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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

作者:渥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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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昔·八

第十六章 昔·八

那天是他們照例去寺外改善伙食的日子。男生們三五結伴離開之前想起顧雲聲還在房間窩著,就一起去叫他。誰知道顧雲聲看書看得起勁,懶著不願動。一群人從午飯起肚子里的饞蟲就開始作怪,兼之見顧雲聲態度堅決,也不再強求,鬨笑著說「別指望我們給你帶雞湯回來啊」,便雀躍地離開了。
那一頭腳步聲停了一下,才悉悉簌簌再度響起。顧雲聲走在前面,稍後才是江天。黃達衡看見兩個人都沒事,一直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嘴上沒忍住,對顧雲聲說:「小顧,本來不該我說的,但是你真不該這個時候去溪邊,你看看把江天急得什麼樣子……」
他拿了應急燈,又抓了只手電筒,繞著寺院的圍牆往北走,一路直奔寺北的溪流。路上癩蛤蟆和夜蟲的叫聲此起彼伏,叫得江天是心煩意亂,還差點被自己絆了一跤。自從聽到水流的聲音起,他就開始喊顧雲聲的名字,一次次地喊,一直喊到溪邊,但四下除了之前聽到的不眠的蟾蜍夜蟲的低唱,急風刮過梧桐樹葉留下的響聲,和那始終不息的流水聲,哪裡有顧雲聲的迴音。
顧雲聲就在身邊,身上的水汽和溫度離得那麼近,江天怔怔立在原地,看著他放開手,露出一個微弱但是異常清晰的笑容,聲音也啞了,眼神在月光下依然很清亮。他聽見他說:「你要裝傻,我陪你裝一輩子。」說完再不看他,彎下腰拾衣服。
江天記得他們一群人第一次帶顧雲聲來這邊游泳,是在一塊平坦的大青石上放的東西。可是夜裡石頭是最暗最難找的,而且只要燈光一往水邊掃,就有不知道什麼小動物被驚到竄開,打得蘆葦叢一跳一跳,乍一聽就像人類踏過水草的腳步聲;此時任何稍大的聲音都讓江天緊張,當他因為這樣的聲響空歡喜了幾次之後,生生掙出一身冷汗,心口重得像壓了石頭,連嗓子里也像壓了石頭,每多叫一次顧雲聲的名字,都讓他更窒息一些。
他的眼前霎時間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接著耳邊的聲音也都消失了。江天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臂,這才稍微定了定神,但是真的慌了,想不起是要繼續等下去還是照之前說好的回去找人,就拎著燈僵在那裡。
吃完晚飯幾個人正好開了兩桌牌,打到將近十一點,才依依不捨地告別和-圖-書女生們那又明亮又可以毫不顧忌撲殺蚊蟲的房子,再成群結伴地回去。江天難得把顧雲聲這樣長時間地孤單單留在房間里,心裏總是有點不安定,一個人打著手電筒走在最前面,很快就和大部隊拉開了一段距離。
「也沒多久,就你們回來之前十分鐘吧。」
一開始黃達衡也沒在意,只管開玩笑說「這可不好,這麼俊的孩子,不是給狐狸精啊蜘蛛精啊給拐走了吧,山裡的精怪可多了」,但後來看著江天的臉色實在不妙,知道他是真的擔心,改口說:「……時候不早了,還沒回來啊,要不找廟裡值夜的問問看?」
神情里有一種心愿即將得逞的無辜和狡黠,因為那個笑容,顯得如此美好。江天的手在顧雲聲的頭髮里流連,又到脖子上去,有再往背上走的傾向。但此時的情況讓他猶豫了,不知道是不是該把顧雲聲從地上拉起來。可是誘惑太大,離歡樂太近,江天覺得身體又繃緊了一點,他的手指撫過顧雲聲的耳邊,同樣低聲問他,你會嗎。
「真的去了?這可要不得,那水看起來緩,但下游攔了小水壩,可是不淺。我這就去拿燈。江天你不要一個人去,我再叫上幾個人,我們一起去,萬一有個什麼事情還好照應一下。」
他最先回到廟裡,遠遠看見客房那邊亮著的燈,認出是自己的房間,稍稍定心了一點。但等到房門一推,顧雲聲卻沒在裏面。
牙齒解不開紐扣,他就用手,然後說了他們彼此意識還維持著最後的清醒時候的最後一句話,我們要記得聲音輕一點。
燈光不是很好,但黃達衡還是看見顧雲聲臉上和耳邊都帶了些顏色,而他身後的江天卻面無表情,心想應該是一找到就訓過了。就再沒往下說,衝著兩個人點點頭:「那行,你們回來就好,再不回來我真要去叫人了。現在時候不早了,你們好好睡,我也去睡了。」
夜色下顧雲聲裸|露的脊背像一匹白練,閃爍著奇異的光芒,彷彿許多星星墜下來,悉數鑲刻在他的背上。恍惚之中,江天看見顧雲聲扭過頭來沖他微笑,但定睛一看,還是只看到顧雲聲的背。這種光芒感讓江天大腦一片空白,又像是很多事都一瞬間涌過來,逼得他瞬間做個決斷。等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手已經搭上顧雲聲的脖子,和_圖_書擰過他的身體,不管不顧地親吻過去。
江天還是在等,等著等著,肩膀不由自主地耷拉下來,胃裡沉甸甸的,一陣陣涼意順著心口往上爬。他反覆告誡自己,先回去,先回去找人,腳卻邁不開步子,心裏想的是,萬一顧雲聲只是去游泳,玩回來,見不到人,那可怎麼辦——想著想著,倒把顧雲聲本來就是一個人過來的事情忘了。
江天的臉色在燈光下白得過了分,雖然神情和語氣都很鎮定,但落在他人眼裡,怎麼看都有幾分大事臨頭還千方百計遮掩的樣子。他看著黃達衡,壓低聲音:「去寺後面的溪里洗澡了。我去拎他回來。」
他看見顧雲聲掩住被打的半邊臉,良久不放開手,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也還是繼續盯著自己。他忽然有些難過起來,走過去抓他捂臉的手,啞聲說:「對不起,剛才是我著急了……」
於是再也說不下去,江天偏開頭,沉默了一刻,又恢復了平常的語調:「我昏了頭了,我不該打你的。不早了,穿好衣服,就回去吧,師兄可能還在等呢。」
起先他以為顧雲聲是去沖涼去了——客房東頭有口井,顧雲聲平時不肯去浴室,都是趁著夜裡在井邊沖澡——就忍耐著無名的不安,坐在房間里一邊翻書一邊等。等了一刻鐘,只聽見黃達衡和另一個師兄哼著歌踢踏著拖鞋從門口走過,江天猛地打開門,微弱的燈光下,兩個人都是背心短褲濕了頭髮,一看就是剛沖完澡。他心驀地一沉,聲調也沉下來:「你們去哪裡洗的澡?看見顧雲聲沒有?」
「不在。」江天簡練地吐出兩個字,臉色愈發不好看了。
眼看著一個人從水裡浮起來,江天只瞄到一眼身形,腳就軟了,差點往地上坐下去;他說不出來話,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顧雲聲濕淋淋地一腳一腳朝自己這邊淌過來,走到眼前了,還笑:「怎麼不喊了?我一直在附近游泳,聽不見你的聲音,才潛回來。」
江天沒說話,擦過他們兩個人風一樣快步走到山門,敲開邊上值夜的居士的窗子,問:「我們回來之前,有沒有人出去了?」
顧雲聲盯著江天,笑容慢慢收斂了,卻不委屈,也不要辯解,就是這麼定定地盯著他。藉著那未乾的水痕,月光留在顧雲聲身上,就好像他和_圖_書整個人披著月光,站在江天面前。
「走了多久?」
對方說:「有一個。問他哪裡去,他說去溪里洗澡。我勸他不要夜裡下水,他說他去過,又帶了手電筒,就這麼走了。」
話音未落,顧雲聲的手先一步動起來,沒輕沒重地動作著,惹得江天不得不分出一隻手,要抓住不知道分寸的顧雲聲,卻反而被他抓牢手腕,聽顧雲聲附在頸窩上說,「你也摸摸我啊。」
江天的動作停了一下,也不肯放開停留在顧雲聲腰上的手,半天才用壓抑的聲音勉強說:「那就回去……」
兩句話問得沒頭沒腦。好在黃達衡反應快,也不在意,說:「浴室關了,我們在井邊沖了一下。娘的,都是蚊子。沒看見你表弟啊,他不在房間里?」
當終於找到那塊大石頭,燈光掃見留在上面的衣服和手電筒,江天的腦袋裡頓時轟然一聲巨響。他抬起頭,順著溪流的方向,再次大喊:「顧雲聲?顧雲聲!你人在哪裡?聽到就出來!」
江天看著他的笑臉就在眼前晃啊晃,頓時力氣隨著怒氣一起回來,兜頭就是一巴掌劈過去,惡狠狠地說:「你混蛋!你當你自己有幾條命!怎麼敢一聲不吭跑出去,還在夜裡下水,水性好不怕死是不是!從來就只知道蠻幹,誰要你來的,你知不知道你來了沒兩天山外又泥石流了,你以為這是什麼時候,跑過來好玩還是怎麼的!你一個人來做什麼!要是你在路上真的出了事,我怎麼……」
那一夜一切的慾望,就像一朵花,無聲地盛開了。
句末語調微微上揚,乾澀的嗓音里,帶著一點甜蜜的溫存感。他一邊說,赤|裸的身體則向藤蔓一般纏上去,又或者像一條不知饕足的蛇——高潮來的一瞬間江天腦中莫名閃過這個比喻,好像顧雲聲真的像極這種動物,冰涼、滑膩、緩慢地纏上來,溫柔地絞住,最後一刻殺死你。
可是顧雲聲猛然發力,拉過江天的手,死死地攥住,引著江天去碰他臉頰上的痛處。江天只覺得那一塊燙得很,知道自己手下太重,正要再道歉,顧雲聲卻先一步側開臉,湊過去親吻江天的手心。
雨在下半夜慢慢停了,而他們之前忘記拉窗帘,月光順著窗玻璃流淌進來,如水流一般不可斷絕。
江天一把抓住他,語氣很堅決:「不用。他水性好,之前也去過和圖書,知道深淺。我不想驚動陸老師,他這兩天有點著涼,都睡了。這麼一叫人,上下全驚動了。」
燈光和陰影共同的作用之下,年輕男人的身體誘人得有些過了頭。顧雲聲的目光在江天身上逡巡,看優美的線條勾勒出肩頸,一路向下,收出勁瘦的腰線。他浮起一個無聲的微笑。慢慢的,吻伴著手指,從唇邊滑到喉結,到胸口,順利地掠過腰腹,最終輕輕咬住牛仔褲的扣子。他的指腹輕飄飄地在江天腰間摩梭著,同時抬起頭來,黑亮眼睛里一片潮濕,一轉也不轉地看著也低下頭來看著他的江天,無聲地一個字一個字問,怎麼辦。
黃達衡一聽江天說的,確實也有道理,當下踟躇起來,他想想江天素來是個有分寸的年輕人,做事也很穩重,何況事況並不明了沒必要大張旗鼓過了分,就不再堅持,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千萬小心,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情,千萬別一個人下水,趕快回來叫我們……。」
一直沒有動靜的水面,這時卻忽然起了波瀾。
聲音在寂靜的夜裡傳得很遠,被放大之後,又凄涼又疹人。江天盯著溪水,月亮那麼亮,照得水流像一匹銀白色緞子,光滑,柔順,沒有一點人力留下的痕迹。
半夜醒來的時候,江天感覺到顧雲聲的手臂纏在他腰上,臉頰貼著他的背,隨著一呼一吸,顧雲聲的頭髮輕輕重重地飄過肩膀一塊。
那邊腳步聲漸漸走遠,房間里兩個人卻一點也沒聽到,門一關上顧雲聲就伸手攬住江天的脖子,勾過來又是一個吻。兩個人手忙腳亂地脫衣服,都是T恤,脫起來還費工夫,但這個時候也捨不得放棄親吻。顧雲聲一下一下親著江天的眉毛、眼睛和臉頰,就像一個淘氣的孩子。江天被他親得有點癢,心裏卻很歡喜,稍稍平復一些的身體又燙起來,拖過顧雲聲到身邊來,也是細細地親吻。
江天就想起那天缽山寺外的月亮,也是這樣亮得肆無忌憚。他打著應急燈,深一腳淺一腳摸到寺後面的那條溪水旁,月光水光攪作一片,耀動著細碎的銀色的波光,晚風吹過水麵,又把那星星點點的光都給拂亂了。
顧雲聲扭著嘴唇,笑了,即使光線昏暗,牙齒還是白得驚人。他很誠實地搖頭,又說,不過我們可以試試看。
江天勉強一笑,卻很冷靜地打斷他:「他就是淘氣,不hetubook•com.com會有事的。我們很快就回來了。」
江天的心沉得更厲害,面上卻顯露不出來,靜靜折回去,找到黃達衡的房間,把他從房間里拉出來,輕聲說:「你是不是有應急燈,借我用用。」
回去的路上誰也沒說話,江天覺得臉燙得嚇人,顧雲聲的手也是一樣的滾燙,十足像兩個高熱的病人。沒有握著的兩隻手各自打著燈和手電筒,腳步快得像有人在後面追趕。燈光碟機趕開田間地頭的螢火蟲,腳步嚇走沒完沒了唱著歌的鳴蟲,但他們都不在乎,就是緊緊拉著手,一直到回到廟門口,才稍稍分開。
他從來沒有這麼大聲地去訓斥數落一個人,但眼下卻控制不住,好像站在對面的真的是自己的兄弟,再怎麼嚴厲刻薄兇惡,都可以無所顧忌。但說到這裏江天卡住了,他知道他應該說「我怎麼和你爸媽去說,你對得起誰」,但是心裏劃過的是完全不同的句子,而且只要一想,就如遭雷劈,恨不得從來沒想過。
說完他並沒有聽見顧雲聲的動靜,於是江天又慢慢轉回頭去。他第一次覺得覺得今晚的月亮太亮了,亮到都扎眼,讓他心驚肉跳的;亮到照得他看不清幾步開外的顧雲聲,全成了一個白色的影子。但是他又確實能看見顧雲聲的眉毛,眼睛,有水滴從頭髮上滑落,一路蜿蜒,直到赤|裸的胸口。
顧雲聲起先僵住了,像是沒有弄清楚情況,或是乾脆沒反應過來狠狠抓住他胳膊把他整個人拖起來用力親吻的人是江天。但他又迅速適應了,熱切地貼上去,捧住江天的臉,去找他的嘴唇,泄憤似的一口咬上去。兩個人就像瀕死的魚,絕望而不懈地互相依存著,一刻也不肯分開,很快江天察覺到顧雲聲的身體起了變化,但是顧雲聲的手先一步探下去,握住他,喘息著說:「其實我更想要一張床。」
黃達衡坐在江天房間門口,打死了今天晚上的第二十一隻蚊子。他看了看表,就要十二點了。正心神不寧地站起來兜圈子,終於聽到走廊那頭有兩個人一前一後的腳步聲傳來,他大喜過望,壓低聲音喊了一嗓子:「江天?顧雲聲?」
「做什麼?顧雲聲呢?你要去找他?」
江天沉著嗓子道了聲謝,就和顧雲聲進了房間。黃達衡拍死又一隻衝上來的蚊子,嘟囔著「別以為在廟裡我就不敢殺生」,又一路踢踏著拖鞋,回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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