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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然慘淡灰暗，縱然幽暝無光，到底是我勉強可以握住的一絲暖意。

數名小內侍引領著，我的牛皮小靴一下一下踩到雪地里，直沒到鞋背。

宋梓等人漸漸也恢復了些血色，言談之間，便有了些氣概，「不錯，只要長公主和皇上一心，我們尚有交州的尉遲將軍、蒼南的雷將軍，還有江陽的沈將軍，大可在他們護送下暫避賊人鋒芒，尋機再將他們驅逐出去！」

敷了薄薄的胭脂，連唇邊也點了嫣紅的口脂，披了件大紅蹙金蘭草出毛斗篷，硬是將蒼白無神的面龐撐出了幾分明亮嫵媚。

到如今，誰還顧得了誰？無非走一步是一步罷了。

「三……三哥……」我不由喚得小心翼翼，連坐到他對面也是悄無聲息，生怕驚著他般惶恐著。

他的雙眸和_圖_書微闔，黑睫在眼底投了一圈陰影，並無損他清俊秀好的容貌，反更多了幾分讓人心酸疼痛的憂鬱，憂鬱到連那等明亮的雪白裘衣輕擺時，都如飄舞在北風中那般凄涼著。

層出不窮的陰謀陽謀，沒完沒了的暗箭陷阱，親人不再是親人，愛人不再是愛人，連家國終究也不知是誰的家國了。

「你來了？我本以為，你不會來。」他噫嘆般說著，繼續倒酒，飲酒。

雲雷天塹，金湯地險，已於一朝破滅；瓊林玉殿，富麗江南，眼看繁華夢斷。

撐著給絞緊般昏沉疼痛的頭，我調勻了呼吸，筆直地踏入了頤懷堂，徑進閑月閣。

我本來很擔心蕭寶溶又會大醉著不省人事，或容色冷淡地對我視若無睹，依舊將我當成顛覆了他的地位的政和圖書敵。

他並不肯輕易讓出南朝一寸土地，想要他棄了京城逃走，只怕未必願意。

這也正是我打算採取的行動。只要蕭寶溶和我聯手，以二人的威望，避開魏軍鋒銳后，再召集南方兵馬勤王，即便拓跋頊佔據寧都，也不可能安穩落下腳來。

可我已窮途暮路，除了再次與他聯手，我將毫無勝算。

這壺是青花瓷的，胎質卻堅白細膩，釉色幽清淡雅，隱見酒水蕩漾；花鳥的青花紋飾精緻如畫，直欲飛出壺來。

除了他正用著的那套酒壺酒盞，一旁還有一隻烏木龍鳳戲珠朱漆托盤，端端正正放了一壺酒。

小落跟在我身後嘀咕：「怎麼搞的，知道長公主過來，也沒人打掃？」

前提是，我的前方，還有著希望，還有路可去。

我欠著唇，自ｗwｗ•hetuｂooｋ•coｍ.com嘲一笑。

蕭寶溶正安靜地坐在案前，雲過天青色的素袍鬆鬆地用衣帶束著，一絲花紋俱無，一襲寬鬆的裘衣懶散地披在肩上，竟比外面漫天的飛雪還要潔白幾分，更襯得那面頰如冰雪無瑕。

修長的十指，與執于掌間的白玉酒壺有著相類的顏色，乾淨得剔透，泛著接近透明的青。酒壺略略一傾，明亮的美酒便從壺嘴穩穩流出，晰瀝瀝落於同樣質地的雙耳蟠龍酒盞中。拇指與食指優雅地輕輕拈過，送至淡色的唇，緩緩飲盡。

可他還是那樣安靜地坐著，默默地自己執壺，慢慢倒酒，緩緩輕啜，彷彿並不知道自己那樣的姿態，已生生地將滿屋溫暖的酒香炭香，逼作了噬骨蝕心的夢魂俱傷。

偶爾見到幾個在雪地里匆匆來去的小宮和-圖-書女，明明該是朝氣蓬勃的面頰，都已是如雪的空茫無措，連偶爾轉動的眼珠，飄出的目光也平板得毫無神采。

雪還在下，斜斜密密，打到雪帽上，碎碎地掛在蓬鬆的風毛上。融化了的霰粒，露珠般晶瑩著，時不時從眼前飄落，和雪花一起盪到面頰，冷冷地沁到骨髓中。

但蕭寶溶那裡，我不得不再去一次了。

坐在我跟前的這個人，像是早已碎了，卻硬給一副薄薄的軀殼攏出看似完整的軀體，可稍一用力，便能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琉璃。

我想，我應該還有路罷？只要蕭寶溶不放棄他的江山，我便可以再度和他相依。兄妹也罷，情人也罷，盟友也罷，不得不用彼此的權勢維繫也罷，至少他都是這漫漫雪地中唯一的溫暖。

可蕭寶溶居然抬和-圖-書眼望了我一眼，唇角一彎，笑意淺淺淡淡，溫潤如初。

我甚至做好了對他低聲下氣詳加解釋的準備，橫豎他並不是別人，而是蕭寶溶，養育我長大的蕭寶溶。既然是我錯了，是我中了別人的計，我活該拖著千瘡百孔的身心，努力去彌補我犯下的錯。

金碧輝煌綺麗奢華的南朝皇宮，經了一夜的風雪，如被雪白的幕布通體裹下，無邊無際地延展于漫天的雪霰中，似在一夕間便寂靜下來，連往日權位交替時的慌亂和惶恐都消逝了。

和他們再商議了些細節，即下令讓文武重臣即刻帶了太子預備從南門出發，在唐寂、沈訶若等大將的保護下儘快逃離險地。

忐忑掀開他房屋中厚厚的銀線蓮紋錦簾，銀霜炭溫暖的炭香融著清新的杜衡清芬撲面而來，馥郁得蓋過了淡淡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