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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捷疑惑，「那麼，那人是……」

許思顏冷冷道：「其實盛從容猜錯了，這人絕對不是江北將領。如今泄露的不僅是東路的江北兵力分佈狀況。西路狄兵，亦在統帥都泰的指揮下擇了最易攻打的路線。他們繞路經過了平安鎮，那裡有廣平侯的一棟別院在，裏面還住著廣平侯幾名心愛的姬妾，是廣平侯在北疆的老巢。可他的別院被和其他富人宅院一樣被洗劫一空，姬妾們估計已被充作營妓。廣平侯雖暗中勾連北狄，但絕不可能給他們這樣一條路線，把自己的老巢給端了。」

未及看完，他便已失聲叫道：「是不是哪裡弄錯了？蕭以靖怎麼可能那麼做！他難道不知道這是什麼後果！」

只剩五千兵力的晉州，顯然不足以與鋒芒正盛的狄兵對峙。

所幸者，盛從容居然及時領兵趕到，總算勉強破開一條血路，引慶南陌突圍。

驃騎大將軍盛從容亦是軍中老將，年輕時便隨老臨邛王幾度應對過北狄犯境，頗有經驗。

所舉例子，正是廣平侯本人。

「是！」

你敢要我的江山，我便敢用你的人頭為我的江山獻祭。

慶南陌的軍報后，另有盛從容的陳述。

許知捷怔了怔，「皇上是指……慕容氏和德壽宮那位？臣也正想著呢，若從悅該死，那位又該如何處置？」

換了誰被曾經的親人一再算計，不論結局誰勝誰負，只怕都會笑不出來。

許思顏眼底這才閃過一抹溫柔，「嗯，他的資料……朕從前在太子府時，收集了怕有半人高。估計他身邊關於朕的資料也有半人高了吧？」

許知捷譏笑，「太后那幾個侄子……如今已經沒有一個能在她跟前盡孝了吧？」

走上這條道，誰也沒有回頭路。

許知捷在旁不覺搖頭長嘆道：「皇后真是不孝啊，不孝！」

王達忙道：「傳了。皇后令傳最好的太醫留在德壽宮，務要將太後娘娘救醒。臨邛王妃也被皇后留在德壽宮侍病了。剛李公公正安排著，要另挑十六個可靠的宮人送德壽宮侍奉太后呢，這會兒只怕已有宮人遣過去了吧！」

許知捷捧著茶盞坐在下首相陪，見狀不由問道：「皇上，怎麼了？」

許思顏卻極安靜，立到牆邊看了片刻輿圖，方道：「若此人全家滅絕，自己也已活不長久了呢？」

他本是個使力不使心的，若終日捲入這些朝廷紛爭中，也得日日算計防範，未必過得疲累。

許知捷禁不住又仔細看了一遍那軍報ｈｔtｐs://m.hｅtubooｋ.ｃｏｍ.ｃｏm。

兩年前江北之亂后，慕容家的勢力雖被清洗得差不多，但出於愛才之心，有些原來與慕容家有瓜葛的軍中將領在表明與涇陽侯等劃清界限、一心只效忠於皇上后，許思顏依然將他們留在軍中。

如此的河清海晏、時和歲豐，叫人怎能去聯想彼方的烽火連天、血染黃沙？

他一拳擊在懸於牆壁上的輿圖上，令得那江山湖海一陣抖動，直欲翻天覆地。

而蕭以靖和他的三萬精兵始終杳無蹤影。

許思顏亦走到案前喝著茶，濃黑長睫淺淺覆下，在眼底留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沒錯，正是晉州衛指揮史慶南陌親筆所寫。

許知捷想著那屈死的三四萬將士，也不由氣憤填膺，揚手將軍報拍于案上，說道：「皇上，若找出這泄密之人，當千刀萬剮，全家抄斬！」

笑哈哈地轉頭去案几上取茶喝。

許思顏很快答道，「蕭以靖正直冷傲，應該不屑使出這樣的手段。何況他和朕一樣從小以嗣君教養，講究仁恕之道，孟緋期那樣與他作對，都能再三饒其性命，又怎會把數萬將士的性命當作墊腳石去追求什麼帝號？若真有野心吞我大吳，更不該如此舉動。如此殘暴必定大失民心，他便是搶了城池也坐不穩那江山！」

而許知捷剛只看了最初幾句，本來閑適拈在手中的茶盞「砰」地磕落於案，眉峰已然鎖緊。

這般說著，他已不自禁皺緊了眉，亦是擔憂起來。

若廣平侯兵敗，暄赫一時的慕容氏將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但慕容繼源尚有機會回來當他最後的貴家公子；若廣平侯有機會攻向京城，只怕許思顏第一個就拿他祭了旗。

許知捷依然不可置信，「可吳蜀聯手對付北狄，早已是多少年的傳統！旁的不說，十九年前，若非吳兵相援，他們的國主蕭尋，還有……」

正議論時，王達已執了拂塵上前躬身行禮。

許思顏靜默，原本明珠般燦亮好看的黑眸黯淡如陳年的水墨色，說不出的疲倦蒼涼。

盛從容接到密函，擔憂兵馬一空的晉州有失。若軍中有人泄密，難保慶南陌攻陵東之事不會泄露。

王達道：「太后與皇後起了爭執，然後……心疾發作，暈過去了。嗯，皇後娘娘說都是那些宮人挑撥的，才令太后心疾發作……」

若慶南陌全軍覆沒，晉州所余殘兵必定支持不住。一旦晉州被狄人拿下，江北門戶洞開，縱有盛從容勉力支撐，也再ｍ.heｔｕｂooｋ•ｃom•cｏｍ無險要地勢可為屏障，江北大部肥沃土地將淪喪于狄人之手。

許知捷笑了兩聲，卻見許思顏雖然唇角欠了欠，可眸光寂冷如蘊冰晶，便也笑不下去了。

許知捷覷著他神色，「皇上難道認為蕭以靖會是那種甘於守成的男子？」

眼前這生於安樂的年輕帝王，能不能經受住這次考驗？

內侍連忙疾步奔入奉上時，許思顏坐回御案邊，亦不要旁人動手，自己挑開火漆封口，取出其中軍報凝神細看。

從主動舉兵相援，到和慶南陌約定此次聯手，從頭到尾就是陷阱。

考慮到廣平侯叛變，盛從容甚至提了幾個名字，都是原來在江北與慕容家來往頻繁的。

許知捷忙一揖笑道：「皇上於世事人心洞若觀燭，臣慚愧！」

大部分吳兵死於弓箭和屠刀之下，然後被大火燒得屍骨無存。

已經這等你死我活的關頭，再怎樣仁善的心腸，終於也只能心硬似鐵。

許知捷眼睛一亮，「皇上這是打算網開一面？」

卻是述廣平侯叛亂之事，並歸罪於自己不恤將士勞苦，久不慰問，乃至將士為廣平侯所煽動，聽命與侵犯大吳國土的北狄共同興兵，令刀戟砍向本國子民，令百姓流離失所，甚至可能令自己父母兄弟及妻子兒女在這場戰亂中失去家園和性命。

慶南陌得此強援，很是高興，看狄兵剛剛奪了陵東縣，正是立足未穩的時候，遂遣使與蕭以靖商議，合擊狄兵，奪回陵東。

如今皇后公然與太后決裂，且分明有著皇帝的暗中支持，必定不會給太后東山再起的機會。

蕭尋頗具謀略，文武全才，但吳國朝堂被慕容氏一手遮天之際，他並未趁機試圖擺脫屬國地位或搶奪吳國土地，固然有著夏后的原因，也和吳國曾救他們夫妻于危難有關。

許思顏道：「盛從容和慶南陌必定會去探聽蕭以靖下一步動向，而蕭以靖自己，也該給朕一個解釋吧？朕等著便是！」

盛從容隨函建議，立刻重新部署兵力，同時必須設法查出泄密之人到底是誰。以狄兵在江北一帶行軍的嫻熟，相信此人在軍中地位應該頗高，不難清查。

蕭以靖主動示好，願意相助吳國退敵，並的確領了三萬騎兵進入吳國地界，秘密駐紮于晉州以北的天澤池。

許思顏這才點頭道：「傳朕旨意，德壽宮一應吃穿用度，比先前只許厚，不許薄，不準讓太后受絲毫委屈。同時通知禮部，派人去諸廟行香祈禱，為太后禳病。」

「五m.hetubook.com.com皇叔與朕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想喚起朕與從悅的兄弟之情，勸朕網開一面嗎？」

「回皇上，晉州緊急軍報到！」

——若太后東山再起，她蕭木槿第一個會被剝皮噬骨。

王達領命，忙退出殿去，喚心腹內侍去傳旨。

許知捷不敢追問，只道：「皇上息怒！事已至此，只能一步步來，先平了廣平侯之亂，再趕逐狄人要緊。如今……只怕還得懸心蜀國。」

許知捷不覺一怔，「皇上……已經知道泄密之人是誰？」

門外，忽又傳來宮人帶了幾分急促的回稟。

他看了許思顏一眼，到底不敢說，當時被狄兵圍困的，正是蕭尋和許思顏生母夏歡顏。

許知捷已抬袖一豎大拇指，悄聲道：「幹得漂亮！」

許思顏抱肩，如星黑眸明朗清澈。

許思顏一頁頁翻閱，眸色越來越幽暗，神情間已掩飾不住的震怒。

許思顏眸中幽光一閃，「太后呢？她不攔么？」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深閨夢裡人。

他微啞了嗓音，輕輕喚了一聲，已是難掩的悲慟和傷感。

許知捷便瞅著他，「皇上與蕭以靖也只見過一面吧？想不到竟了解得如此透徹！」

如今蕭尋雖已離去，蕭以靖以繼位不久，便敢如此忘恩負義？

四面皆敵。

更可能，不只是袖手旁觀。

若蕭以靖包藏禍心，這對手恐怕比北狄更可怕。

「這……這不可能！」

許知捷心中明白，沉吟道：「也對哦！便是衝著皇后，也不至於做這麼絕吧？」

許思顏從第一頁開始又閱了一遍，眉峰鎖得更緊。他將軍報遞給許知捷，自己走到窗邊，遙遙看向西北方向。

再則，他個性驕傲剛強，皇帝雖有旨意讓他們與蕭以靖通力合作，卻始終不認為蜀人真會幫自己，遂親自領了一隊兵馬趕往陵東相助；萬一有變，他所領兵馬還可相助慶南陌扼守晉州。

狄兵攻吳路線完全與往年不同，看情形竟似早已知曉幾處兵防關卡鬆緊，擇的全是防守最薄弱的城鎮，然後以那些城鎮為根據地，攻向晉州、北鄉等兵家要塞。

那軍報足有好幾頁，密密麻麻的字跡，顯然述得甚是詳細。

許思顏眸中有清冷光芒閃動，問向許知捷：「五皇叔，你覺得……真是蕭以靖刻意斷送了吳國數萬將士？」

許思顏撫額，「五皇叔，你和皇后倒是心有靈犀，怎麼連說的話兒都一模一樣？」

此時，慶南陌四萬兵馬，僅餘五千不到。

他轉頭令宮人磨墨，鋪開大幅和*圖*書黃紙，親寫詔書。

此次慶南陌欲與蕭以靖聯合攻陵東縣，事先也曾密函告知盛從容。

凌亂的風撲入窗內，撩動他散落的發，絲絲縷縷拂于通紅的眼圈。

許久，他方道：「朕希望，不是他。否則，他全家滅絕又如何？朕會滅他全族，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能被蕭以靖挑選隨在自己身邊的兵馬，即便說不出以一敵十，至少也是相當精悍的。

他素來行事謹慎，很少在朝中豎敵，前兒為禁衛軍之事公然在朝堂之上與慕容氏翻臉，若慕容太后再度掌權，多半會在背後使絆子算計。

雖然出身行武，卻還粗通文墨，表述得很是清楚。

只怪蕭以靖有木槿這麼個妹妹，偏偏又不僅僅是妹妹……

明明早已灰飛煙滅，卻還被親人抱著一線希望期盼著，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期盼著，等待愛子或夫婿的歸來……

他雙手執住那軍報，緊繃著脊背快速翻看著。

「她畢竟是母后……從此便讓她待在母后該有的位置上，安心度過她尊貴閑適的下半輩子吧！朕真不明白，她為何這樣看不|穿。看朕的皇后，論武藝，論才識，論機變，哪樣比不上太后？怎就不像她那樣野心勃勃，處處都要插上一手？難不成她以為慕容家那幾個侄子真能比朕更孝順她？」

許思顏不覺握緊拳，急問道：「可曾傳太醫？」

許思顏立時轉身，問道：「怎樣了？」

雖只一萬兵馬，卻都是老將帶出來的老兵，經驗豐富，總算拚死救出慶南陌殘部，返回晉州。

許思顏不語。

王達稟道：「回皇上，桑夏已經被皇后帶人搶下，受了傷，但已送往瑤光殿傳太醫調理，應該並無大礙。皇后又說德壽宮那些宮人居心不良，慣會挑撥離間，故而將上下宮人盡數撤換，無一倖免！」

欲待退時，城門附近兩側屋脊丟下滾油柴火無數，熊熊大火不僅堵住了他們的前後退路，更將滿城民居引燃。火趁風勢，慶南陌四萬兵馬被困於火海之中，早有準備的狄兵明刀暗箭，令他們寸步難行，幾乎束手待斃。

「不會。但他也不會卑劣之人。」

倚閭而盼的老母嬌妻，稚弱兒女，連領回他們屍骨都不可能。

索取與回報，便變得如此的簡單明了。

許思顏驀地抬頭，「取來！」

「以他的見識謀略，怎麼可能不知道？」

許知捷哼了一聲，「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這些年蜀國日益強盛，自然不甘臣服，眼看吳國陷入兵亂，越性過來燒把火添些亂……下一步，大https://m.hetubook.com.com概就是搶奪大吳城池，恢復蜀帝稱號了吧？」

許思顏不以為然地睨了他一眼，「五皇叔別刻意贊朕，若真能看透世事人心，便是從悅行差踏錯，這天下也不至於混亂如斯吧？」

許思顏頓了頓，才道：「朕已傳他去了養性齋，在那裡給他預備了一張輿圖，標明了因他叛亂而陷入戰火之中的城池和地域。」

誰知陵東早已是空城一座，慶南陌領兵長驅直入，正驚愕之時，四面喊殺聲起，竟已身陷狄兵包圍圈。

至約定時間，慶南陌又派斥候再三與蜀兵確認，蜀兵的確已拔營至陵東附近，且是問得國主將親自率兵從側面相援，絕對萬無一失，遂從正面攻城。

故而盛從容將自己的一萬兵馬留給慶南陌守晉州，自己帶親信返回北鄉的江北大營，預備整軍再戰。

「朕的好將士！」

兩個死了，還有一個慕容繼源被打發去相國寺為這場兵災祝禱。

按斥候所探，蜀兵分明就在附近，卻眼睜睜地看著火海和狄兵將慶南陌的兵馬吞噬，背信忘義地袖手旁觀……

這大吳的江山，遠比想像的更加動蕩。

他慢慢抬手，卸下玉冠，向著那流雲淺淡處低垂下帝王高傲的頭顱。

而他在平安鎮的老巢，更是被他的「盟友」劫掠一空，姬妾成了營妓，那頭綠帽子遂油光閃閃地牢牢扣到慕容安頭上，眼見得便會隨著這紙詔書傳揚天下了。

許知捷見他並無避忌之意，遂在立於一旁，遂見他寫道：「朕荷皇穹之眷命，承列聖之基圖。每念太祖創業之艱辛，夙夜躬親政務，業業兢兢，靡敢暇佚，願圖萬世之安。然小子生長於深宮，不知稼穡之艱，不恤征戍之勞，致兵戎起於陳寧，驚變興于朔北……」

大好河山，無限風光，在融融春光里安寧和諧得仿若一塵不染。

許思顏橫眉瞪他。

時隔十九年，北狄再次犯境，連連攻城陷陣，盛從容便覺不對，早先便給許思顏寫了密奏，疑心軍中有人泄密。

不幸中的萬幸，盛從容走了這步棋。

許思顏一掌拍于窗欞，驚得鸚鵡吱喳叫著拚命揮動翅膀，把鎖住它的鐵鏈拉得筆直，欲要掙脫而去。

天氣極好，天空藍得如一整塊的碧藍琉璃，襯著遠近明黃或翠綠的琉璃瓦，明媚到近乎綺麗。天際有一抹流雲淡淡，淺如輕霧，仿若隨時能被清風吹得無影無蹤。

該是何等殘忍之事！

他未與臨邛王分家，慕容府並未因他謀反被查抄，但他的妻妾們早已被羈押，屬於他那一支的財產亦被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