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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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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世路長,陽關疊離聲

第十五章 世路長,陽關疊離聲

最厲害一次,他領軍一直打到燕山以北,虜了柔然宗親無數,勒碑而還,從此聲名雀起,天下聞名,司徒煥才封了他為南安侯。
司徒凌點頭,卻低低安慰道:「也不用太著急,我瞧著……你當真清減了好多。不如先休息一兩日吧,德妃娘娘雖給禁足,但皇上應該無意拿她怎樣,暫時應可無恙。」
司徒凌搖頭,黑眸愈加幽深,默默地凝在我面龐,許久才道:「你二哥和小瑾被傳入大理寺問話,連德妃都被軟禁了。我保下了你二哥和小瑾,但德妃那裡……我暫時鞭長莫及。」
輾轉許久,漸見相思在懷中掙動,嘴裏咕咕噥噥,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
秦家和端木皇后雖無太深淵源,卻也素無讎隙。端木皇后允他前去南梁,雖是為了營救愛女嫦曦,但能順手把我一起救回,對司徒永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我不在北都的這段日子,難道發生了什麼變故?
司徒永早已斂去了一路之上的言笑不羈,負手立於階下,笑容矜持疏遠。
秦家家規素嚴,否則,秦家三公子秦晚是女兒身之事,早該傳得紛紛揚揚了。
他對著我出了片刻神,悵然道:「其實我們現在的日子,遠不如少年時候在子牙山學藝時過得開心。我們常一起跑到很遠的地方,喝著偷偷買來的酒,烤著我們山間打來的獵物……你待我比待司徒凌要親近得多。每次比試你都打不過他,便看他不順眼,常故意和我說話,幾天都不理他,害得他後來再也不敢贏你了……」
仔細回憶他施展的招式,和我不假思索的那式神來之劍,我已困惑。
張皇后素來無寵,母族也無甚勢力,但到底是正宮皇后,身份尊貴。眾人遲疑之際,我祖父當機立斷,表示願遵大行皇帝貴遺旨行事。諸王無力爭競皇位,又思及錦王寬仁,至少可保自己目前地位無虞,遂紛紛附議資。
不論是生,還是死,於我都算是一種塵埃落定。
「娘親!」
「可是,晚晚,你到底沒有成親,哪有未出閣的閨女就有女兒的?」
因為三人都受傷不輕,給師父們找回去后各自休養了好些日子才恢復過來。
我坦然道:「不必管她原來是誰的女兒。如今我疼愛她,把她認作了女兒,她便是我的女兒。」
司徒凌就是心胸再開闊,也難免會對淳于望心中銜恨,絕難接受淳于望的女兒留在我身畔。
司徒永臉色微變,待要說話時,我忙笑道:「凌,永也不是那樣挑剔的人?那年我們三個在深山裡迷了路,四天四夜間吃了多少的苦,何嘗聽永抱怨過一句?」
司徒凌問向我:「淳于望的女兒?」
我一驚,擱下筷子問道:「為什麼?」
我心中一抽,窒息般的疼痛把胸口堵得極難受,忙轉過頭,若無其事地望向天邊的山如眉黛,雲如飄絮。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摸著她小小的肚子說道:「娘親看我肚子,圓滾滾的,應該飽了?」
其時我祖父秦初桐尚在人世,聞言便與父親商議,匆匆把姑姑嫁給了稟性良善、甚少參与兄弟間奪權的錦王司徒煥為側妃裸。
司徒永嘆道:「你又何必和我客套?等回了北都,縱然還能常常見面,可有機會再想安安靜靜說幾句話,只怕已不容易。」
恨過怒過寒心過,並且曾暗自發誓必報此仇,但即便他下令將我沉入冰冷的池塘,我都沒想過有一天真的會將他一劍穿心。
我怔了怔,辯解道:「我沒擔心。我怎會為他擔心呢?」
我嘆氣。
父親曾通過我姑姑秦德妃密奏過我是女兒身之事,也說明過我和司徒凌的親事,端木皇后深受寵幸,不會不知道。縱然我和司徒永走得近些,也不至於引得端木皇后怎生疑忌?
相思便有些同情他,「沒錯,小五、青玫他們就不許到我的院子里來。我奶娘說我尊貴得很,我的院子他們進不來。」
司徒凌道:「已經備下筵席為你們接風。只是此地不比京城,飲食甚是粗陋,恐怕委屈太子殿下了!」
據傳祈陽王、夏王為得到秦家支持,曾競相求取秦家最年幼卻最得家人寵愛的四小姐為妻,祈陽王甚至打算廢黜原配,迎娶秦四小姐為正妃。
最新最快的無錯更新盡在:她絮絮和圖書叨叨,嚮往起不用練琴習字並且可以天天用彈弓打鳥的快活生活了。
她卻未覺得疼,愁眉苦臉道:「我好像給毒蟲子咬了,這裏癢得很!」
可細細思索,我卻根本記不得我什麼時候學過這樣一式劍法。

他遲疑了下,答道:「這個難說……我留了兩個人在狸山附近,打聽那邊動靜。」
「又有要緊的事要辦……」
但相思往我身畔靠得更緊,黑黑的大眼睛不時望向司徒凌,嘟著小嘴兒很是畏怯的模樣。
真的只是恰巧嗎?
他掀開車簾,微笑道:「晚晚,過來。」
我的身體未復,入了大芮境內后便每日喝葯調養著,且走且休息,一路行得極慢。但狸山那邊始終不曾有消息傳來,再不知淳于望到底是生是死。
我明知不妥,屢要喝止時,司徒永卻不讓。
登基大典在即,變生肘腋,祈陽王和夏王的擁護者各自蠢蠢欲動,卻都沒有足夠的威望懾服人心,也沒有足夠的勢力制伏對手,登上那個可望而不可及的位置,坐上那張染滿鮮血的鎏金龍椅。
司徒凌鬆開手,向相思眯了眯眼,雖是一言未發,某種從血腥殺戮間養出的冷冽肅殺之意,便悄無聲息地散發開來。
可我沒來得及細細探究這種荒誕感從何而來,便在困意席捲間陷入沉睡。
暗香劍法……
祈陽王……
恍如隔世。
「想什麼呢?」
他那樣重的傷,還能活得了嗎?
玄衣如墨,面容如刻,眉眼深邃,舉止沉靜,腰間的佩劍上,鑲著一塊紅瑪瑙,殷殷如血,無聲地張揚出令人敬懼的威凜氣息。
他便點頭,然後轉眸看向司徒永,從容上前見禮,淡淡道:「聽說太子殿下深入虎穴,我便知公主和晚晚,必定都能平安歸來。」
我順著她的話頭道:「可不是呢,剛上了葯,不能亂抓,不然以後留下個蟲子咬過的長疤來,可難看了!」
她只知依戀著父母或親人的懷抱,把有我的地方當作她的家。
我打了個寒噤,忽然覺得還是什麼消息都打聽不到更好些。
時常受傷,時常喝葯,彷彿唇舌已習慣了品嘗苦澀。
如今回想起那時純粹的情誼,竟有恍如一夢的錯覺。
這時,只聞柳樹之畔有人低沉喚道:「晚晚!」
我沉吟道:「他那裡向來防守嚴密。恐怕……難以打聽到確切消息。」
我不覺鬆開了相思的手,慢慢走了過去,喉間已經發酸。
暗香劍法?
端了燕窩粥給她吃時,她已餓得厲害了,幾乎要搶過我的碗捧在懷裡悶頭吃喝,把滿滿一整碗吃完,才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巴,說道:「這個一定不是軟玉煮的?我不喜歡她煮的飯菜。我再也不吃她煮的飯菜啦!」
這個我記得。
我搖搖頭推開,「我許久不吃糖了。」
和他威權日重一起步步高升的,是他長久浸漬于腥風血雨而形成的令人心悸的危險氣息,寒冽冷酷,更甚於我。
那年我們都還年少,連司徒凌也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行事都還任性。偶爾冒撞走入深山,不但迷了路,還遇上了狼群。
他道:「北都有南安侯用心輔助父皇,孤放心得很,自是要四處走走,權當歷練歷練了!」
她坐在我懷中,趾氣高揚地拍著馬脖子,一路咯咯咯地笑語不絕,快活得像只燕子。
也許沒有消息便算是好消息。可我還是不由自主地常常望向江南的方向,煎熬般等待著他的消息。
「這……不妥?」
她未必懂得分辨是非黑白,但從那日我給沉塘后,便恨上了黎宏和軟玉,軟玉做什麼都不待見了。
何況……
他靜靜地看向我,「只要沒有消息,便證明他沒死。他堂堂皇弟,若是死了,不可能沒有消息傳出來。」
他給我刺中后說了什麼?
秦家雖不比淳于望這個皇弟尊貴無儔,卻也算得上煊赫威揚,榮曜當世。
低頭看時,相思已經吃完了,正依在身畔扯著我袖子道:「娘親,我不喜歡這裏,悶悶的。」
相思卻把他當作一般的從人了,見他待她親近,也便與他嘻笑打鬧,纏著他要這樣要那樣。
他歪著身子坐在他夢寐以求的龍椅上,明黃的龍袍染滿了鮮血,一直汪到漢白玉的台階下。
和*圖*書道我無意使出的那式化解希機反敗為勝的劍法,恰巧和暗香劍法中的某式很相像?
算算司徒永已經在南梁呆了一個多月了。
后先帝駕崩前後,祈陽王、夏王屢起衝突。本來勝算很大的祈陽王出乎意料地在一場混戰中兵敗失蹤,夏王遂掌握朝中大權。但他登基前晚變故陡生,竟在試穿龍袍之際被自己的貼身內侍刺殺。
師伯無塵大師曾負手向我師父無量師太笑道:「難得這三個孩子出身富貴,卻能風雨同舟,不離不棄,也算是患難見真情。我看他們也都是聰明人,日後在大芮朝中彼此照應,相扶相攜,必可大有所為。」
但司徒永卻依然遲疑,低頭沉吟片刻,到底說道:「我知你傲氣,別說旁人不敢議論,便是議論得沸反盈天,只怕你也不放心上。只是你可曾考慮過司徒凌會怎麼想?相思是淳于望的女兒。而你和司徒凌……快成親了?」
相思給我喝斥得本來撅著嘴,待聽司徒永幫她說話,又高興起來。
司徒凌上前兩步,已握緊我的手,明銳得出奇的黑眸默默地打量著我,然後低問:「回來了?」
她奇道:「為什麼沒人陪我玩兒了?以後你不陪我玩嗎?」
相思大失所望。
後來,司徒凌因傷口潰瘍,一直高燒不醒,我和司徒永輪著照顧他,輪著出去打些野物回來充饑。司徒永出去拾柴時看到崖邊有大叢治傷的草藥,便攀了上去採藥,下崖時因氣力用盡連著摔落幾次,鼻青臉腫一瘸一瘸地抱了葯回來,熬了湯竟不捨得自己喝一口。
「有什麼不妥?我們家還怕多養個小閨女?我若在北都,便自己帶著;我若出征,我的哥嫂也不會慢待她。」
司徒凌顯然也已覺出,站起身向我走近兩步,見相思越發往我懷中蜷縮得厲害,便微微皺眉,默然退了一步,輕聲道:「我在外面等你。你帶了這小娃娃坐馬車吧!」
司徒永貴為大芮太子,自是尊崇無比。但他也是山野間長大的,若非身處朝堂,很少會擺出太子的譜兒來。如今微服在外,更是安閑自在,不時過來逗相思說笑。
旁的小孩遠遠見了我都會避開,更別說見到他了。
料她快要醒了,想著她已一天沒吃東西,我忙躡手躡腳地下了床,到外面吩咐值守的侍衛拿來晚上便預備好的冰糖蓮子燕窩粥,再回到床邊看時,果然看到相思揉著眼睛坐了起來。
司徒凌、司徒永各有心事,相思似不習慣飯桌上多出司徒凌這樣一身威煞之氣的人物,便有些怯怯的,縮在我身畔不敢像平時那樣嘰嘰喳喳,這頓飯雖比以往豐盛得多,吃在口中便著實有些索然無味了。
悶?
我愕然,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相思應了,又鑽我懷中躺著,眼睛眨巴眨巴好一會兒,才慢慢疑惑起來,問道:「娘親,這不是你屋子呀?」
第二日晨間醒來時,司徒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帶了他自己的部下悄然離去,甚至連句告別的話也沒有說。
我一邊抱著相思上了車,一邊道:「路上行得快點兒。我回去收拾一下,或許還來得及進宮見駕。」
給司徒凌清洗傷口時,十歲的司徒永因那猙獰的傷口難過得哭了,他卻把我們兩個抱住,說道:「晚晚,永弟,我是你們的師兄,保護你們份所應當。」
他小時候也喜歡吃糖,我的確怕他蛀牙搶過他的糖。
相思從不曾懼怕過我,司徒凌待她也算溫和,可不知怎的,她像是很怕司徒凌,連坐在我身畔都會不安。
如相思這般大的小孩並沒有成人那樣強的對於故土的歸屬感。
下面的路途里,除了偶爾問起淳于望還有多少天會來接我們,相思好像根本沒有想過她以前住哪裡,未來又該去哪裡。
「端木皇后?」
如果僥倖逃得一命還好說,如果真的就此撒手人寰,想那南梁皇室,連母子兄弟都斗得和烏眼雞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小小的相思還不定淪落到怎樣的境地。
淳于望最後的話語,怎麼聽著就是託孤之意?
司徒凌拉著我正走向屋內時,忽聽「啪」的一聲,清脆響亮地迴旋于淡盪的晚風中。
司徒煥念及秦家扶立有功,又手握兵權,向來倚重,又怎https://www.hetubook.com.com會因著一個來歷不明的闖宮男子便囚禁了德妃?
她的傷很淺,上的葯又極好,開始愈合時難免有些癢。她從小在山中長大,看護得再仔細,夏日里也難免會給蚊蟲叮咬,竟以為是給山野間的蟲子咬了。
我應了,令人取了水過來給相思漱了口,凈過手,攜她走出屋子時,院里已經套好了馬,司徒凌立於春日的煦陽下,眼底的冷沉似給陽光沖淡了不少,微有春日的融融暖意。
他便不屑,「嘖嘖,比我大了幾天呢,便老和我擺出大姐的譜兒來!」
正沉吟之際,身畔有人輕輕拉扯。
當晚各自睡了,一夜無話。
我腦中一片渾沌,自是睡不著。
司徒永卻柔聲道:「晚晚,你也不必太擔心。我臨走時留給他們的玉瓶里,還有兩顆雪芝丸,只要沒有正中心臟,服下后好好調理,未必救不過來。」
想到連司徒永這個堂堂的皇子好歹還有個父親偶爾會照應照應,都差點死於婦人之手,相思嬌生慣養一個小姑娘,又該怎樣在你死我活的朝廷紛爭中求生?
如果我沒有記錯,冬天在軫王府他向我提起他和盈盈的過去時便曾說過,他們曾各自創出一套劍法,他的叫疏影,盈盈的叫暗香。
我默不作聲地端了葯慢慢喝著。
她在等她的父王過來接我們……
祈陽王也罷,夏王也罷,斗得再狠厲再激烈,秦家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只稱秦氏將忠於大芮,——言外之意,你們斗你們的,我們秦家只忠於最終登上帝位的真命天子。
彼此照應,相扶相攜……
這日已至北都附近的一處鎮子,便有了些緊鄰帝都的繁榮景象,連驛館葉門庭敞亮,氣象不凡。
司徒永便懊惱道:「哦?這麼看來,還是我會錯意了!我瞧你當時那神情,臉色白得那樣,緊張得好像站都站不住了,還以為你在擔心他。唉,白瞎了我兩粒好藥丸。」
但司徒凌絕非池中之物,弱冠之齡還朝,恰逢柔然入侵,遂主動請纓出戰,卻是所向披蘼,連連大勝。
我打起精神哄她,她卻已睡了一整天,自是精神充沛,卻嘰嘰喳喳說到了天快亮才又睡著,我已經困得眼皮都撐不開了。
我是如此迫切地等待著他的消息。
身後,司徒永黯然嘆道:「我卻覺得在外面住著要比在京中住著不知好多少倍。」
秦家累世為將,與柔然相持數十年,兀自在朝中屹立不倒,自有一套在權力制衡中明哲保身的方法。
我敷衍道:「對,我們……離開狸山了。娘親帶你去舅舅家玩幾天。」
司徒凌微微地皺起濃而黑的眉,低沉嘆道:「晚晚,你可知我為何沒去南梁?」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怒目圓睜,沖司徒凌叫道:「娘親是我和父王的!你不許拉我娘親的手!」
「他每次出去辦事都把我丟開,不肯陪著我。幸好現在有娘親陪我……舅舅家好玩嗎?有沒有養很多的鳥兒和猴子?有沒有很大的彈弓?」
可如今淳于望凶多吉少,我又怎能把相思棄而不顧?
他匆匆離去,但臨行時緊蹙著眉,顯然並不真的認同我說的話。
我微微失神,輕聲道:「那時,我們還都很小吧?我都記不大清我們當時的模樣了!想來想去,都只記得你是才十二三歲沒長高的小男孩。」
旁人送別滿懷離愁,我如今回來,似乎也無甚歡悅,目光平平淡淡地從柳樹上一掠而過,便待隨著驛卒入客房休息。
「小孩兒家,多活動活動長得高,長得快!何況……以後也未必再有誰這樣陪她玩兒。」
那是唯一一次我們闖了禍卻沒給師父們懲罰。
相思左右看看,見剛混熟的人一個也不見了,便大失所望,問道:「永叔叔哪裡去了?」
我回過神來,忙上前接了,輕笑道:「太子,叫你侍從端來就行了,怎麼又親自跑來?」
「對外只說是義女。人人皆知秦晚是男子,收個義女有什麼可以說三道四的?至於秦府以內,多少還有些將門的規矩,尚不至有人敢在外面胡說道。」
可笑祈陽王、夏王蚌鷸相爭,白白便宜了司徒煥撿了現成便宜,輕輕鬆鬆當上大芮皇帝;而我姑姑也名正言順地成了宮中的德妃娘娘,地https://www.hetubook.com.com位尊崇。
轉頭瞥向相思,她正側著身子憨憨睡著。
還給淳于望?
我也怕她吃得撐了,不敢再喂她,遂道:「再睡一會兒,天還沒亮呢!」
可我後來也不吃糖了。

「凌!」
司徒永先下了馬,從我馬背上抱下相思,笑道:「今日再在這邊屈就一晚,明日便該到京中了。——想來在家裡住著,怎麼著都會比外面住著舒服很多?」
我便知他早已安排人手監視著宮中動靜,略放了心,說道:「皇上仁厚,未必打算拿她怎樣。可這宮中別的人就難說了。」
我攜了相思的手向內走著,說道:「在哪裡住都一樣,在我並沒甚麼分別。」
我問道:「永,你說……淳于望那樣重的傷,還活得了嗎?」
她曾因眼看著父親把我這個「母親」投入池塘而備受驚嚇,若再知曉她至親的父王被自己「娘親」刺死,不知該傷心成什麼模樣。
司徒永的臉色便有些發白,勉強笑道:「你說的也對,也對……」
我笑了笑,葯汁順喉而下,滿嘴滿心的苦澀。
我望向他。
司徒凌眉目不動,默然步入屋內,再不曾過來牽我的手。
司徒凌本是夏王司徒炯的世子,司徒煥雖然寬仁,到底顧忌著夏王當年在朝中留下的盤根錯結的勢力,竟不曾讓他承繼王位,只讓夏王妃好生教養著,並在兩年後把他送去了子牙山,名為歷練習武,實則將他和朝中勢力分割開來。


:我也曾想過這個問題,一邊吃著粳米粥,一邊若無其事地輕笑道:「你自然有你的打算。何況太子去了,你也沒必要再多此一舉。」
言外之意,卻在嘲諷司徒永年少無知,擔負不起這大芮江山了。
「舅舅家?父王也去嗎?」
這種感覺有些怪異,讓我有莫名的荒誕感。
或許,我因此也待他有些與眾不同。
司徒永若無其事取過我的葯碗,轉身欲走,又頓住身,側了頭問我:「晚晚,這小女娃怎麼辦?我們原說安然離開南梁后便把她還給淳于望。」
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司徒永臉色微變,乾乾地笑了笑,卻抬眼看向我。
我又是欣慰,又是發愁,只問道:「還吃不吃了?」
我抬頭看看大敞的窗扇,和窗外花紅柳綠春意盎然的風光,有些疑惑。
司徒凌皺了皺眉,竟也沒有再說什麼。
彷彿看到了當年年少的我們在後山瀑布下追逐打鬧的身影,少年老成的司徒凌則抱著劍倚著樹榦沉默看著,等我們鬧完了,才遞過一塊絲帕,為我拭去額上的汗珠。
還有……
據說,人們衝進去看時,夏王已經死了。
司徒凌年紀稍大,拼了性命保護我們兩個先逃遠了,才遍體鱗傷地衝出狼群。

她的身軀小小的,軟軟的,很暖和;我卻周身都在發涼,甚至有些顫抖,似乎正從試圖從她身上找到一絲半點能讓我安定下來的力量。
如今的大芮皇帝司徒煥還是錦王之時,先帝病重,太子遇害,諸王並起。其中以祈陽王司徒子衍和夏王司徒炯擁蹩者最多,勢力最強,其餘諸王只能各自依附這二王,以求在未來的權勢分配中佔據一席之地。而祈陽王和夏王也在競相拉攏朝中權臣為已所用。
司徒永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葯,正騰騰地冒著熱氣。
她坐在他的背上,拍著他的後腦勺安慰道:「不過,我可以讓我娘親帶我去找你玩。等父王來接我們,你也要再跟我們回王府,知道不?跟在父王身邊的人有幾個壞得很,只想欺負我娘親!」
已入早春二月,正是百花萌動時節。瑞香在階下開得正艷,香氣濃烈;院內植著兩株楊柳,初初綻放新芽,低矮處的垂枝被在此分別的人們折得零落,依然在風中悠悠飄擺,絲絲如金縷。
我略一沉吟,嘆道:「也許,不是打算拿她怎樣,而是打算拿秦家怎樣吧?」

「那也未必。」
喝畢,他將掌心托到我跟前,卻是兩粒梨膏糖。
他便縮回手,嘆道:「記得小時候你總搶走我的糖,說我正換牙,不能吃糖。」
我吸了吸鼻子,點頭道:「回來了。」
我認下的女兒,秦家自是無人敢小瞧。
每每在驛館或路邊歇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相思便騎到司徒永背上,竟把他當作馬兒般趕到林子里追逐鳥兒。
迷糊入睡時,我忽然想起,相思在床上睡著,又在另一張床上醒來,必定認為她只是睡了一晚上而已,並沒有發現她的時間已經悄無聲息地少了一天。
「你父王……你父王臨時有很要緊的事要辦,須得離開我們一陣子,娘親正好帶你到舅舅家走走親戚。等你父王辦完事,自然去舅舅家接你回家。」
我雖有些悵然,倒也在意料之中,輕聲答道:「他有急事,先趕回去了罷!相思,你若想念他,等回去安頓下來,我帶你去找他玩耍。」
只是後來他似乎並不愛吃了,有誰從北都捎了各類的酥糖過來,總會留給我;而司徒凌從來不吃零嘴,奇怪的是他家人也常會帶酥糖給他,當然也是給我吃了。
我打了個寒噤,勉強笑了下,說道:「還他做什麼?這孩子和我很是投緣,又把我誤認作親生母親,我便權且當多養了個女兒!」
司徒凌搖頭,「我打聽了許久,始終不甚清楚。彷彿是說德妃的瑤華宮裡闖進了一名男子,還被當場抓了。這男子可能與十七年前在兵變中失蹤的祈陽王有關,你二哥被傳入大理寺時,被問起了許多當年的舊事來。」
那一式,如此得心應手,方向、速度、力道都像是操練過千百遍般完美無瑕,絕對不是急中生智突然就能想得出來的。
無塵到底是出家人,小看了捲入朝中派系傾軋和皇權紛爭後身不由己的慘烈。
他的薄唇彎了彎,慢慢道:「嫦曦公主七天前就回到北都了。太子妃性情好,他再怎麼荒唐也不去和他計較。可他認為端木皇后吃素的么?」
司徒永拍拍她腦袋,說道:「別怕,他就這副要死不活的模樣,其實對你娘親好得很,不會欺負你。」
她並未意識到有什麼不妥,見我過去,便笑嘻嘻地撲到我懷裡,然後伸出小爪子,卻是去撓她脖頸處的傷口。
看來,那年的事,他們到底都還銘記於心。
我驚愕低頭,卻是相思重重一巴掌打在司徒凌牽住我的手上。
而秦家能保持盛名不墮,全靠宮中的秦德妃和我這個手握兵權的昭武將軍支撐。
無奈地嘆口氣,我卧上床,把相思緊緊抱在懷中。
司徒凌點頭道:「太子年輕,卻擔負著大芮千里河山,的確得多多歷練。」
我明知他在暗示我,淳于望和我這些日子的相處瞞不過司徒凌。
我深知他這個太子當得並不輕鬆,卻也無可如何,只作不曾聽見,邁入驛館之中。
相思嬌慣任性,卻也給驚嚇到了,不覺地退了一步,依到我身後,扁著小嘴委屈地向我和司徒永求助:「娘親,永叔叔……」
司徒凌彎腰把相思抱到飯桌旁,坐在我身側,才說道:「的確有急事。他在路上耽擱得也太久了。」
我明知他們隔閡已久,忙道:「走了這麼久,著實又餓又累。我們先去吃點東西罷!」
我實在無法否認,淳于望待我,的確是不同的,絕對不可以與那些欺辱我的柔然人相提並論。
司徒永嘆道:「你舅舅家門檻高,從不歡迎閑雜人等入內。」
我皺眉道:「我們成親又怎樣?他若喜歡相思,等於多了個女兒;他若不喜歡,秦家也能把她照顧得好好的。何況司徒凌久在行伍之中,性氣烈了些,可從不是小心眼的男子。」
這時候張皇后臨朝,宣布大行皇帝駕崩前曾留下遺旨,錦王司徒煥仁善有德,堪繼大統。
兩人計較了兩日,竟真的做了個很大的彈弓,撿了許多黃豆大的小石子裝在錦袋裡。
秦家世代為將,至今手握重兵,想要司徒永順利登基,得到秦家支持必可事半功倍。
我一怔,忙回過身時,便見柳蔭下緩緩走出一青年男子。
把相思托給我這個心狠手辣翻臉無情的女魔頭,渾不管正是我的致命一劍把他送向了黃泉不歸路……
我姑姑秦德妃素無大寵,但行事穩重,性情剛直,向來受芮帝司徒煥敬重,因並無子嗣,又有娘家人彼此照應,總算相安無事,並沒成為端木皇后的眼中釘或絆腳石。
司徒永眸光一閃,立時閉了嘴,低頭去牽相思,說道:「相思,餓了?咱們先去吃飯!」
我忙抓住她的手,柔聲哄道:「別亂抓,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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