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Flower·暗夜
15、十六歲的記憶像大群蝴蝶一樣霸道的奔湧進腦海
這就是封信的私人世界。
何老師啊了一聲，下定決心似的說：「你要是不嫌我多事，我想給你介紹一個人……就是封老頭的孫子，上次小素婚禮上不知道你見過沒有……那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比我家何歡有出息，就是……」
然後再對我說：「安之，叫封伯伯！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老朋友，看貨眼光差，看病倒是一流！」
這印章的印鈕是瑞獸形，體形碩大刀工精美，封老爺子說是乾隆之印，也並非不可能。
十六歲的記憶像大群蝴蝶一樣霸道的奔湧進腦海。
封老已經小心翼翼的捧出他的錦盒，打開處，果然是一枚黃色印章。
我茫然四顧，卻突然看到書的下面壓著一張紙，露出一角。
「只要他同意，我沒問題！」我只能這麼說，矜持盡失的態度反而換來何老師的驚詫莫名。
「下午……」下午沒空。
興緻大好的封老爺子又邀請我品鑒了他的其他若干寶貝，還給我們沏了功夫茶，在兩個老頭時不時的鬥嘴聲和茶香里，一下午的時間飛快流逝了。
我想，不會這麼巧吧。
「不是的！」我急著打斷他，一時間差點喉緊語塞。
還未進院，就聽到一陣響亮的狗叫聲，一隻毛色油亮的金毛犬猛撲過來，卻在發現是何老師之後立刻改吠為哼，熱情的前爪摟腰猛搖尾巴。
我依稀記得，乾隆皇帝酷愛以田黃石刻章，傳說曾有三百多枚田黃章流傳下來，但多數流於海外，最有名的應是現在藏於故宮博物院的三鏈章。
回去的時候，我異常沉默。
但我自己清楚，我那點東西實在比他高明不了多少，現場賣弄丟臉事小，壞事事大。
我伸手捏它一下，再捏它一下，它已經不會發出聲音。
他似www.hetubook.com.com乎刻意的想讓自己，彷彿沒有活過。
進得屋中，暖意撲面而來，空氣里充盈著淡淡的草藥香。
封老哈哈一笑：「誰讓你四十歲才生何歡？」
我鬼使神差的伸手去觸摸桌上那本攤開的醫學書。
如果那個人是你，我怎麼會不願意。
見我在仔細打量那些照片，封老頓時嘴也不鬥了，湊過來跟我講故事。
那書頁分明已經不新，但卻乾淨得沒有一個筆印。
封老爺子把眼睛一瞪：「封爺爺！」
鬚髮皆白的老人大步迎出來，他身材高大，雖然年近八十卻仍然精神矍鑠，滿面紅光，笑聲像打雷一樣，他隨手撥開那隻金毛大狗，自己卻一掌拍到瘦小的何老師肩上，動作之大我的心都驚得跳了幾跳。
我只能硬著頭皮，搜腸刮肚。
眼見兩個歲數加起來超過一百五的老頑童還沒落座，就已經對吵開來，我暗暗好笑，趁機偷偷打量周圍的環境。
何老師眼睛一亮。
我又搖頭，最近問這個問題的長輩好多。
聖誕晚會上，我連送給他禮物的勇氣都沒有，只得趁亂將手裡的一隻丑怪小恐龍放進替他撿禮物的女生手裡。
我連呼吸也放輕，只怕驚擾這個夢。
我只得加緊做完手上工作。
何老師對我說：「這是他們家的老狗，叫郭靖。」
「那你現在有男朋友沒有？」
後面接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的心從未有過的恐慌驚懼，我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有了這樣的改變，我曾經在失去他所有消息后都不曾絕望，但這一刻，卻有一種無能為力感暗暗的侵襲了我。
車子開進一個小別墅區。
「不過皇帝印章可不是等閑物，安之你說，這封老頭不會真得了個寶吧…」
陽光和_圖_書照在窗子上，有小鳥在窗外鳴叫，只伴著郭靖呼呼喘氣的聲音，靜得讓人心虛。
封信，封信。
我手腳發涼，心亂如麻。
這都是老爺子一生的榮光，說起來就彷彿生命再重燃一次般整個人都變得耀眼，我倒是聽得津津有味大開眼界，估計已經聽過無數次的何老師卻很快不耐煩，連連催起印章的事，老爺子只好住嘴，意猶未盡的瞪了老朋友幾眼，特意跟我說有時間單獨聊，要好好給我上一課，我連連點頭。
「安之啊！你下午有空沒有？陪我去一個地方！」何老師的大嗓門從電話里清楚的傳出來。
喝茶的結果就是我想去衛生間。
封家的別墅住于近郊，算是最靠近市中心的別墅區，應該價值不菲。但這小小世界里，卻似乎只有封老爺子和封信兩個人居住。
封家在院子上開了一個門，從院子進去，是密密的葡萄架，有古樸的石桌，石凳，精巧魚池，靠牆處開了一片菜土，雪季快來了，但院子里依然有不少綠意，看得出主人很下功夫。
「哼，上次屁顛顛的抱來個明代琺琅碗來給我看，我就說是高仿，他偏不信，拿去給故宮博物院的專家看，果然是高仿，他還不服氣，說我是碰中的。」
也難怪何老師如此激動，不敢置信。
「這枚印章從材質上看，實屬上佳，血絲盤格明顯，蘿蔔紋細密舒順……」
封老爺子撓撓白頭髮。
我知道他說的是彥一，我搖頭。
何老師還在那仔細撫摩端詳，封老爺子已經不耐煩的一把搶過章子來，小心的放在我的手上。
終於進入今天的主題。
何老師見我沒吱聲，大概以為我在催他下文，想了想一咬牙道：「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離過一次婚……你看，www.hetubook.com.com要不約個時間讓你們見見？」
「安之啊，我記得你在香港有男朋友的是不是？那個很年輕的小夥子……」
何老師爭起來：「你個死老頭，她是我媳婦的姐姐，叫你爺爺，那我不是要叫你叔？」
如果說封老這種業餘收藏愛好者，機緣巧合竟收入一枚乾隆的田黃章，那確實是一件圓滿的事情，其價值和意義都難估。
果然午餐時間一過，何老師的電話就來了，我匆匆交待了幾句，下樓隨他而去。
二樓右拐第一間，推門進去，裏面是一間套房，穿過書房和卧室，盡頭是衛生間。
你那麼思念一個人，卻怎樣都遍尋不獲他的身影；而一旦重遇，他的名字身影卻時時處處出現在身邊。
我聽得封老頭三個字，怔了一怔。
路上我來開車，聽得他在副駕位上坐立不安。
沒有亂扔的雜誌，沒有凌亂的雜物，牆上沒有照片，全屋連一件掛在外面的衣服都沒有。整個房間和樓下一樣使用深色的傢具，而深藍色的床上用品，幾乎是這極素空間里唯一彩色。
那隻金毛仍在我們左右跑動，這會兒已經放開了何老師，好奇的對著我嗅來嗅去。
何老師急不可待的捧起來細看。
我不管前方是風是雨還是晴，我只知道，如若是你，隨時隨地，我會如約而至，哪怕賭上一生的運氣。
但是，至少我聽懂了，何老師說的，是封信。
最近發生的戲劇性轉折太多，我原本就不玲瓏，只覺應接吃力。
我貪婪而留戀的看著這空間里的一切，卻不敢伸手觸碰。
其實還因為心虛，以前在香港，和何老師通信，碰到不懂的地方，可以隨時問彥一，久而久之，使得何老師把我當成了古玩專家。
一瞬間我的腦海里隱隱掠m.hetubook.com.com過什麼，感覺到似乎有什麼不對勁，但那感覺卻像一閃即逝的流星，抓不到重點。
「專門買贗品的老傢伙，能有什麼眼力勁，肯定又栽了！」
難道我積攢了八年的緣分，都在這一個月用盡了。
那恐龍被捏肚子，會發出可怕的大叫：I?love?you！I?love?you！I?love?you！
就像這個房間一般，沒有絲毫有一個年輕生命居住著的痕迹。
私心裏，很可恥的有一種在討好家長的感覺。
「那個不是我男朋友，只是一個朋友。」
最後再坦誠說明一下自己水平有限，並無法認證古物真偽，但是封老爺子心中已經篤定，也並不在乎何老師的泛酸和我的無知，只是一心高興。
但我卻知道，高中時的封信，會在書上做各種筆記，會偷偷的調皮的畫小雞吃米，會有掩飾得很好，但仍然不經意流露的各種少年情緒。
乾淨簡單的房間。
現在，它就靜靜的站在書架的角落裡，看著我的失魂落魄。
「小程丫頭來說說看。」他似乎胸有成竹，目光炯炯的看定了我，分明只是考我。
我只好自己爬上樓去。
不外是：
「樓下衛生間的馬桶昨天壞了，叫人來修今天還沒來，你去二樓用我孫子房間里的衛生間吧，二樓右拐第一間就是。」
我含糊推脫。
何老師幾次想開口，又欲言又止。
我也湊過去。
忽然愣住。
那些，在這個房間里，全部看不見了。
我看著那狗一臉憨厚的樣子，一下子沒忍住笑。
我輕輕抽出來。
我索性把腦袋裡關於上好田黃石的特徵背了一遍，其實我也分不清這枚章的材質是否具備那些屬性，但是看到封老爺子連連點頭，顯然龍心大悅，自覺算是矇混過關。
送他到家的時候，他終於還是遲遲疑疑的問了出來。
我把話筒移開耳朵遠一點。
我愛你。
前面有車突然插道，我一時慌亂，差點追尾。
目光落在書頁上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哪裡不對勁。
我能為他做些什麼。
程安之。
客廳里有一面照片牆，多數是封老給多位大人物看病的紀念照片，那些曾是他病人的人中，有些是曾在新聞聯播里出現的熟悉的臉，還有幾個外國人，看起來身份都不凡。
何老師卻不以為意，同樣的大嗓門招呼回去，原本安靜的小院里有了這兩個你來我往互不相讓的老人加上一隻大狗的聲音，瞬間變得像鬧市一樣。
郭靖跟在我的後面蹭來蹭去，似是領路，又似是玩耍。
看我還是不出聲，何老師也有點不好意思，自我解嘲道：「我也知道你肯定心氣不低，條件又好，怪我多嘴，都是封老頭，非要我問問……」
何老師又一把拉過我做介紹：「封老頭，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程安之，我在香港碰到的那個姑娘，這方面可懂得比咱倆加起來還多！我兒子上次結婚時我才發現，她居然是我媳婦的姐姐！你說巧不巧，哈哈哈！」
那張紙上，用我熟悉的筆跡，寫著一個熟悉的名字。
「我過來接你！我有個老朋友從北京那邊淘了一個田黃印章來，硬說是皇帝用過的，我得過去親眼瞧瞧，你也陪我一起去！」何老師完全不需要我的答案，已經自作主張急吼吼的安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飄著出了那個房間的，出房間的時候，眼角瞄到書架上一樣東西。
不外是些妙手回春起死回生相見恨晚感激涕零的傳說。
但何老師可不管不顧，一把掛斷了電話。
和這房間很不相稱的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