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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順道，只怕也繞得太遠了一些了。我嘆息道：「公主，在邏些城裡。」

我們已走到近前，我清晰地看到絡絡正牽著匹馬似要準備出發，而幾名吐蕃侍衛正滿臉焦急地攔著她。

那不咸不淡的口吻，自是將絡絡塞得一時說不出話。隔一會兒方才道：「書兒是我的姐妹，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救了她，我都得謝你把書兒完整無缺帶回我身邊。孰親孰疏，原也無關緊要。」

格列的馬有些不安地蹬著蹄子，打著響鼻，向著林外張望，似在尋找著主人的蹤影。

絡絡一時有些發怔，眾人也巴眨著眼睛看我。

迷濛間，只覺紇干承基也跟了進來，默默看著我。

到得山下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但卻有火把在前方晃動，隱約聽見有人在勸說什麼，又忽然聽到有人歡呼：「啊，有人下來了，是容三小姐，一定是容三小姐。」

我在紇干承基背上動彈時，紇干承基停了下來，很小心地問：「書兒，你還好嗎？」

紇干承基自從那日和絡絡吵了，總不出現；直到我們拔營而去，才看到他騎了格列的馬，慢慢兒跟在後面。只是再也不像下山時待我那般柔和親近，一直仰著的臉，分明又顯出首次相見的那種驕傲孤獨，不屑與人為伍的模樣。

紇干承基嘴角欠動了一會兒，忽然說了不相干的另外一件事：「容書兒，那位格列說，你的命里，有他一半，要你替他好好活著！你記得嗎？」

我休養了兩日，到第和圖書三天，精神才有些恢復，絡絡遂和一眾侍從帶了我匆匆返回邏些。

紇干承基走到格列的馬前，將那匹馬也牽在手中，柔聲道：「你放心。我將他的馬也好好地帶回去。」

紇干承基轉身走入林中，找到我和格列的馬，輕輕把我放了上去。

紇干承基揚臉看她，口角綻開的笑容，又似有了譏諷之意。他不屑似的道：「容書兒在這世上只你一個親人，所以容書兒不謝我，得你來幫她謝我？」

山路略平時，紇干承基也上了馬，和我合乘了一匹，加快了下山的速度。我被他扶起，輕輕靠在他胸口，感覺著他溫暖的胸膛和男性的氣息，慢慢問道：「紇干承基，你怎麼會來這裏？」我的理智漸漸恢復，當然不能不問到這個問題了。

我苦笑道：「你來的，還真是時候。」

我呻|吟了一聲，道：「我很好。我們下了山了么？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紇干承基一怔，看了看猶猶豫豫跟在我們身後的馬，低低道：「那個人，叫格列？真是個好漢子！」

紇干承基黑眸里沒有了殺氣，也沒有了鄰家男孩那般的純凈，卻有了幾分深沉，那是屬於成熟男人的深沉。他放開了劍柄，又看了我一眼，轉身走出了帳蓬。

也許會有機會吧。因為我必是要在這個時代活下去了，可能還會活得很久，很久。我的生命，有格列的一半，也有著絡絡他們的一半，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不繼續活下去，不管未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會不會精彩。

紇干承基搖了搖頭，道：「我背著你，走得反而快。」

紇干承基拍了拍馬頭，道：「我覺得上山時馬走得不如我走得快，所以我把馬丟在山下了。你這馬卻要帶下去，是匹好馬呢，駝了我們兩人回邏些城應該沒問題。」

紇干承基的目光閃爍，似很激動，但聲調卻極平靜冷淡：「我原就知道，對於書兒，我只是一個外人。你犯不著一再提醒我！」

我撐起身子，衝著絡絡笑了一笑。

我微笑道：「書兒，我病了。」

絡絡瞪著我，也是笑了一笑，卻有成串的淚珠滾落下來。她飛奔到我身邊，小心扶了我下馬，流淚笑問：「書兒，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帳內殺氣瞬間雲散。絡絡扶了我道：「是我不好，大聲說話，吵著你了。」

他嘴裏說我不小心，心裏只怕早已認定是我自己求死了。連絡絡也震驚似的看住我，然後揉著我的肩背，道：「我早說了，不管找得到找不到你回家的路，有絡絡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我知道我現在已經極是虛弱，上半身幾乎全趴在馬背上，讓馬兒身上的溫度，慢慢溫潤著自己的冰冷的身軀。頭上的簪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掉了，凌亂的髮絲，無力地從馬脖處垂落下來。想來我的臉色，絕對好不到哪裡去。可惜了紇干承基這個霸道自傲的劍客，遇到我，也算是吃足苦頭了。

紇干承基用力地吸了一口https://m.hetubook.com.com氣，有些口吃道：「其實……其實我也不放心你。特別這些日子，我總做著噩夢，所以有了機會，我就到吐蕃來了。」

我抬頭，日光正明晃晃照在山頭，映得雪峰眩目美麗，乾淨無邪，似從不曾奪去過那麼執著鮮活的一個生命。

我簡單地說道：「他死了，但我活過來了。」我這句話，用的是漢語，卻是對絡絡說的。

騎馬下山似比上山更加困難。雖然一匹是空騎，一匹也只駝了病弱的我，可到逼仄陡峭處，它們居然猶豫著不敢向前，叫紇干承基大是不耐。但偶爾瞥到的我神色，立刻收了惱色，安靜地在前牽引著馬匹。

我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對我的情意。可我的心，此時已如沙漠般荒涼枯燥，木然地想不出什麼是愛人，什麼是被愛了。

那臨走看我的一眼，卻讓我心裏沒來由的一痛。雖然我說了他是我的兄弟，可他的那一眼，在深沉之中，還是有著分明的受傷和悵恨，連那背影，都顯得好生憂傷。

我不明白為什麼他的馬就不能馱兩個人回邏些，但此時也懶得問了。見紇干承基牽了我的馬就慢慢下山去，忙問道：「格列的馬，為什麼不帶回去？」

紇干承基又沉默了許久，才道：「公主不放心你，讓我跟過來瞧瞧。」

我到底是欠了這個人的了。他第一次從漢王魔爪下救出我，可以說是還了我的救命之恩，但這次救我，卻真成了我永遠的債。我還有機會還這筆債么？

他繼續ｍ.ｈetuｂoｏk.cｏm•ｃｏm走著，果然是健步如飛，我抬起麻腫的眼瞼，才注意到周圍已經沒有雪了。我們居然已經走到了半山腰，接近了我和格列搭帳蓬的地方，甚至已聽見有馬嘶聲從林中傳出。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似的圍著我和紇干承基。不知是誰突然叫了一聲：「格列呢？」

侍衛們早知今夜必得露宿在外，早已把帳蓬支好。絡絡見我回來，自是不會再上山，小心地扶我進了帳蓬，好生睡下。

紇干承基吐了口氣，道：「書兒不小心掉下了山崖，格列舍了自己性命，救下了她。」

絡絡最是受不得譏諷，叫了起來：「我何曾說過你是外人？你為了書兒星夜趕來，把馬都給累死了，我自然知道你對書兒好！只是書兒一直在我身邊，跟我原比任何人都親！你，還有東方清遙，跟她再親，卻也比不得我！除非你們當中有一個人成了書兒的夫婿，否則，你們就算不得她的親人！」

我掙扎著坐起身來，看著橫眉冷對的兩個人，有些感動，又有些心酸，道：「別爭了，你們一個是我姐妹，一個是我兄弟，都是我的親人！」

高手畢竟是高手，只不過半天工夫，他背著一個人竟輕易便走下了最難走的那段山路。

帳中驀地閃過冰涼之氣，空氣也似凝固。我心一沉，忙睜開眼，但見紇干承基搭著劍柄，雙目噴火，惡狠狠瞪著絡絡，屬於殺手的凜冽邪惡氣息，冷冷纏繞在帳蓬之中；偏生有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李絡絡，腰挺得筆直，居然同樣一臉的惡ｍ.heｔｕbooｋ•ｃｏm•cｏm狠狠，回瞪著那發怒的劍客。

絡絡哽咽著道：「紇干公子，謝謝你救了書兒。」

我疲倦地看著滿天繁星點點，心頭也如夜幕般沉落。「那裡該有座廟的，絡絡。那裡一定有一座廟宇的……」我的眼皮漸漸沉重，睡夢般輕輕噫嘆著。

我沒有答話，那酸澀的眼睛里，居然又有淚花湧出，浸漬得紅腫的眼角陣陣咸痛。我知道他正在暗示著我，我自己放縱輕賤著的生命，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沒有資格結束它。他怕我死，卻不知道我本就該是個死人。

紇干承基默默看著前方，許久才輕描淡寫說了一句：「我到吐谷渾有一點事，順道就來吐蕃瞧瞧文成公主。」

我忘了自己是給紇干承基抱下去還是背下去的。但我醒來時的確是在紇干承基背上。他的青色衣袍，背上糊濕了一片。我已經不知道我到底哭了多久，流了多少淚了。

原來她自我走了，打聽又打聽，確信香巴拉山上並沒廟宇和僧人，又驚又急，正好紇干承基突然來找我，聽說我行蹤怪異，立時變了臉色，騎馬來尋；絡絡因有贊普攔著，一時未能就來，等松贊干布一不留神，又自悄悄帶了幾名侍衛上了路。此行卻是瞞著松贊干布的，因此一路上那些侍從都是提心弔膽。——此時的吐蕃，尚是奴隸制社會，松贊干布對絡絡雖是極好，但御下極嚴，嚴刑峻法，是歷代贊普中最厲害的。如果不是絡絡再三保證不會讓贊普懲罰他們，又知贊普極寵絡絡，只怕那些侍衛一個也不敢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