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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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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風雲會,初見龍蛇舞

第二十三章 風雲會,初見龍蛇舞

他莫名和敵國皇弟攀上了親戚,心驚膽戰之餘,再好的棋藝只怕也施展不出來了。
「是么?」
柳子暉笑道:「太子與太子妃,的確是琴瑟相諧,夫妻和樂。」
司徒凌沉吟片刻,向後揚聲吩咐:「去查查他們剛才去了哪裡。」
「當年,我用卑劣的手段割斷了你和自己親人的聯繫;如今,又有人用同樣卑劣的手段割斷了你和自己夫婿愛女的聯繫。算來,是我應有此報。可我不甘!我不甘你就這麼把那一切都忘了,就好像你真的已經死去一般!秦晚,我寧願你清醒著去抉擇以後的路,哪怕再次以一劍穿心為代價!」
「你是!」
卻是一截斷劍,劍柄上有著營寨的標記。
我翻開其中兩具看時,不由地變了臉色。
他的話音未了,身後已傳來司徒凌的冷冷言語:「本侯也來了,是不是打算說本侯也有通敵賣國的嫌疑?」
我急著要掙開他,有些口不擇言。
淳于望眸光一閃,也不見驚怒,只皺眉道:「他們……都死了嗎?」

司徒凌依然一身玄衣如鐵,欣碩的身形不捷不徐地踏入院中,目光緩緩自我臉上一掃,冷沉著臉走到我前方,也不叫他們起身,徑自問道:「出了什麼事?」
我搖頭,「不信。」
柳子暉神色已安定下來,向身後從人看了一眼,說道:「太子預備帶太子妃出遊城郊,特令在下先行過來查看下榻之處是否妥當。」
屋中便只剩了我和淳于望二人。
不告訴他,反告訴了司徒永,豈不是指我和司徒永比跟他更親近?
楊侍郎看看我身後寥寥人手,負手道:「所幸今日這院落里並沒有御賜之物,我等又是奉旨行事,請秦將軍一行,大約不會算上大不敬之罪吧?」
相思應了,忙奔出門時,淳于望又道:「我也要考考你的功課。你且寫一頁小楷來給我看。」
主人款款言談時,它們亦是信步散漫而行。我們兩人十指相扣,竟也行得穩穩的。
司徒凌也不惱怒,淡淡道:「皇上向來聖明,本侯難得和秦將軍出城打獵,想來一定會體諒,絕不致因為我們在路上打個賭就怪罪我們。」
屋前橫七豎八躺了幾具屍體,俱是尋常商旅裝束,剛剛被人殺死,汪了一地的鮮血尚未乾涸。
彼此間指掌溫暖相融相貼的感覺讓人安心。恍惚記起初到子牙山的時日,他怕我寂寞,時常過來探我,然後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司徒永,看那青山相符,白雲相愛,劍影刀光里瀟洒來去。
如果不是總想著逃離大山一樣壓下來的責任,逃離因權謀綁到一起的親事,我不會留在小山村,更不會落入柔然人手中。

我振足了精神,掙開淳于望擁住我的臂膀向後看時,相思已經推開門扇奔了進來,拿了新練的字遞給淳于望。
握緊馬鞭,我無力地辯解:「我不能讓相思沒有父親。」
以他那等剛強的個性,肯這等包容我已極不容易。
司徒凌呼吸里有顫意,卻低答道:「不錯。我只恨自己,不能從一開始就有能耐,把你細細收藏好。若我足夠強大,你及笄之年,便該是我的妻子。」
我淡淡一笑,「凌,你又何必考我?這些人全是高手,我不信柳子暉為了確定太子妃的下榻之處是否妥當會派出他們。他們的馬匹汗出如漿,多有疲態,應是剛剛經過長途急奔;柳子暉身上有鮮血未乾,多半曾經歷了一場血戰。——只是天子腳下,有什麼人值得太子這樣大動干戈?」
他推動輪椅滑到門邊,早有秦謹接住,將他領到外面,悄悄關上了門扇。
他的聲音一貫的低沉,卻如耳光般重重甩在臉上,立時讓我臉上火辣辣地赤燒起來,掌心卻森森地涼了起來。
他凝視著我,許久才道:「他在哪裡?」
那個待我十年如一日的少年,那個氣質清爽乾淨的少年,不至於做出這種事吧?
「如果柔然人沒有找到那個小村,你和阿靖……這會兒只怕連孩子都有了吧?」
他還待再問時,外面已傳來相思甜膩膩的喊叫:「父王,娘親,我寫好啦!」
「信我,一定可以。」
楊侍郎是從二品的官兒,必是得人暗示才敢如此囂張,打算仗了人多看能不能將我擒下。
我的眼前陣陣地昏黑,連他的面容都看不清,模樣地點著頭,張口接了,又將手伸向荷包。
我一驚,忙道:「沒有。」
我拿過細看,搖頭道:「花紋精緻,雕工不俗,玉質也好。應是大富之家用的東西。不過瓶上並沒有標記,看不出是誰家所用。」
我緊跟在他身後,一時竟不敢跟他說話,更不敢問他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如此匆忙地跑來為我解圍。
我辜負他太多。
我猛地頓住呼吸,側頭問那侍女:「那貴客誰引進來的?」
司徒凌也認出他來,鬆開我的手,端坐于馬上問道:「柳子暉?你不在東宮侍奉太子,跑這裏來做什麼?」
身體落到他腕間時,我強撐著伸向荷包,努力摸出一顆丸藥來,還未及放入口中,便滾落地上。
桌上棋盤零和_圖_書落,秦徹拈著棋子苦笑。
我明知淳于望也想將她支開,笑道:「你只管認真寫去。只要用了心,就是寫得不好,你父王也不會責怪你。」
可這樣想著時,我還是陣陣心悸,說不出的難受,連手足都似脫力般虛軟著。
淳于望眸光忽然凌厲,抬高嗓音道:「對,我就認為你不敢!我就欺你不敢!」
可對著那兩具時,我還是頭皮發麻,掃視兩眼便匆匆別過臉去。
我冷笑,「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的臉色必是很差的,但此刻淳于望的臉色居然更差,不下於上次他重傷時的蒼白。
我挑眉,「我看你是太遲鈍了!你就沒想過,我會為了自保把你交出來?」
我問:「你怎麼猜到那裡會是陷阱?」
我自己也有些愕然。
他搖頭,緩緩坐了下去,慢慢說道:「我不想激怒你。我只想你看清你自己心裏到底在想什麼。」
這話分明擠兌司徒凌,直指他包庇親友了。
「可我們將是夫妻。你和旁的男人是不一樣的。」
我苦笑道:「好幾年了。你看你找的鄉間那些郎中連診脈都完全診不出,就該曉得這病不好治。」
我給針扎著般忍不住跳了起來,叫道:「我不是!」
「哦?什麼客人?」
我可以無視酸腐夫子們愚蠢的女子貞烈觀,不惜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和寶劍一樣的對敵利器,但我不能無視此事對司徒凌尊嚴的踐踏。
他依然緊緊攬著我,驚怒問道:「你……你到底怎麼回事?什麼時候染上的這病?不趕快治好,還天天出門?」
他們應該是直接被人引到此地,然後陷入重圍,給一網打盡。
片刻后,他柔和了聲音道:「你從小就和別的女子不一樣……我想你自然也明白,我待你也從來不比別的女子。我希望終有一日,你能和尋常的妻子和母親一樣,伴在夫婿兒女身畔,安享天倫之樂。」
「終有一日,我不僅願娶你,敢娶你,而且……能娶你!」
我點頭,勉強笑道:「又是一次拙劣的嫁禍……端木氏還真是樂此不疲了!」
帶著繭意的手掌滑過面龐,在髮際磨挲片刻,發簪已然掉落,絲髮順著他的手掌垂落肩上。
我驚慌地推拒著他,啞著嗓子道:「凌,等成了親后……可以嗎?」
我吸一口氣,上前推開門扇。
由著他牽我的手,一路奔出老遠,眼見前方便是山林,此時百獸萌動,鞍轡間又是現成的弓箭,想來滿載而歸併不是難事。
他點頭,「也就是說,司徒永還是失算了。即便你認定了是我害死淳于望,你依然會按原計劃和我成親?」
火勢在午後方小了下去,並漸漸熄滅。
「那是因為有人在你身上做了手腳!」
兩人都有些心事,他將我送至秦府,也未進去,便徑自離開;我無情無緒,索然入了後院,想著正是晚膳時分,料二哥二嫂和弟弟秦謹他們必定帶了素素和相思在後廳用膳,誰知過去看時,廳中居然空無一人。
「似乎……有貴客來訪。二公子目下親自陪著,已經一下午了。」
我點頭,「有道理。你雖寸步不出,對大芮朝上下的事兒倒也瞭若指掌。」
沈小楓冷笑道:「今日楊大人既然這麼說了,明天想要坊間有這等傳言,應該不難。」
他的身手高明,又有忠心部屬全力相護,應該……不曾遭人毒手吧?
新獵的野雞湯,自然是鮮美的。只是我心緒煩亂,難免食不知味。
司徒永少年時便有的那段心思,我和他都是心知肚明;只是他素來和我投契,又已娶了地位穩如磐石的端木華曦,即便端木氏和司徒凌始終明爭暗鬥互不退讓,我和司徒永卻還親近,明著雖避著嫌疑,私下見面時卻還和以往子牙山中相處一般。
還有……淳于望呢?
我急驅馬緊跟著,低了心氣說道:「待我們成親后,有你喜歡的賢惠小姐,都娶回去吧,娶作平妻也使得。我失貞失德,的確……從不是好女人,讓你因我受累了……」
他又靜默片刻,才一字字道:「你是不是……告訴了司徒永?」
我吸了口氣,怒道:「你認為我不敢?」
她倚到我身畔,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頭,說道:「娘親說,寫到這樣也就不錯了。不過……不過……」
他頓下身,靜默片刻,回身將我擁住,低低地嘆息。
我澀聲道:「我也寧願是個永遠不懂事的小村姑,在山裡簡簡單單生活著,生活一輩子。」
他來得如此及時,如此湊巧,淳于望已到北都的事必是瞞不過他了。
我張了張嘴,想著那生死未卜的淳于望,不覺抱住肩,才覺發白的指尖竟在微微顫抖著。
那人驀地勒住馬匹,臉上卻有慌亂之色,匆匆向我們見禮道:「見過南安侯、秦將軍!」
第一個警示他們離去的人,應該是司徒凌派的人。
來自西南大營,是神策營的軍中所用之物。
甚至,我延醫為這個污辱過我的男子治病療傷之事,只怕他也已知曉。
楊侍郎少不得把埋伏此處等候姦細的話說出來,又道:「南安侯已與秦和圖書家小姐結親,若要保下秦將軍,想來皇上也會體諒。」
「比如今日,我們既說了出來狩獵,何不越性丟開那些煩人的事,痛快玩上一日?」
他依然那樣淡淡地說道:「我很想把他千刀萬剮,可惜我剛剛得到消息時已經來不及了,只能通知他快走。我不能讓他落到別人手裡連累了你。」
我呆了呆。
我明知他的怒意從何而來,一邊掙扎一邊低低道:「凌,別這樣……我還穿著男裝。」
他也急促地喘息,臉色又是發白。
我一對上他幽黑的眼眸,已是狼狽不堪,臉上赤燒著,好容易才倉促地擠出幾個字來:「對不起。」
我拿了燭剪,剪著燭花道:「我白天還想著,相思可能這輩子都得賴在我這裏了。看來是多心了。你比我預料得要聰明些。」
我不語,眼前卻又是相思軟軟依偎過來的小小身影。
「淳于望,我給我聽著,我仔仔細細想過很多遍你說的故事,可我,的確毫無印象!」
司徒凌側頭看向我,疏朗俊氣的眉眼間有熟悉的暖意。
淳于望笑道:「那便拿來給我看看吧!」
相思把頭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洋洋得意道:「父王看了一定歡喜!」
我已漸漸鎮定下來,聞言冷笑道:「能曉得餓,也是種幸運。今日我到了一處地方,看到有人被烤熟了,連想餓都沒機會了!」
我再也無言以對,羞愧擁緊他的腰,低頭說道:「凌,對不起……」
相思張張小嘴兒,登時耷拉下了腦袋,偷偷地向我投來求救的眼神。
司徒凌遠遠見我蹙眉,已走向前來,只向我手中斷劍瞥一眼,便道:「我今日來得匆忙,並未調動神策營的人馬。」
確認死去的人中並沒有淳于望。
我打了個寒噤。
死的分明是淳于望的部下。
見我看向他,才緩緩地吸了口氣,負手轉過身去。
不會是淳于望,一定不會是淳于望。
因一時不及回城,隨從們匆忙在山間獵了些野兔野雞之類,燉了湯,烤了肉,讓我們先在附近安頓下來吃點東西充饑。
「你沒有對不住我。我們兩人的聯姻,需要的只是我們兩家聯手而已,本不該考慮太多。」

除了火焰吞吐間的嗶剝聲,此處一片死寂,已沒有一個活人。
下午自是不曾打獵。
正要轉道過去時,忽見前方官道一溜塵煙掀起,竟是一行數十騎飛馳而來。
司徒永……
他站在我的旁邊,以夫婿的名義為我承擔了太多,我卻始終不肯從他,是不是太過矯情?
他平平淡淡地說,「是我錯了。我不該在你長大后,只遠遠看你一眼,心便亂了。」
相思搖頭道:「剛捧上來的點心,我都吃了,不餓。我要陪著父王!」
淳于望輕嘆:「若不謹慎些,我還能活到如今?」
我輕笑道:「哦,原來今日只要到這院子里來的,都逃不脫通敵的嫌疑?」
我心中驀地一緊,撥轉馬頭,便向濃煙起處疾馳而去。司徒凌亦帶了人緊緊相隨。
司徒凌低低地哼了一聲,抿緊的唇如斜斜飛出的利匕,緩緩道:「當日我們坑殺五萬柔然降卒,不知多少柔然父母失了愛子,多少柔然幼兒失了父親,並沒見過你心軟半點。相思……不該是意外。」
他冷冷地望著那截斷劍,一貫沉鬱的眉眼間有難耐的憤恨惱怒。
問的自然是淳于望。
他神情雖平淡,可如果淳于望落到他手裡,可能比死還要慘幾分。這也便是我很惶恐地小心掩飾淳于望住處的原因。
我很慶幸我的確不知道淳于望的下落。
我只得繼續道:「不知道……」
「是嗎?」
那貴客……
我定定地站了片刻,眼看他筆直的身影快走得遠了,忙奔了過去,從身後將他擁住。
他吐字如刀,說得堅決有力,我卻一陣陣地身體發軟,腦中渾渾沌沌,似有什麼閃過,卻又怎麼也抓不住。
我的身軀還是僵硬,他炙熱的鼻息讓我緊張得一動不敢動,強笑道:「刀風血雨里滾了這麼多年,哪裡還會想著去計較自己長得美不美麗?——何況生得美麗,有時也是樁禍事。」
黑的白的棋子被他拍劍的力道震起,掉于地面,又一顆顆地彈跳起來,無處安放般地滴溜溜亂滾著。
他那樣清潔優雅的貴介公子,便是死,也不會讓自己死得那樣狼狽。
我氣結,轉頭問沈小楓道:「坊間當真有這等傳言?」
再有十來日,他便是我名正言順的夫婿。
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再也說不上話來。
司徒凌驀地放開我,靜靜地盯著我,然後站起身,慢慢道:「晚晚,你不覺得你的話很違心嗎?」
司徒凌凝視著我,舒緩了聲調繼續道:「若你喜歡小孩,待我們成了親,一兩年間,必定可以有一個我們自己的孩子。只是我們的孩子……萬萬別是你這樣的性子。你是個優秀的主將,卻絕不是……」
遠處山林掩映中,隱隱見得一處濃煙旋繞,直衝青天。
「晚晚,推遲婚期吧!」
何況他本是和我無關的人,甚至是我的敵人,我又何苦去擔心他?
我瞧m.hetubook.com.com著領頭那人眼熟,細一審視,張口便喚道:「柳兄!」
「你不敢。」
相思引進來的貴客……
失心之後,滿身創傷疲憊不堪之時,他沉默而包容地贈予我足以倚靠的臂膀和懷抱,讓我安然地舔舐傷口,恢復元氣。
相思也不怕摔著,從椅子上一跳便跳下來,奔過來拉我走向她父親,得意地向我說道:「娘親,我就說父王會過來接我們回家。你看,你看,父王來了!來了!他比二舅舅厲害哇!下棋一直贏呢!」
他毫不動容,清寂的目光牢牢地盯著我,竟也如寶劍般銳利,似要生生將我釘穿。
司徒凌便又沉默,許久才又問道:「你也不知道淳于望現在去哪裡了?」
我有點納悶,一邊往書房走去,一邊照例問起我家那小活寶,「相思呢?」
司徒凌嘴角一彎,慢慢道:「黑是黑,白是白。沒有確鑿證據就想指鹿為馬,別說皇上,就是本侯也不答應。」
淳于望道:「但我曾見過一模一樣的玉瓶。當日你刺我一劍,我自認必死,是不惜代價帶你離開的司徒永留下了兩粒靈藥救了我。那靈藥,就裝在和這一模一樣的玉瓶里。」
「這許久你都不曾再過來看我一眼,又豈會在政敵有所察覺時授人以柄?司徒永和你雖親近,到底是端木皇后那邊的人,你就是有所行動,又怎會事無巨細告訴他?」
「我……記不清他的模樣了……」我慘淡地笑,「凌,是我對不住你。」
他輕輕地揉搓著,柔軟的唇間在耳邊低低吐字:「男裝也罷,女裝也罷,總是我妻子。我只遺憾……你為什麼總捨不得讓我看到你最美麗的模樣?」
那樣風姿出眾骨清神秀的淳于望,難道真的已經葬身火海,無聲無息地化作焦炭?
他從小便懂得如何自保,為人機警,想來逃出刑部追索並不是難事。
我道:「當然……不會。他是梁國軫王……生與死,和我並無關係。只可惜了相思……」
後院書房和我所住的院落相鄰,存書並不多,卻是我自己平時處理公務之處,不是知己之人從不許進去;自相思過來,才多了個只懂之乎者也的老夫子每日過來應個卯。
但司徒凌竟沒有生氣太久。他惱火地盯了我片刻,眼底的怒氣便漸次熄滅下去。

司徒凌退到一邊,揚手讓他領人離去,才看著這一行人的背影問我:「晚晚,你信他的話嗎?」
秦府門禁森嚴,等閑之人決計進不來的。
銀燭高燒,映著秦徹對面的那人。
「丁」的一聲長吟,寒光射目,他腰間的寶劍已被拍到棋枰上,「你若敢,我便在這裏等著,等著你再次把我……一劍穿心!」
屈指數春來,彈指驚春去。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越過那麼多的坎坷溝壑,所幸他還在我身畔相伴。
對於各式各樣的死亡,我早已司空見慣。
可除了他之外,又有誰知道我和淳于望那段糾纏不清的恩怨?又有誰知道其實我並不希望他死?
我一怔。
我吃了一驚,看向他時,他的雙眸幽沉,卻看不出一絲的喜怒來。
他不再看跪在地上的楊侍郎一眼,轉身踏向院外,口中淡淡道:「走,打獵去。」
我閉上眼,握緊劍柄休息好一會兒,才漸漸回過神來。
剛剛離開的司徒永部下又和他們的死有著怎樣的關聯?
司徒凌眸光一寒,卻似羞怒起來,冷冷道:「旁的大家小姐賢不賢惠我不知道,但你的確已足夠賢惠!若當真為我著想,你只記得貞德二字,我便已額手稱慶!」
柔然軍營踐踏的不僅是我的尊嚴,也是他的尊嚴。
我呼吸一滯,抬眼望向我這神情淡然的未婚夫婿。
「是我錯了,是我過不了自己這關。我一向知道,你是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每次我無路可退時,你總在我身邊。」
我見他素衣整潔,舉止安詳,並無和人動過手的模樣,也不見被人追逐逼迫的狼狽,忽然間明白過來:「你早已料到那是陷阱?那些人……是你養的死士?」
「這個……奴婢不知。」
我猝不及防,身體僵住時,他已深深吻上我,力氣之大,似要將我所有的呼吸盡數吮去,還要將我的身體融到他的骨血中……
他聲音里有隱忍的痛楚和憤恨,幽深的眼眸望向不遠處還冒著淡淡青煙的火墟,卻似簇起了森森的火焰,忽將我用力按倒在地,高大的身軀重重地壓了上來。
如有貴客蒞臨,也有名貼呈上,由管事通報並循禮引入,秦徹的貼身侍女不可能不知道主人接待的是誰。
是一處並不起眼的別院,安然隱於山坳之中。
我向相思道:「你餓了沒?我讓小楓姐姐先帶你去吃點東西吧!」
我素來和他一般的剛硬,被人敲碎骨骼都不肯屈服的人。
他便垂頭,額前的碎發在他臉龐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
冷冷地看向緊閉的窗扇,他慢慢說道:「也許是司徒永,也許是司徒凌,也許就是你們秦家的人。他們有一萬個理由不讓你和我在一起,他們有一萬個理由將你從我身邊帶走。他們和圖書用了手段,讓你記起了本該被忘記的過去,卻忘記了我們之間所發生的一切,——包括你的夫婿,你的女兒,以及,你的家。」
他淡淡而笑,「許多事,我不去爭,不去搶,因為我不想去爭,不想去搶。可如果我真想去做,也不至比任何人遲鈍。」
見線索中斷,他也不去細查,帶我在幾處山林轉了一圈,竟收了人馬,徑回城中去了。
隨從們知趣,見我跟在他身後,都離得遠遠的,此刻更是悄悄地放慢速度,讓我上前和他說話。
有秦徹的貼身侍女匆匆來稟道:「將軍,二公子令奴婢在此守著,請將軍一回來就去後院書房。」
想起全身而退的柳子暉等人,我已不指望淳于望的部下有誰能僥倖從刀下逃生,腦中嗡嗡地亂響著,只顧一具接一具地翻開屍體,好確認……
淳于望看向相思,柔聲道:「相思,你不是說,有好東西要送給父王嗎?」
想起被燒得烏黑面目全非的兩具屍體,我心都冷得打顫。
我凝眸望向那如妖魔般噬向天空的大火,被熏得滿臉燙熱,背上卻有冰冷的寒意直往上竄。
我從不是個好女人,必要之時,不惜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刺向敵人的利劍,當然談不上什麼清白。
司徒凌靜靜地看著我,眸光極深沉。他忽然張臂,用力一拉,已將我扯入他懷中,低頭親上我。
星星點點的一切,頃刻間化作細細的鋒刃,一寸一寸,直割往頭腦深處。
他從懷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瓶,放到棋枰上,說道:「認識這個嗎?」
司徒凌口中不說,心裏必定早把淳于望恨入骨髓,便是找到,也未必肯將他輕輕饒過。
淳于望道:「今日一早便有人潛入院中,留下一張字條,提醒我們強敵將至,讓我們儘快離去。不論送紙條的人是誰,我都能猜到那裡已不安全。正要帶人離開時,又有人送來一封密函,說城中即將戒嚴,讓我們儘快出城,以免落入人手,連累了你。信上還留了個地址,讓我們過去暫住,說不日你會過來與我聯繫。來人沒有落款,卻在密函中包了這枚玉瓶。」
「成親……還有十日。晚晚,我並不覺得你是計較這些世俗虛禮的人。」
他的胸膛寬厚結實,卻是我一向願意倚賴的。
我搖頭,乾巴巴地說道:「沒有。不會……」
淳于望的去向,暫時顧不得了。
但把淳于望引向陷阱的人,無疑應該是司徒永派出來的了。
司徒凌伴著我吃完了,又遞過水袋來看我喝了兩口,方道:「若我真的殺了淳于望,你會怨恨我嗎?」
我想把她支開和淳于望說話,見她不肯走,正要拿別的話哄她時,淳于望忽道:「我不愛吃甜點,卻真的有些餓了!」
我不能不感恩,不得不珍惜。
淳于望忙撿起,送到我唇邊,問道:「要服下嗎?」
淳于望之事並非出於我本意,但事後對他的維護對司徒凌顯然不公平。
淳于望忙幫我又取了一顆,卻定睛往那葯看了兩眼,才放入我唇中。
淳于望凝視著我,溫雅笑道:「怕是不速之客吧?」
若非此處起火,尋常人斷不會留意到這幾間小小的屋子。
這裏草木深郁,很好藏身,他一定已在部下的捨命保護下安然逃去了。
我會意,點頭笑道:「我也是剛剛才想起。雖然他們藏起了馬,但前街留下的馬蹄印,必定留下了軍中標記。京外三營,神策營的調動需經過侯爺,太子的神機營很少入城,那麼到這邊來的,當然是縱橫京師的神武營了!不該和侯爺打這個賭,差點給人潑一身污水。」
我忙應了,早帶了人跟他一路出去。
他皺了皺眉,低低一聲嘆息,策馬向前行去,唇齒間沉沉地落下一聲嘆息:「晚晚,我很累!」
我再怎麼拿相思來推託,也不能掩飾自己的心虛和不安。
「你不會。」
這事瞞不過司徒凌,只怕連太子妃端木華曦也是清楚的。
楊侍郎臉色頓變,不由地屈下身去,向司徒凌見禮。
楊侍郎道:「秦將軍也知只是嫌疑而已。等見了皇上,一切自有明斷。」
相思便鬆了口氣,悄悄地向我做個鬼臉,拉著門外守候的沈小楓奔了出去。
「是我通知的。」
沒錯,我希望他帶著相思,好好地活著,活在狸山深處的暗香疏影里,鐵骨冰蕊中……
許久,我才能咬牙切齒說道:「淳于望,這裏不是狸山,我勸你,收斂些,別再激怒我!」
但查到最後的結果,只確定他們一行人出了城后就徑自奔往這個方向,中途似乎並未停留。
我將臉龐貼於他的後背,有濕意洇到他軟滑的衣料上。
侍女看了我一眼,也有些惶惑,湊到我耳邊低低道:「彷彿是相思小姐在東邊放紙鳶時遇到,然後直接從角門引進府中的。然後……見過貴客模樣的幾個下人立刻就被二公子下令關起來了……」
上馬跟著司徒凌前行時,但見他端坐于馬上,肩背猶自筆直如標槍,也不看我一眼,徑自往城外飛奔。
我掌心儘是汗水,急問道:「來的是誰?」
司徒凌鼻中仿若有笑意,悠悠道:和*圖*書「不信太子夫妻和樂?」
一氣奔出城外老遠,他才勒住馬,回頭看了看我。
難堪地往外看時,才見我們兩人的隨從不知什麼時候都已走得無蹤無影。
他從不曾這等斥責於我。即便當日拖著狼藉傷病的身體走出柔然軍營,他把一腔怒火發泄在柔然人身上,對我卻是日夜守護,以少有的耐心靜靜地陪伴我走過最艱難的時日……
司徒凌點頭道:「派了這許多人過來確定住處,太子待太子妃果然情深意重。」
「便是我攔不住你,難道一個淳于望,再加一個小相思,還攔不住你?」
到現在也不曾出來?
我只覺一道怒氣直衝腦門,恨恨地瞪著他,牙縫間噝噝地吸著冷氣,真想提起寶劍再次把他一劍穿心。
秦徹轉過輪椅,無奈地看向我,嘆道:「晚晚,來了位貴客。」
相思在書房呆了一下午?
他瞥我一眼,很快轉過黑亮的眼眸,繼續問道:「平安侯怎麼知道淳于望下落的?」
我硬著頭皮道:「我剛剛得了消息趕過來時,他們一行人已經不見了。」
他眸中有晶瑩的光澤。

秦徹往外一張,笑道:「我們人也不多,呆會就在那邊廡房簡單用些晚膳吧!我去叫人預備著。」
他的身姿一貫的挺拔冷峻,從容不迫,負在身後的手卻把袖子攥得極緊,綳出了滑亮的弧度。
他轉頭向我問道:「晚晚,這回可是你輸了吧?我在前街便猜著來這邊的將士必定是神武營的人。」
可司徒凌同樣帶了十余騎過來,並且個個高手,若是激怒了他,便是把他這從二品的侍郎斬于當場,皇帝也未必會拿這個驕狂任性的侄兒怎樣。
我們趕到時火勢已大,屋宇早已沒入熊熊烈火中。
這樣想著時,我才恍然覺出,司徒凌目前的勢力,著實已經龐大得有些失控了。
我疾步如飛,已行到後院,便見有秦家心腹侍衛如臨大敵般守衛幾處要道;待走近書房,更見秦謹親自在門口守著,神情頗是不安。
沈小楓亦帶人四處尋找著,不一時竟真給她發現了一物,悄悄地遞過來給我看。
他把玩著那玉瓶,微笑道:「那邊沒抓到人,果然開始全城搜捕我了。還好沒人敢到昭武將軍府上搜人。」
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一個極輕極淡的笑,看不出是苦澀還是欣喜。
「可以。」
司徒凌又密召來許多人馬,搜尋打探淳于望的下落。
到這時候,倒也沒必要瞞他了。
周圍並沒有找到淳于望的屍體,但屋中卻有兩具燒焦的屍體,早已面目全非。
「剛才我顧忌著相思,現在我還需要顧忌什麼?相思向來最聽我話,你若是不見了,她只會認為你再次丟下了她。」
皺緊眉伏到桌上時,身邊傳來淳于望的驚呼:「秦晚!晚晚!」
「不知道。」
「你想不起來,並不代表沒有發生。」
他似微微一愕。
既然當時司徒永肯出手救人,此時他也沒理由害他吧?
他依然瘦削,但氣色尚好,待回眸見我,他捉著相思胳膊的手頓住,唇角已微微挑起。
「對不起。」
或許,從我得到消息開始,就陷入了他們布下的局。他們要對付的不僅是淳于望,更是我。
若不是司徒永留下那兩顆雪芝丹,淳于望中我那劍后必死無疑。
「後院書房?出了什麼事?」
我有些茫然地看著吞吐的烈火,忽然便想起了那日司徒永燃著烈火般的黑眸。
待見我近前,他忙走過來,低聲道:「阿姐,你可回來了!」
我啞著嗓子笑問:「哦,我可以嗎?」
「書房?」
從人應了,正待奔向前方時,忽有人喊道:「煙!煙!那裡好像著火了!」
我心中一寒,低低道:「司徒永那裡的玉瓶,怎會到你手中?」
我的紫驪馬和他的烏雲踏雪都是跟著我們多少日夜出生入死的千里神駒,極通人性。
我眯起了眼。
他握住我的手,指骨間的力道堅實有力。
「知道。你心裏有我,根本不願意我出事。你忘懷了我們的過去,但並沒有忘懷我們的感情。你不願意承認,可你的確就是和我同床共枕恩愛三年的盈盈!」
要怎樣的滿懷愧疚,才能這樣脫口說出道歉的話來?
司徒凌神色清冷,緩緩道,「如果我沒有和你一起出行,一起遇到柳子暉,一起找到這裏來……你還會認為這是嫁禍嗎?」
「知道嗎?我寧願你永遠不曾長大。十三四歲模樣,清澈得像泉水……遠遠看你一眼,心便靜了。」
「是啊,和二公子在一起,也一下午了!」
「也在書房。」
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馬嘶,本來捏緊劍柄的手不覺鬆了開去。
眉目俊秀,黑眸清寂,正含笑去拉站到椅子上拍手大叫的相思。
秦謹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屋內傳來相思歡喜的咯咯笑語:「父王又贏了!父王又贏了!」
他已轉過身,緩緩地走向林外。
司徒凌已在喝命:「給我細細搜尋,看有沒有留下活口!」
心中無端地酸澀,我不覺抬起手,看著自己指掌間被兵器磨礪出的繭子,彷彿看到無數人的鮮血從指縫間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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