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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口氣，再開口卻是完全無關的話題，「你知道我是怎麼成為藝人的嗎？」

再後來的事情，連沈意都知道了。

他知道她沒有去晚自習，那麼，也知道她為什麼不想回去了嗎？

肖讓沉默，片刻后輕輕一笑，柔聲道：「我不知道。那你告訴我，我就知道了啊。」

他抱著自己都不確信的想法走了進去。

「你跟我說這些，是想說明什麼呢？」

他的聲音像有某種魔力，瞬間摧毀她勉強構築的冷漠冰牆。

整個過程出紕漏的環節多到他頭皮發麻，如果讓姍姍姐知道，恐怕真的得以辭職威脅。

他大概是想緩和一下氣氛，沈意沉默許久，偏頭道：「撒謊。之前兩年，你根本記不得我。」

下了飛機已經快午夜了。他坐在計程車上，嘉州的夜風吹拂過他面頰，他這時候才發現，最難的不是過來，而是找到她。

在他的安慰中，她終於卸下心防，也抱住了他痛痛快快哭了起來。

「我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能夠有今天的成就，不為別的，恰恰是因為我的執著努力。」肖讓凝視著她，認真道，「你以為我就很有天分嗎？也許有一點吧，但在這個圈子裡，有天分的人多了去了，我為什麼可以出頭，不就是因為我比他們多了幾分努力、幾分堅持嗎？如果不是我離家出走，那個導演不會記住我，如果不是我在和他合作的過程里表現得非常吃苦耐勞，他不會對我有好感，我也就不能得到那個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機會。

然後，在人群中央，看到了她。

「我覺得你很聰明。你唯一不聰明的地方，就是你覺得你上北大是為了你爸爸。」

沈意吸吸鼻子，走到路邊的台階坐下。這個時間了，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連車輛都很少，肖讓也在旁邊坐下，兩個人就這麼看著空蕩蕩的街道。

沈意以為自己會哭，但也許是今晚哭了太多，她已經沒有眼淚了。其實她早就明白和_圖_書的，這麼多年，她只是在逃避，在自欺欺人，心底深處她清楚地知道，那個約定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他怎麼回來了？肖讓想到自己這一個晚上，實在是太過瘋狂。從活動現場離開后立刻打車去機場，在路上買了時間最近的航班，還好頭等艙還有位置。到了機場就更不用說了，首都機場永遠都充滿了蹲明星藝人的各家粉絲和媒體，他一路遮遮掩掩，好不容易才在最後五分鐘登上了飛機。

這話有點奇怪，沈意知道他不懂，慢慢道：「還記得我在北京那晚跟你說過的嗎？那一天，我爸爸本來答應要來接我，但他失約了。」

肖讓忽然話鋒一轉，「不過，你說自己不聰明，我還是很驚訝的。你知道在之前兩年，我對你是什麼印象嗎？

小孩子總認為自己是與眾不同的，是可以改變世界的，可隨著不斷長大的過程，終於一點點認清自己到底是什麼樣子，也終於看到自己的盡頭。

「我一直很想考北大，從我八歲那年就想了，我很努力地學習，也是因為這個。但我之所以這麼執著，只是因為爸爸和媽媽離婚前陪我過的最後一個生日，我曾經答應他，會考上北大。

她轉身想走，肖讓卻又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你的心情，但……」

「可是他忘了。」

他就那樣看著她，沈意腦子裡彷彿有千百個念頭在衝撞，攪成一團，讓她頭都要痛了。她想躲開，他卻不肯放過她，一定要她給出答案。

「我在外面丟了那麼大臉，回到家卻立刻後悔了，還想再去。我媽被我折騰得不行，說什麼第二天也不肯再帶我出門，其實後來我想想，以我媽媽的性格，只要再磨她兩天，等到下一周休息日的時候，她還是會帶我去的。但我當時太擔心了，生怕那些人走了我就不能再演戲了，所以第二天，我從媽媽錢夾里偷了五塊錢，翹了幼兒園的課，離家出走自己去找了和-圖-書導演。」

肖讓這才想起自己當初沒能認出她的「前科」，卡殼兩秒，鎮定道：「我不記得你是誰。但我記得我的班長，是個很厲害的女孩子。」

「我最難過的是，我這麼多年執著的事，原來根本就是沒有意義。」

「不，你不知道。」沈意打斷他，像是再也不想忍耐了似的，重複道，「你不知道我的心情。沒有人知道。」

其實月考考砸那晚她就該崩潰了，月光照見了她的平凡。

肖讓大概也覺得站不住腳，想了想，改口道：「好吧，我確實是臨時有事回嘉州，但出現在這裏不是偶然。我是來找你的。」

他打車到七中，這個點學校附近的店鋪都關門了，只有遊戲城還燈火通明，裏面人居然還不少。肖讓看著那裡，忽然想起幾個月前，他們曾在這裏玩過。

其實有些話他還想講得更明白，但以他的立場，實在不方便對她和父親的關係置喙太多，最後只是道：「你如果是為了你爸爸考，那即使他還記得你們的約定，你也如約考上了北大，然後呢？這能證明什麼？你想要的又是什麼？」

男生聲音輕柔，說著關切的話，她的心卻無法在這聲音中平靜下來。

沈意麵色一變，卻聽他道：「他們說你晚自習沒有去，手機也關機了，都很擔心。我也很擔心。」

這原本是她一直以來的夢想，但在今晚之後，她忽然覺得迷茫，不知道這個夢想還有沒有堅持下去的必要。

「『那個永遠考第一，只有偶爾才讓第二名摸到一次寶座的大魔王』。你說自己要『非常努力才能一直保持在第一』，可你知道有多少人曾和你一樣努力，卻連第一的尾巴都摸不到嗎？你這話讓他們聽了得活活氣死！」

但肖讓告訴她，努力不可恥，她應該為自己的努力而驕傲。

沈意的鼻子撞上他肩膀，男生穿著黑色的大衣，布料很涼，帶著風雪的寒意，像是奔波了很久。

「我和圖書……不知道。」

他當然記得，那一天她崩潰大哭也是因為這個。

《媽媽日記》當年紅遍全國，重播無數遍，肖讓也因為這部劇被全國人民記住，成為了最火的小童星。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終於忍不住變得激烈。

女孩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望著他，眼睫微微濡濕。

「努力不是可恥的事。這世界上真正的天才能有多少？我們大多數人都只是普通的凡人，為了自己的目標而奮鬥、付出心血，這本該是讓我們驕傲的事。」

沈意沒搭話，他自顧自說下去，「大概是我五歲的時候，有劇組來我們幼兒園取景，還找了小孩子當群演。那部戲是什麼我已經忘了，只記得當時我沒有被選中，坐我前面的小女孩被選中了。但那一次的經歷激起了我對演戲的興趣，回家后我就和媽媽說了，恰好當時嘉州也有別的劇組在找小演員，媽媽就帶我去試鏡。沒想到還是沒有成功，我站在選角導演面前就開始緊張，最後大哭，媽媽只好一邊哄我一邊跟人家道歉，又把我抱回去了。

沈意並不了解肖讓這些早年入行的故事，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聽進去了，不由問：「後來呢？」

因為不想被他聽到，她咬緊雙唇，極力忍住了聲音，但他還是察覺了，原本緊緊摟著她腰的手鬆開，轉而輕柔地拍著她的背。

那有沒有可能，她去的地方，和他有關係？

男生的神情昭然若揭，沈意忽然覺得難堪。他看到了自己的失敗，看到了自己的狼狽，而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被他看到這一面。

一個強烈的直覺湧上心頭，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自信，但既然他們都找不到她，那說明她常去的地方都沒有人影。

這麼巧？

肖讓沉默一瞬，「你現在還想上北大嗎？」

她抹掉眼淚，自嘲道：「厲害有什麼用，我爸爸並不在乎我厲不厲害。」

沈意從來沒這麼想過，一時只覺心神皆顫。

肖讓也笑和_圖_書了，抬手碰碰她頭髮，「對啊，你比我想象的愛哭。」

不知多了多久，她的哭聲終於小了。他鬆開她，她低著頭用手擦拭眼淚，他卻遞過來紙巾。

「後來，我就選上了啊。」肖讓笑著說，「導演被我嚇了一跳，生怕背上拐賣小孩的罪名，立刻給我媽打了電話。但他也被我的勇氣感動，就給了我一次機會。那是我拍的第一部 戲，一個現代都市劇，我在裏面露了大概五分鐘的臉吧。戲雖然少，但這個導演對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三年後，就是在他的牽線下，我參加了《媽媽日記》的試鏡，得到了兒子程小明這個角色。」

城市這麼大，她會在哪兒呢？

沈意有些不信，他突然回來已經很奇怪了，還大晚上一個人在外面，還遇上了自己，這概率得多小啊？

肖讓不敢多看，避開目光道：「我臨時有事回嘉州，湊巧看到了你。」

肖讓忽然抓住她肩膀，逼她直視自己雙眼，語氣今晚第一次變得嚴厲，「我演戲，是因為我喜歡演戲，喜歡當藝人，你要上哪所大學，也該是因為你心裏真的想去，而不是為了和誰的約定。你是我見過最該上北大的人，你為它努力這麼多年，這是你應得的回報。但如果你只是因為你爸爸就不想去了，那也許這就不是你想要的。」

沈意終於撲哧一聲笑出來，眼中有一滴淚落下。

沈意不說話，他也不催促，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聽到她低低的聲音，「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個很普通、很乏味的人。我不漂亮，家裡也不像關越越家那麼有錢，性格更是沉悶無趣，唯一的優點就是聰明。但其實我自己知道，就連這聰明都是要打折扣的。我不是天才，宋航和陳盞非才是天才，他們輕輕鬆鬆就能考得很好，我卻總是要非常努力才能一直保持在第一。可現在，即使我再努力，也還是當不了第一了。」

肖讓安靜地聽她講完，只見女孩胸口劇烈起伏，明顯情緒非和-圖-書常激動。他沒有想到是這樣，腦中又閃過北京那個雪夜，他靠在門邊看著熟睡的她，那時候心裏是和此刻如出一轍的心疼。

她忽然一笑，抽噎道：「我怎麼，好像每次見你都在哭……」

肖讓不語。

「我當這是我們的約定，一直把它記在心裏，希望等有朝一日，我真的做到了，可以自豪地告訴他，答應他的事情，我一天也沒有忘記過。

沈意轉頭，看著肖讓，一字一句道：「他只當這是一個玩笑，早就忘得一乾二淨。就好像只有我一個人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一起生活的往事，戀戀不捨，而他早已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女兒，我不過是被他拋諸腦後的過去，有沒有都不重要了！」

長久以來，她都生活在宋航乃至陳盞非的陰影下，她覺得自己不如他們，只是肯努力罷了。所以當發現努力也沒有用的時候，才會那麼崩潰。

她真正想要的，永遠也不可能得到了。

肖讓看著她，沒作聲。她卻又露出個笑容，「但，這都不是我最難過的。

終於，她避無可避，輕輕道：「我想，和他回到小時候……回到我們一起生活的時候……只有我，他，還有媽媽，沒有別人……我執著這個念頭，就好像做到了，就能回到八歲以前。但其實，無論我考不考得上北大，這都不可能實現了，對嗎？」

「沒關係，沒關係的……」

他指尖微涼，輕輕掃過她額際。這動作溫柔中透出股曖昧，沈意想到兩人剛剛還抱在一起，臉忽然有點燙，掩飾道：「你……你怎麼回來了啊？不是該在北京嗎？」

沈意接過來，忽然覺得這一幕有點熟悉。好像很久以前有一次，也是在這附近，她遇到了暴露狂，當時她被嚇哭了，他也給她遞了紙巾。

她聞到了熟悉的香水味，是他身上的味道。沈意這一晚情緒本就壓抑到了極點，剛剛還被那樣欺負，現在在這熟悉的氣息中，積攢的情緒忽然全部爆發，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