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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十二天、十五天過去，素盈覺得失望——上天在這時候帶來戰爭，而那些男人們分明還不情願處置廢后，他們都讓素盈覺得無法信賴。

琚含玄望著素盈，幽深的目光中隱藏著不知名的感觸。「如果二十年後，謝震要將你逼死……」

「回去吧。」他滿是嘲弄地說，「他並沒有你想的那麼寵愛你。拖下去是你吃虧。」

素盈知道他來勸她回宮——再過兩天就是素颯帶軍出征的日子，他們需要她出現在皇帝身旁。

大概是因為他口氣悲涼，素盈聽了並沒有生氣，反而有些傷感。

素盈苦澀地一笑：「你用這個問題去問她——我願意用她的回答當作我的結論。如果她說『不須。我留素盈的性命』，我也不會揪著她不放。」

琚含玄的臉色微微沉下來。「她一定會說：『是的，我要素盈死』——原本也許不會，但你現在是個陷害她的人。她容不得肉中刺。」

又看了幾頁，她放下書稍稍休息，身邊的宮女才稟報：「衛尉在外面等娘娘召見。」

「怎麼？這一次，女官們讓你來做說客？」素盈拿起身邊的書，邊看邊說：「這裏多清靜！等他們吵完了，我就回去。」

「你們——退下。我有話單獨問衛尉。」素盈遣退宮女時，崔落花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她裝作沒有發現。

謝震隔著屏風行過大禮，跪著不動。素盈先照常說了幾句場面話，贊他辦事盡心，將木盒賞他，然後賜了座。

「難怪平王曾對我說，宮中只有周太醫是信得過的人。」

他知道這就是會面的結束，向她行禮，告退。

「那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素盈悠悠地說：「二十年，也差不多是你與她說再見的時候了吧？」

崔落花沒有任何回答。不過素盈能猜到——她以為謝震揪出的元兇會是東宮，沒有想到竟是廢后。畢竟，眼下東宮對素盈造成的威脅，要比一個遭到廢黜的女人大得多。

她一時想不到什麼可說的，他也沉默。

素盈笑笑說：「不急。」

第十六天，宰相親臨皇極寺wｗw.hetｕｂook.ｃｏｍ•ｃom。

素盈含笑搖頭：「先生……你沒有說對。」

周太醫一邊謝恩一邊接過木盒，覺得十分沉重。他換了一個話題：「娘娘已在寺中休息五天，氣色已經大好。此時移駕已無大礙……娘娘，差不多該回宮了。」

他冷冷地看著她，生硬地問：「一定要她死？」

她不問廢后的事，但對自己家的事情還在留意。

素盈依稀看見他挺拔的背影向外走去，叫聲：「將軍！」見他停住，她問：「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崔落花不便追問，何況周太醫這時候來拜見。

「娘娘什麼都不要說了。」他的聲音平靜：「那天的事臣全部知道。」

周太醫與崔落花二人一向是素盈心腹，可崔落花察覺到：最近太醫與素盈之間有一個她無法涉入的隱秘。然而她絕不敢深究，只盼素盈做事把握分寸，不要讓一個秘密把全家的大好前途葬送。

對廢后的處斷遲遲沒有下文。廢后的運氣也不錯，恰好遇到西陲開戰，她的事情反而被冷落。素盈雖然不準宮女們在她面前議論廢后，但或多或少也聽來一些：廢后自然不承認她對素盈的陰謀，但私離縵城卻無法抵賴。只需私逃一個理由，就足夠她被嚴密拘禁。

素盈怔了，「嗤」一聲笑道：「我從不等那些不會來的人。」

「娘娘的聲音聽起來好多了……」他的口氣柔和下來，如實道：「前天西陲又來急報，聖上此刻正與大臣們商議大計，難以分身。」

素盈望著他笑笑，「是不是昨天平王特意派人到府上，讓太醫難堪了？」

素盈被他無端的笑弄得莫名其妙。

「要便裝做什麼？」

素盈迎著他的目光，微笑絲毫沒有變樣。

其實是多此一問。她知道他為的是什麼。他們彼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也沒有回答。

「若是將軍願意，我隨時可以保薦將軍。」她低聲說：「你與蘭陵郡王同行，我就誰也不擔心了。」

可琚含玄的眼角眉梢帶著嘲笑，沒有一絲相勸的意思。

「為你我好……和-圖-書」她清晰地說出這幾個字時，感到似曾相識——彷彿皇帝也曾經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勸她忘記曾經眷戀過的人……

「臣願聽娘娘安排。」沒有抱怨，沒有任何託辭，沒有用虛偽的套話暗示他努力升遷到丹茜宮才幾個月，還沒有真正穩住腳，也沒有見過她幾面。

素盈微笑著不言語，偏著頭看他一會兒，才說：「其實我知道。第一天，你願意幫我陷害她。第二天，你不後悔，因為是她家先派刺客置你于死地。第三天，她真被我陷害了，你才發現：你並沒想到我會得逞。第四天，你開始希望她沒事……現在，你只想她好好活著。相爺，你是個有趣的人。」

「這些我知道。」素盈淡淡地說。似乎，她不關心的事情只有廢后那一件而已。

素盈有些憂愁地說：「你知道的那是……」

他想了想，一字一字鄭重地說：「我想要你好好地活著。」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嗯？」他沒有聽清。

「臣來皇極寺這一趟，就是娘娘的台階。娘娘要是看不見，不是臣的錯。」

周太醫無力左右她的心意，問了問素盈的飲食就退走。回到自己住處他才打開木盒，見裏面只有一枝靈芝，分量不該太重。他又拍了拍木盒，發現一個暗層，裏面放的是他的酒壺。

素盈隨便指了一下。崔落花微笑著說：「樹是很奇妙的東西，折去三兩枝還不至於死掉。人都知道樹這東西，要時不時修修枝。被剪掉的，就一文不值。大家都是照料活下來的，讓它長好，沒有那麼多人去深究它原先是主是側。娘娘若是不信，立刻命人將主枝砍去，看明年側枝上是不是依然抽葉，後年是不是照樣開花。」她看著素盈，又說：「再過三年，去問旁人何處是主枝，不論是誰找到的，都只是原先側枝上的側枝而已。」

他受到冒犯，看她的目光比往常更加冰冷。

「那麼娘娘呢？」他大胆地反問。

笑聲稍縱即逝，還是沉默更適合他們。

他搖搖頭，笑道：「娘娘，勝敗向來沒有定數。」頓了頓又說wｗｗ.ｈetｕｂooｋ.cｏm.coｍ：「娘娘的世界只是這一塊小小的宮廷，很多事情，您是不知道的。」

「將軍，你不是一個適合留在後宮的人。」她慢慢地說。「後宮的人，把話說到三分恰好，再多一分就是犯傻。至於無所顧忌地把情緒表現出來，那簡直是不要命了。可惜，將軍是最後一種人。」

「將軍為何要往內宮升遷呢？」她問，「內宮武官，升到頭，不過是東宮衛率或者丹茜宮衛尉而已。以將軍的能力，有些委屈。將軍原先出生入死頗有功績，難道就這樣終老么？」

「太醫不必多心。」素盈寬慰道，「你比我還了解平王——他要真為難你，是不會光天化日跑到府上去質問的。」她笑著拿出一個大木盒，說：「這幾天平王又呈進來很多東西給我，我也用不到。這盒裡的東西，太醫拿去。」

「將軍……」素盈努力去看屏風那邊的人，依稀能看見他寬闊的肩，面孔是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了。

「娘娘有便裝嗎？」他笑著說，「臣記得娘娘很喜歡扮成少年到處亂跑。」

素盈故作驚詫地瞪著他，「相爺認識我也很久了，我像是那種異想天開、以為自己能夠集萬千寵愛的女人？」

「娘娘不是要從根源上了斷？旁人做事，你會放心嗎？不如……」他收斂笑容，說：「讓我帶娘娘去看二十年後的你。」

素盈繼續問：「將軍願不願意去西陲走這趟？」

謝震忽然問：「難道娘娘在等聖上來嗎？」

「不是。」素盈笑笑說，「先生那麼聰明，只管往對我更加不利的地方猜。」

素盈點點頭：「而且是個笨女人，不懂得自己熄滅這把火，必須讓別人幫個忙，從根源上了斷。」

最初聽到謝震稟報說方太醫供出廢后時，即使是老練的崔落花，也怔了一瞬。素盈沒有放過這一瞬，微笑著問她：「先生，你怎麼了？」只有她們兩人時，素盈偶爾會叫崔落花「先生」。

「那就這樣定了。」素盈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自己也辨不清其中的情緒。

「太醫辛苦了。」素盈待周太醫十分和-圖-書溫和。她欠他一個道謝——這位老太醫為她的計劃摔了一身水，趁換衣服的空當在方太醫的水壺裡投下瀉藥，又在為素盈問診時悄悄接了素盈塞給他的字條，趁方太醫解手的功夫在他廂房內燒剩一角……如此複雜精細的事，他竟做得絲毫不差。

「娘娘這句話是『犯傻』呢，還是『不要命』呢？」他笑了笑，素盈也跟著笑起來。

他還是沒讓她說下去：「如果那是娘娘想要我相信的——我信。」

素盈留在皇極寺靜養，不準任何人在她面前提這些事情。她覺得很累，可晚上總睡不好，白天一睡就是好幾個時辰。除此之外，她也讀書看畫或者聽聽女官們誦經，完全是一心休養、努力擺脫悲傷的樣子——她的重頭戲已經完成，剩下的事情由上天和那些男人們處理。

「快請進來。」素盈說著向宮女輕輕頷首，宮女連忙捧了另一個木盒出來。

「有將軍與蘭陵郡王同行，我就『什麼』也不擔心了。」素盈立刻改口，提高聲音重新說了一遍。

崔落花明白素盈為宮中暗傳的「主脈側枝」一說煩惱。她漠然推窗，指著外面一棵梨樹道：「娘娘從樹冠上能看得出哪裡是側枝、哪裡是主幹嗎？」

「大人。」素盈向他逼近一步，寒著臉說：「你別忘了——是你用我來取代廢后的位置。我與廢后之間，你已經做過選擇。你選了我，這是你自己的決定。現在要改，來不及了。」

琚含玄看了她一眼，「龍驤將軍就要帶兵出征，害他妹妹小產的元兇仍安然無恙，他的皇后妹妹卻孤伶伶在寺院中傷心靜養——這種事情任誰聽了，也覺得情理難容。只是，身為妻子，娘娘不該讓丈夫為難。」

他低頭看著咄咄逼人的素盈，忽然笑了。笑聲越來越響亮，先是無奈，再是爽快，最後有一點溫柔。

皇后小產很少有悄無聲息、大事化小的，不過素盈這一胎的代價格外大一些。查出廢后在幕後指使之後，這事就移交有司推查，丹茜宮不再過問。聽說廢后私離縵城一事也被糾舉出來，朝中如火如荼地討論和-圖-書對她的懲罰。

不對在哪裡？她不再說下去。

她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

他還是不放棄諷刺她：「原來，貌似很懂事的皇后，不過是個妒火中燒的女人。」

周太醫像是有些苦惱，說：「娘娘過譽。沒有照顧好娘娘，臣罪該萬死。」

可崔落花當下並沒有提出任何疑議。過了一陣子，她才對素盈暗示：沒有把東宮扯入此事，是不是素盈擔心與東宮對立還有些早？

素盈手裡的書已經翻得卷了邊。她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少遍，明明可以倒背，偏偏還是想要一個字挨一個字看下去。

以為沒有旁人，就可以隨便說些什麼，可是周圍安靜時，素盈還是想不到話題。

周太醫苦笑：「平王所說一點不錯——臣確該萬死……」

他深深地呼吸，靜靜地反問：「娘娘在擔心什麼嗎？」怕他想多了、說漏了，讓她的事情功虧一簣？因此要把他打發到遠方？

——他此刻是這麼想的吧？不知為何，素盈覺得她正在想的就是他的心思，不會猜錯。

她的哥哥已經能夠讓皇帝覺得難以得罪了嗎？素盈笑吟吟地看著他，「那麼相爺給我一個台階下吧。」

「那天的事……」素盈有種衝動，想把真相說出來——只有對著這個人的時候，她非常想要說出來。可是總有個聲音說：不要魯莽！有朝一日他不像現在這樣痴迷你，你今日的話就變成了把柄。

「娘娘，為何不回宮？」還是他先開口。

素盈呆了一瞬，自言自語似的輕笑道：「又不要命了……」笑過又有些失落：這也許是丹茜宮衛尉謝震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以後，運氣好的話，他會像素颯，向更前、更高的地方走，不知道停在哪裡。

素盈心頭難過地輕輕地嘆了一聲，低下頭繼續說遠征的事：「內宮武官想借戰功升遷，是難得的機會。要是這次赴西陲獲得戰功，將軍的前途自然比留在丹茜宮要好得多。況且這一次並無太大風險——有蘭陵郡王挂帥，料想不會有太大意外。」

素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我會慢慢適應——不想讓你親眼看著我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