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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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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淳媛之死

第二十一章 淳媛之死

安濟殿中立刻亂成一團。素盈心中再沒什麼超凡脫俗的聖音,只有悶悶的一團雜音,彷彿來自混沌的交錯轟鳴,轟得她眼前發黑。
「阿盈,何苦這樣衝動?」東宮蹙眉道:「你到底在找什麼?你以為那些東西,跟淳媛……有關係?」
丹嬪見他吞吞吐吐,哪裡有心思跟他耗著,一把將他推到一邊,拉著素盈跨入宮內。她們前腳剛進門,便聽到宮人一起痛哭出聲。丹嬪怔怔地頓在原地,素盈也呆了——與失聲的宮人們形同天壤,淳媛靜靜地躺在床上,無聲無息。在一片哭聲之中,她的寧靜讓素盈遍體生涼。
素盈獃獃看著丹嬪走到淳媛的床邊,看著她摸了摸淳媛的臉,扶起淳媛的頭,把她腦下的軟枕抽了出來。
十名高僧低著頭走進殿中,在淳媛面前不遠處的蒲團上趺坐,用悠遠而空冥的梵音低頌祝福。素盈雖看過佛經,卻未聽過梵音,一時被那新奇沉和的語調吸引。他們手中的木魚徐徐地發出仿若含有深意的木聲,素盈聽了一會兒,心思也隨著寧和下來。
他收刀歸鞘時,默默地看了素盈一眼。素盈望著他,口唇微翕,來不及說什麼就聽映榮「咦」一聲,像是有所發現。
丹嬪卻無奈地搖搖頭,軟軟地拉起素盈的手:「阿盈,我做不到……不是我不想為阿槐報仇,只是我無能為力。這宮裡死去的孩子還少嗎?可又有幾次能抓住兇手?我若是有那樣的本事——八皇子又怎麼會……怎麼會稀里糊塗地墜樓而死?我只能告訴你,阿槐這事與我沒有關係。除此之外,我再也不能告訴你更多。」
素盈停下腳步,深深地看著她,問:「你要我怎樣?」
「六小姐!」映榮正與幾個宦官夾纏不休,遙遙看到素盈,忙向她求助。
「不準亂說。」丹嬪不比素盈從容,而且她從來也不會說幾句寬慰人的話,這時候想說也說不出,只得恨恨地跺腳:「真是急死人了!我說了要周太醫過來,他們偏偏說找不到人。這個方太醫到底能不能行?」
皇后冷冷地盯著素盈,不疾不徐地說:「素六小姐,我一直當你是個聰明人,沒想到你也犯這樣的糊塗——你該明白自己的身份,怎麼敢在宮中放肆?你該知道,對輕慢之人,我一向不會輕饒。」
「姑姑!」素盈跪在丹嬪面前m.hetubook.com.com,無聲地用淚眼凝視著她。
素盈不住地搖著頭,猛然站起身,向琉屏宮外跑去。
宦官為難道:「殿下也知道,這位小姐並非琉屏宮的人……小的們便是就地將東西毀了,不過各挨一頓重板。若是將宮中物事交與外人,卻是要逐出宮門的。」他看了東宮一眼,鼓足勇氣道:「恕小的直言:按宮規,庫府的事情自有內官管理,即使是殿下,若無重大事由,也不該過問的。」
素盈被他的話刺痛,忙緊緊咬住下唇,手在袖中已攥成了拳。
睿洵無語地隨皇后一行人離去,庫府的宦官們也提心弔膽地走了,素盈仍伏在地上,好一會兒,她才攤開手——手中是她從綉褥中摸出的一片黑色絲絮。
素盈見丹茜宮的宮人來奪綉褥,只得袖手站在一旁,任由她們將所有東西都收了去。
素盈又向他一拜,「求殿下,成全阿盈!」
「阿槐……」素盈胸中發出艱難的一聲喚,向前邁了一步,卻打個趔趄跌坐在地。眼淚模糊了視線,眼前金碧輝煌的琉屏宮化成一片燦爛冰冷的昏黃。她的手觸到地上一片濕冷的液體,攤開掌心,才發現那是素槐的鮮血,紅得讓人心悸。
安濟殿早已布置妥當,彩幡、垂簾、香花素果一應俱全。為淳媛身體著想,皇帝特意下令殿內不得燃香,生怕煙熏火燎的味道讓她難受。
素盈手中的軟枕「撲」的落在地上。
白色的女人眼睛一亮,滿含笑意:「十年忍耐,十年寂苦。」
素盈把方才的景況一說,丹嬪立刻向身後的丫鬟道:「映榮,你馬上把安濟殿的東西都要過來——就說是我要的。」
「公公的意思是,寧可將東西毀了,也不願交給小女了?既然這樣,小女也不敢連累公公。」素盈冷眼看著他,淡淡地側身向睿洵欠身道:「殿下的佩刀可否借奴婢一用?奴婢今日哪怕是死,也要明白一事。」
「是不該這樣。」丹嬪的口氣一變,陰沉沉地說:「我不會,決不會這樣罷休。只是,縱然我們說她是被悶死的,恐怕也找不到什麼憑證。即使揪出幾個人治罪,想必也是對方白給我們,送給淳媛陪葬的。」
「你們都出去!」丹嬪的聲音冷冰冰的,帶著她一貫的霸道。
素盈回頭一看,整個人便呆了一和_圖_書剎——東宮睿洵正帶著兩個隨侍向她走過來。
素盈等了好久不見屋裡傳出消息,心頭越來越寒,忍不住啜泣道:「姑姑……阿槐的孩子,是不是……」
十九這天一早,宮女們為淳媛裝扮起來,一行光華燦爛的麗裝宮人簇擁著她前往安濟殿。
在淳媛執意堅持下,素盈也陪侍在側。她穿了身簡潔的素色長裙,跟著淳媛身後一步遠的地方左右留心。
素盈沉默了。過了片刻,她才搖頭說:「我……不要。」
她兩人正著急,裏面走出一位太醫,一見丹嬪忙躬身施禮。
皇后不再看她一眼,反而冷冷地瞪著東宮道:「你跟我來。」
「姑姑什麼意思?」
方太醫不敢抬頭,顫巍巍道:「回稟娘娘……淳媛娘娘她……她……她……」
「姐姐……」淳媛輕微地呻|吟一聲,向素盈伸出手,尖尖的指甲撕破了那層薄紗,緊緊扣住素盈的手腕。「……姐姐!」淳媛的身子一側,歪倒在胡床上。
素盈一邊聽一邊用力搖頭,「不,阿槐不該這樣……她什麼也沒做錯……」
素盈與一眾宮人忙跪下叩拜。
淳媛料想到時候人員蕪雜,生怕出差錯。可事情出了琉屏宮,其間種種事宜,她全然無法插手,只能委婉拜託管事的宦官多多盡心。
睿洵的手抖了一下,終於摘下佩刀,緩緩道:「你起來。」
素盈靜靜地向她叩頭,「奴婢這就收拾東西出宮。」
素盈聞聲輕輕一顫——是皇后帶著榮安公主和東宮妃來了。
丹嬪疲憊地閉上眼睛,用乏力的聲音說:「即便是孩子保不住了,阿槐的命也不該這麼容易就沒了——何況這也太快。不到一個時辰,大小兩個都沒了……這怎麼可能?」她倏然睜開眼,「我看他們……就是用這個悶死你妹妹的。」
「各位公公,這是做什麼?」她高聲道:「丹嬪娘娘正等著小女拿這些東西過去……」
皇后掃了東宮一眼,大聲喝問:「宮廷禁地,被你們當成了什麼地方?!」
素盈快步走上前,見那些宦官是司庫服色,不明白他們為何捧著安濟殿中的彩幡、綉褥等物。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身邊有什麼東西清脆地響了一下,素盈才在她的飄忽境界中一驚,急忙去看淳媛——她的身子晃了一下,素盈聽到的聲音是她頭上的金飾互相www.hetubook.com.com撞擊。
淳媛已經在宮人們七手八腳地攙扶下離開安濟殿,素盈只看見一片青色宮衣當中露出她的一點金色衣領。她慘白的容色在素盈的視野中一晃而過,深青色的地板在她離去之後血跡斑斑。
只為妹妹做過的這一件事,素盈狠狠地抽泣起來,彷彿琉屏宮中所有的冷氣都吸入胸腔,刺得她五臟六腑都劇痛無比。
「公公就當是幫娘娘一個忙,不會錯的。」素盈又叮囑一句,才急匆匆一路小跑趕回琉屏宮。
「小姐……小姐!」不遠處有個聲音忽高忽低地傳來,素盈心思一凜,回過神來,身邊那白色的女人已經不見。
宮人不敢違逆她,紛紛從素盈身邊退了出去。
睿洵見綉褥中真的找出異物,臉色一沉,道:「再找!」
映榮聽出東宮的口氣和緩,又是向素盈問話,分明有些偏袒的意思,忙把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她伶牙俐齒,說得又快又清晰,不容司庫宦官們插嘴。東宮聽罷,向司庫宦官們道:「把東西給她。」
他緊緊握著刀鞘,把刀遞到素盈面前。素盈去接時,他卻不放手。
眼淚流在被風吹乾的皮膚上,更加疼。
素盈回過神,渾身撲簌簌地發起抖來。她回身對一個尚未離開的宦官說:「煩勞公公看好安濟殿內所有物事,一樣都不可少。這事情非同小可,公公要盡心。」
各宮妃嬪乃至後宮受教的選女們紛紛解囊,或贈經幡,或贈法器,表面上都向淳媛示好。
丹嬪見御醫已入宮為淳媛救治,便把素盈拉到一旁,厲色問:「這是怎麼回事?」
然而血還是流下來——淳媛側身的剎那,從她身下的堇色綉褥上落了幾滴在深青色的玉石地面。
素盈堅定地看著睿洵,深深一拜,「求殿下成全。」
「母后……」睿洵正要說什麼,皇后一抬手制止了他,又說:「好啦,我知道,為她在宮內動了刀的人,自然會為她求情。素盈,你妹妹的事情,我自然會給你家交待。既然淳媛仙去了,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麼?」
映榮忽然一拉素盈的衣袖,向她使個眼色。
素盈一聲驚呼,宮女們立刻擁上前,將淳媛團團扶住。
後宮不便張羅法事,皇帝又下令召集十位高僧在安濟殿為淳媛做法。屆時,安濟殿上為淳媛設一玉座,淳媛到時要在玉座上聆聽僧人誦m.hetubook.com.com經,接受祝禱。
丹嬪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問:「方太醫,淳媛娘娘如何?」
「阿槐!」她渾渾噩噩僵立著,大叫了一聲。
「是誰?!是誰要這麼做?」她渾身顫抖,不知自己是怒還是怕。
丹嬪見素盈擔心,拉著她的手走到淳媛的寢室門前。可守在門口的宦官無論如何不准她們進去。丹嬪知道這是規矩,也不便強來,只得與素盈二人心急如焚地守在外面。
那宦官莫名其妙地瞪著素盈,「小姐這時候還有心思管這些?還是趕快去看看淳媛娘娘吧!」
短短一刻,琉屏宮外已聚了好些人,想必是得了消息立刻趕來看情況的。素盈遠遠看見其中有丹嬪,眼圈一紅,迎上去握住丹嬪的手腕,一聲「姑姑」還沒叫出來,眼淚已經落下。
「素盈,你看,即使是丹嬪,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可是,我能讓你無人可及!」那白色的女子從天而降,蒼白刺眼的長袖在她身邊飄飛,像是要把她重重裹住。
「姑姑?!」素盈看得不明白,撐起身走到她身邊,「姑姑……你……」
再也不會有人用那樣溫暖的聲音說「姐姐,看」……再也不會有了。
玉座上面鋪滿各色描金綉銀的茵褥,大多是蓮花或吉祥文。素盈知道那是各宮各院送給淳媛的,便多了一個小心,趕在淳媛前頭用手掀起來翻看。淳媛待她點頭之後,才在宮女的攙扶下入座。玉座四面的紗幃一齊放下,連素盈也被攔在外面。她隔著一層薄紗看著淳媛,只見妹妹的臉朦朦朧朧,彷彿隔著夢境看另一個世界里的人似的,讓素盈心頭有點不安。這是一個什麼樣的預兆,素盈也說不清楚。
睿洵走到她身邊,深深地看了一眼,問:「出了什麼事?」
睿洵忙把那紙人送到母後面前,低聲說了幾句。皇后眉頭緊蹙,又道:「就算如此,也不該弄成這樣——成何體統!」她向身後做個手勢,「去把那些東西收起來——後宮的事情,自有中宮皇後來處理。你是東宮,也該有幾分儲君的樣子!」
映榮眼尖,彎腰從一張綉褥中抽出一塊黃紙——那是一個寫著淳媛生辰八字的小紙人。映榮一驚,把紙人捧到睿洵面前:「殿下,有人在宮中行巫祝之事!」
素盈一咬牙,伸手去抽刀。可睿洵比她身手更快,一瞬間已抽刀出鞘,手起刀落,和圖書一道寒光直劈宦官雙手捧的那一疊綉褥。宦官嚇得跌倒,絲絮棉絮飛飛揚揚盪了起來。
皇帝見淳媛身體漸漸有起色,挑了九月十九這個黃道吉日為她誦經祈福,求各路神佛保佑她安產。
那宦官不懷好意地瞥了素盈一眼,冷冷道:「可琉屏宮一時無主,萬一出了差錯,該如何是好?」
睿洵別過身,「你現在的身份,毀損御制物品是什麼罪,你可知道?」
素盈跪在地上,把綉褥一張一張抖開,在那些殘絮中摸索,手指剛觸到一些不知名的東西,便聽有人厲聲道:「住手!」
素盈心知規矩雖然沒錯,但也不全然如此,「公公這話欠妥。這些東西是各宮娘娘送與淳媛娘娘的,若要歸置,也該由琉屏宮保管。」
「娘娘!」透過薄紗,素盈看到妹妹的臉色蒼白,籠著一層黯淡的灰暗。那不是安濟殿在她臉上投下的陰影,而是血色消褪留下的敗績。
「小姐是在宮裡呆過的人,怎麼糊塗了?」為首的宦官向素盈笑笑,「安濟殿的法事做完了,東西自然該歸回庫府。與丹嬪娘娘何干?」
「誰知道呢。」丹嬪定定地看著淳媛的臉,「也許是某個妃嬪,也許是許多個妃嬪聯手……」
她向四下看看,無意中瞥見一名宮娥從窗欞邊晃過。那服色不是安濟殿或琉屏宮的宮人,大概是哪個院中派來看熱鬧的。那張臉有點印象,素盈沒有多想。
素盈在那個瞬間又想起了小時候的某一天:午後的素府格外安靜,素盈不願睡午覺,偷偷溜到後院的楓樹林玩耍。誰知素槐已經在那裡。她小小的身子站在一株楓樹下,仰頭望著天。聽到素盈的腳步,她靦腆地向素盈笑笑,伸出小手指向樹巔,帶著一絲欣喜和羞怯,柔柔地說:「姐姐,看!」——梢頭是一片半紅的楓葉。她發現了秋天的第一片紅葉,無限歡欣地把這個秘密和素盈分享……
「阿盈,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真的看到什麼,即使是我,也無力保你走出這個宮廷……」
沒人有心思招呼素盈。那幾個高僧手足無措地呆坐在原地,安濟殿內的小宦官們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丹嬪不理素盈,伸手在枕頭上輕輕摩挲,嘴角慢慢掛上一絲寒冷殘酷的笑。「你來摸摸看——」她把枕頭遞給素盈,「這一片,還濕著呢。」她的聲音又低緩又陰森,素盈聽了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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