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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頊卻不肯讓我迴避了，他轉到我跟前，深深凝注著我，低沉的聲線緩緩吐字：「對，我辛苦經營，甚至不擇手段打擊異己、培植親信，最後還眼睜睜看著把自己養育成人的親兄長身陷絕地而見死不救……我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他眼角斜斜挑起，悄然瞥向我，悵惘道：「何況，你不是最喜歡能詩會文的當世才子么？我們大魏在馬上奪天下，守天下，可並不是說，拓跋家的人，就是粗蠢不解事的武夫。」

我明知他暗喻相思，強笑道：「阿頊，你又不是詩人，何必這麼之愁善感？跨上翔麟紫，仗劍執槍，叱吒風雲，才是你們北魏人的雄心抱負吧？」

高處不勝寒。

坐擁天下，他卻只是孤家寡人一個，還不如尋常人家有妻有子全家團聚來wwｗ•hetuｂｏｏk•ｃom.cｏｍ得快活。

我也只要這樣默默地和他相攜走著，晨間看煦光寧和，花露皎明，傍晚看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我笑道：「你多心了。誰不知大魏新帝拓跋頊文武雙全，德才兼備？」

如果說，我們之間橫亘著永遠無法逾越的溝壑，那麼，這道溝壑，必定被兩人共同以紗幔悄然掩住，不露絲毫痕迹。

拓跋頊微噫般輕嘆了一聲，立於一叢金桂之下，漫聲吟道：「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秋正凄涼。

因這段山坡圍于別院之中，也移植了些花木過來。此時我們的身側，正楓紅如火，丹桂飄香。

迴避了這麼久的問題，忽被他問起，讓我頓時一呆。

有時凝視著他比以往多了幾分m.hetubook.com.com堅毅的寧靜面孔，忍不住想著，他執意孤身來此，是不是也只過想幾日這種尋常時候可望而不可及的生活？

只要不想著交匯，便不會走向對方，不會掉入溝壑，不會萬劫不復。

一直走到老，也便夠了。

粟米般簇于枝頭的金桂，被他抱著肩輕輕一靠，頓時簌簌如雪落，金黃的一粒粒，飛絮般揚著，迷濛了誰的眼睛。

只在那次擁抱之後，我再也不敢和他相處太長時間，言談之間，只要他略略提及二人曾經的情感，我立時找話題岔開去；而關於我們之間的仇恨，似乎已成為某種禁忌，兩人很有默契地從不提及。

拓跋頊凝視著我，唇邊笑意由自嘲漸轉為譏嘲，連眸光都已銳利，銳利如雙刃劍，不知在刺傷自己，還是在刺傷我和-圖-書。

他微微地笑了一笑，唇角柔和的笑弧已難掩自嘲，「我混在大魏使者隨從之中過來，哪能騎什麼翔麟紫？至於我的劍么……不給你收了么？就如草原上的雄鷹，被你生生地斬了雙翼，又談什麼雄心，論什麼壯志？」

連兄弟姐妹都給他鐵血手腕的兄長除得一個不剩，宗族子弟都是遠親，妃嬪侍妾更是外人，只會敬他怕他，誰會給予他真正的親情或愛情？

於是，好多次凝望著他孤單秀頎的身形，我都止不住地一陣陣心疼。

「是么？那麼配南梁的安平公主，也該配得過了吧？」他目光幽深，猝然說道。

不管是他知道的靖元帝拓跋弘、宣武帝拓跋軻、梁昭帝蕭彥之死，還是他不知道的他的生母之死，我們都彷彿完全忘了。

這日午後，我精和圖書神好些，跟在他的身後，徑自走向後院，不知不覺便走得遠了，沿著一處石徑，站到了一處面對江水的山坡上。

而我們只在溝壑的兩邊并行走著，共同品一壺茶，聽一支曲，賞一幅畫，看紅葉如火，檻菊垂瓣，呼吸著金桂芳郁撲鼻的濃香。

六七日飛快過去，轉眼便是雙方和談的日子了。

在四目相對中，我忽然便意識到，我一直想要擁有的幸福其實很簡單。

立於高處眺望時，遠方，西風禾黍，秋水蒹葭；近處，滿山滿谷，紅葉黃花。

縱然和蕭寶溶沒有任何名份，但與他在一起，的確出於我自願，我又怎能棄了蕭寶溶，棄了我們共同經營的大齊江山？如果我真的接受了拓跋頊，蕭寶溶的性情溫和，便是知曉了也未必會怎麼著為難我，可我又怎忍讓他本就孱弱的身軀https://m.hetubook.com.com再度遭受打擊，又怎能丟下本來依附於我故梁大臣部屬，讓他們應對前方的不測之變？

我還有蕭寶溶，而他，還有什麼？

也許，他比我更需要這種淡淡的幸福。

枯木連空，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而如今，僅僅一個擁抱，已是逾矩，已是對蕭寶溶的背叛。

我望著遠遠江天相接處的一線，拂了拂給吹得散到額前的碎發，揚聲笑道：「阿頊，今日我還能叫你一聲阿頊，明日，我們該在千軍萬馬中爭論我們腳下的土地，是屬於你，還是是屬於我了吧？」

「阿墨，你還當真以為，我要和你爭什麼天下，爭什麼土地么？」

他的眸光委實讓我坐立難安，芒刺在背般難受著，別過臉不看他，故作散淡道：「哦？你不要土地？不要天下？那麼你這些年辛苦經營著的，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