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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作者: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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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今·二

第三章 今·二

「對你這種酒鬼,要治宿醉就兩個法子,一個是吃飽了好好睡一覺,一個是再來杯威士忌加冰。」
顧雲聲記憶中的江天還停留在他們大三的那個暑假,那時的江天又高又瘦,稍微有一點高個兒的年輕人身上常見的駝背。他留很短的頭髮,喜歡穿淺色的衣服,眼睛明亮目光銳利卻很溫暖,是一個英俊而惜言的年輕人。
林況不以為然地搖頭:「白翰和你,都沒救了。那次也是,喝得連路都走不好,臉和死人一樣白。雲聲,以前我不說你,最近過頭了,你悠著點。和自己過不去幹什麼。」
睡著之前他想著第二天要打電話給林況,給黃達衡,但是最後他對自己說,要去清安寺。
白翰極不悅地掃了他一眼,顧雲聲掏出手機本來想按掉,但最後一刻看見黃達衡的名字,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
也許看門的人無法分辨這一段時間以來在寺廟裡來來往往進出的眾多專家和工作人員,打量了幾眼顧雲聲,很爽快地揮手讓他進去。
倒好酒,顧雲聲倒在沙發上,一條條地掃新聞,等著自己要看的那一條。酒精和整日的工作讓他眼皮重得像石塊,意識卻很清楚——前天他在午間新聞里聽到清安寺維修工程的專家組班子落定,其中江天在鏡頭中一掃而過。
說話間他已經收起相機。顧雲聲看著他,沒敢說是自己起來手抖,戴不上隱形眼鏡了。只接話說:「你倒是變了,第一眼都沒認出來。要不是你喊我的名字,恐怕還不敢認了。」
回去的腳步就快了很多,但一連走了兩個院子一個人也沒見到,顧雲聲心想大概都上殿去了,腳步愈發快。跨過一道門就是觀音殿所在的院子,卻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人了。
鏡頭太快了,顧雲聲覺得越發看不清楚,定格慢放也毫無幫助。他就一遍遍地重放,又在每一次重放時自我嘲笑。他有十年沒有見過江天,偶爾的音訊也是從別人那裡得來的,他以為時間真的把一切都掩埋了,原來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他以為他永遠不會忘記,甚至不會稍有淡忘。
隨著開門聲,白翰風一樣地刮進了辦公室,唬得正坐在桌子上說笑的顧雲聲一個沒留神,差點被這陣風刮歪,忙一撐桌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跳下了桌子,若無其事笑著打起了招呼:「白老爺到了!」
「哦?我覺得還是後面那個好!」顧雲聲一本正經地答。
那個女孩子一直盯著他,似乎有話想說。顧雲聲裝作沒看見,只是看著江天,一動也不動,固執地等待著一個答覆。他面無表情,心裏卻忐忑不安,連耳邊都在無聲地轟鳴。他生怕被拒絕,哪怕是誠意的婉拒。
最初湧現的繁亂的念頭迅速沉澱,顧雲聲點頭:「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但是現在的他卻變了,好像還長高了,後來顧雲聲轉念一想,原來是不駝背了。頭髮長了一點,面部的線條柔和一些,連帶著眉眼都柔和了,只有眼睛還是和以前一樣,絲毫沒有老。他穿著風衣,看得見裏面是深色的西裝,沒有系領帶,像個下班的律師。
林況和白翰一起有個公司,規模不算大,是《永寧》這部片子的製片方之一,也負責日常拍攝中的一些雜事。這公司雖然是兩個人的,但大小事情特別是帳目都是林況在管,所以不管有什麼大小會,白翰嫌煩甩手躲掉可以,林況卻是場場都要在。
「林況你別把我和白老爺放在一起比,我就喝喝酒,要死死一個,他這種,還拖著人一起陪葬,再說要不是他心血來潮臨時要改劇本,我也能多睡點少喝點是不是?」
顧雲聲苦笑:「林況,你要勸勸白老爺,這片子一拖再拖,好不容易沒幾天就要拍了,他還是三天兩頭地改,我真的有點吃不消。又不是第一部片子了,他這是怎麼了?」
「白翰同何老師談得很投機,有些新點子也很正常——要是一門心思走到黑,那就不是白翰了。結果她卻不做了,這叫我們都有點為難,但劇本總是要改的,第一稿你起的,你再改也比別人容易些嘛。」
聽他這麼說顧雲聲也隨著笑了一個,點點頭:「我還有點事情,先走一步。你也辛苦了,早點休息吧。再會再會。」
顧雲聲暗自喊了聲苦:這麼快?明明今天凌晨兩點才發過去的。
這個念頭一上來,正坐在會議室里等人來開會的顧雲聲不由得一個激靈,卻不想自己面上的神情變化引來了旁邊人的和圖書注意,輕聲提醒了一句:「雲聲?」
那三個人,兩男一女,在院子的西北角,靠近殿堂的階基。站得稍遠的一個手上有一隻相機,又並不是在拍照,另外兩個人似乎是根據他說的話正做筆記。這等光線下看清那幾個人的面孔已經很困難了,顧雲聲盡量不動聲色地走近一點,對方似乎在全力工作,並沒有發覺有一個陌生人走過來,或是即使發現了,也沒有餘裕分出半分注意力。直到顧雲聲近到都能看見離他最近的那個女孩子手腕上的金鐲子,那三個人才像是忽然被打攪了,幾乎在同時停下手上的事情,轉過臉來。
距離上一次聚餐已經過去了兩個禮拜,再聽到他的聲音,卻是興奮得很,以至於有些亢奮了——
顧雲聲擺擺手:「不多不多……你知道,我不能喝。」
江天看了一眼他身邊的一男一女。這下顧雲聲也看清了,都還很年輕,大抵是學生,於是他又說:「是T大分給你的學生吧?不如一起去吃飯吧,我有車,吃完飯可以送你們回學校——如果你們還要回去的話。」
林況笑了笑:「不會血本無歸的。這點分寸我有,再說我還要吃製片這碗飯呢。」
告別林況他鑽回車裡給市台的朋友打了個電話,一聽對方還在台里加班,顧雲聲挑了挑眉,說:「那我現在就過來。對,你把清安寺維護的新聞和專題都拷我一份,剪出來的片子就很好,原始素材就不麻煩你了。」
他的聲音忽然被卡斷,換過何彩的聲音:「他喝高了,亂打電話,別理他。江天和我們在一起,正好說到你呢,有空來吃飯不?」
顧雲聲想到那天白翰找上門來的眼睛,都覺得怵:綠油油的,像狼。
顧雲聲本來只管笑,聽他扯到何彩,倒是稍稍收了一點笑容說:「他們兩口子三十多歲才好不容易有了這個孩子,確實做不了。如果是我知道這個事情,也會替何彩辭掉要她好好歇著。何況我看以前那版不錯啊,有白老爺的名聲震著,你幕後張羅,再捧幾個小姑娘,名利雙收,不是挺好……」說著說著,欲速加快,又不正經起來。
「……顧雲聲你這小子就沒一句正經話!」
白翰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臉色平平,輕輕揚了手m.hetubook.com.com上的劇本:「這一稿我看完了。」
顧雲聲先沒做聲,瞄了一眼白翰和林況,以及這是輕輕推門進來的其他一個編劇,輕聲說:「我這邊有事,來不了。你們慢慢吃。他這就算是回來了?要是短期內不走的話,改天再吃也一樣。」
在何彩辭去顧問之前,她和那部定名為《永寧》的片子的導演白翰有過一次深談,談話的結果用顧雲聲的話來說可以簡而歸納為「給白老爺這個三分鐘一個主意的自High型選手又指出了一條不把身邊人折騰完決不罷休的新路線」——白翰鐵了心思徹底推翻原先用點好賣的皮相賺一票給公司上下好好過個年的初衷,竟是一心一意要拍部正兒八經的歷史劇了。
拿到要的資料再回到家,已經半夜了。顧雲聲把客廳里所有的燈都打開,開始看清安寺的新聞。他朋友最近跑的就是清安寺這條線,所以顧雲聲還在台里和他聊了一會兒,從清安寺到市政府最後才繞回T大,迂迴地打聽著自己想要的消息。
在場的又只有林況的小秘書,顧雲聲就嬉皮笑臉地胡說八道:「被當牛馬一樣使喚了一個月,每天白老爺都拿鞭子在後面抽著,就算是九尾狐狸也給折騰死了啊!」
顧雲聲卻想,他沒有第一眼認出江天來。
這是個何等糟糕的開場白,又是個何等拙劣的借口,好似自己真的無緣無故來又和江天萍水相逢一般。說完之後顧雲聲猛地想到。但是江天似乎沒有多想,笑了笑,走近幾步:「是真沒想到。這麼多年沒見,你沒怎麼變。怎麼戴上眼鏡了?」
「……啊?」顧雲聲心不在焉地轉頭,對上林況的眼睛,一下子又定了神。
白翰還是一臉嚴肅,闊步走到會議室的桌子前面把劇本攤開,只見上面亂七八糟全是箭頭和標紅,顧雲聲遠遠瞄了一眼,還沒來得及細想,手機就響了。
林況聞言輕輕皺了皺眉:「又喝了多少?」
每次看到白翰,他都覺得此人與其說是個導演,毋寧說更像一個時刻處於戒備狀態的軍人。他高,而且挺拔,走路像一陣風,說話果斷有力,善於拿主意和說服別人,不乏行動力。重要的是,他看起來非常誠懇自律。須知在這個圈子裡,哪怕只是看hetubook.com.com起來如此,也已經是罕見之尤了——更何況他還有一張迷人的臉?
可是江天微笑:「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請問有什麼事嗎?」
江天搖搖頭,沉默了一刻;顧雲聲也跟著沉默,但又不捨得讓沉默把兩個人的距離拉得更遠,振作起來又是一笑:「既然見到了,一起吃個飯吧,我猜想你很忙,就不拉你喝酒了。」
「我也知道你辛苦,這樣拖著也不是辦法。但他是什麼人你也清楚,要做的事情非做成不可。本子我也看了,越來越好了,不是么?」
結束碰頭之後差不多十點。,顧雲聲被白翰一直冒出的各種新念頭攪得頭暈腦脹,看其他兩個編劇的臉色,也不比自己好到哪裡去。去地下車庫取車回家的時候恰好碰見也開車離開的林況。林況搖下車窗:「要不要一起宵夜?」
一進門第一進院子里的幾棵老槐樹被忽起的晚風颳得枝搖葉動,沙沙的聲音幾乎蓋掉顧雲聲的腳步聲,他踏著落葉慢慢往裡走,一進又一進,每一個院子里都有人,有準備上晚課的僧侶,也有穿海青的居士,當然還有一些看起像是在為維修工程做前期準備的工作人員,每個人看來都很有目的性,忙碌而安定,愈發顯得四處漫逛張望的顧雲聲突兀。
察覺到其他人投來的目光,顧雲聲解釋了一下:「要我去應酬,剛才推掉了。」
顧雲聲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兩點。他又在沙發上睡著,起來四肢和背部都委屈地和他彆扭著。一看手機未接電話十幾個,都是白翰或者他辦公室打來的。但是顧雲聲忽然惡向膽邊生,不僅沒回,索性把電板也拔了,什麼也沒帶地去了一趟清安寺。
女人的聲音輕柔而優美,顧雲聲沒有理會。他微微皺起眉頭,目光從十步之內的三個人身上滑過,又最終落在年紀最長的一個人身上。對方也在看著他,並且毫無遲疑地開了口:「顧雲聲,是你。」
碰上堵車,原本一個小時的路程開了兩小時。儘管有GPS,在高樓環繞下找到清安寺還是費了他不少工夫。等到真正停好車來到掛著「清安寺」三個柳體字門匾的廟門口,顧雲聲發現,已經過了參觀時間。
顧雲聲沉默了一下,發覺自己確實無法反駁林況最後一句話。末和-圖-書了應一句:「不能因為是老白,你就打偏手。生意歸生意,這片子到底要上院線的。他和你對電影都有愛有追求,我可沒有。」
那時顧雲聲記得自己手腳僵硬,脖子也僵硬,大抵是酒精在身體里肆虐。也記得自己每隔五分鐘就扭過頭看江天一次,他尤其記得黑暗中江天側臉的輪廓,離他那麼近,清晰得刺目。
「怎麼回事?蔫了?」
清安寺據說是多年前的大官舍宅為寺,所以比一般的廟宇都深些,顧雲聲足足走了六進,並沒有見到江天。走到最後一進,他回身張望了一下最後這個院子,再無旁人,於是就找了個台階坐下來,不記得發了多久的呆,一回頭抬眼,發覺正坐在藏經樓的門口。
還記得最後一次見面的那個夜晚,兩個人躺在草地上,緊緊抓住彼此的手,好像永遠都不會分開。他們都喝醉了,不說話,仰面朝天直著眼睛,漆黑的天空全是星星,冰冷的,彷彿隨時都會傾砸下來,而他們就在下一刻雙雙化作齏粉。
漸漸天色暗了下來,起了雲颳起風,加上四周都是古建築,別有一股難言的黯淡。顧雲聲看了看手錶,快六點了,他從高階上跳下來,決定原路返回。
「雲聲,你現在有空沒有?你猜我現在和誰在一起?」
白翰點點頭,收起目光中銳利的不悅,指著劇本說:「那就繼續吧。剛才說到第七十頁。這裏以後一直到一百一十五,我又有了新的想法……」
顧雲聲毫不猶豫地報出江天的名字,說和他約在這裏見面。說這句話時他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他根本不知道江天現在人在什麼地方,也不敢確定昨天那個電話是不是黃達衡的醉語,甚至說不定連此時江天就站在他面前,他都可能認不出來。然而在他說完后,還是有那麼短短的一刻產生了錯覺:他們確實約好了,而江天正在裏面等他。
電話那頭似乎一陣搶奪,果然很快又是黃達衡的聲音,但這次他只來得及叫一句「雲聲」,電話就斷線了,也許是在又一場爭奪中誰錯按了「結束」鈕。
他發了問,又沒耐心等到顧雲聲的回答,就繼續自顧自地說下去,「是江天!我們在一起吃飯。你沒事吧,沒事就過來吧。他也太不像話了,回來一個多禮拜,都沒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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