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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翹張了張嘴，沒敢再說話，扶了輕羅急匆匆離去。

抱著杜蘅草，我伏在那滿是蕭寶溶氣息的草地上，失聲痛哭。

連翹走向前，打量著我的神情，低低道：「娘娘，我們要不要回去？」

臉上有大滴的汗珠落下，又似是大滴的淚珠落下，一點點地潤澤著被我堆到跟前的杜蘅上，晶瑩的像誰明亮的眼睛，那樣心疼而無奈地說，阿墨，誰讓你采杜蘅了？手不疼么？

竟是無聲大慟。

我極厭拓跋軻那群對我不懷好意的妃嬪，但並不想在宮中樹敵，待宮人下人素來客氣，尤其對她們兩個去年便服侍過我的老宮人，素來只稱她們作姐姐，從不曾高聲半句。如今忽然這樣疾言厲色，她們一時駭住，散著發，狼狽地面面相覷。

我歡喜地笑起來，臉上卻在忽然之間溫熱，又極快被春風吹得冰涼。

和*圖*書我勃然大怒，咆哮道：「我能有什麼事？放心，還沒給你們兩個沒用的東西氣死！給我滾遠點，別一臉熊樣站在我跟前！」

杜蘅，蕭寶溶時刻不離身的杜蘅！

東西都有蹬道，連接著石山下的康庄大道，通往各處的富貴錦繡，卻沒有一條路，能讓我接近屬於蕭寶溶的杜蘅氣息。

定睛細瞧時，石山北面，蔥蘢的灌木叢間，行宮中唯一一條溪水正半擁著石山，一路潺潺流過，在兩岸密密的竹林和葦叢中，一路蜒蜒向東而去。

逆著風的方向，我神魂不安地向前方打量。

我居然一件也想不起來。

蕭寶溶死了，並且身首異處，我居然哭不出來。

杜蘅芳郁的清氣，伴著固有的微辛氣息，剎那直沁肺腑。周身閉塞的毛孔，似被這清氣如針尖般四下里扎開，滿心胸盈滿www.hetubook.com.com的潮水，頓時不可抑止地奔涌而出。

連翹退了一步，低聲道：「那……奴婢們先回去，收拾好了立刻過來！娘娘，你就坐在這裏，別走開啊！」

從此，我再聽不到他溫和無奈的嗔怪，看不到他英秀無雙的面龐，牽不住他素衣勝雪，袂袖欲飛……

青蔥如玉的五指粘上了黑褐的泥土，愈顯得本色的蒼白顫抖。

指甲摳進了鬆軟的泥土，挖出了一棵杜蘅草，再一棵，再一棵……

不疼，不疼，我只想為你做一點事而已。

依稀，便又看到誰一身雪白裘衣，含著秀逸無雙的輕笑，溫柔地將我攏在懷中。

我從不知道，我手上能有這麼大的力氣，居然一直堅持到半山坡處，顫抖著的手才終於握不緊藤蔓，沿著那凹凸嶙峋的湖石，迅速往下滑去。沿路手足和肋骨與湖石和_圖_書磕磕碰碰，我居然覺不出疼痛，只是落地後半天才能爬起，跌跌撞撞走到那大片的杜蘅香草前，胡亂地揪了幾把，顫巍巍送到鼻前。

春日的風刮過樹梢，揉合著玉蘭、紫荊、薔薇和蔓蔓青蘿淡淡的清氣，細浪般一波波撲在臉頰。

曼妃眼睛里幾乎被氣惱磨擦出刀刃的瑩亮鋒芒來，可懾于拓跋軻素日之威，到底不敢向我動手。她的侍女趁機勸她離去時，她才拂一拂袖子，氣沖沖了帶侍女奔下石山。

我木然道：「走開？我還能去哪裡？」

只有依約的杜蘅香氣，還有鼻尖縈纏，然後鑽入肺腑，在五臟間糾結婉轉，漸漸盈滿心胸，又讓我有了那種整個身體被潮水漲滿的暈眩。

我真的他最沒心沒肝的妹子呢！

極快地脫下披風扔在地上，我也顧不得雅觀不雅觀，徑把裙角撩起，塞于衣帶中，然後跳下https://m.hetubook.com.com闌桿，胡亂地抓緊攀爬在石山上的老藤，咬緊牙便往下爬去。

長那麼大，似乎從來都是你在照顧我，小心地守護我，明裡暗裡，一樁又一樁地為我的幸福生活努力著。

我吸了吸鼻子，揉一揉眼睛，想拭去眼底的淚水。

軟軟的風毛在脖子上輕輕地癢著，杜蘅的清氣在我鼻尖處柔柔地漾著，我便賴在那結實溫暖的懷中歡喜地笑著，嘻嘻，嘻嘻嘻……

並沒有那個脫俗絕塵清淺而笑的絕世男子。

我閉上眼睛，細細地嗅，然後禁不住地呼喊：「三哥！」

我笑了笑，站起身來。

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那種混合在花香中的很清澈的淡香……

胸間排山倒海，即將洶湧而出的情緒讓我有些聲嘶力竭：「滾，讓我安靜一會兒！」

翠綠的心形葉子，泛著蒼涼的白；紫紅的花朵，如乾涸的血跡。

三和_圖_書哥那本該溫軟清香的懷抱，如今，也快與這冰冷無言的土地融為一體了么？

溪水和石山相連接的一小塊向陽的地帶，一大片一大片生長著的，竟是杜蘅！

似乎看到了蕭寶溶清愁的微笑，而我也臟著臉和手向他一笑，心裏那奔騰的浪潮卻傾泄得更凶。

輕羅抱著散下的髮髻，遲疑道：「娘娘，你……你沒事吧？」

而我為你做過什麼呢？

我懶懶道：「你們先回去收拾收拾敷點葯吧！我在這裏坐一會兒。」

我居然沒有淚。

我便親手為你采一把杜蘅草，好不好？

春風剪剪，烏髮散亂，眼前的春光早已失卻妖嬈。大滴的淚水落於肥嫩的杜蘅葉上，如誰的心頭，在春色中蔓延著無際的悲傷。

可手上竟然是乾的。

行宮至高處的石山亭中，只剩了我一個，獃獃地僵坐著，手足冰冷，連好容易呼出的氣息，也冷得快將心肺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