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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英雄志

作者:更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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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第二章 司習女史

卷十八

第二章 司習女史

劉昭禹遲疑問道:「還有一人是越地名將樊文龍?」
幼黎笑道:「如嫣初春赴北地,江寧咸知,若不延為女吏,江寧風議將置她於何地?」
徐汝愚暗嘆一聲,將目光從即墨瑞平離去的背影上收回,說道:「百夷軍裁併一事,就這樣決定了,文龍前往百夷軍駐地徵選兩千健勇填入青鳳衛,編余的百夷軍轉為清江衛戍軍第一軍,子陽雅蘭、孫來三人調入司馬衙,擢明納為清江衛戍校尉,統領清江衛戍軍第一軍,駐在溧水、清江、鳳陵一線。凌天也無需兼領清江行轅行營院總管一職,明昔擇日到溧水赴任去罷,另調李逸為清江行轅行營左簽事妝兼清江衛戍校尉,將宿衛軍第三營、第四營轉為清江衛戍軍第二軍,駐在溫嶺、雁潭。衛戍軍皆實行十四輪休軍屯制。馮遠程、周世隆各率驍衛軍、宿衛軍所部返回新安駐防。」
樊文龍與許伯英一道去青鳳府,正為徵用青鳳衛健勇之事。
寇子蟾眯起眼,望了望天上的驕陽,說道:「這時的日頭正毒,昭禹隨我尋一處酒家,敘一敘別情,想來我們已有十二載未見了。」
寇子蟾笑道:「知道這些何益,又不妨礙飲酒?」
劉昭禹再也無心與寇子蟾到酒家買醉,中途與寇子蟾告別,說道:「昭禹出京落拓之時,蒙子預周濟,又得子昂超擢于眾賢之列,不忍棄也。」雇了一輛馬車直奔驛館而去。
梁寶與袖兒情投意合,只是礙於水如影孑然一身,不願在她之前先行大禮。水如影自知徐汝愚對她情意不濃,江寧諸公又多反對其事,暗自神傷之餘又恐延誤梁寶與袖兒的婚事,遂請徐汝愚為梁寶與袖兒賜婚。
樊文龍歸附江寧,對於樊祝兩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然而其他勢力皆不知詳情。劉昭禹駭然失色,全然不知樊族與江寧的關係到了何種地步?樊族居在餘杭,與宛陵陳族的勢力隔著雍揚、吳州兩地,宛陵對樊族並沒有緊密注意,只知樊文龍因為樂清城的緣故,讓樊徹閑置,近年來也未見他起複。乍聽到樊文龍的消息,卻是徐汝愚的親衛軍統領,怎容劉昭禹不心驚?
邵海棠輕咳一聲,眾人都將目光投到他的身上。邵海棠走出座位,站到議事堂的中間,徐徐說道:「溫嶺殘匪盡滅,駐在清江的各部將大部移至江寧附近駐守,百夷一族,百年來所遭創痍甚巨,非數年之間就能愈復,需要繼續休養生息,邵海棠請下解甲令,讓百夷軍一萬五千將士就地解甲歸田,繁衍滋息宗族。」
徐汝愚望了邵海堂一眼,心想:若是此事,大可不需避開旁人,只是他不提及,自己也不便相問。接過邵海棠手裡的名冊,藉著星月微光,隨意翻了幾頁,便納入袖中。
寇子蟾慘然笑道:「誰肯成功后,相攜掃右眠?劉昭禹滿腹詩書,卻不及你看得開,得,江寧喝不到燒刀子,我請你去疊煙樓飲秋露白。」
許伯英攏住他的馬首,笑道:「邵先生喝多了,臨到家門卻不識。」
劉昭禹怔在那裡,不願相信寇子蟾所言,卻又無法出言駁斥,恍然間明白徐汝愚為何避之不見,乃是他不忍心對著自己說出這番話。劉昭禹不知道要不要信寇子蟾所言,失魂落魄的站在那裡。
邵海棠說道:「女吏自前朝始,史不絕書,民間亦有傳唱,幼黎夫人與珏兒夫人皆有治世之能,並稱我江寧之典範,各家亦選宗族良女,欲在兩位夫人身邊司習。」
劉昭禹搖了搖頭,說道:「未為昭禹不願也,奈何不能見青鳳一面,無臉回宛陵去。」
珏兒撇撇嘴,說道:「南閩六月酷熱勝火,何況對顏氏攻勢正緊,你們莫不是讓我此時就去南閩?」
寇子蟾不氣反笑,詢問門人宅中尚有多少錢財,聞之尚有百金,說道:「取五十金給秦鍾樹送去,讓他自立門戶。江寧正從民間察舉司習以填吏缺,我讓蕭遠替他寫一分薦書,我約他日後在廟堂相會。」
徐汝愚笑道:「珏兒一人就讓我吃不消了。」
「疊煙樓是何處?」
徐汝愚聳肩攤手,臉上露出我哪有此想的神情,珏兒自不信他,攙過幼黎的手,說道:「我們都不要理他,明明是他心裏所想,他自己挑明也不無可,想他現在位高權重,身邊多幾名女子,我們也由著他,偏偏讓幼黎姐受這份委屈。」
徐汝愚靜坐那裡,默無言語。百夷一族凋敝百年,昔時九族之一的大族,今時族人不足三十萬,徐汝愚實不忍心將百夷軍用於惡戰、消耗百夷可貴的人丁,即便去年將百夷軍調入南閩戰場,真正的惡戰都是驍衛軍、宿衛軍承擔下來,今年則根本未徵用百夷軍參与溫嶺的戰事。
邵海棠等人也無理由反對即墨明昔出鎮清江,即墨明昔將司www.hetubook.com.com馬衙中事務交待下去,也未待子陽雅蘭、孫來等人返回江寧,便帶著制文往清江溧水赴任去了。隨行的還有樊文龍,他要去即將轉入衛戍軍的百夷軍中挑選兩千名最精銳的戰士填入青鳳衛。
徐汝愚皺了皺眉,陳預若遣別人過來,自己自可以閉門不見,然而劉昭禹與父親乃是故交,自己在宛陵,也多承他照拂,實難忍心避而不見。思量良久,才遲遲說道:「明日午前,我欲見寇先生,劉昭禹暫且煩邵先生將他纏住。」
徐汝愚見她一臉苦色,情知她此時不願與自己分開,笑道:「戎馬倥傯,梁寶也難得空隙,我也不願看到他與袖兒耽擱韶華,你不想去,就讓叔孫叔嬸兩人過去。」
劉昭禹聽說寇子蟾來到江寧,雖有故誼,但是心想自己代表宛陵出使江寧,不便探訪,料不到在此相見,寇子蟾與十年之前判若兩人。聽他說是因為天師褚師端的緣故,又是吃了一驚,忙問道:「子蟾見過那位被稱來百年第一人的老怪物?」
珏兒轉顏為笑,說道:「從青鳳峽過去,一路景色也宜人,叔孫叔最喜歡了……」剛說到這裏,撩眼見徐汝愚笑盈盈的望著自己,忽的咽住,不往下說去,紅著臉,低著頭,只管弄衣帶,那一種軟怯嬌羞之情讓徐汝愚看了心臆里湧出無限的輕憐痛惜。
百夷一族在昭武之前最鼎盛的時期,人丁高達四百萬之巨,乃是九族之首,與三苗共尊天南之地,勢力直滲透到今日的南詔東部。然而此時百夷只居武陵山一隅,人丁尚不足三十萬。若無徐汝愚在清江崛起,百夷滅族也是可以預見的事。
徐汝愚若是願意見劉昭禹,劉昭禹便不會站在這裏。
徐汝愚請即墨瑞平坐到自己身側,說道:「瑞平先生,自君居江寧始,汝愚多有怠慢,還望見諒。此次請先生來,乃是商議江寧蕃夷之典制,我曾與子陽先生言:漢夷與諸蕃皆是天下生民,理所當然共享天下,無有爭。我將江寧制典之事委于寇先生與即將來江寧的方肅,典制既與百夷相關,百夷亦當有人參與,遂請先生勉為其難,相助汝愚。」
徐汝愚禁不住前傾著身子,說道:「請先生教汝愚。」
邳縣城牆不過是兩丈高的夯土牆,周圍三里,攻邳縣而不攻彭城,邳縣也不能久留,不然就有孤懸敵境的危險。伊世德自然不怕邳縣城池落入張季道之手,只要他攻下睢寧,卻能將張季道所統的兵力陷入彭城、沐邑、睢寧三城的合圍之中。圍魏救趙之計,其要旨乃是攻敵必救,張季道深諳用兵之道,卻統兵去攻一座無關緊要的城池,其心昭然若揭。
諸公咸集,所議必是非同小可之事,又與百夷一族相關,即墨瑞平心裏忐忑不安,即墨明昔與子陽秋面面相覷,也不知徐汝愚返回江寧的次日就會有什麼大的舉措。
邵海棠說道:「汝愚返歸江寧的消息已傳遍全城,劉昭禹在驛館也定有耳聞,明日只怕會直接到青鳳府去見你。」
寇子蟾走出府門,蕭遠迎過來,寇子蟾望見街尾一人青衫長立,隔著遠,看不真切,卻覺有幾分面熟,讓蕭遠趕著馬車跟在身後,大步向那人走去,走到近處,禁不住濁淚潸然,卻是嶽麓故人劉昭禹站在街尾痴望青鳳將軍府門的龍獸飛檐。
寇子蟾說道:「邳縣不過新置小城,左右有彭城、沭邑這樣的大城。張季道若是只為了解睢寧之圍,圍魏救趙之計焉能用在邳縣之上?」
寇子蟾也不推卻,長身立起而揖,說道:「躬逢盛事,當盡綿薄之力。」
蕭遠搖搖頭說道:「蕭遠是個粗人,以前在馬邑添刀子做山客,不過是求條活路,我寧可給先生趕大車,先生莫要忘了賞我一口酒喝就行。」
徐汝愚說道:「攻下溫嶺,清江境內,戰事暫平,與西南雲嶺中的三苗以及懷玉山西側的荊南世家,皆應友鄰相處。諸軍將移至江寧,清江由衛戍軍駐防,百夷軍的番號將取消,抽調二千精銳填青鳳衛,其餘將士均轉入清江衛戍軍,以十年為期,將這部分衛戍軍將士逐步的納入軍戶體系之中,消除漢夷之別。即墨先生、子陽先生,你們以為如何?」
寇子蟾聽了滿街空落落的蹄音,悵惘若失,怔立了片晌,問蕭遠:「世事變易,正值有為之時,蕭遠,你可願意去軍中搏取功名?」
寇子蟾說道:「謹受高門大防的勢力不可將呼蘭異族逐出中原,他們只在意宗族的存續,而無視平民的存亡。汝愚欲在江寧打破高門與寒門的界限,開科取士,能夠無偏頗,官佚位階亦不對寒門設限,殊為難得,然而尚不足……」
徐汝愚說道:「到時由江寧去一人,押著梁寶進m•hetubook.com.com洞房便是。」
邵海棠臉色一滯,仍堅持說道:「幼黎夫人六月待產,擇三四名司習以分其勞,且江寧廢寺人,內府諸事自當委任女吏,內府女吏不比別處,用宗族女,良制也。」
即墨明昔膝行至徐汝愚身前,伏跪頓首,說道:「明昔在雍揚城樓之上已忘卻自己的出身,只知此命乃先生所賜還,今生只知追隨大人,別無他念。」
徐汝愚見幼黎也如此說,也不駁回,想了片刻,說道:「擇八人為內府司習女吏,分在幼黎、珏兒身邊司習,明日將名冊遞到內府去,由叔孫方吾與慕雪選擇。」
珏兒從滿櫝文冊中撿出一封擲到徐汝愚懷裡,嗔道:「這一人你還吃得消不?」
徐汝愚點點頭,說道:「是啊,秦鍾樹未釀大錯,猶可用之,只是他骨氣倒硬,不願傍你我的門戶,那就由著他吧。」
此時邵海棠似有事需單獨商議,徐汝愚也不再挽留寇子蟾一人,臨到玄武街的東首,只余徐汝愚與邵海棠並肩而行,其後一輛車攆四下里披垂著雪白紗縵,幼黎、珏兒、邵如嫣依坐在車攆里的滕床上。
十四輪休軍屯,乃是四成兵力輪休戍邊,六成兵力用於屯田,屯田所得皆充軍粟。遠離邊界的中心區域則可以實行十二輪休軍屯制,只用兩成兵力衛戍地方即可。
將出玄武街之時,看見許伯英、樊文龍同乘一車往青鳳府方向趕去,劉昭禹此時略回過神來,擰頭望向錯身而過的雙轅馬車,卻聽見蕭遠在坐在車左說道:「許伯英與樊文龍怎會乘一輛車?」
諸位皆明白過來,中途借故離去,不再堅持將徐汝愚送到府前。徐汝愚本欲將寇子蟾請到府中一敘別情,想來十載未見,此時物是人非,再次相見,有著恍若未識的錯覺。十年前,徐汝愚因為先天頑疾,看似十歲幼童,此時已與當年的徐行相貌十分相肖,相比徐行,少了一分儒雅飄逸,多了幾分巍然如山嶽的沉毅。寇子蟾在遠赴呼蘭之前風度翩翩、微須白面,受了塞北十年的風沙,膚糙面黑,人乾瘦許多,惟有一雙眸光如山泉水光般清亮如許。
徐汝愚沒有說話,只是將目光靜靜投在明昔、即墨瑞平、子陽秋的身上。
幼黎近來嗜睡,說著話,眼帘軟垂,交睫欲睡,強撐了一時,便由婦人攙撫著睡去。珏兒隨汝愚出室往東邊的雲濺閣行去,坐到妝台前,用綢帕印了印眸子,透出濕跡來,身子綿軟依著徐汝愚的身軀,嬌喘微微,卻生不出一絲氣力來。
寇子蟾將他拉到車上,華蓋遮陽,驅車往西尋酒家而去。
寇子蟾說道:「何止見過,我一身修為都讓他廢掉。不過他也不好意思仗著高過我百年的功力取我性命,將我的修為廢掉,縱我在呼蘭境內逃亡,輾轉半載,才離開胡境。」言語輕鬆說來,其間的艱苦卻絕難想象,寇子蟾又說道,「昭禹不是在宛陵任事,來江寧所為何事?」
循騎營舊制從諸軍徵調精銳填青鳳衛,勢必會降低諸軍整體戰力,司馬衙諸將與許伯英皆以為應從屯丁中選擇健士填青鳳衛,如此一來,青鳳衛的戰力則要弱青鳳騎許多,徐汝愚的親衛軍若不是諸軍最精銳的所在,又有些說不過去。許伯英在司馬衙與諸將堂議了許久,都沒有結果,這便與樊文龍一併到青鳳府來,讓徐汝愚親自拿主意。
子陽秋這才知道徐汝愚此舉乃是要為即墨明昔鋪平道路。即墨明昔若是沒有機會出鎮一方,也無機會統領大軍,終會讓不斷立功的其他將領擠出核心層。
各家選送子弟到政事堂、長史府、司馬衙司習諸事,作為各級司曹將佐的輔助人員,從事一些書記、錄事之類的事務,僅僅是個見習身份,並無正式的官銜授下,也無俸祿,但是過了兩三年,經過有司考核,便授實職。江寧施行這樣的選錄官制,相當程度上保證世家高門的政治地位。雖然有司也挑選一些有才學的平民子弟一同進入各府衙司習諸事,但是人數則要少許多。
徐汝愚笑道:「我將青鳳衛委于文龍,即便新丁,不出兩年,也成精銳,無妨。」
寇子蟾說道:「我在呼蘭近十載,平城一帶的漢人甚眾,尚不以依附呼蘭為恥,生死求存,心中大義便淺;往來其境的商旅,也不覺有愧於心,求財也;漢廷有高門大防,寒門士子難得出人投地之日,附呼蘭,為名利權勢也;千古以來,家國天下,家族之利益向來比國家、天下更重要,那些在天下制霸中失利的世家,投附呼蘭,避禍也。」
蕭遠說道:「正是,正是,不妨礙飲酒,何需理會?」坐回車左,揚鞭驅車奔疊煙樓而去。
子陽秋見樊文龍在場,已猜到所為何事,徐汝愚不在江寧m.hetubook.com•com之時,已有人在議此事,只是事關重大,尚無人將裁併百夷軍一事拿到堂上公開討論,卻料不到徐汝愚返回江寧的次日,便有人提起此議。百夷軍的存對,對司馬衙、長史府的軍事體系的確是種妨礙,卻給政事堂增添了許多壓力。毋庸置疑,除了百夷族人與百夷血統的將領,諸人皆希望裁併百夷軍。
寇子蟾尚不知劉昭禹受陳預委派出使江寧,上前挽過其臂,說道:「昔時席間頻酬,為何今日陌路未識?」
幼黎在雪白紗縵之後說道:「舊朝內廷擇宗族女填內府,終老不出,其弊也,江寧內府選宗族女,及笄入,雙十未擢為女吏,出府擇嫁,女吏則可自主婚嫁,不受內府所限。如此一來,天下皆不可垢江寧也。」
徐汝愚輕吟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眼中露出堅決的神煞費苦心,說道,「王權專制天下,雖然能使天下一統,卻是惡制,昭武帝以後六百年間事,足以為鑒。」隨即將自己有關與世家共政的考慮說出(參閱卷十六第八章王道制衡)。
幼黎說道:「我若不待產,自當由我過去為他們主持婚禮才是。」
待邵海棠攜邵如嫣離去,珏兒自無好臉色,穿堂越室,直至玉蘅院中,未曾正眼去看徐汝愚。徐汝愚扶著幼黎走在後邊,說道:「你何苦應承邵先生?」
即墨瑞平繼承百夷王位,百夷一族正因與越郡年深日久的苦戰而深陷危難之中,年輕時的即墨瑞平與百夷族人一樣有著一顆驕傲而嚮往自由的心,他率領百夷族人驍勇善戰,卻未能為族人在山下爭得一寸土地,而後被擄至普濟島,在荒島被困十余年,返回陸地之時,卻發現族人已經走下山來,江寧實行的卻是扶百夷而抑百夷王權的政策,即墨瑞平先後羈留雍揚、江寧兩地,不得返回武陵山上的族居之地。即墨瑞平與其他百夷族人相比,終於一身,都未對武陵山下之人放下深深的戒心。這樣的戒心不僅使他疏遠了江寧眾人,甚至也疏遠了一生師事徐汝愚的親子即墨明昔。
兩人一路說了此江寧的瑣碎之事,直到青鳳府前,邵海棠才恍然記起某事似的從懷中取出一封文冊,說道:「各家選送子女到三府習錄諸事,名冊我已擬定,本來請三府合議,汝愚既然返回江寧,還是請汝愚先過目吧。」
邵海棠啞然失笑,說道:「青衛軍駐在翠屏山,已是既定之事,想來劉昭禹不會要求青衛軍從翠屏山撤出,你不欲見他,我明日將他打發回宛陵就是。」
江寧重要將領官佐的宅邸大多置在東城的玄武、挹江兩街,邵海棠乃是眾臣之首,宅邸置在玄武街西首。經過邵府,眾人皆停下,欲拱手與邵海棠作別。
寇子蟾說道:「我在江寧不過一介客卿,江寧諸事不用通稟我,昭禹不願說,子蟾不問就是。」恍然想起青衛軍挺進白石之事,問道,「可是為了白石之事?」
不過梁寶、明昔、魏禺、尉潦四人,年紀相仿,只有即墨明昔迎娶沈氏宗族良女為婦,尉潦痴心武道,魏禺滯留營伍,與梁寶一樣,皆是孑然獨身。
邵海棠聲如宏鍾大呂,繼續說道:「可從百夷軍擇精銳兩千填青鳳衛,拱衛江寧。」
蕭遠說道:「樓後面有座水潭,卻不是什麼寒池,現在天氣漸熱,更與寒池不相稱了,低下一句完全猜不透意思,先生給我解釋解釋。」
徐汝愚嘆了一口氣,說道:「將即墨瑞平、子陽秋,還有明昔一同請過來。」
幼黎本是久別重逢濃情蜜意,此時卻要違背本心勸說汝愚將邵如嫣選入內府,心中委屈又不能明言,這時讓珏兒說出來,倒覺得暢快些,眼瞼微紅,兩眼迷離的望著徐汝愚,輕聲說道:「我自知你的情意,如嫣只是進入內府司習諸事,恰能幫分去許多事。」
劉昭禹長嘆一聲,說道:「去年冬江津、江寧與我宛陵三家立約共擊白石以分其地,然而許伯當從白石退兵,江寧卻獨自霸下大半個白石,子預不願壞兩家的關係,讓我過一問究竟。」
邵海棠詫然說道:「諸位停下來做甚?」輕夾馬腹,驅馬繼續前行。
即墨瑞平走出議事堂的腳步有些蹣跚,即墨明昔忍看父親凄惶蒼涼的背影,轉過頭來,正對光線幽昧的中堂,臉上也變得陰悒。
卻是即墨明昔一行人出江寧城的當晚,普濟捷報傳來。
寇子蟾雖然只是客卿,但是此次覲見,必入諸公之列,若是薦書由他來寫,有司對秦鍾書自然不敢馬虎,遂由蕭遠來寫,給他一個清白身份而已。
宜觀遠見邵海棠臉上沒有醉意,暗道:他有什麼事情必須今夜就要稟呈?幼黎在紗縵輕攏的車攆中嬌語說道:「如嫣欲再送我一程,這夜色尚好和-圖-書,諸公只當游車河。」
寇子蟾對徐汝愚提及此事,徐汝愚也禁不住大笑,說道:「我困北唐時,與他、馮哥兒三人整日里在市井廝混,他言行間有世家子弟的脾氣,提及世家又是咬牙切齒,心裏對呼蘭異族沒有大防,便是沒有褚師岫煙,呼蘭人兵臨北唐城下,他也極可能是歸附呼蘭的漢人士子之一,雖有大才,然而心性未定,我便是有心用之,邵先生、宜先生他們也會勸阻。」
此事本無需這麼急切,只是幼黎胎中兒即將瓜熟蒂落,接下來的時間內自然是深居簡出,不便提及此事。邵海棠求到雲清虛,讓雲娘在宴間與幼黎提及此議,然後當著徐汝愚、幼黎、珏兒三人的面,將此事定下,才不會有反覆。
邵海棠正走進來稟呈其他事宜,聽到這裏,說道:「百夷一族人丁單薄,百夷雖然獨編一軍,但是不宜驅使其參与惡戰,可將百夷軍裁併掉,從中抽調兩千精銳出來,填到青鳳衛里。」
寇子蟾笑道:「見過褚師端一面,能以這樣的面目來到江寧,已是大幸?」
梁寶年齡比徐汝愚還長三歲,此時又是江寧鎮邊帥將,尚未迎娶,世人多有議論,若他再堅持下去,只怕有人會進諫將其調離南閩帥位,以安民心。
即墨瑞平神情惶然,失魂落魄,茫然不知百夷一族的命運之途究竟會走向哪裡?見子陽秋已然意動,情知這是最好的結果,木訥的點點頭,口裡說道:「多謝汝愚為百夷考慮周全,只是我年歲已老,已無精力參與制典盛事,還望汝愚別請他人。」
寇子蟾沉吟良久,說道:「雖然共政天下,卻不能讓世家有害王權,世家之所以為強,宗法嫡襲之制也,宗族之內,嫡世子繼承一切,餘子皆不得,遂能使一族的財力、物力、人力集中於一人之握,諸子皆依附嫡世子一人,日久漸成勢力。分權誠良制也,與世家共政天下,世家必要求不受王權侵害的若干權利,其中又以財產權為首要,以分權之理延推到宗族舊俗上,可以廢除宗法嫡襲的舊制,凡宗族子弟皆有此等權利,而不集於宗族嫡世子一人,此來,世家便不再為害。」
昨夜徐汝愚當眾宣布樊文龍將出領青鳳衛,此時樊文龍與許伯英走在一起,自然是與徵選青鳳衛健勇之事相關。許伯英兼領兵馬屯備司,不管管理各地的軍戶、軍屯,還管理諸軍的組建、擴編、裁併等相關事務。
兩人又說及呼蘭事,不覺間已至午時。
相對邵海棠所建議的當機立斷的解甲令,徐汝愚這番建議給了百夷一族十年的緩和期,這也是子陽秋所能想到的最佳處置之策,望了即墨瑞平一眼,雖然說即墨瑞平對百夷一族沒有處置權,子陽秋卻希望給這昔日的王最後的一次尊重。
即墨瑞平忙呼:「不敢當。」
「江家經營的那樓子昨日更名為疊煙樓,汝愚取自『寒池疊煙翠,葉葉飛秋詞』之句,並親手揮毫寫就『疊煙』二字,不出三日就會傳遍江寧。」
叔孫方吾夫婦也隨在南行的隊伍之中,他們推帶徐汝愚的賜婚手書,將往南閩泉州,為梁寶與袖兒主持婚禮。若是遣其他人去,梁寶還會尋理由推塘,卻是叔孫方吾德高望重,徐汝愚視之為長輩,便是沒有徐汝愚賜婚手書,梁寶也未有膽與他打馬虎眼。隨叔孫方吾夫婦而去則是一列長長的車隊。徐汝愚無法脫身前往觀禮,由叔孫方吾代之,他人自然也怠慢不得,三府參議、都事皆遣門人、子弟前往,與梁寶相熟者也莫不備上厚禮,讓叔孫方吾一同帶往南閩。
寇子蟾本欲帶秦鍾樹、馮哥兒、蕭遠等人一同前往青鳳將軍府,清晨起身,得門人報告秦鍾樹夜宿妓寨未歸,寇子蟾唇上兩撇髭鬚氣得直抖,又憐其才,若不得徐汝愚嘉許,卻難得出頭之日,強抑下心中惱怒,讓門人去西城妓寨尋找,等了半個時辰,出去尋找的門人捎回秦鍾樹的一句話:「鍾樹雖不肖,尚不至於傍人門戶。」
徐汝愚訕然一笑,微垂著頭,說道:「內府之事,還是幼黎定度吧。」
許伯英、樊文龍雖知其策甚妙,卻沒有開口附和。邵海棠此策乃是要完全取締百夷一族獨立的軍事力量。且不問百夷族有何反應,軍中百夷系將領也不願看到如此。
徐汝愚微微一怔,透過如雪紗縵,似乎能夠感覺到裏面的三人都將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邵海棠對著車攆微欠著身子,等待幼黎回話。珏兒鼻腔冷哼一聲,轉身望向另一側,幼黎聲音溫婉依舊,說道:「我只怕宗族裡沒有良才可任事,有如嫣在身側,大善。汝愚,你說如何?」
劉昭禹狐疑的望了寇子蟾一眼,見他臉上沒有揶揄的神色,說道:「子蟾真不清楚我為何來江寧?」
徐汝愚望了一眼m.hetubook•com•com,是南閩行轅行營院左簽事水如影遞上來的冊子,徐汝愚打開一看,不過尋常公文,想是珏兒尋出來取笑自己。
寇子蟾出府門之時,劉昭禹已然看到,見他走近將自己的手臂挽住,吃了一驚,細細辨看,才認出寇子蟾來,驚訝問道:「六俊之中,子蟾最是俊雅,為何是今日這般模樣?」
邵海棠見徐汝愚不欲幼黎、珏兒親自擇人,其意是想淡化其事,又說道:「如嫣性粗鄙,難當大家子,欲進內府隨侍幼黎夫人,陶冶性情,不知兩位夫人意下如何?」
珏兒說道:「水如影月前寄來一信,說你那憨徒弟不願與袖兒成婚,請你出一道賜婚手令,信在梨香院,明日拿給你看。」
子陽秋跟隨徐汝愚日久,此時怎會懷疑徐汝愚的胸懷,卻是擔心江寧未能最終在天下制霸中勝出,沒有獨立軍事力量的百夷一族將何去何從?難道為了生存,匍匐在另一個民族的足下?
珏兒瞟了他一眼,嘆道:「我也想不出世間有哪個男兒比你還出色,若非你今日身居高位,讓人望而生畏,只怕還要有更多的痴情少女將滿腔的幽思情懷空寄在你身上。」
可謂旁觀者清,宛陵眾人看來卻是另外一回事,寇子蟾不忍心見劉昭禹如此,才將其中關節挑明,繼續說道:「當年攻陷睢寧,已經突入青州境內甚多,再取邳縣,可謂孤懸青州北境合圍之中,若是沒有一舉吞下青州北境的野心,張季道怎麼先取睢寧再攻邳縣呢?昭禹亦知兵,若非呼蘭鐵騎在安陽肆虐,伊翰文焉能容張季道久居邳縣小城?陳預若無私心,焉能縱容張季道如此?不望陳預、張季道二人共抵異族力挽狂瀾,萬萬料不得兩人在彭城制肘青州兵,致使幽冀惡化致此。」
彭奉明率鳳竹一府歸附,免去南閩東南後患,並遣子彭慕秋、女彭慕雪隨待徐汝愚身邊,彭慕秋此時尚在津門;組建青鳳府那日起,彭慕雪便為女衛長隨待幼黎身側,這內府大小事宜,大多由叔孫方吾夫婦與她一同處置。
寇子蟾說道:「千年以來,世家勢力漸盛,此時恰是極致,大世家勢強可立國,如東海陳氏、荊襄霍氏、汾郡荀氏,次等世家可割地自守,若江津易氏、餘杭樊氏,末者則縱橫鄉里,如荊南百塢。觀其表面,皆世家擁有私兵,遂能為強,故江寧從世家手中將兵權收回,以弱世家。除非汝愚有意重現舊朝昭武之前的典制,以王權專制天下,才根除世家之弊。」
寇子蟾說道:「子蟾記得昭禹當年寫就的一首詩,其中有『誰肯成功后,相攜掃右眠』的句子,子行生前也非常欣賞最後一句,陳預在彭城挑擅起戰端,難道不正應了這詩句?」
徐汝愚對這些世家子弟並不熟悉,看了十個世家子弟的名字,想不起其人的相貌來,有些工作司聞曹靖安司會做得極細緻,日後若覺不堪用,撤換再是,此時沒有仔細討論的必要。
珏兒在旁說道:「我看正合了小愚的心意。」
劉昭禹說道:「彭城之戰,形勢所逼也。青州在彭城、邳縣一帶駐有重兵,去年年末,伊世德集結兩地的兵力襲睢寧不得,圍困之,張季道統兵襲邳縣城池,欲解睢寧之圍,然而伊世德圍城不退,張季道不得已強取邳縣,陷邳縣之後,揮師欲與伊世德在睢寧境內決戰,伊世德統兵倉皇逃到彭城。下邳深懸青州北部境內,左右無憑,惟有攻下彭城,互為犄角,子預遂集結攻彭城?」
即墨瑞平一直閑賦在江寧,不參与政務,昨日夜宴也未參加,此時與明昔、子陽一同進入青鳳府里,卻見徐汝愚、邵海棠、許伯英、梅鐵蕊、宜觀遠、江凌天、張仲道、寇子蟾俱在堂上,除此之外,便是昨天崛起的新貴樊文龍。
徐汝愚將他扶起,說道:「非是不信任你,也非是獨對你百夷一族,要開創前所未有的大天地,當有前所未有的大勇氣,百夷一族數百年來所遭受的創痍甚巨,我欲盡我所能不讓百夷再添創痍,此心誠哉,天地可鑒。」
徐汝愚眉頭高隆,臉上露出不悅,說道:「內宅不添司習,聽雪、照容、如影、雅蘭皆有賢才,宗族良女若有意為政事者,請她們選取留用。諸公若有意見,請明日堂上與我言。」
雖然同為習錄諸事,卻有天壤之別,若能在徐汝愚身邊司習諸事,便無實職,在江寧也算是顯要人物,無異於平步青雲。
第三章
寇子蟾說道:「江寧將增設青鳳衛、青鳳騎兩軍,樊文龍將出領青鳳衛,可以在府前馳車,不過他昨日剛到江寧,估計府中還未備有馬車,所以與許伯英一道去府中。」
徐汝愚不覺身子已經離席,移到寇子蟾座前,說道:「江寧雖然新制,卻未立典,方肅將歸江寧,日後制典之事,便委於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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