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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

作者:煌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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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錯愛2

第三十八章 錯愛2

馨娘從前的打扮是一派少女裝束,額前劉海遮了眉宇。此刻將髮髻挽起來,竟是從鬢尖到腮邊都有廢后的痕迹。
素盈瞪了她一眼,「宰相還活著,你怎麼問出這種話呢!」她特意加重「宰相」二字,尚儀聽了面生驚慚,慌忙掩面退出。
素盈心中轉了千萬個念頭,每個念頭都說此事百害而無一利。她不由得焦急,忙問:「琚相現下怎樣?」
懸玄是皇帝或皇太后重病時的儀仗,懸青是重臣功臣去世,皇后親往弔唁時的儀仗——那樣的重臣通常是皇后的親眷。這兩樣都顯得過於鄭重。其他如懸黃、懸赤都是行吉禮喜慶的儀仗,分明不合適。而垂素則是平常不過的儀仗,又似乎有些輕率。
思及此處,她又嘆息:「聞名遐邇的相府青衣衛一向得力謹慎、滴水不漏,沒想到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惹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日後要加倍防範才行。不知琚相對這次的主謀有什麼想法?會不會又是南國的刺客?」
因宰相遇刺在皇朝歷史上絕無僅有,何況這位宰相又是史無前例的權傾朝野,連皇后也曾是他的義女——這一樁雖從未得到宰相與皇后親口承認,但宮中對此早已心照不宣。尚儀一時不好定奪,便向素盈請示:「娘娘玉輦是懸玄、懸青還是垂素?」
素盈本想說些什麼,可琚含玄費力地睜開眼睛時,漆黑的雙眸透出一道銳利的光彩直逼素盈,讓她在一剎那繃緊了渾身的神經,不由自主地警覺起來——這人彷彿永遠不會變軟弱,即使是此時此刻。
她說得流利,態度又穩重,皇帝聽過就安心幾分,和藹地說:「想不到女醫也有如此高明的。」
素盈卻忍不住渾身震了一震——連名字都像……
「哦?」皇帝打量王秋瑩幾眼,向素盈道:「既然遇到舊相識,你再稍坐一會兒吧。」說罷便起駕回宮。
素盈這才鬆了口氣。
他深深地看著她,手背沿著她的面龐輕輕滑過。「皇子皇孫百日時的獵宴,是多年的習俗。為著一個謠言就改了,也太令人小窺王家。」
琚含玄的頭微微垂著,抬起凌厲的眼睛望著素盈,冷冰冰地笑了笑:「娘娘受封后第一次伴駕出獵,臣不能隨行,確實和*圖*書可惜……」說了這麼長一句,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片刻,才陰沉地接下去:「獵場上滿是血污,娘娘當心別把自己弄髒了。」
但素盈第二天得知,他准了那位大人的奏本,出獵取消,改在皇極寺齋戒誦經十日。
她始終是這樣張揚又無畏,毫不掩飾她的厭惡,也不懼怕她憎惡的人,即使那人是宰相——素盈一邊想著,一邊從那些匍匐的人前面走過。她忽然覺得,也許是這原因讓她不太討厭榮安公主,榮安的率性與任性是她一生也做不到的。
他也曾經用這樣的口吻輕喚另一個人。
他不動聲色地看著她,聽她有何下文。
皇帝不等公主近前,重重地冷哼一聲,甩袖走進相府。素盈跟在他身後,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白信默——他滿臉難堪躋身一眾宰相的黨附之間,素盈只得無奈地輕輕搖頭。而榮安公主竟也不在相府前停車,一雙小金鐸叮叮噹噹地響著,經過相府大門招搖而去。
琚含玄也知道她終歸不服他的擺布,也不步步緊逼,歇了歇又道:「賤內久未瞻仰娘娘聖容,惦念得很。娘娘若不嫌棄,請移駕內宅,容她拜見。」說罷已有八分倦意。
「陛下,不要去……好不好?」
室內只剩素盈與琚含玄兩人,素盈竟有點緊張。
素盈怨恨他說這話的口吻,將臉別過一旁。
他轉身面對她時,眉間的陰鬱讓她吃驚。
素盈聽了一哆嗦,失聲道:「竟連面目也毀去了?」她定了定神,冷冷又道:「既然對方下功至此,只怕別的線索更是一無所獲。」
素盈送駕之後,又坐下,靜靜望著琚含玄,向馨娘與王秋瑩說:「你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吧,不必拘束。」
「宰相遇刺。」他沉聲答了一句,全身已收拾停當,向外走了兩步,回頭對素盈說:「你也起身吧,待朕退朝之後,一起去相府。」
原來琚含玄自昨晚雪宴散后,回到府中不多時就被刺客以利刃擊傷,傷勢兇險。相府跟天塌了似的,將京中所有名醫都驚動,恨不能片刻之間把天下神醫都聚集。隨琚含玄一道往相府的還有幾名官員,於是京中官員很快也大多知道此事,整夜絡繹不絕來往hetubook.com.com于相府。唯獨宮門落鎖,相府遞消息之人將此事按十萬火急的要事奏報,但這畢竟不同於緊要軍情,宮中無人敢承擔責任,雖是得了風聲,也不敢貿然入寢宮驚擾帝后。直到帝后二人起身,才成為京中最後得知這一大消息的人。
待素盈在眾女官宮娥侍奉下等輦時,很滿意地看到玉輦垂著一色素白。
素盈見他逐客,虛應了幾句便起身,忽然聽他歪在枕畔又恍恍惚惚地說:「猜不透也要猜……他快要把我逼瘋了……」
琚含玄除了笑笑之外無所表示,像是懶於在這件事上花力氣,反將話題岔開:「臣昨日見娘娘與聖上感情甚好,要恭喜娘娘了。想必娘娘還沒忘了答應過臣的事情。」他言畢有些氣虛,見素盈神色遲疑,又深深提氣,冷笑道:「娘娘該不會以為,當上皇后,就可以不必把我放在眼裡吧?」
素盈不知他向馨娘使了什麼暗示,只見馨娘為他身後放好幾個靠墊,又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就一言不發地退了出去。
看了馨娘兩眼,她才去看床上的琚含玄,瞧一眼就嚇了一跳,此刻方知何為「面無血色」。
馨娘與王秋瑩不敢怠慢,謝過恩就各自忙活起來。素盈見馨娘舉動輕柔,哪怕是為琚含玄扶一下枕頭也小心翼翼。對她這番情意,素盈倒也有些意外,眼光不免隨著她動起來,看著看著忽然怔住,想起她像誰——
素盈心中詫異,推枕撐起半個身子,低低地問:「陛下,怎麼了?」
第二天天還未亮,他就起身。素盈睡得迷糊,隱約聽到三三兩兩的低語,像是皇帝與宦官在倉促交談。她蹙眉翻個身,見服侍他穿衣的人動作匆忙,可時辰並不像是耽擱了上朝。一旁還有一名宦官躬身站著,面貌生疏,不是常來丹茜宮走動的人。
他朗朗一笑:「那不是很有趣嗎?能見識那出神入化的劍術,也可大開眼界。」
「百日獵宴不過是圖個吉利。若是為一個無知小兒的吉利把陛下的安危搭上,又算什麼明智之舉?」素盈想了想,說:「左右都是為祈福,不如為歆兒去皇極寺齋戒誦經,還能稱得上一樁功德。」這是崔落花今日剛搜羅來的消息,是朝中某位大m.hetubook.com.com人的提議。素盈權衡之後覺得不錯,才大胆提出來。
可她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個看似化險為夷的提議,竟讓她處境更難。
宰相遇刺一事很快在京城造成一場大風波。上至朝堂下至街巷,都有謠傳說刺客是南國身懷絕技的高人,甚至有人聲稱南國已派出數十名這樣的刺客對付朝內高官乃至皇帝。還有人誇張地說那些刺客武功蓋世,一人一劍就掃平了相府一大半青衣衛……謠言越傳越神乎其神,負責京城治安的官員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下更嚴重的命令來拘捕那些散播謠言的人。哪知這樣一來竟變成一場更加令人恐怖的大搜捕,京城大牢不消幾日就人滿為患……
皇帝不待寒暄,與素盈徑直來到琚含玄的卧室。
那人是廢后素若星。
素盈的身子一直微微前傾,聽他這樣說,才坐正了,鬆了口氣,點頭連說:「還好還好……」旋即擰眉道:「相府戒備森嚴,怎麼讓刺客潛了進去?又是哪個亡命徒敢做出這等事?可查清楚了?」
宦官搖頭,「只聽說刺客奪路而逃時,被相府親衛亂箭射死。那刺客整張臉被火燎過,原本的面目都毀盡了,看不出是什麼來歷。」
「萬一真有刺客伺機對陛下不利呢?」素盈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
素盈驚詫地頓住腳步,怔怔看著他,懷疑自己聽錯。可他已闔上眼睛,呼吸越來越平緩。素盈站在那裡又看了一會兒,見他分明已昏睡,才心事重重地離開。
宰相遇刺?素盈已完全清醒,但這句話反覆念了幾次還是難以相信。她掩飾不住滿心惶惑,讓宮女為自己梳洗完畢,挑選了顏色深黯莊重的首飾衣服換好,便召送信的宦官進來說話。
「……讓所有的人為陛下擔憂,也有趣嗎?」素盈委屈地望著他,「妾整天提心弔膽,陛下也覺得有趣?」
素盈未見來人的車馬,已猜到是誰如此猖狂,待看清楚時,果然見到榮安公主的馬車懸黃,向這邊來。馬車用了黃色而不是最吉慶的紅色,素盈覺得這對榮安來說已經是難得的收斂,轉念又猜,大約榮安覺得這事還不配動用她出嫁時才用的紅綃。
「娘娘……」他勉力向素盈點點頭,hetubook•com•com接連換了幾口氣,又閉目休息。
琚含玄悠悠轉醒,王秋瑩連忙上前檢視一番,見無大礙才放心地告退。
琚含玄臉色灰白,雙目輕闔,馨娘連喚幾聲,他只是低微含糊地哼了幾聲,不見轉醒。見他這樣子,皇帝嘆一聲,向兩旁道:「是誰診治?朕要問話。」
素盈心裏有些不痛快,不想再看她。
琚含玄默不作聲,神情也沒有變化,素盈看不出他是否對她失望,猜他大概開始懷念那位玲瓏剔透、總能摸到皇帝心思的廢后。
大約是見了與廢后十分相似的馨娘的緣故,素盈今天總是想起廢后。
丹茜宮一時靜得尷尬,幸而女官來請素盈,說是皇帝在前面已散了早朝,這就要往相府探望。
房中已備好帝后的座椅,素盈坐定了,一眼就看見在床頭侍奉湯藥的馨娘——馨娘如今換了婦人髮髻,在帝后二人面前跪禮時,低斂的眉目、鼻樑和下頜讓素盈看著有些眼熟,可一時想不起像誰。
他笑而不語,對這個建議沒有立刻表態。
她望了望那些跪著的人,其中不僅有相府中有品的誥命夫人,也有正在府中拜望的京官,素沉與白信默以駙馬都尉的品級跪在一處。琚含玄自己的幾個兒子都不做官,反而遠遠地跪在他們後面。素盈又四下看了看,瞧見了謝震,連忙把頭別開。
「馨兒……」琚含玄恍惚地喚了一聲,馨娘立刻跪在他身邊細聽他的吩咐。
宮中的素盈同樣惴惴不安——皇家原定於半個月後以遊獵慶祝皇孫誕生百日,一切應用俱已準備妥當。雖然京中出了這樣的事,但皇帝仍沒有打消出獵的念頭。素盈既怕謠言是真,南國真派了刺客對皇帝不利,又怕謠言不是真——萬一刺客不是「南」來,而是「東」至,她更不知以自己的處境該如何是好。
她在一天晚上溫柔地瑟縮於他懷中,滿臉為難地低聲說。
朝中對皇帝一意孤行一片嘩然,極力反對。素盈心知廢后正是因勸阻皇帝出獵而逐漸失寵,可在這節骨眼上,她也不希望他帶著她一同到那刀光劍影的地方。
他的聲音又低又弱,但話裡有話。素盈的心提了一下,不禁浮想——難道東宮又有所圖謀,他料到屆時躲不開,才行此險招?
https://m.hetubook.com.com我雖然不是很聰明,但還沒那麼傻。」素盈垂下眼睛,黯然道:「只是,他的心思……不是那麼容易明白的……」
帝后的龍駒鳳輦行至相府門前,空曠寧靜的門庭前已有一大片人跪接聖駕,秩序井然。素盈卻看出地上車轍凌亂,堪比鬧市——想必他們沒有來時,藉此機會向琚含玄討好賣乖的人已踩平相府幾根門檻。她心裏冷笑,可臉上沒有笑,尤其看見皇帝神色凝重,就更不敢流露出些許不合時宜的表情。
「你只要記得——你是我扶起來的。只需要這一個理由,我垮的時候,你也沒有好處。」琚含玄似是氣力不支,淡淡地說:「記著這個,很多事情就容易明白了。」
馨娘慢慢地扶起琚含玄,這平日偉岸傲然的男人靠在她嬌小的肩膀上,她淺淺的珊瑚色衣衫襯著他蒼白的臉,讓他們兩人看起來有種異樣而含蓄的凄婉柔弱。
宮中眾人沒有一個敢介面。宰相遇刺之事太過重大,他們生怕多嘴說錯一字半字,日後就成為旁人的話柄。
帝后兩人正要入府,忽聽一陣金鈴響。皇帝聽了便皺起眉——宰相遇刺無論如何應當算一件哀事,連帝后玉輦上的兩雙金鐸、銀鐸也取了下去,以示悲傷。
「女醫?」皇帝見到王秋瑩時微微有些詫異,但並不多做他想,直截了當問到琚含玄的傷勢。王秋瑩有條不紊地從容作答,素盈也認真聽著,這才知道:琚含玄傷在胸口,略高於心臟,加上刺傷琚含玄的利劍原是淬過毒的,情勢十分兇險。所幸眾多名醫齊心合力,終將宰相救了回來。
門外立刻進來一位女子。素盈一看,又是一位熟人:王秋瑩。想到方才在門口看見謝震,估計這王秋瑩也是他領來獻寶。素盈看看馨娘,再看看王秋瑩,縱然一直不願相信謝震投靠琚黨,這時也沒有反駁的理由了。
「琚相這樣子,過幾天是沒法隨聖上出獵了。」她細細慢慢地淺笑道,「見不到宰相的英姿,真可惜。」
素盈微笑著介面:「這一位就是妾未入宮時,為妾看過病的王小姐。」
宦官答道:「起初很危急,據說相爺幾乎是命懸一線。但眾位名醫救治有方,一刻之前又有人來送話,說是相爺已救過來,剩下的就是慢慢調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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