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是嗎，怎麼樣啊？」因為她這麼積極通知自己，沈平以為是好消息，聲音都跟著上揚。
「不用，我想一個人待一待。」
因為經過了一夜，所以再次面對他時，她已經可以隱藏好一切。
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她就這樣堅持了十年，眼看這條路就要走到終點，她卻開始懷疑，自己真的能走到嗎？
可是這一刻，當她聽到手機那頭熟悉的聲音，胸中彷彿有什麼東西慢慢上涌，就要克制不住了。
他忽然覺得無法解釋，改口道：「囡囡，你今年過生日，爸爸一定回來，好嗎？你想要什麼生日禮物爸爸都給你買，以後每年你的生日，爸爸也都會在的！」
沈意感覺，自己的力氣也像是隨著那聲嘶吼宣洩而出，幾乎要站立不穩。
「我不知道是誰給了你這樣的壓力，但意意，你已經很優秀了，就算考不上北大也沒關係的。復旦、南大，或者武漢大學都挺好的。無論你考上哪裡，爸爸都為你驕傲。」
再後來，他和秀君結了婚，有了恬恬……
第二年當然也有工作，但沒有第一年那麼緊急，要推還是能推掉的。只是那時候他剛成立了新公司，一心想讓公司早日步入正軌，小孩子的生日就被放到腦後了。
想到這兒，她揪緊了一顆心，等著沈平的回答。卻聽m•hetubｏok•coｍ•ｃｏｍ他輕嘆口氣，有點費解地說：「考不上的話，也沒關係啊。」
而且，意意總是那麼懂事，從來不會怪他，他就以為沒關係。
這是她最大的恐懼，在北大那幾天她總是想著這個，日夜擔憂。過去不敢面對，可如今，到了不得不面對的時候。
沈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完後面的課的。
「可是爸爸，我答應過你的。」
像是有風吹過前額，沈意沒有回答。
關越越的安慰則更直接，吃晚飯時提議道：「不然我們今天別吃食堂，去吃點好的吧。我知道學校附近剛開了家韓式烤肉店，我們去吃烤肉吧，我請客。」
關越越還在猶豫，楊粵音卻扯扯她袖子，使了個眼色過去，然後笑著說：「你休息一下也好，我們吃完飯給你帶好吃的，等我們哦。」
沈意聽著他急切的聲音，忽然覺得很可笑，一切都很可笑。他以為只是幾次生日的事嗎？她在意的是這個嗎？
那樣平靜，就好像前一晚因為這個失控大哭不是她。
「聽說是筆試考砸了。面試成績還不錯，可筆試考得太糟，最後沒選上。」
往年的例子那麼多，多少尖子生都在高三隕落了，也許，她就是下一個……
他的語氣是那樣誠懇，是真的希望她能夠放鬆壓www.hetubook.com.com力，沈意卻覺得自己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我要是班長心態真的得崩了，本來是我最好的，結果現在他們倆一個降分一個保送，就我沒有，變成我最差了。這誰受得了啊。」
可是下一秒，他卻聽到沈意低低的聲音，「我沒有通過。對不起爸爸，我考砸了。」
可，怎麼可能不累呢。她這樣，只是因為她有一個無論如何都要達到的目標。
她的怨恨。她的不甘。她隱忍多年的心結。
他會怎麼說她呢？會不會說她沒志氣？小時候他其實經常這麼說她，他是軍人，習慣了要求嚴苛，不僅逼著她晨跑，學習上也管的很多。她一年級時成績其實並不好，有回數學沒還及格，他不打她，卻強行抱著她講了三個小時大道理，最後愣是把她給講哭了。
兩個好友離開了，沈意坐在座位上，教室里還剩下十來個人，都是懶得去吃晚飯的。有人在做題，還有人在悄悄看她，小聲說著什麼，面露同情。沈意任由他們看了會兒，忽然起身，離開了教室。
兩個女生都期待地看著她，沈意卻搖了搖頭，「我沒胃口，你們去吃吧。」
「你忘了，對不對？」她輕輕道，「我八歲那年生日，你帶我去參觀北大，當時我跟你說，我以後要考上北大
ｗｗｗ.heｔｕｂoｏｋ.ｃｏｍ•com，這樣爸爸也可以來上學了。你都不記得了，是嗎？」不過後來，他們分開了，他對她就越來越客氣了……
楊粵音說，冬令營砸了還有高考，喬老師也說，讓她不要喪失信心。可事到如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信心。
沈平像是被她嚇到了，有點語無倫次地解釋：「囡囡，爸爸真的不知道你這麼在意這個。當時爸爸剛去北京，工作很忙，你生日那次我本來想回來的，只是臨時出了點事。真的，我機票都買了！」
終於，她拿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喂，爸爸。」
沈意越想越壓抑，心頭像壓了塊大石，讓她連氣都要喘不過來了。
和粘人精關越越不同，楊粵音覺得沈意現在的情況，可能真的需要一個人清靜一下。她們一直圍在旁邊，搞不好只會讓她更心煩。
這是她幼時的小名，在這個時候聽到，卻幾乎要勾出她的淚來。
第三次月考考砸的時候，她安慰自己好歹不是模考，可是一模她已經錯過了，放棄一模選擇的冬令營又失敗了。最讓她無法接受的是，明明面試題目是她前一晚和肖讓聊過的，她以為那是自己好運的表現，可沒想到面試過了，筆試卻砸了。
楊粵音和關越越估計也這樣想，都很擔心沈意的情況，課間一直過來和她說話。www.hetubook.com.com楊粵音安慰說：「其實，冬令營沒過就沒過嘛，又不是沒有這個分就一定上不了北大了。以你的成績，高考裸分還是可以搏一搏的。」
她順著人流走出了學校，漫無目的地往前，等終於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到學校附近的另一條街上。這裏沒有擁擠的學生，街邊空曠，兩側的梧桐樹枝幹光禿，偶爾有幾輛車開過，透出股冷清寥落。
「第一年有事，那第二年呢？」
「怎麼了意意，突然給爸爸打電話。」
「什麼？」電話那邊，沈平明顯愣了。
後來的許多年，這就成了她的執念，她把它珍藏在內心深處，沒有告訴任何人，悄悄朝著這個目標努力。她知道大家背地裡怎麼說她，只知道學習的書獃子，從高一就進入了高三模式，好像永遠不知道疲憊。
「是，那只是一個玩笑，可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記得嗎？因為那是你陪我過的最後一個生日！因為從那以後，你就再也沒給我過過生日，你只會給恬恬過生日！」
「第二年……」
沈意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聲音里的哽咽，「爸爸，如果我考不上北大怎麼辦？」
她搖搖頭，說：「算了，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是我太偏執。」
沈意抿了抿唇，「爸爸，我北大考試的結果出來了。」
「是嗎？」
都說出來了。
這樣都和_圖_書能輸，讓她怎麼去相信自己一定能在高考考好？
關越越立刻說：「那我們也不吃了，我們在教室陪你吧。」
沈意捏著手機，眼前閃過十年前的未名湖畔，小女孩抱著爸爸，發下雄心壯志。她說，她要考上北大，這是他們的約定。
沈平怎麼也沒想到，一時有點無措，好一會兒才說：「意意，爸爸真的想不起來了。可能我們開過這樣的玩笑，但那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不一定非要……」
班上同學很快都知道她沒通過北大的考試，而且不是普通的沒通過，冬令營的降分從五分到三十分不等，宋航拿的是最高檔位，相當於保送，但她甚至連最低檔位五分的降分都沒拿到。
沈意當時沒有說什麼。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她安靜地聽完，然後說沒關係的，她可以理解。她甚至還反過來安慰了他。
電話那邊一片死寂，長久沒有聲音，久到她以為他已經離開了時，才終於聽到一聲艱難的，「囡囡……」
大家私下議論，因為沈意為人和善，又人人都知道她努力，所以倒也沒誰幸災樂禍，更多的是替她惋惜。
終於，說出來了。
上一次在北京，沈平沒有如約來接沈意去吃飯，甚至晚上也忘了再給她打個電話，第二天一早才終於想起來，歉疚地表示，昨天晚上恬恬一直哭鬧，他們忙著哄她，別的事都顧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