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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世歡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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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章 花開還報夜來風

第四卷 蟠龍劫

第四十章 花開還報夜來風

地方官慌忙傳回消息,長樂公主、刑部侍郎謝岩以及負責京師案件的大理寺卿喬立等聞訊,震驚之餘連忙趕去查看時,景辭竟也已趕到,正一言不發默默跪坐于王則笙的屍體旁。
謝岩遲疑了下,蹲到他身畔,輕輕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阿辭,節哀順變!而且……這事沒那麼簡單,我們必須查出真相,還郡主一個公道!」
但小鹿見阿原吐血,也不敢隱瞞,得空便一五一十告訴了原夫人。
郢王頷首,唇邊有一抹嘆惋般的笑,「有個案子,需請原大小姐去大理寺走一趟。」
知夏姑姑道:「這才是最叫人擔憂的。我細問過了,居然她居然一個人都沒提過。帶去的兩名侍從倒還可靠,都是從鎮州跟來的,忠心耿耿,且身手不錯。」
阿原服了葯,睡到第二日方才醒來,卻做了整整一夜的夢,醒來滿腦都是陌生卻又熟稔的人影閃過,細思卻又一無所得。她雖有決斷,凡事也看得穿,也由不得一顆心浮浮沉沉,竟似沒個著落處。
阿原冷笑,「喬大人辦案,都是如此胡攀亂扯地推測嗎?證據呢?」
她嗟嘆一聲,撫向小腹。再拖下去,待到三四個月時,大熱天衣衫單薄,肚子只怕藏不住了。
他問向阿原,「聽聞那日她約你見面,為的是給你送葯?請問原大小姐,為何她給你送葯時死去?」
在他近在咫尺間,在他觸手可及處。


直至午後,才有地方緊急報來命案,卻是位於西溪的一條畫舫里,發現一女二男三具屍體。
見景辭離開畫舫,喬立鬆了口氣,轉身安排人入畫舫勘察,又命人在附近細細訪查,尋找有無目擊證人。
小女孩乖巧地點頭,「眠晚很聽話,眠晚會一直跟在師兄身後。」
她拂袖,大步離去。
阿原明知羅網重重,暫時休想得脫,只得立起身來,先隨衙差退出大堂。
慕北湮面色沉了沉,「我的新娘在哪呢?我總可以去見上一面,問問清楚我這半路被撇下的新郎還要不要娶親吧?」
左言希輕嘆,「阿辭,別騙自己了……你根本勘不破情關,放不下阿原。若阿原嫁與他人,你的病只會越來越沉。難得則笙能想通,能拋開成見,以你身體為重,你何不給自己一個機會?照這樣發展下去,你的病勢的確難以好轉。但如果阿原回到你身邊,你不再終日鬱郁,未必不能有所轉機。」
左言希正在一旁收拾醫具,躊躇片刻,到底說道:「郡主曾托我配製能令阿原恢復記憶的藥丸,前日配好,我已給了她。她這兩日應該會想著見阿原一面,讓阿原服了那葯。」
話未了,卻見那邊有公差從窗邊地上撿起一物,交給喬立,「大人,請看這個……」
廿七遲疑了下,「昨天傍晚小姐出去見的那人,不是長樂公主,是則笙郡主吧?」
小鹿不知厲害,兀自在道:「我們路上還遇到過狗哩!喬大人若會說狗語,也可以把狗拉來作證,跟狗交流交流……汪!汪汪!」
這是她大喜的日子,但她竟覺不出半分的歡喜,看著嫁衣上五色絲線綉成的鴛鴦和牡丹,反而一陣陣的虛軟無措。
原夫人對王則笙惱火之極,只覺這丫頭有病,且病得不輕;又見阿原貼心,反而勸慰她,更對這個失而復得的女兒痛愛不已,微笑道:「你也不用瞞我,我已聽小鹿說起過。其實咱們根本不必管旁人說什麼。既能重新活過,便是老天爺的恩賜,不能白瞎了這一世!咱就得烈馬青蔥地活著,痛痛快快地過著,比任何人都逍遙自在。待咱們把那些閑言碎語碾到腳底下,便是那起在背後嚼舌根的人沒臉了!你明日便是名正言順的賀王妃了,有的是富貴悠閑的日子,還理這些自命清高的賤人做甚!」
但眼下顯然已沒必要考慮藏不藏得住肚子的問題。
謝岩、長樂公主等已在大堂候著。見到阿原,長樂公主頓顯焦灼,待要上前說話,又被謝岩扯住。
原夫人忙命人去煎藥,令阿原卧床調養,不許人來驚擾。
讓阿原意外的是,景辭居然也在坐。
景辭低眸,唇邊微有自嘲,「言希,她已不是風眠晚。她有自己的主見。所謂當局者迷,如今細細想來,往年她在我身邊的確受過很多委屈,我也的確待她不夠好。她當日背叛我,大約也是那些年的積怨一總爆出吧?既然我已註定壽促,何必再強拉著她不痛快?不該強求的,我不會去強求。由她去吧!」
正說著時,廿七命人來請原夫人。
畫舫內有格鬥痕迹,兩名侍從都倒于船頭已經發黑乾涸的血泊里,被烈日曝晒了半日,散發出難聞的腥臭味;王則笙則躺于船艙內的地上,頸間有明顯的掐痕,同樣僵死多時。
喬立微微變色,郢王卻道:「賀王若覺本王辦案不公,大可啟奏皇上,將此案移交他人。」
拜了燕地名士陸北藏為師后,他敲敲她的額,「以後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師兄即可。」
長樂公主一驚,忙斥道:「姑姑有年紀的人,怎可紅口白牙誣衊他人?若認真追究起你來,端侯面上須不好看!」
喬立點頭道:「謝大人言之有理!」
郢王便道:「請他們進來吧!來人,先將原大小姐,和這位小鹿姑娘帶下去!」
阿原向外看了一眼,「廿七叔跟夫人一起去了?」
景辭立於原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沉默著再未解釋半句。
蕭瀟正蹲在門口擦劍,聞言抬起頭來,笑道:「姑姑,這話有失偏頗了吧?她傷愈后查案眾多,小賊抓了不少,沒聽說做甚傷天害理的事兒呀!」
諸多證據都對阿原不利,又是郢王發話,若不能尋出有力證據為阿原洗脫嫌疑,即便長樂公主站出來也無法助阿原脫困。若她與郢王起了爭執,不過白白將兄妹間的矛盾放到了明面,有百害而無一利。
原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惱火,急尋了口緊的相熟太醫過來給阿原診治,問下來說是一時氣火攻心,雖無大礙,但不好好調理,只怕于胎兒不利。
不該這樣的。
她撲閃著明珠般的大眼睛仰視他,稚拙的臉龐敷著滿滿的輝芒,糯糯軟軟地喚一聲,「師兄!」
喬立點頭,向書吏說道:「記下小鹿證詞,原大小姐離開前曾與則笙郡主置氣爭吵……」
經過景辭身畔時,景辭忽低聲道:「站住。」
長樂公主大急,待要阻攔時,謝岩悄悄使了個眼色阻住。
琉璃等陪嫁侍兒同樣錦衣華飾,足躡珠履,滿頭珠釵將面龐映得愈發齊整俏麗。見阿原問起,琉璃只當她不舍母親,忙道:「夫人被皇上傳召入宮了。想來皇上也記掛著小姐的婚事,特特喚了夫人入宮吩咐。小姐今日大喜,皇上必定又有賞賜。」
那樣明眸善睞,那樣若羞若喜,那樣尾巴似的緊緊粘在他身後。
他顯然不曾從王則笙遇害的悲痛中步出,眸深如井,嗓音沙啞:「你真的沒有服下則笙的葯?」
阿原到底身份尊貴,如今罪名未定,當著長樂公主等人的面,喬立倒也不敢太過不敬,命了搬了張椅子,讓阿原坐著說事兒,——其實也跟受審差不多了。她留意到景辭的神色,心頭又是一堵,但很快若無其事地轉過目光。
端侯府遣出的人的確沒有找到王則笙。
他不敢明說這女子是誰,但長樂公主等早已猜到,遇害者必是王則笙。
「嗯?」
知夏姑姑已然失色,「她不會去找阿原了吧?如今這賤人忘恩負義,心狠手辣,天曉得還會做出什麼來!」
景辭正倚在榻上翻閱書卷,聞言抬起臉來,「她不曾跟身邊的人提起過?」
遠在異國他鄉,他終於把舅父和知夏姑姑等人的警告拋到腦後,緊緊牽住小女孩的手,低低告訴她,「眠晚,從此後,你會一直跟我在一起。」
阿原並沒敢告訴原夫人,約她去西溪相見的,不是長樂公主,而是則笙郡主。
阿原「噗」地笑了,「我為何要知道往年發生過什麼?知道往年過得痛苦已經很夠了,難不成還要我自己撕開創口試試到底有多痛?咦,難道你疑心我服了葯,已經記起往事,卻裝作想不起來,以免被人看出殺人動機?」
她與他,將會這樣一直走下去,從黃髮垂髫,到白髮皚皚。
長樂公主道:「咦,原夫人延了多少名醫,用了多少良藥,都不曾治好阿原失憶之症,則笙郡主與阿原素來不睦,怎會曉得怎麼治阿原的病,還為她送什麼藥丸?何況,前兒落水嫁禍之事殷鑒未遠。姑姑,這話便是我信,只怕父皇也不信吧?你可不能因私怨誤了追拿真兇呀!」
阿原道:「我為何要服她給的葯?」
喬立道:「這鷹曾在西溪出現過,也是證據!抓住它!」
「我被人擺布了一輩子,誰也休想再擺布我,想我怎樣便怎樣!」阿原回眸盯他,雙目泛紅,卻冰冷決絕,「所以我把葯連瓶子都扔水裡了……可笑則笙比我還著急。就這麼希望我變回唯唯諾諾毫無骨氣的那位?可惜,不可能了!便是折斷我的脊骨,打斷我的雙腿,我依然會是堂堂正正的人,和你一樣的堂堂正正的人,而不是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奴才!」
阿原輕笑,「有人苦心積慮想將我留下,我想離開自然不容易。」
知夏姑姑的面龐幾乎扭曲,汗水自她半邊的銀質面具下滾落。
景辭扶著額,淡淡道:「沒有。她胡思亂想,你也跟著胡思亂想,莫非也需要服藥?話說,配製解藥之事,為何不跟我說?」
即便這婚事只是她和慕北湮心照不宣的一場戲,至少她可以免去未婚生子的尷尬,又有慕北湮知疼著熱的陪伴,總該有幾分欣慰,而不是這般魂不守舍,做夢般全無真實感。
慕北湮輕笑道:「郢王殿下這是在教訓我不識大體?」
但他想,這樣笨笨的眠晚,正適宜與他一起築成亂世里最溫暖最恬適的小窩。他會妥帖地護她于身後,不讓前方歲月的風霜侵襲到她。
正說話時,外邊有衙差衝進來急急稟道:「啟稟各位大人,賀王爺、原夫人在外求見!」
小鹿憤憤道:「不怪小姐不開心,可惡這王則笙居然一副為小姐好的模樣,好似這天下獨她是一朵純潔無瑕的白蓮花,真是臉大!」
阿原神思兀自有些恍惚,來來回回,只是景辭蒼白清瘦的面龐,和冰冷得近乎絕望的眼神。
原夫人、慕北湮雖來到大理寺,但有郢王坐鎮,喬立的腰杆子無疑硬了許多,被責問案情時答得有來有去,就差點沒當面嘲諷原夫人管教不嚴,才讓女兒臨嫁人還膽大妄為招惹出這麼一場滔天禍事。
長樂公主眼尖,一眼便看到,那是一枚小小的耳墜。
原夫人又安慰阿原幾句,忙出去和_圖_書看時,廿七正皺眉等著她。
他大笑出聲,取過案上已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伸手又取茶壺倒水。
堂堂正正的人……
所以,她乖巧,聰明,聽話,卻不伶俐,也不算機靈,甚至有些笨笨的。
喬立怒道:「原大小姐,你這是何意?」
郢王微露訝異,然後輕笑,「這是承認前天傍晚你們曾跟則笙郡主在一處?甚好,連這丫頭一起帶走!還有原大小姐的劍,也一併帶上吧!」
阿原向侍從們一擺手,抬手摘下滿頭珠飾,坦然笑道:「既是郢王親至,我想不去大約也不行。你們去跟我母親和賀王說一聲,這親事……得往後挪一挪了!」
左言希深吸了口氣,說道:「涵秋坡出現的那個黑衣人,就是我。我曾想放蛇殺丁曹,但沒能得手,後來丁曹自己摔死了,省了我手腳。你可記得,你曾跟她在涵秋坡查案?我擔心你們會查到姜探身上,又擔心她會再令你神魂顛倒,那夜一直在暗中跟蹤,並向她放過毒蛇,試圖取她性命。後來她在查我義父案子時便認出了我,但一直到今天都不曾揭穿。不為別的,她擔心你發現我是兇手,驚怒為難之下會加重病情。她……為的是你!」
阿原道:「鷹算什麼證據?莫非喬大人懂得鳥語,可以審鷹?」
景辭的書卷自手中跌落,沿著榻邊掉落地間的。
知夏姑姑道:「你也是近來才提醒她的,可自則笙入宮以來,除了咱們這裏,也就跟喬貴嬪處得好些。必是原家那母女心機深沉,攛掇旁人不和我們郡主來往。」
如今,她不用任何人教,便已是足以與他比肩的堂堂正正的人,——卻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阿原問向琉璃,「夫人呢?」
左言希躊躇片刻,忽走到他跟前,奪過他手中茶壺,說道:「她尚未成親,便稱不得木已成舟。而且……她心裏依然有你。她必定沒告訴你,我曾想殺她。」
她天黑后才回來,卻已擔憂之極,向景辭道:「聽聞郡主帶了兩名侍從悄悄出宮去了,也不曉得去了哪裡……」
阿原站起身行禮相迎,微笑道:「郢王殿下大駕光臨,大約不會只是為了喝杯喜酒吧?」
景辭一把揪住左言希,眼底有火焰突突跳動。
小鹿已忍不住驚叫起來,「不可能!前天傍晚我們離開時,她還好好的,身邊還有兩個牛高馬大的厲害侍從跟著呢!」
正說著時,忽聽得外面一陣喧嘩,然後便有下人急急奔入,叫道:「大小姐,郢王和大理寺卿喬立喬大人來了!」
喬立道:「證據自然有。首先,郡主兩名侍從中劍而亡,剛令人查驗過原大小姐的破塵劍,正與他們傷處的寬窄大小相符。其次,郡主遇害現場,留有待客時的茶具和瓜果,看情形客人在畫舫中盤桓時間不短,且在打鬥間遺落過一隻耳墜;我問過昔日與原大小姐相好的男子,說原大小姐似乎就有這麼一隻耳墜。最要緊的是,在郡主遇害的那日傍晚,有目擊者曾見郡主從那裡經過。」
喬立又命衙差取來一件衣衫,正是阿原前日所穿。
他向阿原抬手示意,溫和道:「原大小姐,請吧!」
原夫人問:「怎麼了?」
阿原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則笙已說了她會嫁與博王,而我也即將嫁給賀王,各有各的前程,她異想天開送我葯,我罵她一頓扔了那葯也就夠了,殺她做甚?」
阿原只將他這簡短的解釋當作隨口的敷衍,更是灰心,淡淡道:「疑不疑是你的事,我並不感興趣!只要你別昧著良心,以受害人家屬的身份來落井下石、顛倒黑白,我便感激不盡!」

見兩名侍從的屍體已移開,謝岩正待喚人進艙帶走王則笙的屍體,忽聞景辭低低道:「我來。」
原夫人道:「嗯,指不定是阿原沒如那小賤人的意,所以那小賤人又在作妖,裝死裝活地想讓阿原不自在。明日是阿原一生一世的大日子,可不能讓她不痛快。」
景辭立起身,高瘦的身形比她高出一截,雖是病弱,卻有難掩的迫人氣勢,「你當然想知道往年發生過什麼。你懂得藥理,當然也清楚那葯有沒有毒,會不會害我。」
他坐于郢王下首,面色比上回相見時更清瘦,眉眼間難掩的憔悴,倒與阿原幻夢中的模樣有些彷彿。但他的目光並不那樣冰冷而絕望,望向阿原時有著難掩的疑惑和苦澀,甚至……有隱隱的期待。
大理寺。
其實他想飲的是酒,可惜有左言希等在身邊,整個端侯府只怕都找不出一滴酒。
阿原反問:「若一個害過你的人冒你好友之名,滿懷好意給你送什麼葯,你會信嗎?你會吃嗎?」
阿原將破塵劍持于手中,心頭才踏實了些,輕笑道:「帶著也不妨,辟邪。」
阿原大出意外,「什麼案子?非得在我大喜之日,請我去大理寺?」
知夏姑姑已被左言希針灸救醒,灌了葯正在喘氣,忽衝上來叫道:「兇手不會是別人,必定是阿原,是阿原那賤人!」
喬立冷笑,「原大小姐,你殺了則笙郡主,還想若無其事嫁入賀王府?」
她大踏步走出時,景辭忽又問:「既然你不曾服那藥丸,為何現場並未發現那葯?」
知夏姑姑滾到喉嗓間的哽咽聲生生壓了下去,忍了滿懷苦楚,勉強道:「好……我先帶人去找則笙郡主。」
知夏姑姑屢屢和-圖-書被他摻和幾句,不由惱了,「蕭瀟,你為什麼總是偏幫那個賤人?聽聞你們倆的傳言也不少,莫非你也對她動了什麼歪心邪念?」
待她出去,左言希瞅著景辭,嘆道:「你還在生知夏姑姑的氣?」
他走上前,恭恭敬敬向景辭道:「端侯爺,是不是……該讓人先將郡主等送下畫舫,好安排人手細細勘察此處?」
那日阿原一時受刺|激吐了血,的確曾有血跡沾於前襟。
他從未對王則笙有過半句重話,但那次藥鋪相見,他已決絕表明自己態度。知夏姑姑也不敢再勸,只得時常入宮陪伴王則笙,唯恐她心情太過鬱結傷了身體。但這日傍晚她去宮中探望,卻撲了個空。
於是,二人親事雖不敢大操大辦,應有的禮儀並不少。
喬立頓時看向她。
阿原將前去赴約之事大致說了一回,嘆道:「喬大人,你這辦案也太不嚴謹了吧?我只是前去跟她見了一面而已,而且是她冒長樂公主之名,執意跟我相見,我根本不樂意見她,瞧見是她,沒說兩句話便走了,喬大人怎能就一口咬定她是在給我送葯時死去?我大喜之日在即,哪來的空跟她糾纏不清?又有何殺她的動機?」
阿原道:「扔了。」
阿原忙銳哨一聲,小壞得訊驚起,猛一振翅,頓時如離弦之箭高飛而去,轉瞬消失得無影無蹤。
景辭微微眯眼,「我並未疑你。」
見二人爭執,景辭已支起身,吩咐道:「蕭瀟,你和原大小姐還算合得來,不如去原府走一趟,探查下她有沒有跟則笙在一起。另外派人到則笙素日往來的朋友那裡問問,指不定歇在哪位府上了!」
阿原心下寒涼,卻淡淡道:「沒說錯。則笙郡主曾嫁禍我,又冒充長樂公主引我去,口口聲聲都是為了我好,難不成我就真以為她對我很好,真得感激泣零?想著婚事將近,卻遇到則笙郡主胡說八道,我拂袖而去后一時氣血攻心,的確吐了血。喬大人倒是心細如髮,卻不知是幾時從原府偷走了我衣衫?」

雖說慕北湮喪父未久,但他和阿原的親事到底是梁帝欽賜,又藉著完成老賀王心愿的名頭,倒也無人指摘其不合規矩。
原府侍從向得原夫人厚待,眼見郢王等人不依不饒,已圍到他們身畔,躍躍欲試。
喬立見她發話,一時躊躇。
景辭黑睫顫了兩顫,微微闔起眼,便有濕意從他蒼白的面龐爬過。他深呼吸著,抬起顫抖的手,緩慢而用力地揉搓著自己的面龐。
她的嫁衣喜帕自然也是最華美最精緻的,和排滿妝台的簪珥珠飾一起,炫麗招搖,卻出奇地刺目,讓她眼底陣陣地澀辣難言。
於是,他永遠不必回顧。
知夏姑姑切齒冷笑,「是或不是,查問過她的行蹤,豈不就真相大白了?」
景辭的手指一根一根鬆開,眉眼頹然,再沒有了原來的疏冷清淡。他的目光里騰挪跳躍的,都是那個細瘦玲瓏的身影。
知夏姑姑聽他話間的嘲諷,不覺退了一步,氣怒道:「公子,你……」
梁帝被驚動,派出宮中禁衛尋找,依然沒有下落。
未來會那樣長,一生一世那樣長。
外面的吹打聲和歡笑聲聽著便有些遙遠,銅鏡里被侍兒的巧手一點點畫出精緻妝容的面龐也顯得陌生了。
若不是王則笙遇害案這個不算意外的意外,她本已披著紅嫁衣,身在賀王府了……
喬立問:「老人家,在坐這許多人,你且說說,前日傍晚你見到的是哪位?」
阿原站定,冷眼看他。
郢王俊秀挺拔,看著公正和藹,只是阿原已見過他真實的那一面,便能從那含笑的眼底看出某種嗜血的陰鷙。以他的身份,既親自到原府帶人,即便原夫人在府里,只怕也攔不了他。
他曉得她就在他身後,永遠在他身後。
來的不僅是他和喬立,更有一隊甲胄鮮明的禁衛氣勢洶洶相隨。原府管事帶著七八個原府侍從緊緊跟著,欲攔又不敢攔,只連聲道:「郢王爺,郢王爺,今天是我家小姐大喜的日子呀……」
左言希皺眉,負手在屋中來回走動幾回,斷然搖頭道:「不對,你的病情雖不輕,但更致命的是心病!那日你請她飲茶,不過坐了那麼兩炷香的工夫,你的脈搏便忽然平穩許多,足見得當日引你病發的,是她的背叛,而不是你所受的足傷!半年前我們截下晉國的迎親車隊,她束手就擒,由著我們處置下藥,分明早已痛悔,願意以命相抵。她還是戀著你的,只要想起往事,她會回到你身邊!」
小鹿忙遞過去,笑道:「小姐的破塵劍自然要一起帶入賀王府,但到底戾氣重了些,就是不必帶入花轎吧?」
她帶了小鹿隨禁衛軍離開時,小壞不安地撲了撲翅膀,竟不顧持著刀劍在手的甲衛,歇到了她的肩上。
景辭沒有回答。
因見原夫人日夜守在身畔,她也不肯露出煩惱之色,只微笑道:「母親怎不去休息?我昨日只是被曬得有些頭暈,這一覺醒來便已全好了。」
知夏姑姑開始尚不敢跟景辭提起,匆忙趕去查看時,當場昏倒在地。
郢王道:「這案子未了,賀王的親事暫時得擱置了吧?既是父皇御賜的姻緣,本王會去跟皇上解釋此事。至於原大小姐,如今身涉重案,真相未明,賀王不便前去探望,還望賀王大局為重,不可任性!」
「不見了?」
成親前日hetubook.com.com王則笙邀約,成親當日她成疑兇,同時原夫人、廿七被調虎離山,一張針對她的巨網看來早已張開,只等她入彀。
此時天色尚早,賓客多還未至,而郢王、喬立這二位,在不在邀請之列都難說。
喬立怔了怔,「你……沒服那葯?」
廿七低低應了,快步離去。
阿原一早便被喚起梳妝打扮時,滿府里已貼滿「囍」字,沿著主道邊懸挂的一溜兒大紅燈籠鮮艷得耀眼,連小壞的足間都被小鹿用紅繩很細緻地綁了個漂亮的合歡結,——小鹿算不得靈巧,但打的結向來很漂亮。
景辭眉眼微寒,「我不是說過,讓她少去喬貴嬪那裡嗎?」
阿原點頭,卻覺心下更是不安,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她側頭向小鹿道:「拿我的劍來。」
但以原府的規矩,阿原當日換下的衣物,最晚第二日上午便該被清洗完畢,再不可能是喬立方才入府時搜到。
他將阿原遇到阿原前後之事說了,又道:「這姑娘返身離去時神色不大好看,衣襟上還染了血。」
喬立被阿原嘲諷,不覺擊案道:「原大小姐莫要仗著母親聲勢便無法無天!如今人證物證俱全,由不得你抵賴!」
左言希坦然看著他,「我已曉得我錯了!她當日害你,很可能只是一時糊塗。只要多加留心,便是你繼續為她神魂顛倒,也不至於喪命。但她離開你,你真的會死……從前一直聽說,她離不開你。但也許……是你離不開她?」
她快步走了出去,身形已有些踉蹌。
喬立道:「端侯已驗明無誤,將她屍體領了回去。難道原大小姐想說,則笙郡主掐死了自己,然後嫁禍給原大小姐?」
而她純凈的眼睛里從來只有他,自然明白他待她的好。
他垂頭對著地上的女子,眼前依然是她從小到大靈動的身影。而他耳邊那一聲聲脆生生的「景哥哥」,似乎從未停歇過。
小鹿聽喬立條條證據指向阿原,早已驚怒,此時忍不住驚叫道:「我們小姐和則笙郡主置氣,離開畫舫時便吐了血……你難道看不出那血跡是在前襟嗎?」
他輕聲道:「則笙,景哥哥帶你回家了!」
廿七低聲道:「聽聞則笙郡主不見了!端侯府的人找了一夜,如今宮裡也開始派出人手四下尋找了!」
她的笑容純凈得如雪山頂上迎著煦陽融化的泉水,透明清亮,不知怎的便讓十歲的少年心隨之融化。
她不離,他不棄。
原夫人道:「她的年紀也不小了,我該勸皇上儘快將她嫁了,省得她沒事作妖,自己不如意,只想著壞了別人的大好姻緣。眼前先不用管她,最趕緊的是你得趕緊養好身子。明日成親,還得忙碌一整天呢!」
地方官領了仵作向謝岩等稟道:「經初步檢查,三名死者皮肉顏色已有所變化,應死於昨日申時至酉時。兩名男子兵器都在手邊,當是經過一番搏鬥后才被兇手所殺。由五處傷口形狀來看,兇手所用的是一把長劍,身手頗高。傷口長約有一寸一分,故而兇手所用之劍較窄,寬度當在一寸至一寸一分之間。女子是被人掐死,從傷處所留指痕可以推斷,兇手手掌較小,指骨纖細,可能是身材極瘦小的男子或少年,也可能是……女子。」
因阿原身體不適,暗暗延醫調理著,早早就歇下了,即便蕭瀟是「原大小姐」昔日心頭所愛,原府管事都沒敢放進去。阿原甚至都不曉得蕭瀟前去找過。
小鹿又是驚愕,又是害怕,張嘴想說什麼,又趕緊咬住舌頭,眼淚汪汪地看向阿原,「小姐,我……說錯話了?」
他悄悄擦擦汗,覷著景辭泛白的唇色和滾動的喉間,聲音低了下去,「從衣飾來看,兩名男子是隨從護衛,那女子則是……年約十八、九歲的貴家小姐。」
喬立嘆道:「聽端侯府侍者知夏與賀王府左言希證詞,則笙郡主不欲原大小姐嫁給賀王,故而找左言希配了可以令原大小姐恢復記憶的藥丸,希望她清醒后能改變主意。據說則笙郡主往昔與原大小姐矛盾不淺,若原大小姐服藥后恢復記憶,當場與則笙郡主有所爭執,或者因此動上了手,有此後果便不足為奇了吧?」
他吹了吹雪亮的劍鋒,還劍入鞘,雖然還是笑嘻嘻的,卻連看都沒看知夏姑姑一眼。
喬立雖是大理寺卿,但在諸人面前,他的位次還差了那麼點,所以反而坐在下首,有條不紊地說起則笙郡主遇害案。
地上這僵冷的沒有生機的女子,正在走向腐爛的女子,像一個擊不破的惡夢。
郢王等果然快步踏入,驚得閨房中眾女眷迴避不及。
或許受趙王府戰戰兢兢生涯的影響,她只是一味乖巧,乖巧地看著師父的眼色,他的眼色,不肯行差踏錯一步,更不會有各種異想天開的念頭。
她渾身顫抖,嘶啞地喊道:「私怨……正因有私怨,她才會害則笙!我小瞧了這賤人的毒辣!公主莫忘了,她的忘塵劍本就比一般的劍要窄,且鋒利無比,豈不正與侍僕傷口相符!何況則笙是被女子掐死的,除了阿原,尋常女子哪來這樣的膽量和力道?」
左言希忙截口道:「姑姑,阿辭這陣子病得不輕,需要安心靜養,不宜動怒傷懷。」
慕北湮聞言,只是懶懶地笑,抱肩道:「原來真出了人命案子呀?我還當喬大人記掛著上次我們追刺客闖入喬府的事兒,刻意公報私仇呢!說到這個,我和_圖_書這肩膀被郢王府那位高人刺得真是不淺,至今還在疼著呢!怎麼就這麼巧,這回偏是郢王和喬大人在辦這個案子?」
琉璃笑道:「廿七爺自然一起去了。應該很快會回來吧?總不會誤了小姐的吉日良辰。」
長樂公主拍手道:「當然不能信,不能吃!喬大人,阿原成親在即,便是與則笙有所齟齬,也沒道理這時候去傷她或殺她。何況又是則笙主動約的阿原,我倒覺得喬大人更該仔細查查,是什麼人唆使則笙這時候去找阿原,還約在那樣隱蔽之處。阿原並無殺人動機,指不定是唆使之人早有預謀,要藉著這事嫁禍阿原呢?話說阿原也挺倒霉的,怎麼就被盯上了呢?這回真的誤了大喜的日子了!」
景辭皺眉,沉吟不語。
他從未將眠晚當作奴才,但他似乎的確沒有細想過,眠晚是可以跟他執手比肩、一起踏遍千山萬水的堂堂正正的人。
或許,頑皮的小妹妹只是玩得睏乏,睡著了。
郢王已道:「雖動機不明,但如今種種證據都指向原大小姐。在未洗清嫌疑之前,便需委屈原大小姐在大理寺待上幾日了!」
小鹿大驚,叫道:「你們瘋了!小姐是皇上御賜的親事,你們存心在攪黃是吧?那個則笙郡主壞得不行,必定又在想著什麼詭計,要害我家小姐!」
他指點著衣衫上的血跡,說道:「原大小姐,這染了血的衣衫恰也被下官找出,不知你還有何話講?」
他俯身將屍體抱起,就如少年時抱起他不懂事的小妹妹。
蕭瀟應了,轉身走了出去。
阿原愕然,「他們?」
第一次見到她那樣的神情,當是她五歲時吧?
長樂公主皺眉,悄向謝岩道:「京師大案,依律是由大理寺負責緝查審斷。可喬立和阿原、北湮他們算結下樑子了吧?若刻意往他們身上引,恐怕有些麻煩。算來明天就是他們成親的好日子了!」
她點頭,勉強笑道:「母親放心,我向來看得開,必定快快活活過著,寧可委屈了別人,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他的面色沉了下去。
若對方要的是她的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一揮手,便見衙差領進一名老漁夫,正是先前阿原在西溪見到的那位。
長樂公主已拿到喬立等人搜出的書信,嘖嘖道:「正是,正是……阿原與則笙郡主早已各走各路,兩不相涉,哪來的動機?這則笙究竟在打什麼主意,居然冒充本宮筆跡相邀阿原?」
景辭已搬回了端侯府。
長樂公主白了喬立一眼,還待說話時,謝岩將她輕輕一拉,說道:「喬大人說得有理!我們先勘察現場,收集線索要緊。皇上那裡當然要儘快稟明,但也不能一問三不知。」
長樂公主見她雙眼通紅,目眥欲裂,皺眉道:「可知夏姑姑你別忘了,阿原明天就大婚了,則笙抱著什麼念頭給她送葯咱們不知,以阿原的個性,又怎麼可能跑到這般偏僻的地方來見素不投契的則笙?」
謝岩苦笑,安慰道:「不妨,還需刑部複核呢!何況這等大案,應該很快會有旨意,讓大理寺、刑部一起辦理。我盡量盯著喬立,不讓他使壞就行。再則,原夫人也不是好招惹的,若無確切證據,喬立敢怎樣?」
她躺于艙內陰涼處,屍體倒不曾有太大變化,看著依然烏髮如墨,身姿曼妙,只是面色慘白,唇色紺青,再沒有從前巧笑倩兮的嬌媚可人。
原夫人一驚,轉頭看了眼阿原卧房的方向,「留意宮中和端侯府的動靜,若有什麼訊息立刻告訴我,但暫時不要跟阿原說起。」
郢王忙道:「喬大人,只是原府的丫頭在胡說八道罷了,原大小姐並未說什麼。咱們還是請原大小姐隨我們走一趟,先將事情問清楚再說吧!」
「我是喜歡她。」蕭瀟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眼眸清清亮亮,居然跟阿原有幾分相似,「當然,我所說的喜歡,跟姑姑心裏想的喜歡不是一回事兒。我還喜歡端侯呢,姑姑千萬別用你那些猥瑣的念頭來想我。我不妨事,損了端侯清譽便大大不妙了!」
外面已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伴著原府管事慌亂的攔阻聲。阿原皺了皺眉,將破塵劍輕輕剛放回桌邊觸手可及處。
景辭眸光黯淡,卻道:「或許吧!但她如今戀著的,已不再是我。既然木已成舟,何必造孽,再令她痛苦為難?由她良宵夜夜,月好花圓,又……如何?」
老漁夫眯眼將眾人掃過,很快指向阿原和阿原身後的小鹿,「就是這兩位姑娘。她們還帶著一隻鷹。」
景辭驀地看向他。
知夏姑姑顧不得跟他計較,向景辭焦灼說道:「郡主老實,平時不過就在宮裡走走,和喬貴嬪他們說說話兒,還能去誰家?」
一覺醒來,她又能活蹦亂跳。
景辭握著她僵硬的手,面色已不比死去的王則笙好多少。
景辭便掃了左言希一眼,「言希,你若是閑著,不如給姑姑診診脈。她年歲大了,越來越容易胡思亂想,瞧瞧能不能給她開兩帖葯,讓她清靜清靜?」
喬立忙道:「姑姑放心,則笙郡主之事,不論誰是兇手,皇上必會深究到底,給趙王一個交待!」
阿原這一驚非同小可,「王則笙死了?」
知夏姑姑滿面是淚,叫道:「我何曾誣衊她!則笙出來就是為了找她,想送她藥丸,讓她恢復昔時記憶!不想她竟下此毒手!」
阿原雙手捏出冷汗,神智卻忽然間清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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