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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新婦:嫤語書年

作者:海青拿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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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薤露

第二十七章 薤露

「別瞪我,」魏郯毫無愧色,「若非我昨夜救治及時,腫得更大。」說罷,他讓從人提水進來,又給我浸起了腳。
「有事?」我問。
我閉閉眼睛,過了會,道:「我在。」
我意識到自己方才問得太多了,於是閉嘴。
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許久,我仍看著那裡,一動不動。
「有件事,我倒想問問你。」這是,魏郯卻不緊不慢道,「我後日就走。淮南往雍州的道路太危險,我想帶上四弟先去洛陽,再派人送他回雍都。」說罷,他停了停,「你一起么?」
「吳璋的心腹,來替季淵守淮陽。」魏郯繼續把著我的腳在溫水裡活動,「你說牽扯大么?」
阿元看著我,又開始擦眼睛:「怎會變成這樣……」
又是一日陽光晴好,馬車行至大街上,淮陽城裡的民人軍士如往常般絡繹往來。見到馬車行列走來,人們紛紛避讓,站在路邊看熱鬧。
「豎卒!」二兄踢著囚車,怒道,「你敢!她是太后的人!」
阿元說:「季淵公子回去了,臉色很不好。那人的屍首也收了起來,公子嚴令在場人等不許說出去。」說著,她很擔憂,「夫人,聽說那人是吳璋的親信,此來淮陽是要接替公子的位子,如今這般,會不會對公子不利?」
我卻感到些不尋常:「吳璋為何派人來替裴潛?裴潛與吳璋……」
我先前還擔心要是裴潛來了,我該怎麼面對他。現在看來這是我多慮,他不會來了……
「阿元,我要回雍州。」我說。
我沉默了一會,道:「那邊……怎麼樣了?」
「不必,我的腳不疼了。」我說著,推開他,攀到阿元的肩膀上,一跳一跳地走出門去。
裴潛等了好一會,沒有等到我的回答。
阿元一愣,應一聲,起身出去。
至於裴潛,我不清楚他和吳璋之間的關係,而且牽扯著魏氏,結果也可能變得很複雜。但如果為了息事寧人,我最後被供了出去,那也無所謂。我一點也不後hetubook.com.com悔,如果再來一次,胡振甚至來不及說出那些污糟的話就會被我殺死。
馬車重新走起,原野漫漫,似乎永遠走不到頭。
阿元已經收拾好了行李物什,車馬府兵早已休養齊整。隔日的清晨,洗漱用膳之後,我們就準備上路了。
「你恨我么?」
我不能走路,最後是阿元把戚叔送出門的。
阿元看看我們,知趣地下了車。
我望著他頭髮花白的身影,擦擦眼睛,艱難而哽咽地唱:「鬼伯……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少踟躕…… 」
「你……」我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哽咽,「你保重。」
我看著阿元,心又沉下,不知道說什麼好。
「還笑……」我的聲音有點卡,清了清喉嚨,羞惱道,「為何把我綁成這個樣子?」
魏傕頷首:「啟程。」說罷,轉身走向前方。
「不疼了。」我說。
魏郯不語,卻在榻上坐下,把我的傷腳握住。他解掉結,將層層布條拆開。他下手很輕,腳一點也不痛,倒是我有點緊張,一直盯著他的動作。
「夫人!」當馬車走到城外的時候,阿元忽然出聲,驚訝地指指車窗外。
「推車?」我不明白這是什麼,卻想到另一件事,「大公子昨夜睡在何處?」
我搖搖頭:「不知道。」
魏郯沒說話,可聽著腳步聲,卻是向我走了過來。
「老朽活了大半輩子,如今半截入土,本想著只待公子與女君成全姻緣,此生便是無憾,可……」他擦著眼睛,「女君,我還是那話,那時情勢,公子亦無可奈何。多年來,公子對女君一直愧疚……唉,終是冤孽!」
他說,阿嫤,別哭,活下去。
他給我帶來傷葯,沒有再說勸我留下的話,但是更加傷感。
「阿嫤!」二兄被銬在囚車裡,只露出一個頭髮散亂的腦袋,對我哈哈大笑:「唱得好!」
魏郯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片刻,又落到腳上。
待我終於坐定,魏和-圖-書郯立在車旁,眼睛微微眯著,似笑非笑。
別哭。
「醒了?」一個聲音忽然道。
我:「……」
出門,經過院子再坐到馬車上,不長的一段路,像我這樣的「走」法卻著實辛苦。
我喘著氣,聲音更加響亮:「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拋開一切煩惱么……
阿元嘆口氣,點頭道,「夫人決定了就好,你去哪裡,我都跟著。」
我差不多能想到他會來問我的打算,只是沒想到這麼快。
「回來了。」我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扭過頭去。
戚叔看著我,長長地嘆了口氣。
既然拿定主意要走,接下來的事並不麻煩。
我彷彿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就像父親說的那樣。身體暖暖的,彷彿小時候他們把我擁在懷裡,輕聲低語,別哭……
我只覺口中苦澀,少頃,道,「戚叔,我與他,並非情願二字可解。」
「這我不知。」魏郯淡淡打斷道。
「疼么?」他問。
我彷彿又回到了那年的冬天。
我曾經問過二兄,為什麼人們那麼喜歡飲酒。二兄說,人飲了酒之後,會覺得自己能拋開一切煩惱,那種滋味,能讓人著迷。
她說,薤上露,何易晞……
「……薤上露,何易晞……」聲音像要凍裂了一樣發啞,卻還是擦著眼淚大聲地唱:「……露晞明朝更……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
我回頭,他已經站在我面前。
隊伍停下來,我看到魏郯策馬迎上前去。
「哦。」我頷首。當然是這樣,以前我不知道的時候,他這個夫君已是形同虛設,而現在捅破了,則更應該繼續。
不知是否察覺到我的注視,魏郯抬起頭來。
魏郯眉頭揚一下:「真成蹄髈了。」
押送囚車的獄卒朝我走來,兇惡地舉起皮鞭,喝道:「不許唱!」
魏郯看看我,表情不變。
我錯愕不已。
阿元將拿來的包袱打開,埋怨道說,「夫人下次切不可再這般任性走開,若非大公子派和*圖*書人來,讓我收拾一身乾淨的衣裳帶給你,我都不知道上何處去尋你。」
阿元說:「季淵公子倒是沒有消息。」
我望去,郊野蔥鬱,路邊一人白馬青袍,身影俊逸而孤寂。
我看著他蹲在我身前,添水揉腳,親力親為。從昨晚到現在,他出現得及時,照顧得周到。那低眉盡心的模樣,竟全然不似先前那個高高在上情緒莫測的魏郯。
我自認我是個一旦認定某件事,就可以做得義無反顧的人。可已經到了這一步,為什麼心還會一直在疼?
飲酒很有效,我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以後,覺得自己像是睡過了一輩子。
裴潛拉住韁繩,詫異地回頭。
我預想過許多後續,卻不曾想過會變成這樣。
「公子!」一名從人跑過來稟報,「都準備好了,啟程么?」
這主意,恐怕是裴潛和魏郯一起商量出來的。梁充?想到這個由頭我就覺得啼笑皆非,胡振死有餘辜,卻落得個義勇之名,魏氏是不是還要裝模作樣地感謝一番?
魏郯抬眼,注視著我。
身體輕飄飄的,我躺在榻上,看著光影在眼前慢慢顛倒變幻。
我沉默了一下,道:「嗯,我與四叔一起走。」
這酒不沖,我試了一下,仰頭「咕咕」地喝光。
「那邊可有消息?」我問。
昨夜的事猶如利刃,斬斷了我的一切猶豫。
我的腳踝露出來,腫起了一大塊。
「阿嫤。」他的聲音在車窗外響起。
父親大笑起來,那是我在他臉上見到的最後一次笑容。
或者說,他在愧疚?
心沉下,我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兩個從人過來,將水桶提走。這時,我才發現魏郯已經不在屋子裡了。
聽她提起魏郯,我僵了一下。想到他,昨晚的事就會在腦子裡過一遍,我看著自己晃悠悠的傷腳,默然不語。
我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城郊的野地里,頭上的麻巾和身上的斬衰禦寒不得。與我并行的,父親、長兄和二兄,他們每個人被一輛囚車押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正送往刑場。
我輕輕握著她的手,過了會,又道,「我想飲酒。」
阿元察覺到我的異樣,也有些尷尬。
是我的錯覺么?
阿元看著我,片刻,換個笑臉,道,「大公子出門前讓庖廚做了魚粥,四公子還說要給夫人做推車。」
魏郯進屋來,想象上次那樣把我抱出去,但我不願意。
「我昨夜殺的那人,牽扯大么?」我說。
阿元想了想,道:「昨夜我回那邊去收拾東西,今晨過來的時候,看到大公子從隔壁的廂房裡出來。」
「你還好么?」他問,「傷足還疼?」
他們在交談,遠遠望去,各自神色平靜。可過了一會,裴潛打馬,朝我這邊走過來。
「戚叔,別這樣。」我低聲道,將自己的巾帕遞給他。
我拍拍她的手,沒有說話。
「二兄!」我大哭出來,踉蹌地朝他跑過去。
我忙轉頭,一把拉開車窗上的細竹簾:「阿潛!」
眼淚濡濕了手掌,我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
「無事。」魏郯從容道,拿來一塊巾帕,把我的腳擦乾。
短暫的沉默,風似乎也隔著車幃膠著不動。
「我是不甘哪……」戚叔搖頭,「女君與公子,當年多少人艷羡的佳偶,怎會落得如此田地?」
我微微蹙眉,點點頭。
我搖頭:「不太疼。」
「阿嫤!回去!」長兄滿臉血污,朝我大喊,「回去!」
獄卒瞪我一眼,悻悻回去,卻朝二兄甩了一鞭子,我看到一道血痕劃破了他英俊的臉。
說出這話我很坦然。事情已經做了,我不會逃避,接下來變成怎麼樣我都接受。
風仍然吹來,卷著草葉招搖,聲音如海,似乎夾雜著一久遠的歌聲,稚嫩而沙啞。
我看了一會,轉過頭來。
風帶著日頭曬在禾草上的味道,車幃無聲地拂動。
我想翻身,卻覺得腳上很異樣。看去,我那隻裹得像蠶繭一樣的傷腳被吊起了半尺,我動一下,它就跟著幔帳一起搖晃,看著滑稽得很。
我不能行走,阿元就打m•hetubook•com.com水來給我洗漱。用過飯之後,戚叔來了。
「別過來!」走在最前面的父親突然道,「阿嫤!繼續唱!」
他點點頭,「叱」一聲打馬,朝大路上奔去。
她看到我的腳,臉色一變:「你受傷了?」
阿元笑著說:「這可不是我綁的,這是大公子綁的。他說,你夜裡睡覺不踏實,會把腳壓得更傷,故而要吊起來。」
我從怔忡中回神,忙拭去模糊眼睛的淚水。魏郯回來了,才進門。
魏郯知道我酒量不大。我看看那罐酒,頷首:「夠了。」
心中騰起一股溫熱,與此同時,卻有馬蹄聲響起。
「阿嫤,」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自嘲,「我一直愧疚,以為只要將你找回來,總能彌補,可……」他停住,片刻,微微抽了口氣,又輕聲道,「我知道一切難得如意,但有一言。阿嫤,無論何時何地,我總還會是那個阿潛,知道么?」
阿元進來的時候,我正在費力拆腳上的死結,她看著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待門關上,我脫掉沾有血污的衣服,換上乾淨的。沒多久,阿元拿來一隻很小的酒罐,囁嚅道:「大公子說,夫人不可多飲。」
裴潛看著我,定定地,沉鬱的面龐上,眉頭漸漸展開。
恨么?縱然過去了許多年,縱然他重現出現在我面前之後又帶來重重一擊,我埋怨、氣惱、痛苦,但我還是知道,那仍然不是恨。
我望著那身影被車幃擋去,有人在喊「啟程」。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自己扭的。」
「有事?」他問。
「他呢?」我又問。
那聲音低低,我的眼底忽而又湧起酸澀,淚水迷濛。
正如我來的時候那樣。
戚叔已經兩鬢霜白,我一向敬重他,見他在面前垂淚,我也不好受。
我望著那張臉,藍天碧野之中,他仍舊俊若美玉,如日光一般刺目。
阿元說:「我今晨去打聽過,胡振的屍首已經殮起來了,說是梁充派刺客來殺四公子,胡振來救,被逃走的刺客所殺。」
他們登時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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