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府衙西側院中，牢頭指揮著鬱卒將監獄鎖門加封。

見趙守正不接他的辭呈，史知縣都快要哭出來了。

趙守正把他送到垂花門口，轉回后在院子里沖了個涼，這才在四大金剛的陪伴下，伴著今日最後一通九下雲板聲，疲憊的入睡了。

「吼哇吼哇！」史聞定是舉人官，不像黃一龍那種進士出身的那麼多顧慮。再說他都死馬當活馬醫的時候了，哪管你是不是鴆酒，只要能止渴就行。

整個潮州府衙便徹底與外界隔絕。唯有大街上有板有眼的更鼓報時傳進來，將這個仲夏夜襯托得更加寂靜了。

他自己嚇自己，嚇得不爭氣的眼淚，終於順著面頰流下來。

在那張有半面牆大的圖紙上，最醒目的是韓江、韓江的上游幹流梅江、練江、榕江、榕江南河、以及黃岡河，這六條寬闊的大河。潮州十縣的縣城，皆在這六條河畔的大小平原上。就是這六條大河哺育了潮州十縣的百姓。

「啊？」史聞定一個機靈道：「難道還有寰轉的餘地？」

……

也正因為有了這套宏偉的計劃，林潤才直接宣布由他來長期署理潮州知府。而不是回省城先跟布政司衙門通通氣再說。

……

最後一個進來的，是海陽知縣的秦舜翰。

所以他向中丞大人堅決表態，願意留下來輔佐趙府尊，繼續為潮州建設添磚加瓦。

但李知府的失蹤改變了一切，為了維持府城的局面，省里緊急行文，秦知縣暫緩交印，留任至事態平息后再說。

「別胡說。」趙守正看他這可憐兮和圖書兮的樣子，不禁笑道：「朝廷真要辦你，本官早讓你回家去了，還跟你這兒廢話什麼？」

「我是故意的，這樣他們才會有緊迫感。我這邊一松，他們就不當回事兒了。」趙二爺靠在大迎枕上，嘶啞著嗓子道：「前段時間定了那麼多事情，得一一落實下去，心裏才踏實。」

無它，誰耽誤了這件事，誰就是潮州的罪人，廣東的罪人！

「那這工程可大了去了……」史聞定不禁頭大道：「本縣只有五六萬人口，其中一半還在揭西山區里不肯服役……」

「是我耽誤了你啊。」趙守正拍拍他的手，歉意道：「要不你這會兒，就該在省城享福了。」

「府尊，難道朝廷決定要查辦下官？故而連辭職都不許？是不是錦衣衛已經在路上了……」

這種情況下還要瞻前顧後，才會讓省城那幫官員瞧不起好吧！

「一切為了兄長嘛。」秦舜翰身子酥了半邊，忙漲紅了表態道：「你在潮州多久，小弟我就待多久。」

史聞定趕緊雙手接過來，翻開一眼，見本年考核的大頭是兩項，揭西就是百姓的安定率，揭東則是楓江水利工程。

因為真正有前途的路數，是知縣任滿一屆后調進京中擔任監察御史。次一點的是去六部當主事。雖然御史和主事也都是正七品，但磨刀不誤砍柴工，用不了幾年就能放知府了。

「人家在山溝溝里，又享受不到水利的好處，當然不願意白乾活還得自帶乾糧了。」趙守正笑道：「放心，這次咱不白m.hetubook.com.com用老百姓，管吃管住，見月還給工錢。你說他們願不願意干？」

至於可憐熊典史則被林潤要到了巡撫衙門，作為跟趙昊聯絡的紐帶。不過話說回來，能在省里歷練一番，對熊典史的將來大有好處，只是不能在趙二爺新事業草創期效犬馬之勞，讓他感到悵然若失……

此事遂定。

此時，護衛們也將同知衙門的大門、二門落鎖。

天生河工潘季馴初一來潮，就意識到了潮州的癥結所在，為他們量身打造出這個互聯互通的水利規劃。通過一系列拓寬自然河道、挖掘人工河道工程，誓要將這六條大河互相聯通在一起！

「不用縣裡出錢。」趙守正把手一揮，又拿出剛才跟黃一龍說的那一套來，把江南一帶開發公司的模式講了一遍，完事兒笑眯眯道：「你覺得吼不吼哇？」

「楓江？」史聞定對自己境內的河流自然瞭若指掌，他沉吟一下道：「府尊是要重修三利溪？」

廣東河流水量極為發達，一旦這一系列工程完工，便可保證四百料的沙船滿載暢行於十縣之間。這份得天獨厚的優勢，不發揮出來就太對不起老天爺了！

待到兩人聊完了筆架山潮州制瓷園區的規劃，秦知縣告辭離去時，已是深夜了。

「府尊真是下官的再生父母啊。」史聞定流下了感動的眼淚，帶著哭腔道：「我回去后就扎進山裡，一個寨子一個寨子的去談，談不過半我就不回來了！」

而放眼大明，除了趙守正之外，誰也做不成這件事！

就連和*圖*書惠來知縣葉朝鎮，也被賦予疏通龍江，全面整治神泉港流域的重任。

其實他本已該離任了。朝廷之前就下了旨意，命他調任廣東布政司經歷。布政司經歷是從六品，也算升了半格，然而沒什麼卵用。

林潤十分感動，而且趙守正初來乍到，也確實需要個知根知底的知縣打輔助，便同意他以布政司經歷兼任海陽知縣。

為避免給他添亂，新上任的知縣——前崑山典史熊夏生則被省里一紙調令，暫借到按察司衙門聽差去了。省里的候補知縣沒有幾十個，也有十幾個。熊夏生個小吏出身的知縣，為大局犧牲一下算得了什麼？

說完卻又嘆了口氣，頹然道：「可縣裡太窮，光管飯也管不起啊。」

書房中。

本來這也只是暫時的，然而事態的發展讓秦舜翰漸漸不想走了。尤其是趙守正署理知府，定下了那些宏大的計劃后，更是攆也攆不走他了。

這時趙二爺已經連干九把，筋疲力盡的癱在了羅漢床上，看到他進來，連眼皮都抬不起來了。

至於程鄉知縣洪敷言、大埔知縣曾廣漢和平遠知縣滕表章，這三位革命老區知縣，在除了維穩重任外，也領到了韓江上游幹流——梅江的綜合治理任務。

「算你運氣好。」趙守正笑道：「省里本來是有人想拿你當替罪羊的，正趕上前番林中丞來府里視察，告訴我殷部堂年底要進剿藍一清、賴元爵部，我便趁機進言說，這時要以大局為重。你揭西的兩百里山區，要是從現在動手，還可以穩一穩，說不定能不跟和_圖_書著亂。這要是臨陣換將，新的知縣幾個月以後才能來上任，那就什麼都耽誤了。對吧？」

「當然願意啦，那些山民窮得叮噹響，就是不給工錢，只要能管頓飽飯，肯定就搶著干啊。」史聞定眼前一亮道：「那樣誰還跟著藍一清、賴元爵他們鬧騰啊？」

然後是澄海知縣蔡楠，被賦予的頭號任務是韓江下游拓寬工程。

人們都已經忘記『三利溪』這個惠澤三縣百姓數百年的名字，只把連接韓江與練江的那段小河溝叫做楓江。

「在接下來一年裡，各縣都要將興修水利工程放在重中之重。只要各縣都能順利完工，那麼我們潮州十府就再不是一盤散沙，而是互聯互通的整體了！」趙二爺站在那副潘季馴製作的潮州水利工程圖前，一次次向他的知縣們，宣達著他的宏圖大志。

「哎呀，兄長真是太拚命了，讓他們晚回去兩天，慢慢聊就是了。」秦知縣心疼壞了，趕緊從袖中的小銀盒中，捻出一片老參片給他含上。

人這一輩子，能建功立業的機會可能只有幾次，不抓住了搏個名垂青史，簡直對不起老天爺啊！

「兄長放心，我既然留在府城，就是準備好好跟你大搞特搞的。」秦舜翰忙把胸脯拍得山響。

……

「不錯不錯，態度可嘉。」趙二爺笑著遞給他那本『揭陽縣績冊』道：「不過呢，也要注意方法。」

然後目光沉穩的注視著門丁們，將府門關閉，一道道上閂。

接下來的是普寧知縣戴九疇，趙守正給他的頭號任務是榕江南河與龍江的聯通工程。

前m.hetubook.com.com院，俞大爺拖長腔道：「國泰民安，天下無事，關門！」

「林中丞覺得我說的也有一定道理。最後答應，再給你一年時間。這一年裡，你要全力安撫揭西的寨民，讓超過半數的村子退出連寨自保。」趙守正也給他倒杯茶道：「怎麼樣，有沒有信心？」

像他這種在地方上打轉的，根本沒啥前景，且熬著吧。

「不錯。」趙守正點點頭道：「這次要總結弘治年間的教訓，全部推到重來。將河道裁彎取直、束水沖沙，至少保證二十年不用重新疏浚！」

三利溪是宋朝元祐年間開掘的水利工程，聯通了韓江與榕江，上起府城，下經揭陽，至潮陽界入海，使三縣受益而得名。但早已經湮塞多年了，弘治五年曾疏浚過一次，但沒幾年又堰塞了。到現在只剩一道小河溝，能雨季時泄洪而已。早無灌溉運輸之利了。

「嗯……」史聞定重重點頭。

雖然真正的工作，要靠未來的潮州開發總公司來擔當，但沒有諸位知縣的全力配合，也是萬萬不行的。

「嗯，你是跟他們感覺不一樣，不過還是得更緊點兒才好哇。」趙守正笑笑道：「他們除了日常事務，就是一兩個大活。你這兒可不一樣啊，府城是全府各縣的領頭雁，要做的大活比他們多得多，而且還得乾的比他們都漂亮才行。」

但這六條河大半互不相連，讓各縣無法像水網密布的江南那樣，各府州縣，鄉鎮村，都緊密聯繫在一起。

「不行我這邊就改天吧，反正兄長是知道我的，小弟已經夠緊了，對吧？」秦舜翰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