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兩世歡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一卷 靈鶴髓 第三章 回首往事歸不得

第一卷 靈鶴髓

第三章 回首往事歸不得

因阿原有救命之恩,又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尋常這些辦案事宜,李斐大多交與阿原辦理。井乙雖是老捕快,反倒靠後一步,遇到這些事便不肯做主,必和阿原商量。景知晚新官上任,架勢不小,一路過來竟半個字不曾和阿原提過。
這夜阿原居然做了一夜的夢。
「對!端侯一直在北郊山中養病,路途偏僻,小姐才會遇劫。」
景知晚眯起眼時,阿原已站起身,說道:「謝謝景典史,不過我已飽了。而且,我不愛吃雞蛋。」
但她出身富貴,倒還不像那二位驚艷,依然細嚼慢咽,一碗湯才喝了一半。
「都有何效用?」
見阿原走來,他的眸光更冷了幾分,轉頭問向廚娘:「我讓煎的蛋呢?」
傅蔓卿眸光微微一飄,便道:「蔓卿命薄,迎來送往,三教九流的人倒是都認識些。朱大公子想要這樣的藥師,我恰認識這樣的藥師,的確曾從中引薦。他們認識后,欞幽便去了朱府,二人商議過什麼事,煉製過什麼葯,卻不是小女子所能與聞的了。」
「……」
「咳!」傅蔓卿眸光向景知晚一飄,更怨他不懂憐香惜玉,問出如此掃興的問題,「自然是助興所用。」
小鹿撓了撓自己的亂髮,忽然就有些不明白,她擊退那群心靈手巧的姐妹,成了唯一跟著小姐的侍兒,卻又怎會淪落到這樣的境地。
阿原噎住,「死丫頭……」
小鹿嘲笑過傅蔓卿容貌,實則只是聽井乙等人閑聊時如此評價過。這些吃衙門飯的捕快官差們,雖衣食不愁,如傅蔓卿這等當地頭牌也只有眼巴巴看著的份兒。既是吃不到,這嘴裏難免就酸溜溜的不大好聽。
可原家大小姐十指纖纖不沾陽春|水,讓她彈琴畫畫吟詩作賦,必定比洗手做羮湯輕易得多,更別說跑到灶下做個燒火丫頭了。
阿原擦了擦嗆出的眼淚,舉起她的雞湯,向李斐道:「多謝大人好意!只是阿原想來想去,當捕快比當難民強,當男人比當女人強;若男人會廚藝才算能幹,阿原會努力學一手好廚藝!不論男女,想成大事,都得自學、自立、自強!來,大人,幹了這碗雞湯!」
夢裡倒不曾聞著雞湯的味道,卻總是看到一雙男子的手,清瘦修長,白白凈凈,說不出的好看,正熟練地切著菜,煮著飯,甚至一根根小心地剔著魚刺,然後——用一雙烏木筷子夾到她碗中……
老蒼頭登時閉嘴,噔噔噔地奔了進去。
小鹿道:「若小姐在外面相識,不曾帶回府中,我沒和小姐在一處,如何會認識?若是曾帶回府來,我大約都會認識……」
為一棵樹木,放棄整座森林,她是不是傻?
(某景:你學得成廚藝就不會當一輩子的燒火丫頭了……)
小鹿傻傻地接了。景知晚素衣裹于頎長身段,依然纖塵不染,走過去跟李斐打了個招呼,徑取了外袍走出去。
景知晚道:「哦,那你過來重煮,我便不動手了!」
大約他出手不小氣,廚娘在隔壁應得很高聲:「來了!」
傅蔓卿從那氣勢便已看出這景知晚方是二人中做主的那位,但景知晚完全無視她,甚至眉峰蹙起,隱現嫌惡,一時不敢搭訕,只抬起盈盈秀目,瞥向阿原,幽幽柔柔道:「原爺,蔓卿雖是卑賤之人,可一向稟公守法……」
阿原忙緊隨景知晚步出,問道:「不再細問問?」
念頭閃過時,她膝蓋一軟,跪了下來。
「嗯?」阿原看著他正氣的臉,雞湯之外,忽然嗅出了狐狸的味道。
景知晚道:「可聽聞井捕快昨日並未見到傅姑娘。如今,且請傅姑娘出來談談吧!」
景知晚將碗放到她面前,指尖在桌上叩擊兩下,說道:「這個給你。吃完了,隨我出去查案。」
聞得李斐跟說話,她順口應了,才疑惑地抬起頭來,「什麼良機?他大約……也不會天天燉湯給咱們吃吧?」
小鹿點頭,「嗯,姓景。不過,不是景知晚,絕對不是景知晚。我記得是兩個字。」
阿原懵住,「燒……燒火?」
「妾身只盼嫁入朱家,終身有托,豈會有坑害朱大公子之意?」她窺著景知晚的神情,「至於欞幽那葯究竟用了什麼藥材,我也無從得知,只是……服用后的確看朱大公子比先前順眼許多。」
小鹿尷尬地笑,同樣悄聲道:「我向來只負責把廚房裡送來的飯菜從食盒時端到小姐桌上……」
阿原離府時帶的金銀珠飾不少,上得起青樓,下得起酒館。可她是女兒身,便也只有眼巴巴看著的份兒,——即便傅蔓卿於他有意,也只有眼巴巴看著的份兒。

當然,水煮蛋也要七成熟才好。煮得太透的蛋黃硬梆梆的,沒有七成熟的蛋黃那種令人流連的清香和幼嫩。
景知晚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如此熱情,要不要跟我們回衙門住幾日?」
阿原已在縣衙里混了兩三個月,跟著井乙等人見識過不少迥異於王侯府第的風光。見景知晚躊躇,她大步跨上前,未等老蒼頭閂上門,便重重一腳踹去,已將門踹得大開。
景知晚卻對著眼和_圖_書前的兩碗蛋發怔,然後微慍地問向廚娘:「我不是只要煎蛋嗎?」
景知晚溫和一笑,「傅姑娘,服了那葯,你便是看一頭公豬,都會很順眼。」
不一時,屋中便有剛煮好的雞蛋清香和淡淡的醋香。
景知晚果然走上前來,懶懶看她一眼,問道:「傅姑娘,朱繪飛給過你哪些葯?欞幽又給過你哪些葯?」
傅蔓卿向帳幔中看了一眼,眉眼便添了笑意微微,言語卻依然謙卑:「原爺有話請講。」
老蒼頭差點沒被踹飛出去,捂著胸口待要喊人時,阿原手上已亮出腰牌,冷冷地橫他一眼,「官差辦案!敢攔我們?這麼大年紀,想吃牢飯?」
傅蔓卿聞言,卻是不以為意,「請恕我真言,朱大公子的性情,原就沒什麼定性。他既信任欞幽,欞幽愛往我這邊跑,他們男人交流交流,大約……也便愛往我這邊跑了吧!」
景知晚道:「是姑娘自己找給我,還是讓我動手翻?」
傅蔓卿裊裊娜娜已走到景知晚跟前,纖纖柔荑撫向妝台的鎖屜,目光幽幽卻又投向景知晚,隱隱透著委屈。
「啪」地門又關了,差點打上景知晚的鼻樑。
景知晚笑了笑,「怎樣的貴客?皇上的同宗手足遇害,有嫌疑的藥師欞幽、大公子朱繪飛都和傅姑娘過眾甚密,偏偏傅姑娘這時攀上某位貴客躲避問訊,莫非一切都是傅姑娘設計,才早早作了安排?」
「聽聞欞幽入府後,也常往花月樓跑?朱大公子原來愛去滿月樓和穿花巷,但這一兩個月,似乎最愛的也成了花月樓了?」

只是她想到的似乎太晚了。
小鹿愣愣地看著鍋里那誘人湯汁,以及花朵般起伏其中的木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忽覺出口角有些濕,忙拿袖子擦了擦,才發現口水都已流了出來。
阿原不過略問了問,便用火石引燃柴草,一根根添著柴枝,甚是妥當,還有閑暇觀察景知晚的動向。
阿原禁不住看向景知晚若無其事的眉眼,第一次打心眼裡佩服。
阿原笑了笑,「我以為景典史應該對此更感興趣。」
「嗯?什麼葯?」
阿原也覺那湯極好喝,柔韌的木耳比雞肉還要味美。大約從前在原府也喝過這樣的湯,嘗來竟有幾分熟稔。
「為什麼?」
阿原脫口道:「景辭?」
景知晚卻退了一步,慢慢抬手,竟似在掩鼻相避。
夢裡並無驚恐,甚至有著隱隱的嚮往和歡喜,絕對不能算是惡夢。
這麼好看的手,這麼可惡的眼神和嗓音……
阿原不由柔緩了聲線,說道:「莫怕,只是過來問你幾句話。」
阿原見他對自己視若睹,也懶得理會,已自去盛了一碗粥,坐到另一張桌上去吃。
「會發胖。」
阿原有意背對著他,看不到他的神情,卻覺他似乎又看過她幾次。那樣清清淡淡的眼神,偏偏背對著他也無法忽略的存在。她覺得她簡直就是他筷上的水煮蛋,正被他一筷筷地夾碎。
老鴇聽得傅蔓卿被繞進去,頓時慌了,忙道:「不是不是……那貴客昨日方來。不如請二位官爺稍等,我去問問蔓卿醒了沒。」
「可你看景典史的確有點病歪歪的。也許端侯的病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嚴重;也許一聽快成親,病就好了大半。」小鹿雙眼滴溜溜亂轉,腦子也轉得飛快,「或者,你們早就相識,小姐一時改了口味,愛上了這樣的病美人,彼此情投意合,所以決定嫁他?」
新鮮的都被煮成這樣,再回鍋一次,天曉得會變成什麼樣。
「景知晚,景知晚……」
夢中曾出現的那手又出現了。
而小鹿兀自在絮絮道:「咦,小姐不記得謝公子,不記得小賀王爺,不記得蕭少俠,卻偏記得端侯……小姐,莫不是從前你和端侯認識?」
果然,只聽李斐道:「你雖聰慧美貌,能文能武,可到底是女子,便是當捕快,也不能當一輩子。你看這景典史年紀輕輕,有才有識,家世也不簡單,最重要的是,能煮那麼好的湯!若能勾得他動心,哄得他日日為你洗手作羹湯,至少他在沁河縣這段日子,咱們也能跟著口福不淺呀!如此於人於己大有益處的好事,何樂而不為,何樂而不為!」
兩刻鐘后,在隔壁候著的李斐被撲鼻香氣吸引,也不顧君子不君子,奔過來查看曾讓他失望不已的夜宵。
阿原壓著突突疼痛的太陽穴,問向小鹿:「我認不認識,你不知道?」
廚娘正討好地沖他笑,聞言忙道:「典史大人,你方才說,兩隻煎蛋兩隻水煮蛋,煎蛋七成熟,水煮蛋需煮透……」
景知晚淡淡投來一瞥,「若你不想天亮都沒得吃的話,看好你的火。」
「真的?」
景知晚道了謝,待李斐、阿原都盛了,方低下頭來,啜了一口。
「咳——」
阿原思量著,昨日回到衙門天色已不早,景知晚若曾和朱繪飛仔細聊過,多半是他離開廚房后便直接去見了朱繪飛,——更有可能,李斐派人找他時,他正在朱繪飛那裡。朱繪飛雖是嫌犯,如今證據不足,朱斐再不敢將他關大hetubook•com.com牢里去,關押他的屋子只怕比阿原的卧房還要舒適些。
傅蔓卿瞧著阿原微低的面龐,愈覺眉眼沉凝,俊美明秀,卻已有些意盪神馳,便坐得離她更近些,殷殷為她添茶。
她沉吟著問:「小鹿,我以前是不是也常做夢?」
阿原忙看灶下時,柴火果然小了許多,忙往裡塞了塞,又添了幾根柴枝,將爐灰撥得空些,便見那火很快又旺上來,卻將她的臉映得紅紅的,鼻尖的細密汗珠平白讓她的面容多了幾分平時沒有的天真。
景知晚輕笑,「僅是助興?朱繪飛怎告訴我,那是用價比黃金的藥材,輔以欞幽千方百計求來的遂心草、天香膏、靈鶴血,可以令女子神魂不屬,死心塌地戀上同樣服用此葯的男子?」
看在他那雙能烹煮美食的雙手份上,她也不去計較,反向後退了一步,請景知晚走到前面。
屋中本就香氣縈繞,那熏制過的衣衫更是甜香陣陣,卻將阿原熏得喉嗓發癢,忍不住一個噴嚏打了出去,卻將那美人驚了一驚,茶已傾在阿原袖上。
她抬袖掩住唇角的笑,明眸含羞,向阿原柔柔一飄。
傅蔓卿費盡心思要為自己的皮肉生涯劃上一個終止符。
她的臉忽然紅了起來,悄聲道:「小姐帶那一撥撥男人回來睡時,也是我在門檻邊守著呢!哪個厲害,哪個不中用,哪個最令小姐滿意,哪個小姐只是看在皮相份上敷衍著,沒有我不知道的……」
阿原將目光從他的手指轉到碗中輕晃的雞蛋,然後抬頭給了景知晚一個大大的笑容。
更詭異的是,她居然覺得水煮蛋蘸著醋應該很好吃,想著那味道時甚至有些想流口水。
但他走不走,似乎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把湯做好了。
阿原盯著傅蔓卿出神時,景知晚已無視前來見禮的傅蔓卿,掃了一眼低垂的床塌前低垂的帳幔,走到妝台前把玩胭脂水粉等物。
既然睡不著,阿原便早早起了。
傅蔓卿只得垂下眼瞼,默默取出一隻青瓷瓶、一隻白瓷瓶。二者俱是上上品的官窯瓷器,輕巧細潔,清透如玉,隱隱見得其間藥丸流動。
「天天在富貴鄉里花天酒地,尋歡作樂,要什麼有什麼,快活得神仙都不換,跑這巴掌大的沁河縣來當捕快……小姐,你病得不輕……」
她羞怯地抽出手來,若驚若喜般看向阿原,又悄悄往帳幔內一瞥,到底沒敢投懷送抱靠過去。
「啊,真有這樣的葯?小姐趕緊給自己來兩包吧!指不定腦子一正常,就不會想著不入侯府入縣衙,不當夫人當捕快了……」
她過小鹿端來的水,喝了兩口,方才稍稍定神。
景知晚眉目不動,又啜了一口,有些玩味地掃過李斐和阿原。
阿原轉頭看景知晚,「景典史,你打算在這裏和他們談談大樑律法,討論下這般衝進來是否合理合法?」
正就著那蛋香埋頭吃她的清粥鹹菜時,身後有輕緩的腳步聲傳來。
當然,前提是,這女子必鬚生得十分好;若生得不是十分好,也需如傅蔓卿這般,舉手投足都是風情無限。
小鹿忙問:「大人,這是……燙著了?」
阿原思來想去,卻再未成眠。
阿原忙站起身甩袖上的水珠時,卻聽旁邊景知晚輕笑一聲,分明蘊了幾分嘲弄。
去掉傅姑娘話語里身為微賤女子的自傷處憐和逼不得已,她的供述其實很簡單。
阿原一大早便被景知晚拎到花月樓,還未及和井乙細談,聞言不由疑惑。
只是花街柳巷混得多了,便連朱繪飛自己也記不得哪家姑娘姓什麼了……
阿原上前一步,「我要到傅姑娘房間看一看。」
盛完給李斐、阿原的兩碗后,鍋中剩湯大約還有一碗多,小鹿差點連骨頭都啃了,又往鍋底那點湯汁張望了無數遍,恨不能把大鍋取下,細細舔上一回。
小鹿睡得頗沉,卻始終記掛金尊玉桂的小姐身邊只剩了她一個人在服侍,覺出那邊動靜,一咕碌便從旁邊的床塌上爬起,問道:「小姐,你做惡夢了?」
何況夜宿青樓的能有什麼好人?多半如朱繪飛那般肥頭胖腦,還衣冠不整。若一掀帳幔,床上躺著堆白花花的大肥球,豈不反胃?她早飯吃得不多,還有一堆事要處置,不想吐光,此等好事那當然要留給吃了一碗粥兩個雞蛋的典史大人……
先前傅蔓卿曾被惡人嘲弄,適逢阿原解圍,又不知傅蔓卿說過什麼,才會有花月樓傅姑娘戀上新來的原捕快的流言。
阿原側目,「我這是抗旨逃婚,端候若是知曉我在這裏,不論是奏知皇上,還是找上原府,都會有人找我回去,需他親自走一遭?何況,端侯不是病得快死了嗎?若不是他病得快死,我不會點名要嫁給他吧?」
無疑,這一回,傅姑娘又贏了。
雖察覺帳帷內有人,但對這位新來的典史,她完全摸不著深淺,的確想試試景知晚能不能發現,看看他會怎樣處置。
他生得極好,哪怕衣著樸素坐于簡陋的破屋裡,依然流轉著淡淡的明珠般的光華。但他似乎也沒睡好,面色比前一天更蒼白,漆https://m.hetubook.com.com黑的眼眸下有一圈淡淡的青。
阿原猛地嗆出了一口湯,咳嗽不已。
傅蔓卿只覺這年輕人聲音不高,卻字字暗蘊鋒芒,截然不同於他清弱修長的外表,倒有種骨子裡滲出的冷意滲出,壓得人快要透不過氣。
但想象中火燒縣衙的情形並未出現。
李斐忙讓與景知晚,笑道:「景典史是客,這一碗理當先奉與景典史。」
小鹿摸著自己的圓臉,心中立時陷入天人交戰,片刻後人欲便將天理打得潰不成軍,煙消雲散。於是,她立時沖向美妙的雞湯。
阿原正撫額時,景知晚忽站起身來,解下外袍,只著短袖單衣,端起那碗雞湯,說道:「稍等下。」
小鹿驚愕看他時,他頓了頓,已若無其事地一笑,「木耳洗好了。」
花月樓,是沁河縣那些富家子弟最愛流連的煙花之地。
欞幽想要錢財,想要朱家的珍奇藥材,偶爾結識朱繪飛,正愁沒手段在朱家出頭;傅蔓卿則是個聰明人,看盡了同行前輩們的下場,早早便悟出,再怎樣的媚曼風姿都有折損、消逝的一天,最美好的年華就是最值錢的年華。
此時景知晚已走到門口。從阿原的方向,恰能看到他窗外的身影。行動之際,那身姿宛若敷著層月華,又似籠著層清霜,不見半點煙火氣息,仿若方才洗手做湯的男子根本就是她的幻覺。
同理,朱繪飛服藥后看母豬都會順眼……
小鹿很想再勸,忽想起一旦回了原府,她混在那群伶牙利爪的侍女中,便沒了如今的獨自侍奉小姐的風光,頓時覺得小姐還是別吃藥的好。她閉了嘴,打了兩個呵欠,很快又睡著了。
小鹿怔了怔,立刻拍手道:「對,對!我記起來了,就是這兩個字!」
是很輕柔的淡紫,顏色奪目卻不招搖,輕盈得像指尖的一縷風,卻能牢牢吸引住男人目光。
姑娘們都是夜裡的營生,勞碌得很,豈能一早被驚擾?若是不及妝扮收拾,叫人看到那脂粉零落後的粗糙黯淡,豈不壞了姑娘們的美名,低了姑娘們的身價?
阿原已有警覺,喝的時候便只敢小口地啜,然後迅速吐出,舌尖品了品餘味,瞪向小鹿,「你……湯里放的是什麼?這麼咸……不對,好像也很甜?」
李斐將最後一塊雞翅骨吮了又吮,眼見再吮不出滋味來,才意猶未盡地舒了口氣,正一正臉色,向阿原道:「瞧來我們景典史著實是個通才!通才!阿原,你要好好把握,不要錯失良機!」
景知晚道:「這樣朝三暮四的女子,欞幽不可能把雞血、蘑菇這類驚世駭俗的配方告訴她。何況她所說的和朱繪飛所說大致相符,應該不假。」
他這樣說著,目光卻已投向梳妝台。
片刻后,廚房端來兩隻碗,一個裡面是兩隻煎蛋,還有一個裡面則是兩隻水煮蛋。
「當然有啊!小姐出事前晚,還和小賀王爺、謝公子喝酒,鬧了整整一夜。」
如這般掩口而笑,玉臂纖指在薄紗間若隱若現,令人心醉神迷,偏偏有種大家閨秀般笑不露齒的嬌羞風範,不曉得迷倒過多少男子。
小鹿心驚膽戰地看著自家小姐,甚至已瞄好水盆水缸的所在,預備阿原一旦操作失誤引發火災,立刻撲上前英雄救美,絕不讓燒雞變成燒人。
「哦……那我定親后,還有和其他少年來往嗎?」
「據說想得太多會得腦殘病。你需要買包腦殘散,保心護腦很及時,速效救治不反彈。」
這人不會懂得憐香惜玉。
他拈過一粒,黑眸微眯,「若是你此時服上一粒,莫不是就戀上了我和原捕快?若你昨天晚服上一粒,戀的大約就是昨晚的恩客?但傅姑娘真正的心頭所愛,大約是欞幽藥師吧?你替欞幽從朱大公子哄了多少錢帛?騙走了多少藥材?」
這感覺,簡直詭異。
其實她也不知道,不斷夢到一雙男子的手,到底算不算春夢。只是她夢中看著那雙手時,的確滿懷的欣賞,甚至迷戀。
「春夢……」小鹿久經熏陶,這方面頗是開竅,立時道,「小姐天天做春夢。」
不過阿原也承認典史大人的手的確靈巧好看,比她更不像干粗活的人。
傅蔓卿很有把握地看著阿原,果然看到阿原眸光亮了亮,甚至輕捉她柔荑五指,出神般看著薄紗下玉白的手,看著她指尖新塗的指甲。
「什麼夢?」
三人所需所求,很快一拍即合。欞幽為朱繪飛煉製遂心丸,並勸他用「出淤泥而不染」的傅蔓卿試藥;傅蔓卿則放出手段來,若有情,若無情,欲擒故縱,加之藥丸的助興功效,能在某些時刻將對方好處放大十倍百倍,遂令朱繪飛認為藥丸有效,拿出更多的名貴藥材交給欞幽,甚至為傅蔓卿爭風吃醋,才有茶樓找阿原吵鬧的那一出。
但阿原看著那個從帳幔中款款走出的女子,還是覺得井乙他們簡直瞎了眼。
阿原喃喃念著這兩個字,只覺心頭怦怦亂跳,似有無數鼓點咚咚敲擊著,又似誰把黃蓮搗成了汁,用藥杵一刻不停地攪拌著,——似已有什麼被敲裂,又似不知哪裡來的苦意洶湧噴和_圖_書出,沸水般四處奔騰流溢。
「然後,第二天我送走兩位情郎,轉道就去看望我的未婚夫?」
朱繪飛雖有嫌疑,但幫他煉藥的欞幽無疑嫌疑更大。
小鹿忙道:「我來,我來!」
阿原將景知晚代入了一下端侯,想象他心甘情願戴上滿頭綠帽的模樣,登時打了個寒噤,說道:「小鹿,你趕緊睡吧。天明后我去仁心堂給你抓副葯。」

李斐已跟著喝了一大口,然後「哧」地全噴了出來。
傅蔓卿何等玲瓏,立時猜到瞞不過去,已笑著走向前,說道:「那些葯……若是朱大公子跟大人提過這葯,自然不會不曉得功效。」
阿原愣愣地聽著,開始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待見得小鹿閃著光又羞又笑的眼神,才驀地悟了過來,「呸」了一聲,翻身卧到床上繼續睡,卻哪裡睡得著。
景知晚彷彿低低一嘆,「不喝。過了亥初,我不再進食。」
景知晚看她一眼,忽一掌用力擊在水盆中。水花四濺,和幾片褐黑的木耳殘渣迅速濕污了他的衣衫。
景知晚敲門,好容易探出個蓬著發的老蒼頭,聽得要見他們家頭牌姑娘傅蔓卿,揉了揉眼屎巴拉的渾濁眼球,說道:「姑娘不在家。」
阿原驀地頓住呼吸,「姓景?」
眼前女子嬌嬌弱弱,搖曳身姿如春柳扶風,在蘭麝氤氳的卧房中煙視媚行,似一枝裹于霧靄中的白玉蘭,韻致楚楚,我見猶憐,叫人一眼看去再挪不開眼。至於容貌是否完美,五官是否精緻,反而沒人注意。有時氣質這東西,原比容貌本身更令人迷戀。
傅蔓卿這叫蒜頭鼻、臘腸嘴的話,必定是能開出水仙花的蒜頭,灌著天鵝肉的臘腸。
但居然有比她更早的。
小鹿有些懼他,卻也格外盼他認可,很是殷殷地看向他,近乎諂媚地笑問:「典史大人,味道如何?」
與景知晚近距離對面而立時,她才發現他看著清弱,卻比她還高挑不少。她需抬起眼才能直視他的眼睛,問向他:「我們去哪裡?」
她甚至完全不曉得她為何脫口念出這名字。她全然沒有關於這個名字、這個人的任何記憶。
朱繪飛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卻也曉得一身肥膘壞了自己英偉男兒的好形象。臨到娶妻之際,公侯之家嫌他蠢胖無爵,平民之家他又瞧不上。出身世家卻因故沒落清貧的女孩兒本是他最合適的選擇,他卻擔憂對方看上的是自己的家世錢財,而不是他本人。
欞幽是常客,朱繪飛是近來的常客,朱蝕出事後的確不曾來過,但出事前一天曾攜手同來。於此事傅蔓卿似有些顧忌,對三人相處情形不肯說得太明,便已聽得阿原面上發燙,只得借喝茶掩飾。
傅蔓卿言語溫柔真誠,何時相識欞幽,欞幽曾在何處暫住,入朱府前後前來花月樓的頻率,素日為人如何,幾乎知無不答。
老鴇笑容依然親切,眼底卻有了些矜驕之意,「這個……昨日井爺過來,妾身就說了,傅姑娘這兩日與貴客在一處,不便出來見官。」
想象著景知晚和朱繪飛同處一室,一臉清傲地欣賞著秘戲圖,阿原哆嗦了下。
敢喝下這樣的湯,他絕對是真的勇士。
阿原忽有些不大妙的感覺,便隱隱想起記憶中小鹿似乎沒煮過飯菜。
阿原想象典史大人嘔得俊臉發青的模樣兒,正有些悠然神往時,景知晚冷冷瞅她一眼,「我對男人沒興趣。」

老鴇雖是不忿,到底現官不如現管,也不敢辯,嘴裏雖嘀嘀咕咕,到底急急奔上樓去。
「小姐夜夜春.宵,當然天天春.夢……」
景知晚負手踏入,懶懶而笑,「沒有,你做得很好。這等粗活,本就該你做。」
阿原念著這個今天第一次聽說的姓名,忽回頭問向小鹿,「可記得當日和我定親的那個端侯叫什麼?」
傅蔓卿驚愕,櫻紅的唇顫了顫,一時居然沒有回答。
看傅蔓卿漲紅了臉,景知晚也不理會,負手走出房去。
原家小姐的貼身侍女,本就威勢不小。原府廚房裡,名廚六七位,廚娘一大堆,又怎會勞煩小鹿姑娘玉手?
景知晚終於退後一步,依然斯斯文文站在那裡,皺了皺眉。
小鹿頓住。
而不該勞煩典史大人的手。
清冷的聲音如地底湧出的寒泉,令阿原無法覺出半點善意。
開門迎客本是店鋪常態,但花月樓的門是關的。
何況如今二人的穿著也尋常,看門的老蒼頭自然看不上,還當是年輕人不懂規矩,有了幾串銅錢便一大早跑來嘚瑟。
阿原羞惱,推開傅蔓卿依上前的芬芳身軀,若無其事地拂開茶葉碎末,問向景知晚:「屬下笨拙,一時查不出更多。不知景典史有何高見?」

片刻后,景知晚、阿原已被引入傅蔓卿房中。
可能火候不到,那雞肉尚有些難夾,她使出拿劍的巧勁來,才撕下一條雞腿,盛了一碗湯先遞給李斐。
見阿原不說話,景知晚忽道:「你怎不進帳帷內瞧瞧,傅蔓卿的那位貴客兼恩客是哪位?」
阿原看著他修長白凈的手指靈巧翻動,一時看得呆了。
他和和圖書阿原在沁城自然算不得富家子弟。至少以他們目前的典史、捕快之類的小官差那點微薄的月俸,還入不了老鴇龜.公們的法眼。
阿原瞅著景知晚遠遠站到了窗口,負手看著她們,根本沒有前來詢問之意,只得自己一一問起疑點。
她看不清完全說不清那莫名的迷戀從何而來,明明她並不像李斐、小鹿等愛極他的廚藝,——夢中,她似乎從不曾看清他的臉,卻下意識地知道,那男子是景知晚。
阿原笑嘻嘻道:「我對男人也沒興趣。我只愛看傅姑娘那樣的美人兒,舉手投足都是戲,美不勝收。」
老鴇雙手正熱情地扶向景知晚的肩,聞言忙縮了回去,臉上的肉堆了幾堆,終於又堆出親切笑容,說道:「不用不用,咱們這花月樓雖小,卻還鬧騰,妾身一時半會兒離不開……不曉得二位來此有何貴幹?若是問那個欞幽藥師,昨日一位姓井的官爺已經查問過了,這兩天並不曾到我們花月樓來過。」
小鹿自己也盛了半碗,嘗了一口,竟也咽了下去,五官在一處擠了片刻,才幹乾地笑,「其實……也沒那麼難喝。就是鹽放多了,太咸,便加了些糖,覺得味重了,又加了些水……雞肉還沒熟,蘿蔔就燉爛了,然後燉沒了……我看著半天沒油星兒出來,又放了一勺子油進去……」
男人往往對兩種女子最感興趣,像風塵女子的大家閨秀,如未生病前的原清離;或是像大家閨秀的風塵女子,如眼前這位傅蔓卿。
朱繪飛即便肥胖如豬,也高高在上,翱翔於她們夠不著的地方。年輕有財,出手大方,又是家中嫡子,若是嫁入朱家,當個尋常的姬妾,這一輩子也可衣食不愁了。
小鹿有些心虛。原大小姐雖喜歡她忠誠耿直,但她和房中別的侍女比實在算不得靈巧,夜間侍奉的時候其實並不多。
景知晚挽起袖子,露出清瘦卻好看的一雙手,先找出兩把木耳用水泡了,才將半熟的雞撈出沖洗過,加了清水重新入鍋,又在四處轉一圈,手中便多了黃茋、當歸、枸杞等配料,又取來姜蔥等物,熟練地切成絲,與配料一起裹入紗布,捆好,放入鍋中,然後去清洗漸漸泡開的木耳。
小鹿獃獃地看著她嗆出的湯,喃喃道:「可惜,可惜!」
算來她和傅蔓卿雖然身份懸殊,但閱人無數這一點上,大約區別不會太大。阿原不曉得自己哪來的難堪和羞窘。
小鹿腦洞一開,說書天分立時又爆發出來,興奮道:「看來他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快成親被甩了,怪不得如此幽怨!難道他不甘心,千方百計打聽到了小姐的下落,追到沁河來了?」
「景辭,景辭,景辭……」
修長白凈,彎曲時有著好看的弧度,指甲閃動著青玉般的光澤,——卻端著一個白瓷碗,裏面尚有一隻白煮蛋。
阿原竟無可反駁。
李斐依然笑得正氣,「那是自然。看他這模樣,多半只是因為什麼緣故一時出來歷練歷練,早晚會回京。但他這樣的手藝,若是一直藏拙,未免可惜。」
從阿原身邊走過時,他清清淡淡道:「過來燒火。」
阿原猛地驚起,背心已有一層汗意,而滿眼竟還是那雙手,彷彿一伸臂便能握住,便能感覺到那暖暖的體溫。
阿原不太記得雞湯該怎麼煮,只是聽著這煮湯妙法似乎很不對頭。她靜了片刻,悄問道:「你以前煮過雞湯沒?」
她笑嘻嘻地看向阿原,「原來小姐沒有忘記!小姐居然連端侯的姓名都想起來了!」
咸和甜在那被稱作湯的腥油物質里,融合成某種極致的重口,迥異於阿原記憶中的雞湯,已不是難吃二字所能形容。
景知晚坐在他們昨晚喝美味雞湯的那屋子裡,正慢慢喝著一碗白粥,眼前只有小小一碟鹹菜。
「水煮蛋需煮透……」景知晚喃喃地念了一句,慢慢端過了那兩隻水煮蛋,聲音莫名地啞了,「嗯,來一碟醋。」
她將藥丸各倒了數粒在絲帕上,指點給二人看,「這顏色深些的是遂心丸,女子服用,是朱大公子送來的;這顏色淺些的是午陽丹,男子服用,是欞幽藥師送來的。」
小鹿禁不住叫道:「喂,你不喝湯嗎?」
抬眼看窗外時,天色黑漆漆的,估計還沒到四更天。
那邊老鴇得報,已披著衣衫匆匆迎上來,陪笑道:「兩位官爺一大早的過來,也不提前告訴一聲,妾身也好早早過來迎候。」
阿原點頭,又搖頭。
於是,滿懷糾結的朱繪飛決定找一個真心待他的;若這副尊容不能讓姑娘真心相待,至少他可以用點別的手段讓姑娘真心相待。
阿原問:「欞幽是你介紹給朱繪飛的?」
阿原尚有些恍惚,倒也沒察覺異樣。她尷尬地揉了揉耳朵,答道:「春夢。」
景知晚用一塊月白無紋的帕子將修長好看的手仔仔細細擦乾淨,隨手將用過的帕子丟到小鹿懷中,「去洗下手,給他們盛湯吧!」
「……」
廚娘應了。
小鹿道:「這倒不知道。雖看過庚貼,我又不認得字。小姐看貼時念過他的姓名,我只聽了一遍,記不清了。咦,好似也姓景!」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