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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上,一個人

作者:梅子黃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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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唯一

第九章 唯一

好不容易才戒掉的酒癮。他竟然這般不爭氣,又去喝酒了。這不是前功盡棄嗎?!蔣正璇真真是氣得肝疼!
由於是公事,寧熙又難得來一趟寧城,蔣正璇實在無法說不,只好點頭:「好。」
後來的後來,他跟那家店的老闆學會了怎麼剁餡,怎麼處理整隻的鮮蝦,怎麼調味,怎麼包餛飩。煮給她吃,她竟然從未發覺是他做的。
此時的聶重之亦毫不客氣地在打量他。
兩人便在餐廳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寧熙打開了其中一個文件袋,取出一塊素色面料:「這款雪紡輕薄柔軟,垂墜感強,還做了抗皺特殊處理,我覺得用來設計上衣、裙子、小禮服都特別合適……你的看法呢?」
「而我也一直都認為,一件衣服如果連設計師本人都不喜歡、不滿意、不想要的話,又怎麼能讓普通購買者喜歡和購買呢!」
蔣正璇這才出了廚房,去他房間找藥箱。捧了藥箱回廚房的時候,便見聶重之彎腰在水池前洗蝦蟹。他的襯衫本是塞在裡頭的,不彎腰的話蔣正璇也沒有注意到,可他這麼一彎腰,襯衫便因動作而往上扯,露出了腰畔的皮膚,一塊一塊大小不一的瘀青紅腫。
那個時候她從來不會理睬他,也不與他說一句話。可他好像並不以為意,一直甘之若飴。
蔣正璇深深地盯著他:「你去喝酒了?」聶重之沒有回答。
每個學服裝的人,誰沒有這樣一個美好的夢呢!蔣正璇笑:「當然,你不想嗎?」
可是,此時此刻,再想起過往的那些畫面,蔣正璇忽然有種奇怪至極的感覺。彷彿他過往對她做的那些事情,好像也並非完全不能原諒。很多時候,他待她,其實比大哥對她還寵愛幾分。
寧熙頓時笑容滿面:「那就這麼說定了。我訂下位子打你電話。」蔣正璇點了點頭。
由於可以在寧城兼職公司的設計工作,所以這段時間以來,蔣正璇沒有再跟寧熙提辭職的事。寧熙便趁機裝失憶,當作辭職這件事情根本沒發生過一般,每日與蔣正璇聯繫不斷,交代這交代那的。也虧了現在通信技術和快遞技術的發展,令兩人長距離的溝通能夠無礙。
聶重之他這是怎麼了?現在居然會怕這台冷冰冰的電腦!
日出到日落,日落到日出,每過去一天,他便會覺得距她的離開又近了一天。
這種奇怪的感覺一直縈繞在心頭,讓她坐立難安。蔣正璇幾次拿起手機,想打電話給寧熙,告訴他說她不去了。但是每每拿起,躊躇再三,她又會默默地擱下了。
小小的屋子一目了然。聶重之真的不在!
她說家裡,她說以後她負責管錢,她說以後家裡都要記賬。
老婆笑眯眯地道:「胖點好,胖點、難看點就沒有其他女人繞著你轉了。」老公一呆,摸著頭頂的地中海,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來:「怪不得每天煮那麼多好菜給我吃。原來這些年你一直打這主意啊。」老婆聽了,叉著腰嘿嘿地笑道:「那你現在知道我打的主意了,還吃不吃啊?」
兩人瞧著寧熙在路口攔車離去。寒風呼嘯,吹過來滲透所有的衣物,直達皮膚。
蔣正璇也不知道在電腦邊站了多久,直到手機鈴聲「丁零零」地響起,將她從思緒中拉回。只見手機屏幕上「大哥」兩個字一閃一爍,她忙滑開屏幕:「大哥……」
聶重之追了上樓:「我……我……」
聶重之其實一直是知道的,蔣正璇早已經不是舊時的模樣了。可在那一天,他卻第一次真正意識到。這個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的璇璇,此刻已經成長為才華出眾、自信明媚的溫暖女子。
聶重之這才抬步,緩緩地跨進門框:「我買了罐啤酒,只喝了一口,這酒味是因為我把酒灑在衣服上了……」
被子里有他的味道,暖暖的如同那滲透進來的陽光,她又窩了半晌,才起身下床。
寧熙報了一個見面的地址,蔣正璇:「ok,沒有問題,那晚上見。」
一米八幾的人,此刻正蹲在她的面前,蔣正璇低頭,只瞧見聶重之烏烏黑黑的短髮。
蔣正璇不懂。待要細瞧,聶重之的目光已經默不作聲地移開了。
聶重之起身穿衣,臨走時又吻了吻她額頭:「我很快回來。」結果他回來的時候,她早已經不在了。他便把那保溫盒裡的鮮蝦餛飩狠狠地砸了一地。
才一轉動,就一室飄香,勾得人饞蟲四起。蔣正璇吃光了整整一盤的蛋炒飯。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飽了的緣故,整個人懶懶暖暖的,只覺自己彷彿成了一隻貓,連伸伸爪子都覺得無力。
如今的他,是配不上她的!
蔣正璇忽地笑了起來:「原來你去喝酒了。」她猛地轉身,大步霍霍地衝上了樓。
小小的屋子,聶重之在沙發翻著一本書,從頭聽到了尾。
聶重之一直無言地站在那裡,深深沉沉地望著她。忽然,他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她那根手指。他一點點地低下頭去,緩緩緩緩地吻了上去。
餛飩店並不大,不過靠著兩邊的牆壁擺了五張小小的桌子。他們邊上一桌面對面坐了一對中年夫妻。穿了件紫色羽絨服的老婆亦是如此,把吃剩下的餛飩推給了老公:「我飽了,給你。」胖胖的老公接過碗,邊吃邊道:「我每次負責剩菜剩飯,你看,我都胖成這樣子了。想當年,我在我們那一條街也是出了名的帥小伙一個啊!」
蔣正璇便習慣性地把碗里剩下的四個餛飩撈給了聶重之。
她生氣了!生了很大的氣!
聶重之他到底去哪裡了?
寧熙在電腦那頭先是一愣,數秒后對著視頻鏡頭「哈哈」大笑,露出一口森然白牙:「白無常,不錯,我喜歡這個封號。」
被她戳到的地方酸酸脹脹地泛著疼意。她是不是終究開始在意他了?雖然是這樣地緩、這樣地慢,可她終於開始在意他了!
猛地拉開門,聶重之高大的身影便進入了眼帘。他沒有走,神色黯然地垂頭站在外面,表情像足了一個知道自己犯重罪了的犯人。
這一日,又是如此。蔣正璇捏著字條頗有些納悶,他到底做什麼去了?晚上她一定要問清楚,絕對不能讓他一句「有事」就敷衍了過去。
小餐桌上如常地擺著聶重之熬好的小米粥和小菜,蓋了保溫的罩子,觸手猶溫。
聶重之的字顯然是從小練過的,氣勢開張,字體舒展,十分的好看。蔣正璇拿著字條,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
其實聶重之的手藝好,又變著花樣給蔣正璇做,哪怕是吃麵條,一日海鮮面,一日青菜面,一日炸醬麵,一日排骨麵,等等,蔣正璇亦未覺得厭倦。但聽聶重之說大餐,她不免心頭痒痒,耐著性子又畫了一會兒的設計手稿,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便走進了廚房,站在他身旁探著頭:「做什麼大餐?」
寧熙瞧了瞧左右的環境,不由得大為皺眉,他抽了一張紙幣遞給了司機,說了句「不用找了」,便也跟著她下了車:「teresa,我送你上樓。」
蔣正璇無奈,餐廳外頭的溫度零下幾攝氏度,一打開門,那冷空氣便如利箭一般地從四面八方射過來。她也不好意思站在冷風裡與他僵持,只好與他一起上計程車。
蔣正璇見他姿態擺得這麼低,都這麼說了,若是自己再不答應,好像有些太過。遂點頭微笑道:「好吧。那明天見。」
這都因為他,是他拖累了她。只要她離開了他,便會恢復到往日公主般的生活了。
聶重之不敢莽撞,緩緩地上前一些。蔣正璇依舊坐著,連睫毛也沒有牽動過分毫。
寧熙起身:「我送你吧,這麼晚了你一個人打車我不放心。」蔣正璇含笑拒絕:「寧城的治安少有的好,你不用擔心。」
蔣正璇走了數米,轉身卻見聶重之還留在原地,不由得蹙眉,似笑https://m.hetubook.com.com非笑地薄嘖:「你待在那裡做什麼?不肯請我吃飯是不是?」
蔣正璇板著臉,對著聶重之喝道:「你到底要不要進來?」
到約定餐廳的時候,寧熙已經來了,坐在兩面落地玻璃的轉角位置。餐廳里的燈光昏暗,為了刻意製造氛圍,每張桌子的上方都有一盞精緻的歐式吊燈,特地調了暗暗的光線,照得四周一片隱隱綽綽。
聶重之淡淡地應了一聲,別無他話。
叫人喜歡的陽光透過窗戶一點點地照進屋子,細緻的塵埃在光束中輕盈地盤旋舞動。
聶重之出來的時候,見蔣正璇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臉上的表情叫人不可捉摸。
蔣正璇一個人靜靜地修改設計稿。一直忙到了下午兩點,回了神才察覺到肚子已經餓得咕咕亂叫了,這才進了廚房,把蛋炒飯放進了微波爐。
聶重之又是天色漆黑才回來。一進門,便含笑道:「煮了一個星期的麵條,今晚給你做大餐。」
「我真的只喝了一口。」
聶重之輕輕地說了一個「好」字。
第二天,她吃到了聶重之親手包的餛飩。咬一口便看粉|嫩誘人的蝦子靜靜地躺在晶瑩剔透的麵皮間,濃郁鮮香的湯汁汩汩地流淌出來。味道……味道居然跟洛海的那家店毫無二致。
他這個傻子,她什麼時候不要他了。
只是,那個時候的她一直處於被強迫的不甘委屈憤怒之中,跟他吃的每一頓飯都覺得像是一場酷刑,每每恨不得早吃完早點從他身邊逃開。所以她從未留意過什麼。
蔣正璇刻意忽略心頭的那一絲古怪,緩緩地帶上了門。
蔣正楠的語氣如常,但蔣正璇還是從中聽出了急促不安:「璇璇,你快回來。媽媽心臟病發,剛送進醫院,目前在急救。」
很多時候,他會想:就讓他的病永遠不好吧,那樣的話,她就會永遠陪著他了。可回了神,他便會啞然失笑,知道是自己奢望了。她怎麼可能永遠陪著他呢?她總有一天要走的。
至少這個數字比她想象的要多。這點小錢過往還不夠她做半次美容的呢?可現在,這點錢足夠他們兩個豐衣足食地用十天。
其實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對待她的!吃牛排會給她切好,吃魚會幫她把骨頭剔了,烤肉會把肉烤好蘸好醬料夾到她瓷碟里。吃日料的話,更是會芥末醬油醋調好才遞給她。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短兵相接,對峙了數秒后,寧熙收回視線,不動聲色地微笑:「teresa,既然有人來接你,那我就回酒店了。」蔣正璇點頭道謝:「好的,謝謝。」
等了不過片刻,蔣正璇便凍得瑟瑟發抖。原來等人的時間竟是這樣子的度秒如年。聶重之他昨日到底在下面等了多久呢?
寧熙是個極有眼力見兒的人,見狀便道:「你有事的話,我們就到這兒吧。我還會在寧城待兩天。」
她隨時都會離開。他能與她在一起的日子是有限期的。過一秒便會少一秒。
蔣正璇面色不露半分,瞪著他,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你還有理了是不是?我不過是晚點回來,你就去喝酒。到現在還不知道錯!還這麼理直氣壯!」
他說:「是我不好。不哭了好不好?」
那是一款歐美風的休閑風衣,墨綠的顏色,她穿著出來的時候,聶重之的視線便擱在了她身上,再沒有移動。
不過當時的蔣正璇聳聳肩,道:「我沒有想那麼長遠……」蔣正璇與很多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女孩子一樣,順風順水慣了,許許多多的東西不用努力就可以唾手可得。所以她從小到大都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與目標。如果一定要算的話,當年她想嫁給葉英章,成為他的妻子,為他生兒育女,應該算是當時最大的夢想吧。
從房間出去的時候,聶重之的眼神便明顯地一滯愣。蔣正璇將長發撥到耳後,說了一句:「我走了。」
平日里家裡的一切活都被聶重之包下了。蔣正璇確實也無事可做,所以也就一直在寧城為寧熙工作。
聶重之的酒癮已經兩個星期沒有發作了。蔣正璇跟魯醫生通電話,魯醫生再三叮囑:「根據最新幾次尿檢結果,聶先生已經完全好了。但是最重要的是,要讓病人斷絕一切『觸景生情』的可能。要對他嚴加防範,不要有絲毫鬆懈。」
寧熙見她過來,很是紳士地起身,親自替她拉開了椅子。待她入座后,才含笑著開口相詢:「teresa,家裡的事情怎麼樣了?希望你一切順利!」
「還有,第四波的最後幾款樣衣的最終確認意見。面輔料已經全部到位,就等你確認了,就開生產單,進入生產流程了。公司對你很有信心,希望在這一波中再出現一個爆款。」
因匆匆下來,他不過是在家常衣服外頭套了件長大衣。聶重之低頭瞧了瞧自己邋裡邋遢的一身打扮,想起寧熙玉樹臨風風度翩翩,又望了望流麗嬌俏的蔣正璇,從未有過的自慚形穢涌了上來。
結束了與寧熙的視頻通話,蔣正璇揉著脖子抬頭,瞧見右邊不知何時擱了一杯牛奶。杯子是普通白瓷杯,杯子上有一個簡潔的黃色卡通笑臉。這是兩人當時一起採購的。聶重之的是黑色的卡通笑臉。蔣正璇默默地凝視了半晌,手緩緩地觸碰上去,一點點地撫摸過笑臉的線條。杯子膩軟如玉,裡頭的牛奶猶有餘溫。
蔣正璇說:「謝謝,但我最起碼還需要一段時間。」
蔣正璇忽然生出了一種幸福的感覺。忽然之間便很想很想聶重之快些回家,想快點看到他。
可蔣正璇的心底卻又湧上了那種輕輕澀澀的古怪感覺。她怔了片刻,方默默地將嘴裏的餛飩咽了下去。
聶重之無可奈何,只得由著她把袖子往上翻折。蔣正璇驀地便凝住不動了。他手肘上方有一條長長的傷口,雖然已經有愈合結痂的狀況,可還是血紅得猙獰至極,讓人觸目驚心。
出門前,蔣正璇又特意地回身看了一眼。整間屋子靜靜的,一點聲息也沒有,聶重之背對著她一直站著,姿勢彷彿很僵硬。
蔣正璇怔忪回神,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這麼突然地就想起了從前。而且最奇怪的是,如今回憶從前,竟然再提不起當年對他那些咬牙切齒的恨意了。彷彿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偷走了所有的愛恨,只剩下許多隱隱約約的畫面。
蔣正璇被他這樣的目光一衝,心臟彷彿被某個硬物重重地撞擊了一下,一種鈍鈍的澀疼感驟然襲來。如今的她很容易就能讀懂他的心思。他是不安的,他不希望她出門。蔣正璇心下竟又猶豫了起來,她望著聶重之,輕輕問道:「你晚上吃什麼?」
幾十分鐘后,蔣正璇覺得自己硬生生地都快凍成冰棍人,只好呵著白氣來回地小跑。跑了停,停了跑,在門口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就是不見聶重之的身影。
聶重之緩緩轉身,見她好看的臉因生氣而紅潤。見瞞不過去,聶重之只好說實話:「工地。」他的聲音輕微了下來,「那裡不用經驗,只要有力氣就行。」
此時,在蔣正璇的視線盡頭,可以看到聶重之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自從在魯醫生那裡知道那個日期后,如今的她,這樣望著他,每每都覺得心裏百味雜陳。
聶重之忽道:「去買點麵粉吧?」蔣正璇訝然不解:「買麵粉幹嗎?你會做包子饅頭嗎?」
蔣正璇抿嘴苦澀微笑,若不是當年的這些經歷,她肯定不會成長至此。她肯定也會跟別的人一樣,橫衝直撞,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才罷休。
在等待她回來的時間里,聶重之此生從來沒有這麼焦灼不安過。哪怕是當時破產,他都渾渾噩噩的,毫無任何不安驚慌。可她走後,他看著時鐘一秒一秒地數著過來。每一秒都跟一輩hetubook•com•com子那麼漫長。他在屋裡等,跑下樓去等,又跑回屋子等,再跑下去等,這樣的來來回回,不知所措……
聶重之怔怔地凝望著她,沉沉的眼開始明亮閃爍,他緩緩地吐出一字:「疼。」
蔣正璇心裏本有些小小的氣惱,但一見他在廚房裡忙忙碌碌的身影,暗含著的那股氣惱委屈的感覺便緩了下去。靠在廚房門口,看著他加水煮熟麵條,起油煸炒作料,看著他把煮熟的麵條放在作料裡頭一起煮,然後小小的屋子香氣四溢。
聶重之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良久,才輕輕地對她說:「你這麼晚都沒有回來……我……我……」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幾不可聞,「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寧熙在k.w設計部被封「白無常」,可見其催功。自工作后,蔣正璇也見識到了他的厲害,由於彼此間熟了,蔣正璇便沒好氣地道:「知道了,白無常,上弔也得讓我喘口氣吧!你又在催命了。」
卧室的門此時虛掩著,透過縫隙,她看到聶重之正側身坐在小桌前,帶了一副白手套正拿了清潔液和小布塊,在替她清潔手提電腦。
她若是在忙碌的話,他總是會做自己的活,或者坐在一旁靜靜地陪著她,安靜得像空氣一般,讓人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第二日早上,蔣正璇醒來,伸了懶腰起床。片刻后,她忽然覺得不對勁,家裡好像太安靜了。
這樣反反覆復,很快就到了出門的時間。這個點估計寧熙都已經出門了,再通知他也太失禮了。
本是怒火滔滔,可他這麼一句話,如一把鋒利的刀片在蔣正璇心裏輕輕地割開了一條細縫,瞬間有酸酸軟軟的東西從裡頭汩汩地流了出來,她頓覺心疼不已。
所有的人都在進步,唯獨他在退步。
橘黃色的燈光下,兩人靜靜地吃完了一碗面。
那一天,聶重之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這個問題。
服務生將兩人點的餐送了上來,兩人開始吃起來。兩人又聊了些工作方面的事情。轉眼便已經九點多了。
猶記得寧熙通過快遞寄來第一件按她設計的樣衣成品的時候,她展開在聶重之面前,竟在他的眼底深處看到了一抹灼熱的驚喜歡欣。
蔣正璇不知自己怎麼了,湧起了想吻他的衝動。於是她也這樣做了。她輕輕地踮起腳,輕輕地觸碰了他的唇。聶重之卻如痴傻了一般,一動不動,片刻后,他才迫不及待地回吻了過來。
怎麼可能不願意呢?一直以來,只要是她想要,他都想盡辦法給她。只是再遇后,第一次見她露出以往似惱非惱,似嘖非嘖的小女兒神態。聶重之大步走向了她,大為緊張:「沒有,你想吃什麼?」
燈光流離中,他的輪廓好看分明,神色溫柔得彷彿隨時會滴下水來。蔣正璇心頭一抽,一股沒頭沒腦的酸楚歡喜驟然間涌了上來。
聶重之結結巴巴地低聲辯駁:「你說了你很快回來的……我……」
他望著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會包鮮蝦餛飩。」
兩人肩並肩地走了不過幾步路程,聶重之忽然道:「等等。」蔣正璇不明所以地止住腳步,卻見聶重之彎下腰,探手過來替她繫上鬆掉的鞋帶。
可對於初出茅廬的新鮮人來說,稜角太尖銳了,就如同一把雙刃劍,刺傷別人也刺傷自己。
因約了寧熙吃飯,出發前便特地洗了澡,換了上了一條薄呢黑裙,黑色長靴,外套了件寶藍色的呢質寬鬆西裝。一頭海藻似的微卷長發披散在肩頭,還特地化了點淡妝。
似有黑布一下子籠罩下來,明亮的屋子裡瞬間黑暗:「好,大哥,我馬上回洛海。」
兩人走進了那家餛飩店,點了兩碗冬筍鮮肉餛飩。味道自然是沒辦法跟洛海的鮮蝦餛飩店相比。但蔣正璇久不嘗其味,也吃得頗津津有味。一碗餛飩有十個,她細嚼慢咽地吃了六個后就覺得飽了:「真好吃,可是我實在吃不下了。」
也有的時候,他會取過她擱在一旁的設計稿圖,若有所思地盯著端詳。
可聶重之沒有手機,她根本聯繫不到。於是整整半個下午,蔣正璇便在抬頭看天,低頭看電腦中度過。
屋子裡流動的空氣似在一瞬間靜止了下來。聶重之半天才輕輕地應了一聲,然後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他的背影很奇怪,好像有一種無法描述的寂寞。
那個時候的晨光,正穿透窗戶打進了小廳裡頭,稀稀疏疏的溫暖清明。
「快去洗澡!」
聶重之輕輕地答:「我無所謂,隨便吃點。」蔣正璇垂下眼,視線落在了紫紅色的軟緞拖鞋上,視線再移過一點,便看到他的腳上那藏青色的同款。她終究還是說出了在舌尖盤旋的那句話:「我很快就回來。」
聶重之慢慢地俯身,小心翼翼地從後面擁抱住了她。
「這是怎麼弄的?」蔣正璇的指尖顫顫地擱在上頭,隔了幾毫米的距離,不敢碰觸到傷口。她慌亂地道,「小藥箱擱哪兒了?」
聶重之嚅嚅著道:「我沒有理直氣壯。」
他整個人猛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怔怔地望著電腦,然後大步走出了屋子。
「我是因為喜歡才做這份工作,所以要麼不設計,既然要做就做出自己喜歡的物品。僅此而已。」
聶重之不知是驚住了,還是被她這麼一喝給喝住了,整個人便站著沒動彈,獃獃滯滯地望著她。
她甚至都沒有去細想她與聶重之之間該何去何從?她回洛海,他繼續留下來呢,還是怎麼樣?每當這個念頭湧起,想起聶重之與她相處的無數畫面,過往的、現在的,她的心頭便會湧起一種無法釐清的感覺。
蔣正璇去揪他的紐扣,也不管聶重之願意不願意,一顆又一顆地解開,然後一把扯開了他的襯衫。果不其然,聶重之的身上,特別是兩個肩膀處紅腫成一片。
越是有才華的人,往往越是會恃才傲物!而你若是已成名,那麼社會也會接受你的這種傲氣,甚至會越發地追捧你。
聶重之側著臉,避開她的視線:「我知道家裡已經沒有錢了。我總不能讓你跟著我挨餓受凍。工地沒什麼不好,我憑自己的力氣吃飯。」
聶重之從四隻口袋摸出了幾張紅紅的毛主席,還有好些皺皺的零錢。蔣正璇把手伸到他面前:「給我,以後我來負責管錢。」以她的直覺和判斷,他應該已經沒有可以典當的東西了。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精緻的眉眼彷彿被一團光暈繚繞,流晶溢彩,好看得熠熠閃光。寧熙頓了頓,方有開口的能力:「teresa,你想過擁有自己的品牌嗎?」
蔣正璇一路推搡著他進了浴室:「臭死了,熏死人了,快去洗澡,不洗乾淨就別出來了。」
蔣正璇抓著他的袖子不放,杵著不肯出去。聶重之無可奈何,只好道:「藥箱在我的床頭柜子里,你先去拿來,等下我弄好了飯菜再擦碘酒。我得先把蝦和蟹煮了,不然我們半夜也吃不上飯。」
她猛然想來,忘記跟他說她今晚還是不在家吃。蔣正璇揉著脖子起身,喃喃著:「我……我晚上還要跟我們總監吃飯。」
很後來很後來,蔣正璇才知道當年的他為了學這個餛飩,足足在那家小店老闆身後跟了三個月,才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得到了那小店老闆的秘傳。
聶重之說:「不小心擦到的,不礙事的,已經快好了。你先出去聽會兒歌、看會兒電影,我很快就好了。」
寧熙失笑:「你說呢?難道你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嗎?爆款可不是人人都能設計得出來的!」
蔣正璇上前猛地一把撩開了他的衣服下擺,手指輕輕地觸碰到他的腰畔,惱聲質問道:「這裡是怎麼回事?」電光石火間,蔣正璇忽然恍然大悟了過來,「你去找工作了是不是?你去哪裡工作了?」她一連串的發問,又www.hetubook.com.com驚又怒。
第二天下午,蔣正璇埋頭工作中,趕著要交給寧熙帶回去的工作。忙碌了半天,聽見聶重之問她道:「今晚做排骨,你想吃什麼口味的?」
她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包餛飩。於是她問了他。聶重之卻只是淡淡地道:「我隨便做做而已,學起來又簡單。」
聶重之更用力地將她抱得更緊,彷彿這樣便會將她擁在自己懷裡,永不分離。她從來不知道,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他抱她在懷中,總是有種抱住了家的溫暖。
蔣正璇很後來才了解為什麼這晚的寧熙會有如此古里古怪的笑容。因為寧熙是k.w集團的繼承人之一,他的全名叫池寧熙,是k.w集團的三公子。這也是為什麼她能開k.w集團從未有過的例子,可以在寧城兼職做設計。
眼前的這朵玫瑰是他送給她的最廉價的禮物吧。蔣正璇側頭微笑,可是她心頭盈盈滿滿的,俱是穩穩噹噹的幸福。
她可不可以不走了,就這樣一直陪著他呢?
蔣正璇乘車回到樓下的時候,習慣性地抬頭望了望頂樓,黑漆漆的,一點光線也沒有透出來。聶重之等她不及,已經睡下了嗎?
她遲早是要離開他的。早晚而已!
蔣正璇的念頭方湧起,便慌忙地搖頭,不會的,絕對不會的,他答應過她不會再碰酒了。
兩人結賬出來,外頭已經黑了下來,只有燈光清亮閃爍。
聶重之在她對面坐下,默不作聲地挑著料,認認真真地把自己碗里的大小海鮮一一都揀給了她。
她回神抬眼,便看見聶重之端著香氣騰騰的海鮮面對她微笑:「好了,可以吃了。」
既然推不開,那麼就不要推了。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她可以有千百種的模樣,但都不該是如今這樣子的!
聶重之喝酒了!他居然又跑去喝酒了!她為他擔心受怕,在這裏冷成這個樣子,他居然又跑去喝酒了!
這倒是蔣正璇與他再遇后第一次瞧見他觸碰電腦。她站在門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每一個細小動作,緩慢而又認真,仔仔細細地擦拭了每一個角落,無一遺漏。好半天,他放下手裡的物件,緩緩地脫下了手套。
她問他:「要不要穿給你看看?」聶重之重重地點了點頭。
蔣正璇平時窩在家裡的時候,總是喜歡穿得寬寬鬆鬆的,長發閑閑散散地綁一下,穿一雙軟底拖鞋,在屋子裡走來逛去。
這麼晚了,他去哪裡了?不會是又去喝酒了吧?
寧熙抬眼打量著眼前這個在昭示所有權、敵意明顯的男人。路燈淡淡,聶重之的臉半隱在濃墨般的樹下,五官輪廓不甚分明。可饒是如此,寧熙還是覺得面前的這個人很是眼熟。
她應該快要離開他了吧?
那是他昨日與她逛街的時候,路過街邊花鋪買給她的。什麼話也沒說,就默默地遞給了她。
所以太多的經驗教訓讓長輩們諄諄教誨年輕人低調,高調做事低調做人。
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得失吧,在生活這條路上,每個人必定都會失去一些,也必然會得到一些。
一根一根又一根。那樣的虔誠,那樣的珍視,那樣的深情。那個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隨著他的吻一併落了下來,落在了指尖,而後又從手上的脈絡一點一滴地流進了骨髓,慢慢地滲進了蔣正璇的心裏。
寧熙從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個文件袋遞給她:「是公司面料部門為夏季最新研發的幾款雪紡面料。夏季我們要以這些面料作為主打產品,趁現在還早,我想跟你好好溝通一下。」
這個念頭無數次地在他腦海中涌過。可是他從來沒有問出口。當年事業成功意氣風發的時候,她尚且對他不屑一顧。如今?聶重之低頭瞧著自己陳舊的皮鞋,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蔣正璇一個人在屋子裡生了許久的悶氣。這段時間,聶重之一直沒進來,外頭一點聲音也沒有。蔣正璇冷靜了下來后,忽然一驚,他不會又走了吧?
蔣正璇想到此,便微微一笑。她用過了早餐,收拾乾淨了餐桌,然後搬出了電腦和資料擱在這家裡唯一的一張桌子上開始辦公。
蔣正璇忽然覺得自己好奇怪,她的要求居然可以低到如此程度。而且,更奇怪的是,她覺得日子這樣子過下去也不錯。再有錢,亦不過一日三餐。現在也仍舊是一日三餐,且他的廚藝一點也不比大廚差。
莫非他不在家!蔣正璇顧不得換鞋了,聶重之房間的門虛掩著,她猛地一把推開。
以後?可是這個以後到底是多久,到底是多遠呢?
蔣正璇任他抱著自己,她終於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再無法把他推開了!
這麼世俗地在街頭一張一張地數著鈔票的女子,真的是璇璇嗎?聶重之一時不由得痴了。她應該是穿著精緻美衣,背著名牌包包,每天悠閑地逛街吃飯,購物旅行,無憂無慮地過一輩子的小公主。
蔣正璇見他還是一副傻傻錯愣的模樣,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走吧,我想想看吃什麼?對了,等下去超市的時候,記得提醒我一下。我要買本小本子記賬。以後啊,家裡大大小小的開銷,都要記賬。」
聞言,寧熙執著咖啡杯的手勢一頓,定定地瞧著她,忽然露出古古怪怪的一個微笑:「我也想啊。」他停頓了一下,似鼓勵又似肯定地道,「我相信以你的才華和努力,以後一定可以實現的。」
明明是她戳他的,可是蔣正璇的淚卻撲撲地落下來。
外頭這麼黑、這麼冷,八點她沒回來,八點半她沒回來,九點她沒回來,九點半她沒回來,十點她沒回來,十點半她還是沒回來。
幾個月的相處下來,也習慣了他每天的陪伴,習慣了他沖泡的咖啡味道,習慣了水杯里的水永遠是溫的,習慣了小小的屋子裡永遠有他高大的存在……
寧城的深冬,北風呼呼,天氣極陰冷,兩人穿得厚厚實實的,羽絨服圍巾手套全副武裝地逛著去超市。
蔣正璇正要推開門,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聶重之的面色很奇怪,他伸出了右手,指尖一點點地探向了電腦,可還未碰觸,便忽地縮了回來,似毒蛇猛獸在咬他的手一般,避之不及。
空氣里有一種不知名的東西在淺淺流動,周圍是令人心酥的燈影夜色。
再遇后,蔣正璇第一次離開聶重之這麼久,她抬起手腕頻頻看表。
寧熙訂了一家情調極好的西餐廳,前菜甜品什麼的足足有六道菜。蔣正璇雖然食之無味,但又不好失禮於人。等兩人吃完,已將近八點了。
大約很少有像她與聶重之的關係,同居一室,看似戀人卻不是戀人;說是朋友,卻又不是朋友。兩人更是刻意地迴避過去,從不提及。蔣正璇也不懂這種關係是什麼?也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所以從未仔細地感受過什麼。
從前在他那頂層公寓的時候,很多個中午時分,她一睜開眼,就會看見他靠在床頭,邊喝紅酒邊閑閑地翻著文件。見她懶懶地醒來,會第一時間朝她露出性感的微笑:「要不要再多睡一會兒?」然後會擱下酒杯,過來吻她鬧她……
蔣正璇想說:「家裡明明有錢。」但聶重之凝重的神色,令她知道她不能將這句話說出口,那會傷了他的。再說了,她當著他的面在兩人公用的抽屜里擱了一大疊錢。他又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肯用而已。
在接近十一點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她不會回來了,她不要他了,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樣的念頭一起,便再也驅除不去,他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要瘋了,便跑去買醉。
這天中午光景,擱在桌上的手機「丁零丁零」地響了起來,蔣正璇一瞧,「寧熙」兩個字在屏幕上閃閃爍爍。她按下了接通鍵,便聽見寧熙道:「teresa,是我。我已經到寧城,入住www•hetubook.com.com酒店了。晚上方便見個面嗎?」蔣正璇便一口答應了:「好啊。」
似有感應一般,聶重之回過頭,與她的視線撞在了一起,他淡淡微笑:「餓了吧?馬上可以吃飯了。你先把熱牛奶喝了。」
夜晚的車輛也比白天少很多,一路綠燈,計程車很快到了樓下。蔣正璇:「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到了,拜拜!」
蔣正璇只覺胸口處有股氣在亂竄,後退一步:「你瘋了,你居然去工地扛材料。你……你……」她氣到極處,胸口起伏不定,餘下的話竟一下子說不下去。
蔣正璇在門口處彎腰換鞋,她的視線一頓,聶重之最近一直穿的那雙鞋子不在。
他說的那樣的漫不經心,彷彿真的只是如此而已。
這個傻子!聶重之這個傻子!
怪不得他寧願去工地工作。
她轉著圈,問他:「好不好看?」聶重之愣了愣,方吐出了兩個字:「好看。」
見他碗里挑的了只剩麵條,蔣正璇低頭把自己碗里的料也學著他的樣,默默無言地揀了給他:「吃吧。」聶重之整個人似乎震了震,好半晌才緩緩動筷。
蔣正璇懸于睫毛的那顆淚似珍珠,無聲無息地墜落了下來。她不解氣地再度戳他,用儘力氣地狠狠一戳再戳:「聶重之,疼死你!疼死你算了!看你還去不去工地做那些活!看你還去不去工地做那些活!」
可此時他眼底流淌的笑意乾淨透徹,帶了一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心滿意足。蔣正璇竟不敢直視。她別過眼,心裏湧起一種幽微怪異的感覺。彷彿此刻的自己正被他珍之愛之憐之,被他捧在手掌心上!也彷彿一直被他捧在手上。
可如今經歷一番世事的她,卻還是沒有什麼偉大的目標理想。只要家人平安健康,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下去,也沒什麼不好。
盼啊盼的,聶重之一直到晚上七點多才提了菜回來。進門見蔣正璇埋頭在忙,什麼解釋也沒有,便匆匆進了廚房,歉意地道:「餓了吧?我馬上煮麵。」
蔣正璇微微一笑:「那你好好享受。」說罷,蔣正璇正準備下線,寧熙忽地想起一事,道:「對了,我下個星期會出差去一趟寧城,你應該有時間跟我見個面吧。」蔣正璇說:「當然沒問題。到時候見!」
「我之所以會這麼看好你,是因為除了你的設計有靈氣外,最重要的是你懂得適當妥協,融入整個工作團隊。這對一個剛從名牌學校畢業的新設計師來說,是非常非常難得的。」
聶重之怔了怔,才緩緩地把錢擱到她手心。蔣正璇在路邊一張一張地展開,在聶重之掌心一張一張地疊著數,最後,抬頭燦燦一笑:「哇,這裏還有五百六十五元四角。看來,你今晚得請我吃好吃的。」
其實不過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但聶重之做得極認真,全神貫注地緩緩打結,然後輕輕地抽緊,每個步驟都像在精心打磨鑽石美玉一般。最後他滿意地起身微笑:「好了,走吧。」
原來這就是寧熙!令聶重之覺得刺目的是,他以保護者一般的姿態站在蔣正璇身邊,男俊女美的一對金童玉女,隨隨便便地這麼一站,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瞧去,都美過精心拍攝的電影宣傳海報。
一連數日,都是如此。等蔣正璇早上醒來的時候,聶重之又已經不在。依舊留了字條,說晚上回來給她做飯。
聶重之望著她,好半晌只輕輕地答了一聲「嗯」。
清瘦挺拔的身材,帥氣不凡的長相,得體考究的服飾,矜持優雅的氣度,眼前這個男人充分流露了優越家世或富裕生活所賦予他從容淡定與精緻品味。這樣的人他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熟悉得緊,因為在破產之前,他一直都屬於他們這樣的圈子。
一陣刺痛難過似烏雲一般遮住了蔣正璇那黑白分明的眼睛,水色一點點地在她眼底凝聚,她怒不可遏,拿指尖去戳他肩頭的青紅處:「你不知道疼的是不是?不會疼的是不是?竟然瞞著我去那種地方工作。」他從小到大,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苦頭。
聶重之右手臂往身後一縮,避著她:「沒什麼,不小心擦到了,不礙事。」見他這樣閃躲,蔣正璇自然更是不肯放手,與他面對面地僵持著:「讓我瞧瞧。」
聶重之輕輕地吐了一個「好」字。
寧熙說:「希望你可以儘快回歸。」蔣正璇清淺微笑:「我有這麼重要嗎?」
蔣正璇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施了魔法,瞬間解凍了一般,那提心弔膽的惶恐害怕轉化成了洶洶憤怒:「你去哪裡了?」
這天,蔣正璇一邊下載了寧熙給她的資料,一邊與寧熙在視頻里交流。寧熙道:「我前幾天寄給你三塊國外採購來的面料小樣。你收到沒?看要怎麼設計才能將這面料的效果最好地發揮出來。」
小小的屋子裡很快響起了淅淅瀝瀝的水聲。蔣正璇怔怔地瞧著浴室的那扇門。
這樣的平淡卻溫馨幸福,蔣正璇聽得不知不覺微笑,抬頭,便撞進了聶重之深深的目光里。他的目光黑而幽深,似一團濃霧,將裡頭摻雜的無數情緒,虛虛實實地包裹住了。
等了片刻,決定還是下樓等。於是匆匆跑下樓去。深冬的寒冷午夜,屋外的溫度已經是零下十多攝氏度了,每一絲風吹打而來都冷如刀割。
怕吵醒他,蔣正璇什麼都是輕輕的,輕輕地打開門,輕輕地關門,輕輕地按亮燈。整個屋子一片安靜,靜得……靜得就好像沒有人一樣!
蔣正璇又仔細聞了聞,道:「我覺得柑橘和薄荷的香味不錯,淡淡的,很好聞。」聶重之:「那就買這兩個。」蔣正璇「嗯」了一聲,便擱在了購物車裡,慢慢地往前逛去。
只是那個時候,從未想過她與他還有現在這樣的日子。兩人光明正大地逛街、吃飯。
蔣正璇依言捧起瓷杯,緩緩喝起來。聶重之從廚房出來:「家裡很多東西都快沒有了,下午我要去採購,你要不要一起去?」蔣正璇說:「好啊,不過得等我把手上的活做完,我們晚點再去。」
她永遠不會知道他的不安。她現在這麼漂亮,這麼光彩照人,追求她的人肯定很多很多。他看到過那個叫寧熙的,那麼出色的一個男子。哪怕他在鼎盛時期,都沒有把握可以贏過他,更何況如今呢!
好半晌,只聽聶重之說:「我會包餛飩。」蔣正璇猛地轉頭,只見聶重之站在貨架的通道間,四周是琳琅滿目的各式商品。他站在其中,彷彿自帶光芒一般,身畔的一切都成了他的布景。
蔣正璇一時便怔住了!那含在口中的半口餛飩卻怎麼也吞咽不下。
他以前也不止一次蹲下來幫她做過這件事情。可是當時,她見他一次,就煩一次,對他除了厭煩還是厭煩。只要在她身邊,無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甚至覺得他連呼吸也是錯的。
不料,聶重之回頭,蔣正璇的唇便堪堪地從他臉擦了過去。這樣突如其來的親昵,不免讓彼此一怔。蔣正璇見聶重之的目光如炬,灼灼地盯著她,臉便有些赫然,眸光不自然地垂下。
聶重之正站在窗口處,不知道在遠眺什麼。聽見開門聲響,他猛地轉過了頭,眼裡有一種期待驚喜的光芒,然而一掃到她出門的靚麗裝扮,那眼裡閃著的光束便慢慢地暗淡了下來。
過往的聶重之,她厭惡至極。可現在的聶重之,她卻總是無端端地心疼,總是忍不住想對他好一些,再好一些。
兩人俱不說話,慢悠悠地閑步去轉角的超市。車子在川流不息的馬路上,四周的街燈、霓虹燈、車燈在夜色中明媚變幻。寒風呼呼而來又狂嘯而去,可蔣正璇心頭都暖洋洋的,竟察覺不到一絲半毫的冷意。
一路擦肩而過的旁人,紛紛用嫉羡的目光看著蔣正璇,羡慕著這對看上去普通卻又俊美的小夫妻。
小小的屋子,一目了然,可就和-圖-書是不見他的身影。只在几上找到了一張紙,聶重之留了言:「我有事情出去一下,廚房裡有蛋炒飯,中午你放微波爐里熱一下。我傍晚會回來。」落款是龍飛鳳舞的一個「重」字。
蔣正璇驀地轉頭,光火地道:「我什麼我,你別跟我說話。」她當著他的面「哐當」甩上了門。
這樣子的安安靜靜,溫暖安心!
蔣正璇說:「我們這種學院派,不是一向被人詬病太理想化了,不肯妥協,以至於作品不夠接地氣。」寧熙點頭:「確實如此。太過追求藝術完美,這是太多設計師的通病。而所有企業的追求是利潤最大化。這便是設計師與企業經營者之間永恆存在的矛盾。
他去哪裡了呢?不過再轉念一想,隨便他去哪裡,他這麼大個人了,總不至於弄丟吧!
蔣正璇:「面料已收到,正在苦思冥想中。」寧熙笑:「那你好好想,我等著你的好構思。」話音一轉,寧熙催起了春款,「哦,對了,第五波春款的設計稿你這個星期必須交給我。成衣部門還要製版打樣,還要修改,時間急迫,絕對不能再拖了。
走到一半路程的時候,蔣正璇忽地停下腳步,對著聶重之微笑:「我們今天別回家做飯了,在外頭吃,好不好?你身邊還有多少錢?」
蔣正璇也不客套,便起身道:「好,那我走了。有什麼事情,隨時跟我聯繫。」寧熙忽然抬手輕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哎呀」一聲:「瞧我這記性,我把從洛海帶過來給你的資料放在酒店了。」
蔣正璇把這個情況彙報給了大哥蔣正楠,蔣正楠也歡喜不已,連聲道:「這就好,這就好。」她從大哥處也知道母親身體狀況不錯,所以也頗為放心。
蔣正璇這才饒過了他,含笑地指著對街的小店:「去吃餛飩好不好?我好久沒吃餛飩了。」
聶重之此刻站在她身旁,聞著她發間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一時恍覺如夢。
老公大約十分了解自己的老婆,嘴乖地哄她道:「吃,當然吃……我老婆煮的菜雖然一般一般,可世界排名第三。我一輩子也吃不厭!」那老婆很是受用,臉上笑得似花開。
蔣正璇把面料貼在臉上,感受它的細膩順滑,凝神想了想,道:「這幾年都流行寬鬆的軍裝小風衣,我想夏裝用這個面料設計一款試試。我很期待這面料上身後的那種飄逸輕靈……當然,我還得再好好想想,看看有沒有更好的構思。我個人很喜歡這款面料……」
一種心虛氣短的內疚感如藤蔓一般「騰」地纏了上來,緊緊地勒住了她。不過是跟上司出去吃頓飯而已。她怎麼會有種很內疚,覺得很對不起聶重之的感覺。
在洗漱區的時候,蔣正璇挑了幾塊香皂,嗅了嗅香味,遞到他鼻下:「你喜歡哪個味道?柑橘的,檸檬的,還是薄荷的?」雪白的指尖纖纖如玉,輕輕觸碰到了聶重之臉上的肌膚,淡而溫潤的觸感,令聶重之微微一怔:「都好。」
蔣正璇從小喜歡吃鮮蝦餛飩,又只愛吃洛海那家小店的鮮蝦餛飩。記得她第一次在他公寓過夜,醒來的時候,就著淡淡晨光打量她倦極熟睡的容顏,他歡喜極了,摟著她親吻,直把她從夢中鬧醒。她躲著他直嚷餓,一個晚上下來,他確實也飢腸轆轆了,於是便問她想吃什麼?蔣正璇只說了四個字:「鮮蝦餛飩。」
聶重之心裏卻因這一接觸漏跳了一個節拍。他摸不清蔣正璇的反應,只好表面上淡淡的,若無其事道:「買了很多蝦蟹,我記得你喜歡吃海鮮。」
蔣正璇匆匆地換好衣服,又在小廳徘徊了許久,一直沒見聶重之從自己的房間出來。本想不打擾他,直接出門算了。都已經走到玄關準備換鞋了,她還是停住了腳步,怔了片刻,又折返回去,敲開了聶重之的門。
就像一滴淚回不了眼眶,她與他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寧熙極為堅持:「治安再好,也有萬一的。我安全送你到家才能放心。」
她連多一秒的眼光也不肯多停留,一點好臉色也沒給他。而他居然一點也不惱,還瞧著她輕笑了出來:「怪不得都說女兒要富養,這樣子以後就不會隨便被男人騙走了。看來啊,要是以後我有女兒的話……」那個時候的他停頓了下來,沒有再說下去。
還有那些他沒看到過的呢?或許有更出色的存在。
只是她與他,到底要怎麼辦?她卻真的不知道!
冬日暖色的陽光,慵懶地醉人。蔣正璇輕輕地擁著被子翻了個身,身畔是空的,聶重之顯然已經起來了。她抬眼便瞧見窗口處的那一朵斜斜綻放的粉色玫瑰花,粉花綠葉,熱熱鬧鬧的明艷。
原來他是在怕她離開!他一直怕她離開!
聶重之沒有手機,她無法聯繫到他。可要出去找他的話,寧城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去哪裡找呢?
不由得憶起那年她生日,他曾經用路易十四玫瑰花瓣鋪滿他的整層公寓,每幾步路就擱了一件禮物。那年她二十四歲,整整二十四件禮物。
這個時刻,她突生了一種念頭:願世事安穩,歲月靜好,日子就這樣的一直一直過下去吧!
如今,她真實地在,在他懷抱里。
寧熙微笑:「好,我等你的驚艷設計。」蔣正璇莞爾一笑:「哪裡能稱得上什麼驚艷呢!我每設計一款衣服,其標準只不過是問自己喜不喜歡。我只是想設計我自己喜歡、自己想要的衣服而已!」
蔣正璇微笑:「雖然還沒有over,但借你吉言,還算順利。如果公司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繼續兼職下去。」寧熙笑笑:「公司那邊沒問題,只是我個人希望你可以儘快回洛海工作。」
這是早已經明了的事實。今晚這個寧熙的出現,再一次冰冷地提醒了他這個事實!
很多年後,聶重之回想這一天,依舊覺得那般的不真切。她的臉、她嘴角的那抹微笑,都是光暈繚繞般不真切。
蔣正璇的視線垂落在聶重之的手臂上,忽然停頓了下來,他袖子捲起處,隱隱露出黑紅的一條。她定睛再看,感覺像是傷痕。蔣正璇伸手去掀他的袖子:「這裏怎麼了?」
蔣正璇掛了電話,還是對他交代了一下:「我們公司的寧總監來了,我晚上要跟他一起吃頓飯。」
蔣正璇說:「沒事,我自己上去就行了……」她的話只說到了一般,便順著寧熙的目光,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黑暗處緩緩地走了出來:「不用了,她已經到家。」
蔣正璇瞪著他:「身上這麼濃的酒味,臭死人了,還不快進來洗澡。」
她並不介意他出去工作,只是他現在身體才剛剛康復,再說了他怎麼能去工地做那些粗活呢。
進了超市,照例是聶重之推著車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蔣正璇拿著購物清單,挑選著要買的物品,偶爾轉過身與聶重之交流:「這個好還是那個好?」其實問了也是白問,聶重之每次都會回她:「你覺得哪個好就買哪個。」
身邊經過了一對衣著普通的男女,似在討論有趣話題,手牽著手,含笑著離他們漸漸遠去。
蔣正璇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在她覺得哆嗦都已經快無法哆嗦的時候,終於看到不遠處那個熟悉的身影踉蹌而來。隔了不遠的距離,蔣正璇也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意。
聶重之小心翼翼地望著她,還是不敢動彈。
蔣正璇第一次發覺原來與一個人心甘情願地接吻,纏綿回應,是這麼美妙、這麼甜蜜的一件事情。
寧熙望著蔣正璇,露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道:「你要不看在我一個人在這裏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分上,明天再陪我吃頓飯?」他見蔣正璇神色沉吟,便補了一句,「當然,要是實在沒時間的話,也沒關係,明天我把資料送去給你。」
蔣正璇無措地站在小廳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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