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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霜河

作者:簫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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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剖心療毒嘆黃花

第一百一十三章 剖心療毒嘆黃花

——娘。
薛蘅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年。雖然艱難、痛苦,但終究是活下來了。可是比起飢餓和黑暗,更讓我害怕的,是一個人!」
薛蘅越走越急,走到花田中央,才停了下來,臉色蒼白,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薛蘅咬著嘴唇,胸脯急劇起伏,半天才開口,聲音乾澀:「不是小妹。」
「他的力氣很大,我怎麼也打不過他。我手中的青梨子掉落在地上,我的衣服……被他撕爛,我被他壓倒在地上,雙手雙腳根本動不了,我狠狠地咬了他一口,咬掉了他半邊耳朵……」
前方蜿蜒流淌著的塔瑪河邊,是一望無際的平野,這便是魯蘭高原的人們賴以生存的沃土——魯瑪河谷。
謝朗忙上前,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怎麼了?」
謝朗愣住,沒有想到薛蘅一直以來在夢魘中叫著的「小妹」,竟然是她自己。
薛蘅跳下馬,一言不發,怔怔地望著這片花海。良久,她才緩緩舉步,走入花田,謝朗緊緊跟了上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水才開始退。只記得那時候,到處都是水,到處都是泥,到處都有死人和難民。還有很多象我一樣的孩子,我跟著他們沿著津河,到處流浪,從一個村子走到另一個和*圖*書村子。白天出去討飯,夜晚就睡在破廟裡。
「這個人,我聽村裡人叫他劉二狗,是村裡的地痞無賴,偷雞摸狗,什麼壞事都干,還仗著身強力壯經常搶我們這些小叫花子討來的東西,我們都很怕他。可是他就不搶我的,我出去要飯的時候他老是攔住我,還笑嘻嘻地說:『小妹妹,跟我來,我請你吃肉。』可他的眼神真可怕,就像我在野地里看見過的狼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樣。他還常常跟在我的後面,我很害怕,一看到他就遠遠地躲開。」
「他笑嘻嘻地,抓住我問:『小妹妹,這是去哪呀?來,跟我來,哥請你吃肉。』他的臉上雖然在笑,但我看了卻渾身發冷。他的手潮乎乎的,讓我很不舒服,我用力想掙開他,可是力氣太小了。他……他……他將我拖到了油菜花地里……」
薛蘅獃獃地望著眼前的油菜花海,想穿透這無邊無際的金黃、這多年來在夢魘中無數次出現過的金黃,看到那一段噩夢的開始。
謝朗為這美景暗中讚歎了一聲,轉瞬想起薛蘅以前在油菜花田中奇怪的反應,忙轉頭看向她。但見她的表情,彷彿此行正是為了帶自己來這裏,他心中咯噔了一下,輕聲喚道:「蘅姐。」
「二十一年前,津河發大水,那麼多的水,好像一和-圖-書夜之間,不知從哪裡涌了出來,一下子就把我的家給吞沒了。我爹娘只來得及把我放入一個大木盆里,就被洪水沖走了。我哭著喊:爹、娘,你們在哪裡啊?可是我把嗓子都哭啞了,也沒有人回答我,只有一片茫茫的大水。我哭累了就趴在木盆里睡著了,醒來了又喊著找爹娘,可是我的爹娘……再也沒有出現。後來木盆被打翻了,幸虧我趴到一根樹榦上,隨水漂流了三天三夜,才漂上了岸。我站在齊腰深的淤泥里,終於明白:我,是個孤兒了。
感覺到她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抖,謝朗心痛如絞,不停道:「蘅姐,別說了,別想了,不要再想了……」
二人出燕雲關時正是盛夏,越往西邊的魯蘭高原走,氣溫越涼爽,待快到魯瑪河谷時,晚上二人在野間歇宿,已需添上春衫。
薛蘅的眼角,慢慢地淌下兩行淚來,「那種血腥氣……那血腥氣……他被激怒了,眼睛瞪得很大,象惡魔一樣,不停地打我、咬我,甚至撕我……我覺得全身的血快流幹了,自己已經死了,只能看見空中有蝴蝶在飛,那蝴蝶的眼睛瞪得很大,象、象那惡魔一樣……然後,那惡魔就……」
謝朗用力收緊手臂,只覺得心痛不可抑。
這日縱馬揚鞭,黃昏時分,眼前豁然開朗,m.hetubook•com.com謝朗不由勒住了馬韁。
薛蘅斷斷續續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那天天沒亮,我就出來了,我在村外的樹林里撿了一個青梨子,捨不得吃,就揣在懷裡,準備晚上餓了再吃。那時春天快要過去了,田裡的油菜花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我高高興興地沿著油菜花地往回走。走著走著,忽然從後面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嚇了一跳,回過頭一看,是他!
這個季節的魯瑪河谷,油菜花盛開,象一張無邊無際的金黃色毛毯,映著天際的晚霞,奇麗雄偉、美不勝收。
薛蘅喃喃道:「……沒有小妹。那個孩子,是我——」
謝朗左臂緊緊地抱著她,右手則不停地替她拭去已淌滿面頰的淚水,卻不知自己也早已淚流滿面。
謝朗不知道薛蘅要帶自己去哪裡,他也沒有問她。只要有她在身邊,便是赴湯蹈火,也甘之如飴。
謝朗傷勢痊癒后,攜薛蘅在單風墓前拜別,便告別平王等人,一路西行。
她仰起頭來,望著空中的浮雲,眼淚無聲地流下。遭受凌|辱時無力的絕望的痛,如同被剝皮削骨一般。她象浮在了半空,再無知覺,只能麻木地看著,看著鮮血從身體里一分分流出來,彷彿那個躺在血泊中的小女孩,並不是自己。
謝朗獃獃地聽著,心中一陣陣抽著似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疼,他輕輕走到薛蘅的身後,張開雙臂,從後面緊緊地抱住了她。
謝朗一直就在揣測薛蘅的小妹是遺失在油菜花田裡,難道就是在這裏?感覺到她的手冰涼,他忙勸道:「小妹在油菜花地里丟了,我幫你找。我們以後慢慢找,總有一天會找到的。」
然後,在噩夢開始的地方,真正地結束這段噩夢。
「我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有一個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現在我身邊,她在嘆惜,說:可憐的孩子……她用最溫柔的動作將我抱了起來。我想,她一定是天上的觀音菩薩吧……」薛蘅流著淚的眼中露出眷戀孺慕之色。
「不是?」謝朗聽得滿頭霧水。
「那時候,津河邊上的村鎮差不多都被洪水毀了,到處是頹垣敗瓦,我一個五歲的孩子,哪裡能討到什麼吃的呢?只好撿一些樹上掉下來的爛果子,實在餓得受不了,就挖點草根樹皮,幾天吃不到東西也是常有的事。可就是這樣,我還常常被那些大孩子欺負,好不容易討來的食物,也經常被他們搶去,要是敢不給,就會招來一頓拳打腳踢,還把我趕出破廟,不許我回去睡覺。我只好在外面遊盪,一直到深夜他們都睡著了才敢回到破廟,躲在角落裡睡個囫圇覺,第二天早上趁他們還沒醒又趕緊爬起來跑出去。和_圖_書其實我很怕黑,晚上那些黑黢黢的破房子,象一個個妖魔鬼怪,村子里除了野狗在吠,一片死寂,我很害怕,可是沒辦法,我只能躲在外面一個人偷偷地哭……」
在殷國西境的魯蘭山與塔瑪河之間,有一塊平原,人們稱之為「魯瑪河谷」。因為地處高寒,這裏的春季比殷國其餘的地方要晚上幾個月。
薛蘅繼續說著,自下孤山以來,她就期盼著有這一刻,可以將「藏」在心底十余年的回憶、恐懼和痛苦,當著他的面,統統說出來。
「……我家是住在津河邊的農戶,家裡雖然窮,但爹娘對我都很疼愛,每次爹爹從地里回來,娘把飯菜端上桌子,爹總是把菜往我碗夾,還說:小妹很乖,讓小妹多吃點。小妹……在我的家鄉,只是爹娘對女兒一種習慣的稱呼……」
空氣里傳來一陣陣油菜花特有的濃烈香氣,黃黃白白的粉蝶兒在花叢中忙忙碌碌,時起時落。天地間一片寂靜,只聽見菜花們在風中搖曳發出的輕微的沙沙聲。謝朗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恍如墜入了一個古怪的夢魘之中,周圍的一切都顯得那樣不真實和詭異,他忽然覺得連呼吸都有點窒礙,只聽到耳邊忽遠忽近地傳來薛蘅微微顫抖的聲音:
高過人頭的油菜花,一望無際,一陣風吹過,花海掀起陣陣波濤。
薛蘅只吐出兩個字,「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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