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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鐺——鐺——」

如果那一天沒有來到，紅曲會以為自己將在冥界待到永遠。

「也許一杯咖啡能幫我的忙。」她嘟著小嘴，緩緩活動著發麻的膝蓋，「為什麼蒙馬羅夫理論的習題都這麼難？！我可是百年一見的天才，竟然會被這麼薄的習題集給耗住？」

當天，無數的靈紙被分發給天上地下所有的鬼神……稍晚些的時候，炫光的疑慮全部打消了。

看來死了以後還是有許多事情需要研究——霜嵐的好奇心又膨脹起來。

他的話音未落，三級台階的上方出現兩個清淡的人影——不在「天界」之階，不在「冥界」之階，不在「人界」之階。

「什麼？」慕霜嵐一邊躲閃，一邊疑惑地問：「你在胡說什麼呀？『紅曲』？那不是食用染料嗎？呃，你們該不會找錯人了吧？要是找錯人，趕快送我回去！靈柩馬上就要送火葬場了！你們再好好核對一下……我可是真的不放心。」她懷疑地看了看旁邊那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說：「你們是黑白無常？騙我的吧？雖然我相信人的靈魂即使在肉體死去之後也能存在——這個著名的觀點在我的第三本專著中提到過，是我創造有靈魂機器人的理論根據，有興趣你們可以看一看——但是！你們真的是黑白無常？你們的服裝還蠻時尚的嘛！」

「歡迎回來！第十九代拂水姬·原紅曲，」炫光的眼裡淚光閃閃，「還有，歡迎成為冥界的工作人員——第二十代拂水姬·慕霜嵐！」

炫光站起身，一言不發打開投影儀，眾人的目光集中在超大畫面上——四殿執事愁眉苦臉地出現在光芒中，捧著一堆破破爛爛的符。

「拂水姬？那是什麼？」霜嵐撓撓頭，「我這個號稱超大容量活電腦的大腦里怎麼沒有這個詞？」

炫光揮揮手，十殿閻王知道他還想最後看這些人一會兒，於是把銀針交到炫光手裡，知趣地退下。

紫夷輕輕一笑，似乎並不怎麼傷感，「我一直擔心沒人關心他，沒人照顧他。其實我知道他的幸福在哪裡。」她看了一眼凈澤和溫蓮，「一個讓他千年不忘的女性，比一個心甘情願充當啦啦隊的『妹妹』更適合他。」

白百合的清香瀰漫在碧綠的墓園上空，蒙蒙的細雨為肅穆的氣氛添了一絲清爽。

——天庭·天冥首腦會議——

於是，在這種萬年不遇的情況下，天冥第一次高層會議緊急召開……

「本來還想和大家告別呢……」她苦笑著說：「還是算了吧！」

「噢——」眾神仙發出驚疑的呼聲。看來事情不是他們原來估計的那麼簡單——這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議題賭局」里栽了跟頭。

「紅曲？！」炫光難以置信地接過紅曲遞給他的紅紙。

炫光拉住一言不發的紫夷，低聲問：「你就這樣走了嗎？」

在最高的一級台階上，靜靜地佇立著一個男子，不知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裡。他沒有加入這個熱烈的討論，似乎他並不是來報到，只是旁若無人地靜思。

「男人愛上近乎完美的女性，就是自虐的開始。」卞城王聳聳肩，和她的兄弟們喝茶去了。

「我好像開始忘記事情——你母親的長相也變模糊……在人間遇到她，也未必認得了……兒子，你要照顧好冥界。」天帝揉了揉炫光的頭髮，抽出炫光手中的銀針，在手指上一劃，往額頭一點，淡金色的笑容也消失在咒符中。

那男孩子笑了笑，神情竟然那麼成熟親切。「我不是天才少年。」他說，「我只是一個『老朋友』……」

天帝一連喝了十七八碗孟婆湯，終於打個飽嗝，停了下來——只是那個飽嗝太可疑，讓炫光懷疑是孟婆湯真的生效，還是老爸撐得喝不下去了……

飛過了文書殿，後面就是奈何橋，孟婆正在橋上分湯，旁邊還跟著兩個學徒。看到他們從上空飛過，孟婆打個招呼，但眼裡分明有淚光……霜嵐不明白為什麼，問：「她為什麼哭了？」

這句話馬上引起了巨大反響。「小鬼！」年輕女子咆哮起來，「我慕霜嵐從來沒有被一個小鬼教訓過！只有我教訓比我年紀大的人的份兒！」

「我和炫光商量以後，只想出一個方法。那就是……」天帝猶豫了一下，說：「靈！」

「呃——？」紅曲獃滯地看著她，回答：「閻羅寶殿呀！不是所有拿到紅紙的人都去那裡報到嗎？別擔心，這個我還不會搞錯。」

炫光無可奈何地捏著羲和的咒符嘆了口氣，「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總覺得她在得意地笑呢……」

紅曲無奈地偏著頭想了想，「白箏走了以後，閻羅大王不是在她秘書的手心加了一個強力的『火印』嗎？好像有了那個神印，秘書一級的官員也可以勝任。看來這裏只好暫時拜託你了。我的抽屜里還有很多橡皮……幸好這段時間不會很忙……人類的靈魂基本不用處理，大多是廢品。」

「不是。是我家的歡送會太盛大，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要不是我中途退場，還來不了呢！」其中那個年輕男hｔtps://wｗw•ｈｅtｕｂoｏk.coｍ•ｃoｍ子跳到閻羅寶殿里，吐吐舌頭，「所以以前我一直喜歡默默地離開……」

「我果然是個天才……天才！」這個七歲的孩子陶醉著。

螢星笑了，拍拍霜嵐的肩膀，「因為她一點都沒變……」

「會會會……」

「可是……你去了人間，就會跟人間的女人生兒育女……」紫夷的聲音細若蚊吟，透著淡淡的不快，「我、我也想去。」

——拂水殿——

「看來你姐姐的忘憂草茶起作用了！」赤冕笑嘻嘻地拍拍凈澤的後背，「這才像男子漢嘛！」

黑白無常拉著霜嵐飛過了三途河，果然看到一座森嚴寶殿。一隊亡靈正排著隊往進走，維持秩序的青面小鬼對這幫隨時想偷偷溜號的傢伙們無奈到了極點。

紅曲的茶杯「咔啦」一聲碎在手心，「豈……憂！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你這個開天闢地以來最沒責任心的男人——哈哈，終於讓我逮著你了！炫光，你來給這個丟下我、不負責任地死掉的人講講我一個年輕的寡婦是怎麼含辛茹苦拉扯孩子的……我早就計劃著要他賠償我的心血、我的青春、我的——」

——又過了二十年——

「這就是你的決定？用來生去考驗他的改變？」炫光眨眨眼，對溫蓮的邏輯有些驚訝。

「把你的要求告訴閻羅大王，他不會拂逆自己大姐的心愿。」凈澤冷冷地看了卞城王一眼。

「你也要去？」凈澤簡短地反問。

「紫夷！」炫光愁苦地皺了皺眉，「你……你們兩個，這情形讓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煌瑛和絢姬……不吉利啊！」

「你們怎麼通過我的系統？你們是誰？！」霜嵐擰著眉頭看著面前古怪的二人組合。

「凈澤……他曾經為我而犯錯。他愛著前生那個完美的我，用這個標準去刻意追尋轉世的我，結果只是失望。而我也一直覺得，他從未愛過我，他只是在我身上找那個『完美的前世』的影子。」溫蓮緩緩說，「但他已經變了——他已經能放開那個完美的印象，獨自去走新的路。我想知道：如果他忘了我，不知道我也會出現，他還會不會愛我——愛此生此世的我，而不是他心目中那位前世完美的女性。」

「好久不見了，凈澤。」溫蓮有些尷尬地和凈澤打了個招呼，「你也要去人間嗎？」

和豈憂一起來的，是他的姐姐溫蓮。據說龍薇香是龍家十余代人中，和她長相最像的一個。

「你不能走！」冰萱倔強地打斷她的話，依舊低著頭沒有看紅曲的臉，說：「拂水殿在人間的血脈自你孫女手上就斷絕了——誰來接替你？這裏工作這麼忙……你要是有責任心，就乖乖呆在這裏！」

霜嵐的助手兼丈夫聲音哽咽，擦乾了眼角的淚痕，繼續說：「她不僅是一個責任心強的學者，也是一個值得永遠珍愛的妻子，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們共同生活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我的寶藏……」

溫蓮搖搖頭，「我，只是來送我弟弟。我想，他一個人去輪迴一定很難熬……不過我猜錯了。」——豈憂已經和發完脾氣的紅曲有說有笑，一副渾然忘我的樣子……

「很快，很快！」

「還要多久才能到閻羅寶殿呢？」

「那個，恕我直言。」紅曲湊了上來，討好的笑了笑，「我和豈憂的那一碗似乎也少了點兒……」

紅曲看著柔輝中的拂水殿，眼淚在炫光的光芒里閃爍。「再見了！我的拂水殿……」

這項工作安靜有序地進行著，大殿上越來越冷清，最後只剩下幾個人——天帝、紅曲、豈憂和溫蓮。

「哦？」

螢星笑了，用一種有些哽咽的聲調說了一句話——很久以前，和紅曲初次見面時，炫光說過的話——「因為你是下一任拂水姬，和你初次見面，當然要穿正式一點！比如說這傢伙……」他指指身邊的黑無常，「他穿的可是自己最好的一身喪服！」

——炫光很識時務地裝聾作啞溜走了。

炫光聽到父親的聲音在空蕩蕩的閻羅寶殿發出迴響，忽然為自己的孤獨感到害怕，「父親！」他想說什麼，但被天帝制止了。

她小口啜著熱咖啡，在走廊里活動僵硬的四肢，順便看看掛在牆壁上的榮譽。在她父親無數的獎章下，是她的成就：「少年組世界生物競賽特別獎」（當時她只有六歲，年齡是參賽選手平均年齡的二分之一，智商卻是平均指數的二倍，所以絕對稱得上「特別」）；「少年組世界物理競賽專家獎」；「少年組全球信息大賽金冕獎」……

「各位！」當每人都靜靜地捧上一隻玉碗后，天帝莊嚴地舉起了手中的孟婆湯，「我們來生再見！」

炫光在這一天躲在閻羅寶殿的偏殿里，不想讓人看到他感動得痛哭流涕。

「你知道，在我的字典里，『馬上』所代表的時間是三秒鐘！」冰萱抬起頭沖紅曲兇惡地大叫，眼睛卻里充滿了淚水。

「喲，這邊有好戲。」卞城王樓雪蕭端著和-圖-書茶杯鬼鬼祟祟地往他們身邊湊了湊，取代了默默離開的紫夷的位置。

「什麼意思？」霜嵐不明白，但她也沒放在心上，而是甩開螢星的手，「這位大哥，我和你很熟嗎？裝什麼親切啊！」

「啊——太煩人了！」黑無常忍不住大叫了一聲，「螢星！你也管管這個傢伙！別在一邊偷著樂……你樂什麼啊？」

「噗……」角落裡似乎有人偷笑。

霜嵐迷惘地看了看這一對金童玉女，直覺中並沒有反感。「炫光？你們是怎麼進來的？你……好像比我大不了多少。你越過了我的保衛系統？你也是《天才少年大全》裏面的人嗎？我怎麼沒印象？」

「上次？」霜嵐發現，來到這裏，自己的思維繫統都不靈光了，儘管她一直以為自己接受這些奇怪事物的能力很強。

「大哥？」螢星皺皺眉，「我對你很親切，是因為上次在這裏對你太凶了……你以為自己比我小很多嗎？別叫我大哥！太彆扭了。」

「不行！」紅曲微微一笑，坦然地說：「雖然有些捨不得……但是，我多少也有一點責任心呢！在領到這張紙之前，我對自己發了誓：如果它變成紅色，我決不給自己找借口，一定去人間……」

很快，他們面前出現一條若隱若現的大河。

漸漸，一座無比雄偉的大殿在半空中顯露出輪廓。

「真是不可思議！」年輕的女子說：「我從沒想過自己的葬禮竟然這麼風光！看！那是我發明的最新型的機器人，他們都來參加葬禮呢！看來我的『機器人人性化』計劃全面成功了，他們都很有『人性』呢！……不過我不喜歡叫他們『機器人』，這個種族的名稱是『露西雅』！那邊一族是『格林維亞』！如果我能再多活兩個月，新種族『菲雅萊娜』就能誕生了……可惜……現在只好交給我的助手。不知道那傢伙能不能完成我的遺願……咳！還在那裡哭……（她從空中落下，推了推一個傷心欲絕的年輕人）別哭了！雖然大家都知道你是我丈夫，雖然大家都知道我們感情很好，但你也不必哭得這麼丟人吧？趕快回研究室把我的手記好好研究一下！至少要在我的墳前裝成事業型成熟男子的樣子吧？」

靈雪艷的出現讓紅曲不免有些吃驚，「連您也要去投生？」——靈雪艷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她和赤冕大婚之後，並沒有要求天帝為她批仙籙，因此到現在還只是一個魔獸妖狐——雖然擁有強大的神力，但畢竟不能與人類孕育強大的「靈」。

「兩位陛下！」紅曲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們也要去投生？」

「你……」黑無常氣得發抖。他這個毛病已成心疼，幾千年都改不了——「你竟然又叫我『小鬼』！臭紅曲！著打！著打！」

拿到變紅的紙張的仙人都毫不猶豫地趕赴閻羅寶殿，進入六道輪迴。即使是沒有拿到的，也要求前往人間，助一臂之力——蓬萊仙山有五百名仙人聯名請願，自願放棄不老不死之軀，前往人間投生；冥界有數十官員自願忍受輪迴之苦……

「靈魂，本來就是『靈』和『魂』兩種不同的東西。人互相結合孕育的後代，擁有『魂魄』，而神和人的孩子擁有強大的『靈』。」天帝微微頷首，繼續說：「由擁有強大神力和純潔靈魂的我們去投生，在人間留下純潔的血脈，將純凈的靈在世上代代相傳。我這裡有一種特殊的靈紙，我們當中，擁有最強大、純凈靈魂的人握著它，它就會變成紅色……我將分發這種紙。誰的紙變成了紅色，我希望他能為世界的未來著想，去人間！」

「我也得走了……」紅曲放下第五隻湯碗，輕聲說。「當我回來的時候，要開一個盛大的歡迎宴會迎接我啊！再見……閻羅大王陛下！」

「你現在不過是個女鬼，計較那麼多幹嗎？」黑無常嘟囔了一句。

「魔獸的神力毫不遜色于神仙。魔獸和人類的孩子也會擁有強力的魂魄，雖然不像『靈』那麼純凈，但如果是我和赤冕殿下的孩子，絕對比『靈』更出色。」靈雪艷臉一紅，說：「這次特別政策很寬大。十八層中有很多擁有純潔靈魂的囚徒都想藉此機會到人間透口氣，順便幫人類一個忙。例如……」她指了指閻羅寶殿的台階。

「……靈？」神仙們微微吸了口氣，似乎出現短暫的沉默。

天帝一邊端著另一碗孟婆湯慢條斯理地喝著，一邊說：「這些年來，紅曲的力量越來越強；豈憂的力量差不多和我的孩子接近。這麼推算，你的哥哥們應該也偷偷帶著記憶沒吱聲……遺傳真可怕！但是他們怎麼都像你媽？怎麼沒有一個像我一樣遵守遊戲規則的呢？奇怪！」

「這有什麼悲傷？」炫光身後走出兩人，竟然是天帝和天後！

雖然人類在很久很久之前就不再相信神的存在，但神卻一直沒有放棄人類。

她還沒邁出去一步，就被冰萱一把拖住。「回來！」冰萱臉色慘白地厲聲喝道：「你知道自己是去什麼地方嗎？」和_圖_書

「這有什麼好搶的！」紅曲把紙搶了回去。紙在她手裡又變成了紅色。

這是怎麼了？神仙們面面相覷：難道冥界經費不夠，造不出新的封魂符？哦，保不準今天就是開會討論批款問題。

「阿黑，為什麼這麼黑！」霜嵐好奇地問。

「可我不喜歡逃避。」紅曲搖著頭笑笑，「你也說過，不論什麼樣的人，最後總會回到這裏……請期待著我們再一次相見吧。再見，阿白……」紅曲話音未落，已伸手在銀針上一掠，順勢微笑著在額頭一點，變成了一張符。

冰萱立刻不服氣地叫起來：「我簡直不相信，我的紙竟然還是白色！」她搶過紅曲的紙，那張紙立刻變成了白色。

「來生再見！」——閻羅寶殿響起了異口同聲的豪邁回答！

「哎呀，別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嘛！你這幾千年可不是白過的。」紅曲摸了摸冰萱的頭，「你已經比幾千年前那個冰萱強了不是一點半點！而且我馬上就會回來！」

溫蓮沉默了一瞬，忽然對炫光說：「我改變主意了——我也要去人間！」她揚了揚手中紅色的紙，「我哥哥說，人類能不能得到救贖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他要我對這張紅紙保密。但是我改變主意了。」

紅曲忘了眨眼睛……直到那年輕人徑直來到她面前，敲了敲她的額頭，擰著眉問：「瑛？你怎麼了？不認識我了嗎？」

「看，人類在沒有消除對『生』的眷戀時就是這樣。」黑無常一本正經地說，「它們總想趁小鬼們不注意的時候溜回去。當文書殿的小鬼最難了，每年總有一大群小鬼由於受不了人類的聒噪而發瘋。」（螢星：這句台詞好像是從我這裏取的經！）

然後三人看到了按東南西北排列的四殿。

「閻羅寶殿……」霜嵐喃喃自語。「我好像經常出入這裏……」

炫光嚴肅地說：「正如大家看到的，那些符現在已經沒辦法處理。這樣的事件在冥界層出不窮，最近接收的八百件魂魄幾乎全部粉碎……十殿閻王近一個月來只篩選出屈指可數的健康魂魄去投生，冥界已經開了幾十次會議討論這個問題。我們初步分析的結果是：絕大多數人類的魂魄經過千萬年的輪迴、無數次被冥界處理，已經脆弱不堪。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新現象。我們初步探討的解決辦法是改變四殿處理魂魄的方式，保留這些魂魄。但那樣的改革意味著對這些魂魄的處理並不徹底，它們還會保持內心的污穢——這樣下去無疑是惡性循環，人類會越來越墮落……」

炫光又重重嘆了口氣：「這是陰謀！怪不得三哥連老婆都帶上了——我早該想到，他才不會和普通的人類女人結婚！他們要留著記憶找到對方！……我覺得，人間要發生很多大事了……」

「……她身為本世紀最偉大的兩位科學家的女兒，並沒有生活在父母的陰影之下。她本身就是一個神話……」

「你的弟弟要去輪迴了。」炫光呼了口氣，穩定了一下心情，「你呢？要回到流星家族嗎？」

「炫光！」天帝微笑著摸了摸小兒子的頭，說，「天上的一切，我已經交給東君……你們兩個要好好努力呀！」

「什麼？什麼時候變成三秒鐘了？原來還有一分鐘呢……不過，謝謝你為我哭了……」紅曲的嘴角苦澀地微微上揚，她伸手飛快地在冰萱頭上輕輕一拍。

「當然不是！」黑白無常異口同聲地回答。

「閻王會見我嗎？」

霜嵐看著大家，含著淚微笑著，誇張地敬了個禮：

「可是……」

炫光急忙湊過來制止：「紫夷，你這麼熱心當然好，但是冥界一時走不少人，我還需要你幫忙呢！……凈澤去吧去吧！這樣拂水殿就可以在人間留第二條血脈，以後拂水殿執事的後備人選就不用發愁了。」

「東邊那青色有龍雕的就是拂水殿，裏面的代理執事是秘書冰萱（霜嵐：噢！冰萱！原來她還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南邊硃紅色有鳳雕的是劫火殿；西邊銀白色有虎雕的是搖風殿；北邊黑色有玄武雕的是動地殿。」螢星停了下來，看了看霜嵐的反應，奇怪地問：「你為什麼不問我『這裏為什麼有四神的雕像？』」

閻羅寶殿頂端的大鐘響起，所有神仙妖魔肅然放下手裡的茶水點心，整了整衣衫。

這樣的開場白不像他的風格——他從不會如此簡潔明了，把重頭戲讓給別人。看來真的有什麼恐怖的事情發生了。神仙們神情一凜，紛紛拔腰立背，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在這樣重要的場合沒表示出高度重視，會被當作反面典型。再說，這樣隆重的會議上當然少不了幾百個攝身鏡為與會人員留影紀念，如果在周圍這些精神百倍的同僚當中，留下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實在有損形象。

「各位同僚……」天帝的聲音低沉，好像已經看到了晦暗的前途，「我們今天聚集在這裏，為了探討人類的未來。這個話題和我們並非無關，因為這麼重要的問題如果由人類自己來考慮，那他們無疑會全部完蛋和*圖*書……我不想做多餘的解釋，請大家聽聽閻羅大王的發言。」

但那一天來了。最初的異狀讓冥界官員們驚詫，隨之而來的反常現象更讓他們焦頭爛額。

最後，紅曲吁了口氣，恢復了平日大大咧咧的樣子，撓撓頭說：「哎喲——沒想到我竟然是所有神仙中擁有最純凈、最強大靈魂的一個……」

「各位，我想大家都知道，冥界四殿的任務是凈化魂魄中根深蒂固的眷戀。」炫光按下「暫停」鍵，向一邊讓了讓，「這四位就是四殿執事。他們捧著的就是封印人類眷戀的符。請注意拂水殿原紅曲女士向大家所展示的工作方法。」他按下「播放」，畫面開始流動——紅曲用兩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張符，拿起橡皮，輕輕在符上一擦，符立刻碎成紙屑……

「因為、因為……『掌握著全人類生死的寶殿，有多大也不為過！』對不對？螢星……」霜嵐回過頭，笑容是黑白無常最熟悉的那一個。

炫光急忙接在手裡，聲音有些哽咽：「紅曲！可我，不想和你們分離……」

「你媽你還不清楚？」天帝聳聳肩，「能逮便宜的事她從來不聲張。」

「過了三途河的靈魂，就要到文書殿接受審查，將此生留入檔案；然後要在奈何橋上喝孟婆湯，魂魄分離后，有四殿來處理；之後由十王按照文書殿的審判送往繼世。不過你不用再喝了——據說上次你連喝五碗，是僅次於天帝陛下和豈憂的第三名——這個紀錄現在還是由你們三個在保持呢。」

天帝一向是個不會操心的人，偶爾扮出忙不勝忙的樣子，也是為了響應輿論，帶動全天庭的工作氣氛。今天，神仙們終於領略到：原來天帝陛下真正發愁時，是這麼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態。

「凈澤，你恨我嗎？」溫蓮低垂著頭，刻意避開凈澤的目光。「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的答案……」

冰萱瞪著一張紅色的紙，愣了——那張紅紙，握在紅曲手中……她們不知已經沉默了多久。

「既然這樣，我也要去人間！」說話間，一個紫色的身影出現在溫蓮面前，毫不卑亢，傲然直視著溫蓮的眼睛，那神情竟然和凈澤有三分相似。「我不會再在自己的感情面前退縮！炫光，讓我去！」

十殿閻王中，除了卞城王之外的九位出現在閻羅寶殿。他們的神情說不出是唏噓還是感慨，每個人都緊緊抿著嘴，用銀針鄭重地在昔日同僚們的指尖上一劃，剔除了他們的神力。神情迷惘的神仙機械地用那個指尖在自己額頭上一點，立刻化為一張張五顏六色的咒符。

炫光有些不解，清點一下大殿上的人數，「父親，今天的人很不少了——還有人要來嗎？」

「你也要去……」炫光皺著眉垂下頭。

「你好！」那兩個白色的身影似乎動了動，似乎……是在微笑，聲音毫無惡意。

「當然！」「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想想辦法吧！」鬼神們喧鬧起來。

「誰？」霜嵐疑惑地張望一下。還沒有蟊賊不忌憚她父親的權勢以及她設計的那套保衛系統。

這可是新情況。神仙們低聲地交頭接耳，交換彼此的看法。整個會議的氣氛凝重起來，天帝吸口氣，沉痛地宣布：「初步推算的結果是：這樣下去，人類會滅亡！我希望聽一聽各位的意見——你們認為這件事需要我們插手嗎？」

「什麼？！」炫光的頭皮一緊，「這、這麼說，媽媽應該也有同樣的情況吧？可、可是她……已經化為咒符了……」

「爸爸……」炫光抽了抽鼻子，眼淚沒有落下來。他伸開手，符穩穩地落在他的手裡。

「哥哥！哥哥……」紫夷從清虛殿衝出來，拉住凈澤的手，關切地問：「你真的要去人間嗎？雖然我希望哥哥離開十八層……但是，你不是說過，人間沒有值得你眷戀的……」

豆白色的玉碗在神仙們手中傳遞，青碧色的液體倒映著他們肅穆的臉龐。

「別敷衍我了！」冰萱推了紅曲的肩膀一把，垂下頭，聲言越來越低：「你要去人間。你要去投生……別去！」

「果然是個盛大的歡迎宴會——謝謝大家！……我回來了！」

「你還是這麼冷傲啊，凈澤。」一個白紗素裹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希望投生之後不要和你碰面——我最發愁和無組織無紀律的人相處。」

「到了三途河邊，就能看到光了……」

凈澤的目光卻落在另一個人身上沒離開——她的相貌和當年的龍薇香如出一轍。他的嘴唇輕輕的抖動了一下：「溫蓮。」

冰萱立刻沉沉地倒了下去。「紅……」她的眼睛迷離地掃了紅曲一眼，再也說不出話。

「別去，紅曲！」炫光突然一把抓住紅曲的手，神情一變，「爸爸已經化為符，他不會知道你逃避投生……你留下吧！」他看了看震驚的豈憂，「你也可以留下來！豈憂，隨便什麼職務都可以，你自己挑好了！你還是可以和紅曲在一起啊！」

紫夷和溫蓮相視一笑，「有些事情試過才知道結果！」

霜嵐的神情若有所失。hetｕｂoｏk.ｃｏｍ•cｏm「因為這個地方，我好像很熟悉……」

「我知道，」天帝示意他們安靜，說，「在座諸位大多在人世中輪迴，即使是我也不例外，所以大家都對人有特別的感情……如果我有一個辦法可以拯救人類被污染的靈魂，各位是否願意照做？」

「這有什麼稀奇？我們也要一起去呢。」八位太陽神端著茶杯悠然從偏殿走出來。赤冕身邊還站著天帝天後唯一的兒媳婦靈雪艷。似乎在生死關頭，他們也要喝茶聊天享受到最後……「人生不過一瞬——這隻不過是短暫的分離。很快就能見面！」「反正我們在天庭閑著沒事，就當是去人間學習考察渡假積累社會經驗！」

紅曲把沉睡的冰萱輕輕放在寬大靠背椅上，慢慢走出拂水殿。

凈澤只是淡淡地掃了紅曲一眼，又去想自己的心事。

那個窈窕的少女說：「我叫——冰萱。這是我的上司，他叫炫光……」

炫光不安地掃視了在座的神仙們一眼：他們全都不再作聲。他的要求是要他們放棄千年修行的成果，重新回到那個他們努力離開的凡塵……他們，會做嗎？

「我自己也很難相信這是事實呢！」紅曲艱難地笑了笑。

「請說出來！」異口同聲的回答將天庭微微撼動。

「再見了……」霜嵐對著年輕人的背影微微一笑，「想到你以後要拉扯孩子長大，也挺不容易，我就不怪你的悼詞寫的不好了！」

冷冷的閻羅寶殿，只剩下炫光和溫蓮。

沒有人回答她。

螢星嘆口氣，「你也變得見多識廣了，見了這麼大的寶殿也不驚訝了……你曾經驚訝地哇哇直叫呢！」

天帝看看大殿上巨大的水晶沙漏，微微蹙眉：「時間差不多了啊！他到底在哪裡磨蹭？」

天帝像看到熟人似的招呼：「你們怎麼現在才來？路上交通不便嗎？」

「你認識炫光吧？」黑無常跳起來敲了敲她的頭，「因為你七歲時看見了他和冰萱，所以有資格成為地獄的官員。」

閻羅寶殿越來越熱鬧。形形色|色的精靈神怪不斷出現在台階上——三級台階上，除了第三級「人界」之階空空蕩蕩外，另外兩級絕少有空閑的時候。

紅曲搖搖頭，拿著那張紙向門外走去，「沒辦法，冰萱，我們就這樣說聲『再見』吧！」

閻羅寶殿上掌聲雷動，卻沒有歡呼——因為秦廣王、卞城王、搖風公、暮寒、冰萱、黑白無常……每一個紅曲的朋友都熱淚盈眶……

天帝深沉地接著說：「根據近一個月統計，人類誕生的嬰兒絕少有健康的……沒有魂魄去投生，那些剛成形而尚未有靈魂的胎兒無故流產，即使是出世的，也多是沒有意識的白痴……」

以孟婆為首的一隊工作人員端著大托盤來到殿上——托盤裡全是一碗一碗孟婆湯。根據天帝的要求，每個神仙必須放棄「記憶」，全身心地去做一個普通人類。

「別打斷。趁我現在還有記憶力，讓我多說兩句……」天帝閉上眼睛，似乎在品味最後一刻，半晌，才緩緩睜開眼睛，繼續說：「炫光，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說——一碗孟婆湯對我來說……劑量似乎小了點。我還是把所有的事情都記得很清楚啊！」

「我做不了！」冰萱固執地反駁，「初代拂水公逃走以後，當時的閻羅大王就希望用這種方法，讓我臨時接替他。但我的力量不能和龍族的後代相比！所以大王才把『水印』加在當時的劫火姬手上……現在沒有正式的劫火姬人選，曉蔚只能勉強代理劫火殿的工作，你又要把拂水殿扔下？」

「他們啊——」霜嵐得意地點點頭，「要不是他們，我還不會成為靈魂研究領域的權威呢……難道他們不是普通的鬼？」

從她的神情，凈澤已經知道——紫夷沒有拿到紅色的紙。他靜靜地看著紫夷，說：「雖然沒有，但我想去找找看。我不該一直躲在靜止的牢籠中追悔。也許，做點什麼才是解脫的辦法。」

——靈，確實是一個好辦法，但……

「我只是想要幸福、想要被人珍愛……」溫蓮笑了笑，「即使他不再愛我，我也要試著去找自己的愛人，像他那樣，為了自己的幸福努力邁出一步！」

——八年後——

「先祖！」紅曲立刻認出了那個漠然的身影，微笑著打了一個招呼，「這可有趣了——拂水殿的第一代和最後一代執事一起去投生！」

豈憂拍拍炫光的肩膀，「你是偉大的閻羅大王啊！怎能這樣放不開？希望我們再見的時候，你已經成為讓紅曲刮目相看的『閻羅大王陛下』。這是她的心愿……」

卞城王默默地走開。男人不會願意當著別人的面說出真心話。再說，她知道凈澤的答案，不需要聽下去：溫蓮是那種不忍心傷害任何人的女性，即使無意傷害了別人，她自己也會更加難過自責。所以被她傷害的人都不會狠心去怪她——這就是為什麼凈澤曾經憎恨帶壞了她的人類，卻在千余年裡不曾恨她一絲一毫。

霜嵐拖著雪白的睡袍，跪在高大的靠背椅中，掙扎著模糊的睡眼，拚命和睡覺的慾望作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