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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夜晚，寫上無數遍……

借了咳嗽，我匆匆掙扎出他的懷抱，蒙頭向里而卧，不敢抬頭望他，心頭腦中，已是凌亂如麻。

劃了一個又一個……

我究竟還在冀盼些什麼？又有什麼資格，再去冀盼什麼？

「不，他不是，不是……」

他不是？不是什麼？

這個我從沒聽過的名字，又是誰？

可不知為什麼，我的背脊，忽然便顫抖起來，甚至不敢回頭看他一眼。

母親瑟縮了一下，啞聲一笑，「不過他活下來了，呵，活下來了……」

蕭寶溶疑惑著拿手搭到我額上探了溫度，為我掖了衾被，微笑道，「那你快些養好罷，三哥沒空天天到相山陪你，還指望著儘早回宮去，天天陪著三哥呢！」

我悚然回頭，只有一張大大的「佛」字掛在案前，清寂安靜，哪來半個人影？

「霓裳……」

母親失聲痛哭，斷斷續續地說著，而我也在那凌亂的敘述中漸漸理出了頭緒，只覺一顆心一忽兒涼，一忽兒ｈttps://wｗｗ•ｈetｕｂｏok•ｃｏm.cｏm熱，浮沉不定。

母親忽然臉色慘白，失聲叫了起來，「錦容，錦容，別過來，別過來……」

我怕我吐出的，也會是那個原已下定決心忘記的那人的名字。

悄悄問隨侍母親很多年的姑子們，竟沒有一人答得上來。

頊，頊，頊，頊……

熟悉的懷抱，熟悉的親吻，熟悉的杜蘅清氣，忽然便讓我觸了電般只想逃開。

我緊緊蜷在衾被間，屏著呼吸，用手使勁地按著胸口，使勁按著……卻還是忍不住一陣陣地疼痛和暈眩直卷上來。

後來侍女有了身孕，她便也裝作有孕，一則免了侍寢之苦，二則也想著有個孩子伴在身邊，好從此不再想著那個被拓跋弘打掉的胎兒。

一切都錯了，錯了。

我不敢逼問，輕輕轉開了話題：「母妃，這次我被困魏軍，聽說北魏就有位王爺，肩後有七顆紅痣，聽說，他的母親是霓裳夫人……母妃，這個人……和-圖-書是不是……是不是母妃失落在戰亂中的兒子？」

他的言語一如既往的溫柔，袖中淡淡的杜蘅清香混在葯香和檀香中，依然清新怡人。

我鬆了口氣，汗水已浸透了小衣和額前的短髮。

「我看到那孩子便想起錦容……我討厭拓跋弘，討厭他的孩子！可我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錦容太輕狂，竟敢拿著那孩子要脅我……我並不想殺她，不想……」

如今，居然又多了一樣仇恨，一宗早已被戰亂和硝煙掩蓋無蹤的宮廷血案。

每晚燒到意識模糊之際，我咬緊唇，不肯吐出一個字。

她的雙手胡亂在空中抓著，緊緊盯著我身後，似在迫不及待地想將什麼趕走。

錦容……

這日眼看母親喝了幾口參湯，精神似乎好了些，我到底忍不住，小心地問出了口：「母妃，錦容……是誰？」

那名侍女產下一名男嬰后，難免驕縱些，遂被母親令人秘密處死。她雖有心利用那孩子保全自己的地位，想將他當作親生骨肉wｗｗ.ｈetｕｂoｏk•ｃｏm.cｏｍ來養，可那男嬰長得很像拓跋弘，又每每讓她記起被害的侍女，心中不安，對這孩子並不親近，以致根本不記得他那所謂的帝王印記，到底長在左肩，還是右肩。

拓跋頊一直苦苦尋找的母親，竟是他自己的殺母仇人。

進一步印證著拓跋頊的身世，我心下更是慘淡，只強笑道：「不過這位王爺的七顆痣，是在左後肩，不是在母妃所說的右後肩。」

蕭寶溶聽說我病了，當即丟開朝中事務來看我時，我剛從夜間的高燒中清醒過來，神色已略好了些，只是長長的指甲不知什麼時候已斷了兩個。

不像刻在木板上，而像刻在心頭，一下一下狠狠撓著，鮮血淋漓……

蕭寶溶的手掌隔了被子撫在我的背上，先是輕柔，漸漸有力，著我瘦削的脊骨，仿若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好一會兒才戀戀而去。

「哦！」

強撐著安排了母親的葬禮，我一時也不敢回到蕭寶溶身邊去。

母親臉然倏變，勉強笑道：「和_圖_書哦，錦容？什麼錦容……」

又隔了好久，我才意識到，我一直寫著的，其實只有一個字。

「便是真人去了，也不該這麼傷心，好端端突然就病成這樣，叫她走得怎麼安心？」

錯了，原來又錯了。

母親針灸后陷入沉睡時，我的周身卻也似著了火一般，不規則跳動的心臟彷彿要跳出胸腔。

母親在兩日後病逝。

那個侍女，拓跋頊的親生母親，便叫錦容。

「左後肩……右後肩……沒什麼要緊罷？」

拓跋氏兩代帝王，他的父親與兄長，都喪生在南人手中；而我生父蕭彥，同樣因他們兄弟而死。

母親被魏帝強搶入宮，卻討厭每晚和拓跋弘在一處，有時便有意將他灌醉，熄了燭火，在侍女中找個跟她身量差不多的去侍寢。

於家，於國，我們之間，存在的無非是血海深仇。

母親說著，又迷糊昏睡過去。

而外面，傳來了蕭寶溶的低語，顯然在詢問隨行御醫和小落她們我的病情了。

幽緲著目光，母親似乎在念著自己前世和_圖_書的名字，「霓裳……唉，我本名叫玉柔，可拓跋弘嫌這個名字土氣，又說我舞跳得好，就給我改了名，叫霓裳……」

許是聽說那個男嬰在亂世中好好地存活下來，她走得還算安心。

而我，卻病了，連著好幾天的高燒不退。御醫說是傷心過度，又著了涼，需要好生調理，因此給宮中傳了消息后，繼續留在山上養病。

母親正在高燒中，渾身燙的怕人，連掉下的淚珠都燙著我的手背。

因她病情沉重，我也不敢遠離，只在她的禪房中鋪了床榻睡著，半夜卻又被母親的慘叫驚醒，「錦容，錦容……我並不想搶走你的孩子！」

渾身的血液驀地冰冷，我立刻從床上跳起，一邊讓侍女去叫御醫，一邊將母親抱在懷中低聲安慰。

寂靜的黑夜中，我悄悄地伸出手，用指甲在被褥下的木板上一筆一筆劃著字。

他和以往那般溫柔地擁抱我，柔軟的唇貼上，寵溺地親吻我。

「我病著……小心傳給三哥……」

以為恩怨早已算不清，原來，到底我欠他的更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