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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有半盞茶工夫，蕭彥才從窗外收回目光，垂頭嘆道：「阿墨，你可曉得你在做什麼？」

我總算可以明白，他為什麼對母親和明帝所生的女兒大感興趣，看到我和母親相像后更是千方百計想娶我，卻在再次見到母親后，表現出了明顯的疏離和冷淡。

我所有的快樂，也只能在一步步踏到更高的地方，在仇人的痛苦中實現了。

我立刻猜到，他必定也聽說給生殉的拓跋頊出現在江水之畔了。

他竟也是個給傷透心的性情男子。

就如我現在，所謂的愛情，所謂的美好未來，早已是空中樓閣，海市蜃樓。

「是，我也以為，我們是很恩愛的一對。縱然戰事再激烈，回到府中也會歡歡喜喜，甚至認為以後會一直這麼過下去。如果我不曾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和-圖-書，我們便可以和尋常夫妻一般白頭偕老，只羡鴛鴦不羡仙。直到，齊明帝出現……」

我母親？薄情？

蕭彥含著略嫌黯淡的輕笑，徐徐道：「你么，和父皇一樣的多情。唉，不像你母親，真正的薄情之人！」

來到武英殿時，蕭彥正負手立於窗口，迎著凄緊霜風，看一庭初冬零落風光。

她只是盛夏妖嬈的凌宵花，所有的男人不過是讓她獲得更快獲得陽光、更快向上攀爬的支柱。

蕭彥一掌重重擊在窗欞，一陣嗡嗡悶響。隔了那麼多年，他依舊恨意不減，「你母親一直很清醒。她要的，正是可以凌駕于眾人之上的尊貴地位。一步一步，她達到了她的目的，甚至把我的女兒都變成了明帝的女兒！可這又能怎樣？明帝，也ｈｔｔps://ｍ.ｈｅｔｕｂook.ｃｏｍ•ｃｏｍ是她無法依賴到底的冰山一座！她也活該在那冰冷的尼庵中度過下半輩子！」

男人可能都會以為自己是她一世依賴的對象，並以此為傲。

相山上的那個少年，將永遠埋入簡陵，埋在山風淡盪竹林蕭蕭中，再聽不到少男少女天真無邪的笑聲，更沒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稚誓言。

我叩頭道：「父皇，這是阿墨最後一次任性。」

正慪得不行時，宮中蕭彥宣召。

可他們再想不到，只要周圍出現更高的樹木，母親完全可能伸出柔嫩的觸鬚，以最惹人憐愛的姿態，最艷麗招搖的風華，成就更高層次的輝煌。

可惜他卻不知道，母親同樣是個給傷透心的痴情女子。

蕭彥？多情？

除了我之外，整個大樑，再無人有這樣和_圖_書的膽量和權力，敢趁著齊帝大殮之時，將敵國的皇太弟暗度陳倉。

我默不作聲走到他跟前，雙膝跪地，低頭請罪。

我直覺地想辯駁，又閉了嘴。

蕭彥伸出手，將我扶了起來，嘆道：「算了，你這孩子啊，到底像朕，不像你的母親。」

他對絕情的母親失望透頂，而母親在失去愛人和孩子后對未來都已不抱希望。

蕭彥的目光很是幽杳，窗外黃葉無聲飄落，映入了他的眼中，似有年輕時的幻夢輕輕流動，飄落。他也不覺間拋棄了帝王的矜貴，甚至以「我」自稱起來。

這種虛榮的輝煌未必能讓她排遣掉內心的寂寞和悲涼，但總比被人踏到污泥中身心俱不得翻身的絕望感要好許多。

「最後一次？」

指鹿為馬，顛倒黑白，正是帝王的專有權力。即便我是他的女https://m.hetubook.com.com兒，也不該去觸動他的這種權力。

蕭彥似看出我的心思，嘆道：「阿墨，溫柔婉約和痴心多情是兩回事。你母親的確溫柔嫵媚，善體人意。當日在閔邊，朕將她從部下手中帶出，收在府中，待以正妻之禮。而她的舉止言行，不論對朕還是對人，均是無可挑剔，竟讓我……不知不覺間只牽挂著她，連去戰場搏殺之時，也只記得她的笑臉。她曾親手為我縫過好幾件戰袍，每一件都針腳細密，做工精緻，我穿著便再也捨不得脫下。有時對陣之時衣衫被扎破了，淋了我自己的鮮血，我也捨不得扔開，叫人洗凈了，細細地補綴好，依然穿在身上……」

叫了他那麼久的父皇，我並沒有覺出我和他有什麼相像的地方。只有偶然梳妝時，會依稀覺得面容上相對硬朗的鼻尖，有點武者ｗｗｗ.ｈｅｔuｂook.com.ｃｏm的驕傲氣勢。

我本以為母親當日跟著蕭彥一定很勉強，再不料從蕭彥口中說來，還有這樣情深意切的時候，不由聽住，迷惑道：「那麼……父皇和母妃的感情應該是很好了？」

從此往後，連拓跋頊一時心軟丟了江山帶我出青州的情也還了。

我怔了怔。

「是，最後一次。從此以後，阿墨心中再也無情，也無從任性了。」我慢慢地答著，「至於這一次，我是錯了，可我不後悔。」

落葉的蕭索漸在眼底深濃，他黯然道，「我一見明帝的眼神，便曉得不對。當晚明帝以隨侍的一位愛妃的名義召見你母親時，我當即就想拒絕。我甚至已經做好了一旦明帝用強，我即刻發動兵變的準備。誰知你母親說，見一面也不妨，她自有主意。可我怎知，她的主意，便是當晚便留宿在明帝身邊，從此成了他的玉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