造謠，她會提起訴訟。
「媽呀！」
「說謊的小孩，會被狼吃哦。」
女孩離開后，顧懷璧抬起手，看到他的手腕上不知何時系了一串紅繩手鏈，繩上掛著一個瓷質的小怪獸腦袋。
「杜阿姨都跟我說了，你是得了病，才會變成那樣。」
邊邊輕嘆一聲，放下了書包，靠著牆坐在門邊。
邊邊撐著濕漉漉的地面，艱難地想要站起來，可是剛剛腿肚子抽筋，現在還沒緩過來，有些抽痛。
「當然啊，我不說謊，我真心的！」
少年攥著她的脖子，重複了初見時的警告。
中考結束，邊邊的父親也調來了江城的分公司上班，單位分配了一套住房，爸爸說等房子收拾好了，邊邊就可以搬進來住。
她悶哼了一聲，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幸好戴著獸頭，不然後腦勺鐵定會被重重撞個包。
路上，薛青好奇地問慧慧：「連我們一中都在傳這件事。」
顧懷璧見她東搖西晃地挪著身子，叮囑道：「坐穩，摔下去沒人救你。」
她回到房間，躲在門縫後面偷看，看了整整半個小時，房間門都沒有打開。
忽然，房間門「咔嚓」一聲，竟然開了。
事情越鬧越大，不少家長打電話到學校來，要求學校保護孩子們的安全，不要讓顧懷璧這怪物再回來上課了。
邊邊膽子一直都很小，連恐怖片都不看的。
後來就連中考，都是杜婉柔強行讓人拆了門，將他從房間裡帶出來，推進車裡帶到考場。
顧懷璧那道淺淡的視線在她身上停留了兩秒，移開。他鑽進了車裡，很快，轎車呼嘯而走。
少年溫柔地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側臉，然後將手抽了回來，不再壓著她，踏著懶懶的步子走到陽台邊。
顧懷璧翻了個白眼，像小時候無數次做的那樣，俯身將她抱了上來，穩穩地放在護欄上。
「你這領域跨度有點大。」
人群中，不知是誰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怪物！」
張野連滾帶爬，狼狽地跑了出去，謝堂見狀，急切大喊：「你等等我！」
年少時，這就是兩個人最平常的相處方式了，邊邊愛講話，生命中總有那麼多那麼多新鮮事要講給顧懷璧聽，顧懷璧的生活卻如死水般平淡，所以他只會默默傾聽。
「你就是你啊，怪物又怎樣，在我心裏，怪物也是顧懷璧啊！」
然而還沒等眾人鬆口氣，手指尖猛地刺出尖銳的指甲，那雙手變得更加碩大可怖，宛如野獸！
邊邊推了他一下：「你亂講什麼！我爸爸才不會，我爸爸只有我一個小孩，哪有什麼后媽和弟弟，你電視劇看多了吧。」
溫柔的夜色里，顧懷璧蹲在陽台的護欄上，抬頭望月，清冷的月色灑在他干白的皮膚上，漫著光輝。
邊邊跑回房間，從柜子里取出httｐs://m•hｅｔｕｂoｏｋ•coｍ.cｏm了那個塵封已久的獸頭面具，緊緊攥在手裡，喘息著說：「這麼多年，陳邊邊都是在和怪物做朋友，怪物露出了真面目，爪子鋒利，可陳邊邊一點都不害怕！」
他將手緩緩從後面伸出來，水影下，那雙長滿棕毛的手摺射著詭異的微藍光芒，倏爾，棕毛緩緩褪去，他的手又變回了正常的人類的手。
他的手依舊戴著那雙黑皮手套。
薛青看著邊邊，忽然問：「是上次的那個男孩？」
薛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沒其實也還好，嘉德高中對本校學生保護政策比較大，不過只要有機會，我覺得還是要努力試一試的。」
「不過那次，真的好丟臉哦，我還跟別人說我游泳很好呢，結果居然掛了。不過後來補考，我還是考了高分，嘿嘿。」
邊邊騎在自行車上，看到顧懷璧被帶出來，他皮膚因為連日來不見光，變得越發慘白，戴著黑色口罩，口罩遮住了他半邊臉。
邊邊很高興地向他道賀。
「大家都看見了，就是毛啊，不知道是棕色還是褐色，就像野獸一樣，別提多噁心了！」
似乎注意不遠處的女孩，他偏頭望了望她，那雙漆黑的眼眸掩在高挺的眉骨之下，顯得越發深邃。
不多時，游泳館幾個男孩全都跑光了，只剩邊邊和顧懷璧兩個人。
「後來大家都看到他的手了，好可怕，手上全是毛。」慧慧哆嗦了一下：「看得我密集恐懼症都犯了。」
下一秒，反應過來的同學們四散奔逃，宛如逃命般跑出了游泳館！
她們路過一個買小飾品的地攤，邊邊蹲下身，和慧慧一起挑選手鏈飾品。
「他脾氣不太好。」邊邊對薛青說：「但他也是我的好朋友。」
「顧懷……」
慧慧不知道邊邊竟然還有這麼英俊的朋友，驚喜地跟薛青搭話——
邊邊已經受夠了每天這樣自說自話，她將木製房門拍得啪啪作響：「顧懷璧，我知道你不是得了皮膚病，你就是個怪物！」
少年眼底的冷意，越凝越重。
他只能日復一日將自己關在深不見底的黑暗中，就因為，他與眾不同。
「顧懷璧，開門！你這個膽小鬼！」
他彷彿是在故意嚇唬他們，那雙手不斷地變化猙獰的形態。
「才不會。」邊邊笑著離開他的房間：「你等著吧，等我變成醫生，我就把你按在手術台上，把你全身的毛都剃光！」
「這個……這個好看！」慧慧撿起一枚閃閃璀璨的綠色水鑽手腕。
「啊啊啊啊！」
「怪物！」
邊邊趕緊起身追了出去：「顧懷璧……」
「顧懷璧你你你……你別吃我！」
這種只有在異形科幻片里才會見到的場景，真實地發生在她眼前，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如果那時，她再稍稍勇敢一些，不要那樣驚訝，不要那樣害怕，是不是後來籠罩在少
ｈｔtｐs://ｗwｗ•hetuｂoｏk.cｏm.ｃoｍ年眼底的黑暗，就會散一些。房間里沒有任何回應。
邊邊害怕地點了點頭，甚至都不敢去看他那雙怪異的手，視線側向一旁。
慧慧點點頭：「可能真的是我們見識少了吧，我還是相信醫生的話，顧懷璧其實挺好的，除了不太愛說話以外，沒做過壞事啊，也從來沒有傷害過同學，應該……不是怪物吧。」
邊邊哆嗦了起來，眼淚直流：「顧、顧懷璧，你不要這樣……你不要這樣嚇我。」
但是自那以後，顧懷璧再也沒有來過學校，他重新封閉起來，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把自己鎖在那黑漆漆的小屋子裡。
於是，這個幾乎消弭了三年的稱呼，再度縈繞于顧懷璧耳畔。
「你救我啊，一直沒有好好道謝。」
邊邊擦乾了臉上濕漉漉的淚花，靠在他身畔，將腦袋放在他的肩膀上。
……
少年緩緩站起身，本能地將他的手藏在了背後。他抬起頭，迎上了所有人驚懼的目光。
所有的消息都是好消息，可是邊邊的情緒卻總是提不起來，心裏還是惦念著那個把自己鎖在黑暗房間里的少年。
薛青眉頭皺了起來。
「才不會呢。」邊邊撇撇嘴，對他說：「我也想坐上來。」
「真的？」
她一把抓住顧懷璧的手，凝視著他掌心的紋路，溫柔地微笑：「現在，我又想當醫生了，顧懷璧，我一定會把你治好。」
「不過現在嘛……」
迎著月光，少年嘴角揚了起來。
女孩眼淚盈滿了眼眶，睫毛都被潤濕了，黏在一起。
邊邊驚得都快忘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那雙怪異的手。
女孩又嘰嘰喳喳宛如小麻雀一般說開了，顧懷璧沉默地聽著，時不時應應她。
她話音未落，顧懷璧冷冷說：「你看到了。」
白皙，纖長，指骨細瘦，是一雙漂亮的少年的手。
邊邊坐在地上，劇烈地呼吸著，水滴順著她濕潤的髮絲，一點點滴落，她看著顧懷璧的手，驚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這件事後來被傳得沸沸揚揚，一度失控，大家把他當成危險的怪物。
少年雙腿分開坐在她身上，粗暴地將她的面具扯了下來，扔向一邊。
少年輕哼一聲，沒有回答。
顧懷璧坐在了護欄上，雙腿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我再不開門，你是不是要把我家拆了。」
邊邊不解地望向顧懷璧。
「是不是長胖了。」
被他藏了很多年的那雙手，手背長長滿了細密的棕色毛髮，在泳池畔瀲灧水波折射的陽光之下，顯得異常駭人。
薛青說：「人的手怎麼會毛呢？你們會不會看錯了。」
但是一班的同學其實心知肚明，顧懷璧真的沒那麼可怕，他只是個普通的男孩子，成績優秀，寡言少語，籃球也打得特別好。
他順手拍了拍她的後腦勺，眸子清冷：「好好長大，努力成為想要成為的那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