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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你的便。」薛忱拋下一句，便拂袖而去。

薛定眼珠骨碌碌一轉，道：「你想知道嗎？行啊，先給我這個小師叔磕三個響頭吧。」

又過了兩天，薛忱忽然出現在桃林中，還帶來了一壺酒。他給自己和謝朗各斟了一杯酒，倆人對酌，默然不語。

他心中又痛悔又失望，加上餓了幾日，終於支撐不住，咕咚栽倒在泥濘之中。

薛忱思量一夜，終於下了決定，翌日吃過午飯便出了天清閣。走不多遠，小黑不知從何處撲出來，站在輪椅上，蔫蔫地叫了一聲。

到達桃林時，謝朗正心焦如焚，見到薛忱出現，快步迎上，連聲道：「二師叔，求求你，能不能讓我見見蘅姐？」

「那個……」薛忱揉了揉鼻子，輕咳一聲，道：「明遠幾天沒吃東西，又淋了雨，染了風寒。你看是不是先放他上山，讓他養好身子……」

薛忱看著她如枯井深潭般的神情，心中一嘆，正思量著如何再勸，墓碑上站著的小黑忽然「嘎」地大叫一聲，雙翅一振，直衝雲霄。

謝朗全身一震，過了一陣，他才開口道：「二師叔，我說了，這些，和失去蘅姐比起來，都不算什麼了。今生今世，若有人傷害蘅姐，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讓這人生不如死！他們加在蘅姐身上的傷害越深，我就越發加倍地疼惜她。只要有我在，我就絕不會讓她再受一點傷害！」

薛忱道：「明遠，你這就走嗎？」

他微微失神，想起他第一次正式和這個女孩子見面時的情景，那樣瘦削單薄的身材，猛然抬頭看見他的時候，眼睛里流露著驚恐、戒備，還有隱約的敵意……

謝朗在後面連聲喚道「小師叔」，薛定氣哼哼地回過頭道：「謝師侄，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地跪著吧，我三姐不讓我和你說話。」

謝朗苦笑一聲，心裏https://www.hetubook.com.com失望極了。

謝朗在桃林中跪了三日，薛蘅始終沒有出現。

薛忱嘆道：「明遠，三妹她，暫時還無法原諒你，即使我現在放你上山，她也會避而不見的。」

謝朗驚喜之下連忙轉過身去，只見桃花灼灼，在微風中顫顫搖曳，哪裡有薛蘅的身影？

謝朗忙問道：「小師叔，蘅姐她在哪？請你告訴我吧，求求你了。」

見薛忱的目光仍是十分冷漠疏離，他一咬牙，「卟嗵」一聲跪下，眼神執拗熱切地望著他，道：「二師叔，見不到蘅姐，得不到她的原諒，我絕不離開孤山！」

謝朗將手中攥著的一紙白箋遞給薛忱，薛忱接過細看，白箋上字跡遒勁峻峭，正是平王的筆墨。

一句未完，他忽然又停了下來，謝朗道：「二師叔要問什麼？」

朦朧中，他似乎見到薛蘅的身影正向自己走來，不由喃喃道：「蘅姐……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你打我罵我都好，只別、別不見我……」

謝朗馬上起身，無比鄭重地說道：「二師叔，若我有違此誓，就如同此杯！」說罷，手一用力，酒杯化為齏粉。

薛忱見他額頭上全是汗，忙問道：「怎麼了？」

薛蘅忽然起身，淡淡道：「二哥，這些事情，你不用告訴我了。」說罷出了草廬，折入松林，幾個閃縱便不見了身影。

薛忱一挑眉，冷笑一聲，打斷了他的話，「三妹她交遊廣闊，現在不定在哪裡會什麼張兄王兄。噢，對了，謝將軍曾經說過她見誰都與你不相干，請問你還來這裏幹什麼？」

小黑聽到「大白」二字，便無論如何都不肯飛走，薛忱只得帶著它直奔碧蘿峰。到達薛季蘭墓前時，薛蘅正彎著腰，拔去墳塋旁長出的幾叢野草。

「丹軍聯同庫莫奚族、鐵勒族、赫蘭族南侵和-圖-書，赤水原失守，孤王奉旨率軍北上抗敵。驍衛將軍謝朗見信，速歸軍中！」

薛蘅的睫羽微微顫動了一下，半晌都不說話。

薛忱搖搖頭，輕聲道：「不，我也不知道。她是十歲那年，被娘帶回來的。娘把她抱回來的時候，她渾身都是血，我都不知道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會流這麼多的血，當時我以為她已經死了。回到孤山後，娘把她安置在風廬，治了好久，她才活了過來。可是醒過來以後她就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記了。一年以後，我才又看見了她。」

他回頭一看，薛定連影子都不見了。

可等他勉力張開眼帘，只有大雨仍在嘩嘩地下著，哪有薛蘅的身影？

昏昏沉沉間，他漸覺酷寒難當，牙關也在顫抖，心中知道自己飢餓過度、淋雨過久，染上風寒了。這般熬了一盞茶功夫，徹底昏了過去。

薛忱心中震撼，默然片刻，推動了輪椅。謝朗跟上，幾個轉彎便出了困住他數日的桃花陣。

謝朗待他走遠了，循著輪椅留下的輾痕往前走，可走不多遠，眼前景色逐漸朦朧，「咔咔」之聲不斷響起，陣法變動，他又失了去路，只得怏怏地重新跪下。

「我護她、助她。」

黑驄馬還在桃林外的山坡上啃草。謝朗翻身上馬，看了一眼薛忱，壓下心頭愁思，笑了笑，「二師叔，拜託你了。回來后我們再痛飲一場吧。」

「如果有人中傷她，欺負她，你又將如何？」

一天、兩天過去了，薛蘅連影子都沒出現過。謝朗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見到她。

薛定大咧咧地受了禮，見謝朗磕完頭后滿懷希望的望著自己，便笑嘻嘻道：「謝師侄，本來呢，三姐是不許我告訴你的，可是我看你很有誠意，就勉為其難破例一次吧。來，我告訴你……」，他慢慢湊到謝朗面前，忽然「咦」了一聲和-圖-書，眼睛吃驚地看向謝朗身後，「三姐，你怎麼來了？」

謝朗羞愧得無地自容，訥訥道：「二師叔，是我錯了……」

薛忱想起上次大白千里迢迢飛到孤山，送來的便是一封血書，心中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忙推動輪椅，直奔桃林。

薛忱沉吟片刻，道：「你等等。」說著出了桃林。

幾杯過後，薛忱出了一會神，忽然開口：「明遠，我問你……」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將會被人恥笑，遭人唾棄，甚至一輩子都不能被大家接受？你們以後的路，會很難很難？」

薛忱斟酌著說道：「三妹，丹軍南侵，王爺率軍北上，讓大白傳信來，要明遠即刻前往軍中。你……還是去見他一面吧。」

薛蘅仍然專註地拔著野草，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待將野草全部拔完，她才抬起頭，對薛忱說道：「我不認識這個人，你讓他走吧。」說罷走入草廬。

薛忱繼續勸道：「他是來認錯的，你就……」

這一日下起了雨，桃林中沒有地方可以躲雨，不過片刻，謝朗便被淋成了落湯雞。雨下了一天一夜仍不止歇，他又餓又冷，在樹下瑟瑟發抖，眼前逐漸迷糊起來。

謝朗放下酒杯，正容答道：「不會，我只會愛她、憐她。」

所幸到了黃昏，薛定送來了幾個饅頭，一壺清水，還有一小瓶藥丸。這小鬼神情鬱悶地拋下這些東西后，哼了一聲，便憤憤不平地閃身離去。

薛忱看了他一眼，舉起酒杯一飲而盡，把輪椅一轉，一言不發出了桃林。

他猛地抬起頭，目光炯炯地盯著謝朗，道：「謝朗，阿蘅已經受過很多很多的苦。如果你沒有勇氣和她走到底，那就立刻離開這裏！走得越遠越好！永遠都不要來招惹她！」

「嗯。」薛蘅並不抬頭。

「她比你大那麼多，還是你長輩，你wｗｗ.heｔubｏok•ｃｏm.coｍ不介意？」

薛忱仰望著他，微微點了點頭。

「二師叔，我、我想見蘅姐，我……」

他心中難過不已，到最後終於咬咬牙，整肅衣冠，向著薛忱大禮拜下，「二師叔，我想求您一事。」

到了第三日，他餓得頭昏眼花，試圖走出桃花陣，但走了十余遍，均以失敗告終，只得繼續摘些桃葉和桃花慢慢嚼著，聊解饑渴，吃罷仍舊在原地跪下。

謝朗望著孤山主峰，戀戀不捨，輕聲道：「請二師叔替我轉告蘅姐：我要走了，抵禦外侮，保家衛國乃我謝家男兒的責任，請她一定要等我回來。若……若我不幸戰死沙場，我的魂兒，也會回來找她，無論天涯海角，都要求得她的原諒。」

「若是、若是……」薛忱忽然停了下來，神色扭曲變幻了幾次，終於咬著牙說：「若是她曾經有過什麼……不堪的往事，你，又會如何？」

薛忱將視線從他焦慮的面容上收回，拂了拂素袍，冷聲道：「你來做什麼？」

薛蘅仍在草廬中枯坐，聽到聲響只是抬了一下眼睛，並不動彈。

薛忱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冷若冰霜。謝朗急了，顫聲道：「二師叔，蘅姐到底怎麼樣了？！」

謝朗輕聲答道：「二師叔，我知道。來的路上我都想過了，以後，也許會很難，但，和失去蘅姐比起來，這些難又算什麼？我不怕吃苦，只怕、只怕蘅姐不肯原諒我……」

「不介意，我只敬她、惜她。」

謝朗哪裡還會跟他計較，馬上咚咚咚地磕了三個頭。

謝朗見他孤身而返，失望至極，黯然後退兩步，獃獃不語。

停了一會，他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師叔，蘅姐她……她到底……」

謝朗知道自己傷她極深，只是此刻也無法求得她的原諒，不由心中大痛。但北境戰火重燃、國家蒙難，自己又怎能為了一己私情而置天和圖書下安危於不顧？

桃林方向隱約傳來謝朗的呼哨，大白長鳴一聲，俯衝下去。

薛忱望著他堅定明亮的眼睛，微微動容。他沉吟片刻，忽然厲聲說道：「謝朗，你要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他日你若做出對不起我三妹的事情，休怪我翻臉無情！」

再醒轉時已是天露晨光，身邊一人目光冰冷，正是薛忱。

薛忱無奈，只得又回到桃林，這番折騰，已近黃昏。

謝朗又萬般不舍地看了一眼孤山主峰，硬著心腸轉過頭去，揮下了馬鞭。

薛忱不由抽了一口冷氣。丹國竟聯合各游牧民族南侵，這是以往從未有過的事情。此時的北境十府，又是怎樣一幅戰火紛飛、生靈塗炭的人間慘象？

小黑見到薛蘅，撲了過去，在她身邊來回跳著，不時啄上她的衣衫，狀極歡喜。薛忱躊躇一陣，輕聲喚道：「三妹。」

謝朗眼睛濕潤，他咬著牙說道：「我要是因為這樣嫌棄蘅姐，那我還是個人嗎？！二師叔，你放心，即便、即便是蘅姐不要我，我也絕不放手！」

薛忱輕撫了一下它的黑羽，微笑道：「別急，再等一等，等三妹想通了，你就可以見到大白了。」

謝朗顧不得四肢酸軟，骨碌爬起，連聲問道：「二師叔，蘅姐怎麼樣了？她身子好些沒有？」

謝朗望著薛忱，央求道：「二師叔，軍情刻不容緩，我得馬上動身趕回軍中。能不能讓我見見蘅姐再走？」

但聽空中傳來一聲高亢入雲的雕鳴，薛忱抬起頭，見碧空白雲下，一道白影與小黑迅速會合在一起，並肩翱翔，不禁訝道：「大白怎麼也來了？」

所幸他服下藥丸之後，風寒漸祛，便仍舊老老實實跪在桃樹下，心中企盼蒼天垂憐，能讓自己見上蘅姐一面。

薛忱慢慢轉動著手中的酒杯，道：「你是涑陽世家子弟，阿蘅無父無母，身世飄零，你，會不會嫌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