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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最

作者:沈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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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陌上少年足風流

第一章 陌上少年足風流

歐陽公子星眸一閃,微笑地看向玄袍僧人:「頭沒破大師渡盡萬人,不如先渡令媛闖情關。」
美景佳肴俏漁娘,綠湖是寧城浪蕩子流連的好去處。成群結隊地來了,選上幾條船拼在一起花天酒地,然後各自摟了漁娘去往湖水中央,所謂醒時同交歡,醉后各離散。
我既不想嫁老頭子,也不要嫁頑童,但誰的江山固若金湯?說書人的故事我又不是沒聽過,歷來都有前太子網羅高手復辟上位,據我所知,本朝前太子是位俊雅好青年,大我三歲,與我正當最好年齡。
若最終也只能如同他們,半生潦倒,孑然一身,也終可尋一條清凈的小舟,江海餘生吧。若再能幸會談得來的陌路人,已可算圓滿。
一個陌生人三兩句就斷言了我的一生,我若信了,才是「流離清苦」。我客客氣氣地跟他沉痛回去:「大師不知,我家中有一紙泛黃的命書上寫著,此女靈台清明,正大仙容,日後必然母儀天下。」
「哦。」我慢吞吞地說,「天下人都知道,那是陳勝吳廣說的,公子的書念得比我還少?」
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句話我可沒聽懂,忍不住插話道:「為什麼頭會破?」
我定睛一看,甲板右側竟擺了一張雕花大床,身著金色錦袍的少年斜斜躺在黃昏里,衣襟松垮,通身綉了綠牡丹,白皙鎖骨全情裸|露,一手摟著美姬,一手端著琥珀樽,正漫不經心地望過來。
是一個眉目伶俐的小廝,通身平淡無奇,但有雙鋒利銳目。只一瞬即意識不妥,頓時止住話語,看了我一眼,轉開頭去。
歐陽公子唇邊噙一絲懶洋洋的笑:「蓮花兄,世間百媚千紅,你只欲取一瓢,我卻想當個大水桶。」
那歐陽公子抬了抬下巴,笑得散漫:「女孩子家家的,本該花香四溢,你瞧瞧你——」說話間竟欺身走近,廣袖拂過我的臉,一枚碩大的魚鱗應聲落地,「隨了我等同行,才是不負春色。」
頭沒破大師白著一張臉,蓮花公子更開心了,看著我說:「我等的晚餐還有勞姑娘主理了。」
商人狼狽不堪地抓住甲板,我仗著水性好,又粗通幾招功夫,騰空而起,又甩過一塊船板扔給他:「接著!」
我也是綠湖上的漁娘,但我只提供廚藝。這顯得很吃虧,旁邊的柔娘號、媚兒號和紅菱號都在一兩年內從烏篷船換成了畫舫,可我的小明號還是只能容納幾個人,像我本人,是一隻瘦巴巴的麻雀,終日蹦來跳去,也不過只覓著幾粒米吃吃。
他又笑:「姑娘認為自己值多少銀子?」
自古皇位傳長不傳幼,但皇帝寵幸七皇子的娘親靜妃,不顧群臣反對,執意廢了原太子https://m.hetubook.com.com,改立七歲的康王為儲君,連我這種草民也略知一二,方才存心打壓頭沒破大師,竟口不擇言,忽略了它。我眨眨眼,擋回去:「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有豪門恩怨可聽么?我亢奮地伸長了耳朵。然而這小廝為人沉默,只說了四個字就緊緊地閉了嘴。大師和蓮花公子也沒多問,一齊看向不動聲色的歐陽公子,竟像是尚需要這浪蕩少年拿主意。
他笑得太惑人心跳,啊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別笑我,我當真這樣想。
「衝破頭腦桎梏,方是大悟。貧僧愚鈍,還需多加參詳。」大師看了看我,招招手,「姑娘,你且過來。」
歐陽府中小俏奴,揮劍自如蓮花步。身姿娉婷映紅燭,承歡嬌容蝕人骨。
「三十兩銀子。」我瞅著他,他聲如珠玉,眼波魅惑,傳說中妖媚傾城的男子,就該長成這樣。但我不是憐香惜玉之輩,比起男人,我更愛錢。就沖他們的行頭,也深知這一記竹杠不算多,但還是得解釋幾句的,「我向來只做一人份的飯菜,你們人多,又很嬌貴,我要多花心思。」
他若用強,我那幾招爐火純青的功夫不是白瞎的。我只會它們,但勤加練習,對付一幫市井之徒綽綽有餘。我不擅逢迎,要在綠湖上活得周全,只得靠粗野行事了,這是我能想出的惟一辦法。
有一次,我正好接待了幾個江湖漢子,就纏著學了幾招自保。跟歌舞昇平的柔娘號之類不同,小明號的食客多半是獨酌客,落第的秀才、黑衣的劍客、辭官的重臣,諸如此類。作為從小窮怕了的人,我總想著手裡要攥點底兒才好,漸漸的,我成了一個窮凶極惡搜刮民脂民膏的敗類,最擅長從來往的人群身上敲些東西為我所用。比方說,秀才贈我詩書,劍客予我防身術,老去的朝臣則為我講述廟堂艱辛。
他在揶揄我,但我不跟金錢過不去,利索地接過來一看,是一顆夜明珠,鴿子蛋大小,光滑圓潤。我愛不釋手地把玩半晌,往懷中一揣,歐陽公子已開口了:「這位姑娘,當今皇帝五十有八,當今太子年方七歲,你想嫁誰?」
「閣下可用十兩銀子吃一頓,油水十足,物美價廉。」欲擒故縱的道理我還是懂的,綠湖的漁娘是多,但大家對他避之不及,他若不想吃自家廚子的飯菜,就只得有求於我了。情勢我看得准,半分不含糊,往常也用這招打發慳吝的食客,「閣下是想花二兩銀子,罵聲晦氣,敗興而歸;還是想用三兩銀子,買個閑適晚膳?」
不出半個時辰,就有新鮮魚蝦被料理得清新爽口端上桌。https://www.hetubook.com.com你若獨來,可邀漁娘對酌,興緻上來,不妨將船緩緩划向湖心,蘆葦盪,野鴛鴦。
「三十兩。」我轉身就走。
我一喜,迅速盤算訛多少錢才能擊退他,又能繼續營生。那邊廂已有人懶懶地開口了:「歐陽老弟,你的口味幾時變得這般別緻?」
當然也有狡詐之徒假意應承,幾杯桂花釀下肚就來動手動腳,那也好辦,美人予你銷魂夜,小明贈你蒙汗藥,都能達到一夜好覺的目的,異曲同工。我本性善良,最愛替人著想。
被稱為蓮花兄的少年郎長得很妖孽,身子略一前傾,取酒飲盡,香肩半露胸口微敞,比他身側的美姬更妖冶,更讓人心神蕩漾。他手中摺扇一收,媚目賊賊發亮:「歐陽,我對簡裳也是不錯的,你可小看我了。」
「那你就恨著吧,我得修船去了,告辭。」我得了一顆夜明珠已心滿意足,性情乖戾的人最難伺候,他的錢不賺也罷。還是蓮花公子出手大方,我最愛慕的就是這種投桃報李的美德了,難得他還長得一表人才,簡直是男色中的奇葩。
歐陽公子,原來你是這樣的。
這年暮春,有一個人乘一艘大船向我行來,在他身後,是沉甸甸的夕陽。
「三十兩!」
名叫簡裳的美姬已斟上酒,妖嬈而笑:「公子取笑了。」
大船船頭有人拊掌,語氣里竟有讚賞:「姑娘的身手倒是不壞啊。」
這些人獨行慣了,生命到了孤清處,只想要個人陪在一旁,聽他說起客途秋恨,夜雨孤燈。有時我看到他們醉去,醒來,我想這個人生,其實可能並不是個寄放理想的好地方。但終我一生,我也不過是想像他們一樣,經過一些事,遇上一個人。
那是一個尋常的傍晚,我正在為一位蝕本的商人燒魚,聽到簾外有人聲鼎沸,商人出去看了看,搖著頭說:「不知是哪位闊客,排場甚大。」
我很年輕,但不貌美,不符合他拿人的原則,我才不怵。雁過拔毛是我的忠旨,即使對手是他。關於這個險惡人生,我比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更知道,你不把自己當女人了,被男人調戲的可能性就少了至少一半。
柔娘她們一開始就是有搭檔的,她攬客陪客,搭檔專司做菜,主內主外分工明確。但我無人相幫,在這世上,我和我娘相依為命,互為惟一親眷。
歐陽公子啪啪拍了兩下手,便有人闊步登上甲板了,玄袍在風中輕拂,口中只道:「阿彌陀佛,蓮花施主,簡姑娘可是貧僧的愛女,切莫……」
不給閑雜人等瞧見。
我摸了摸懷中鴿子蛋,今日收成不俗,心坎不禁一甜:「在下從來不學無術,只愛釀酒https://www.hetubook.com.com烹魚。」
說起來,這純屬我娘青姑的功勞,我哄她說,只要把桂花醬做得獨步天下,我爹自然就會回頭。我得找個事給我娘做,不然她遲早心力交瘁,早早死於相思。有盼頭,人才能做得了事,這話不服不行。
這話信口開河,對當今聖上更是大不敬,我面朝東方一揖,趁眾人愣神之際,委婉地施施壓:「哪怕命數使然,還得靠後天際遇,小女對這些原是不信的。但老夫子教導過,擇其善者而從之,所以寧信其有,大師以為呢?」
小明號能存活下來,靠的不僅是廚藝,還有粗聲粗氣的喉嚨,和夠辣夠勁但夠爺們的舉止。至於「細膩優柔多思敏感」這些小女人心思,被我緊緊掖著,誰也不給瞧見。
話音未落,小明號陡然一晃,接著又是一下。商人在船頭已站不穩,慌忙扶住桅杆。我撐住牆面才勉強站住,透過小舷窗朝外頭望去,一艘華美大船正揚帆而來,激蕩起水花四濺。連柔娘號都被波浪晃得花容失色,我這條小船,晃得更是魂不守舍。
他站在風浪里,笑得氣定神閑,是那樣一個白衣俊逸的少年。
但浪蕩少年是靠不住的,他擰著眉毛,目光落在遙遠的彼端,努力作思索狀,最終不了了之,牽牽嘴角:「別看我,我臉上無答案。」
我娘青姑無所好,獨愛攀上村頭的桂花樹曬太陽。自十九歲起,她就把青春年華全都獻給了村頭那棵桂花樹了。十七歲時,青姑和異鄉人在桂花樹下定情,十九歲時,她被始亂終棄,從此她不再記得任何,生活在她的思維里,已簡化成一棵桂花樹。
「二十兩。」歐陽公子真愧對豪富之家的名頭,竟跟我討價還價,「我給你提供人手。」
「算啦,歐陽,不如成人之美。」蓮花公子打圓場。我看他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憐愛,妖孽外表,正派內心,真叫我有點小歡喜。
「二十五兩,就這樣。」歐陽公子從簡裳手中搶過一粒葡萄吃了,漫不為意地看了看我,「百里綠湖,可供差遣的美人比比皆是。」
我無意識地望過去,說話的是個華服公子,黑眸如朗星,薄唇勾起笑意,微微向我拱手:「在下歐陽,行三,姑娘如何稱呼?」
歐陽世家我也是聽說過的,他們是武林豪門,最喜網羅年輕貌美的女子充當家奴,閑時教上幾招劍術,專供公子哥兒和他們的朋友聚會時取樂。尤其是歐陽家三公子,名聲最是不堪,據說他認為女子習武,身段會練得分外柔媚,為此還作過歪詩一首:
柔娘當然不叫柔娘,媚兒也不叫媚兒,我想她們是對的,因此她們的船越來越大,越來越氣派,甚至還雇了人代和_圖_書為攬客,都是清一色的豆蔻少女,清秀可人。可小明號向來只我一人,攬客上船,捕魚烹調,日出而作,日落不息。
我爹拋下身懷六甲的我娘,在一個清晨遠上京城做生意,從此不知所終。我娘未婚先孕,丟盡了族人的臉,親戚們都不認她。她本就欠缺謀生能力,外公外婆過世后,我和她的日子一度窮得揭不開鍋,靠村長家接濟才勉強過活。等我懂事後,就按村長的指點賣掉爹贈予我娘的幾樣首飾,購得一條小船。
一晃多年,我的小明號在綠湖站穩了腳跟,只做清清白白的生意,竟也得以苟全,還攢了些銀兩。我計劃將來帶我娘去寧城之外的地方看看,若有幸在路途中碰到我爹,我就揍他一頓,像刮魚鱗一樣,颳得他遍體鱗傷。是的,小明號不是黑店,但此間主人不好惹,他走著瞧。
「爹!」簡裳嘟著嘴,腰身一擰,跑去他身邊,「女兒願意嘛!」
話已說得再明顯不過了,姑娘我是要當娘娘的命,人又小氣,若識時務,還望賠我一筆錢,替我保全了生計,將來皇帝才能順藤摸瓜,自民間找到我。
他本就俊美,這一笑更是風姿悠然。頭沒破大師嘆氣,雙手合十,面龐誠摯:「貧僧若能看透世間情事,頭就該破了。」
我出生在晝夜交替的清晨六時,日月光華。我便喚作小明了,我娘告訴我,我爹說過,名字取得太大了會折福,心頭存著小小的一點光明,不至於被風吹散就好。但柔娘老勸我改名字,她說小明像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對客人缺乏誘惑力,不利於生意。
她們都對我說,你娘瘋了。但我想,她不過是走不出年輕時的那個月夜,桂花樹下,那人含笑,道盡傻話。令她一生清福,兩年享盡,兩年折盡。
食客們往往就妥協了,不肯妥協的人就會油腔滑調:「我再加二兩,順便再買個花好月圓?」
平仄不分,亂來一通,但在這幫富家公子圈中廣為傳頌,真是荒淫無度。此際他們來了,船娘們豈有不逃之理?與人為奴,哪及自在作妖來得自在。我也想逃,但小明號不爭氣,大船近了,一個浪頭掀來,它翻了——
但我終是遇上他了。
歐陽公子笑如春風,對我連恐帶嚇:「連弒君纂位都說得出,這位姑娘怕是不懂禍從口出的道理罷?」
常常在這樣的靜想中,我躺在我的船里,枕著星光睡去,夢中永遠是清香的水流和跳動的燭火。便是這般,時光打發得倒也輕易。
其時桃紅柳綠,正是吃鱖魚的好時節,約上三五知己踏青賞花,累了就相攜到綠湖用些鮮美小菜。泱泱綠湖,綿延百里,湖畔停泊了大大小小的船隻,漁娘們倚在船頭攬客,布簾一掀,www.hetubook.com•com裏面別有洞天,木桌木椅笑語喧嘩。
我遇見歐陽公子,是在春天。
那股懶洋洋的笑意又浮上歐陽公子的唇畔了,他盯著我,語氣頗不友善:「我最恨人以奇貨自居。」
食客當中,有些人歌頌了菜肴,順便讚美了我,但這帶給我的通常是麻煩。雖然小明號有言在先,多數人對滿身魚腥氣的我沒什麼興趣,但總有那麼幾個飢不擇食的男人,令我周旋得艱難而危險。
水聲湍急,我愈發站不穩當,再一看,柔娘號和媚兒號都趁亂划走,柔娘重情義,沖我喊話:「怕是歐陽世家來拿人了,快逃!」
魚鱗在甲板上閃著卑微的銀光,我伸出腳將它碾了碾,直視著他:「那你能給我多少錢?」
這時,只聽得空中一聲清嘯,一道藍光飛旋而至,急停止住奔行,翩然掠到歐陽公子跟前:「主公,屬下……」
蓮花公子也不是個正經人,綳不住,回頭沖簡裳姑娘淺笑撩人:「今日就不返航了,就在蘆葦盪中隨意東西,豈非快哉?」
蓮花公子摺扇一收,躍下大床,錦袍如杯中琥珀酒,如水般蕩漾,邊笑邊走近我:「歐陽,還不賣娘娘一個面子?」說著媚眼橫掃,遞上手中一樣物事,「娘娘,請恕我等造次,你且拿去變賣了,購得畫舫,皇帝臨幸的機會將會大上許多。」
後來我聽人說,暈眩本身,就是愛情初來的模樣。但那時我只是惱恨地將潑灑了一地的松鼠桂魚清掃乾淨,又向商人賠笑臉:「等它過去了,我再給你燒一條。」
盤下這條船的頭一年,我的廚藝稀巴爛,在綠湖上艱難求存。苦心琢磨反覆試驗多次,燒煎燉蒸,味道不對就重新來過。半年後,我吃傷了,聞到魚蝦氣味就想吐,但這不妨礙我開始能做一手不賴的飯菜了。尤其是一道桂花釀鱸魚,被食客們奉為綠湖一絕。
頭沒破大師和蓮花公子一前一後走上前,似有話同小廝說,小廝卻流露出全不把旁的人看在眼裡的倨傲輕慢,但又像想到什麼,收斂了傲氣,只向大師道:「情況有變。」
大師長得圓頭圓腦,連眼睛都圓溜溜的,蹬雙木屐也沒我高,讓我一看就想笑。他眯著眼端詳了我一刻,踮腳撫著我的頭,嚴肅而沉痛地說:「姑娘執念太深,情障難除,日後必然流離清苦。」
他猿臂一撈,抓住我,惡聲惡氣道:「我已作讓步,你還想怎樣?」
他大言不慚,承認得好痛快:「在下從來不學無術,只愛看美人跳舞。」
商人抱住甲板逃到岸邊,我借桅杆之力,一撐一躍,穩穩落在大船上,和俊朗少年兩相對望。橙黃的光芒中,他一身潔白,探究地瞧著我。我拍拍手,指一指我的破船:「吃飯的傢伙沒了,你得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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