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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晚·帝宮九重天

作者:寂月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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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莫憑闌,南北東西路

第三十四章 莫憑闌,南北東西路

原來真的有人能夠做到。
可翼護得太久,不知不覺便褪去了原先保護自己的殼,再經不得半點風雨。
我抱住他的腰,努力調整自己去承受他。
「他派人去南梁聯繫淳于望發兵拖住端木氏兵馬的消息,是誰傳給了端木皇后?」
我端起案上的茶盞,慢慢地撩著茶葉,點頭道:「果然是一張巧嘴,能言善辯。可本侯武將出身,粗人一個,不懂這些,也犯不著去細細推究,為什麼靠著一張嘴爬到上位的人不能用刑,為保家衛國血灑沙場的忠烈之後就能用刑。至於是不是藐視皇上,是皇上說了算,不是你這個犯上謀逆的亂臣賊子說了算。何況,秦某今日行事,與國法無涉,只請俞相履行當日承諾。」
但我當真還是那滿心振興秦家手段狠戾決絕的秦晚嗎?
我向那少女笑道:「想報仇?」
他答我:「師兄妹不能廝守一生,夫妻卻能。晚晚,相信凌師兄,必會好好守護你。一生一世。」
周圍的將士見了那四具棺槨,都有悲戚之色,待聞得他的話語,更是一片喝罵。
「無為也是一種作為……」
只有少女的哭叫,自俞競明的長媳被扔下鼎中時便一直待續,此時更顯得格外尖銳:「你這壞人!壞人!我今世報不報仇,來世也要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算來他正是素素的救命恩人,故而素素精神複原后,在我跟前總把他當作大英雄誇讚著,從不掩飾眼底的欽慕和敬服。
沈小楓一呆,說道:「那倒不曾。定王要哄小小姐開心,若有薦舉機會,總是把和秦家親近的人放在前頭。皇上感念大小姐情意,也是從重封賞。外人看來,秦家復起之勢好似烈火烹油,正呈如日中天之勢。」
這走鋼絲般的日子,想想都覺厭倦,也不曉得司徒永那等瀟洒隨性的人物,該怎樣適應他那看似高不可攀卻處處荊棘密布的九五至尊寶座。
我握緊承影劍,嘆道:「無非在提防我下手。既曉得我把端木氏視若眼中釘,又何必再問我冊后之事?」
令人將肩輿一直抬到他們旁邊,我才扶了沈小楓的手,緩緩步出肩輿,拄了杖慢慢走到一邊的交椅上扶案坐下。
司徒凌雖不會刻意和司徒永作對,但幾處要職必會設法安插自己心腹,司徒永難免處處受他掣肘,想來過得也累。
坑殺五萬降卒,因與南梁親王有私而叛國投敵,與定王聯姻卻保太子登基,如此種種,足以把我傳作妖魔或神仙,真要顧慮,從今我可真的不用走出大門了。
正沉吟之際,司徒凌道:「可能也想問你關於冊后的事。」
我摸著自己的腿,皺了皺眉。
「衛玄說你脈相不佳,若這樣下去,撐不了幾年。」
垂死的變調的嚎叫掙扎聲中,本來便已站不穩的俞家下人中,有人發出一聲崩潰的尖叫,哆嗦著邁出步伐,見了鬼般往後院奔逃而去。
那廂有校尉回道:「是長房所生。」
侍女應了,急急收拾了出去,那邊已有人引了衛玄過來診脈。
第二日,八月十五,中秋。
「大小姐的腿……」
最後,連眼睛也乾涸了。
他在我脖頸間輕輕嗅著,低低道:「便是瘸得一步也走不了也不打緊,我不嫌棄。」
他睨著我,「便是像阿靖那樣的少年?」
想起沈小楓責問我不問政事,我拆了幾封,大多是朝中瑣務,誰升誰降誰遷誰謫,諸多借口也懶得看了,橫豎定王和秦家一系的吃不了虧,原端木氏一系投向新帝的大臣,或保下或棄子,或明升暗降,或藉機外調。
我定定神,才看清司徒凌正將一隻倒空了的茶盞擲回桌上,轉頭凝目看我,「看清楚我是誰了?」
伸手去抓拐杖,卻沒有抓到。
我伸出手來,欲要阻攔,忽對上司徒凌的目光,嘴唇動了動,居然沒能說出話來。
他聞言,緩緩地撫摸那皮肉均已愈合的腿部傷處,好一會兒才道:「骨骼長得並不是很好,再養久些,應該不會影響騎馬對敵。平時的話如果走慢些,大約也是看不出來的。」
侍女本是我從秦家帶來的貼身侍女,可聽他一聲吩咐,便驚惶聽命而去;
衛玄道:「日常休養固然要留心,可重要的是放開心胸,少些思慮……」
不可思議!
沈小楓已緊張地扶著我的肩,失聲道:「他們他們怎麼來了?」
我聞言心頭莫名便鬆了些,至晚間一人用膳,便讓人燙了好酒來自斟自飲。
少女哭叫聲漸遠時,我摩挲著手中的承影劍說道:「繼續。該輪到他的次子了吧?」
司徒凌低低道:「若你僅一身一人,我依然會待你如珠似寶。」
侍女驚懼,匆匆瞥我一眼,急急捧了劍穗出去。
俞競明狠狠地盯著我,然後轉向我的腿,嘆道:「只恨當日還是太過心慈手軟。若是把秦將軍這雙腿生生卸下,不知此時還能不能如此張狂!」
他道:「是皇上的意思,他大約想見你。」
已經碎了。
我不覺沉下臉,拄了杖便往卧房內走去。
沈小楓猶自遲疑:「但大小姐也該管管事兒了。旁的不說,前面靈堂里,尚有四具棺槨停著。二公和圖書子又病著,無人主持喪儀,以致四公子他們遲遲不能入土為安……」
司徒凌道:「你厭惡端木氏,卻和他親如姐弟,端木華曦又保全過德妃,以他如今萬乘之尊,放下身段來求你一求,你拒絕得了?」
他道:「我在宮中已用過晚膳。睡吧!」
細問下來,才曉得當時大嫂雖竭力相救,但並未成功,司徒凌從我那裡回去時順路看望她們,卻見獄卒剛殺了大嫂,欲污辱素素,遂以大嫂手上鐵鏈將那人勒死,又安撫過素素幾句。只因疑心行蹤被人看破,這才匆匆離去,未及做更多安排。
許久,終於安靜。

竟真成了瘸妃了。
命婦們固然對臨陣冊封后便稱病不見蹤影的定王妃好奇之極,大臣們又何償不在疑心昭侯究竟傷成什麼樣,秦府才會閉門謝客,一個外人也不見。
我淡淡道:「冤有頭,債有主。俞相只應允烹他家人,隨侍僕役自有官府處置,或官賣或流配,本侯不會幹預。不願在這裏送你們公子小姐們最後一程的,可以回後院去。」
他捧我面龐,笑道:「這其實也不難,有你我照顧,還怕她夫婿敢對她負心?」
他側頭喚來侍女:「來人,把這個劍穗絞碎。」
我就著他手中喝了兩口,笑道:「我不渴了。你明天一早還要進宮,早些睡吧!」
當下,我只淡淡道:「挺喜歡這式樣,也就懶得換了。」
司徒凌伸手取過我手中承影劍,往那劍穗一瞥,說道:「記得這劍從宮中找出來時便是這劍穗,早已舊得褪色,怎麼還用著?」
沈小楓張了張嘴,到底不敢再諫。
旁的官員品服大妝衣著鮮明地趕往皇宮赴宮宴時,秦家一隊人馬手執刀戟卻遍體縞素,抬了四具棺槨,如壓地銀山般浩浩蕩蕩奔往俞府。
我應一聲,蜷了身子睡下時,身邊悉索作響,不一時便見他也解衣卧了上來。
「其實我早預備救你,只是想嚇嚇你,磨磨你的性子。你別當真。」
我滿眼是淚,卻點頭笑道:「是,若這世間連凌師兄都不能信,我又能信誰?」
目光向他身後一掃,我問:「你們誰先來?」
四具棺槨一字排開,正對著前方沸水翻滾的高大鼎鑊。
我和他,終於親密到無以復加。
「我知你怨我在獄中那樣欺負。」
我本是堂堂昭侯,卻已保存不了他不願意我保存的任何物件。
他也不回頭,冷冷吩咐道:「立刻絞碎!否則,本王絞斷你們的手!」
俞競明給捆著雙手推在最前面,居然還穿著一品文員的服色,紫衣金帶,眉宇間威風不減,只是衣衫已給扯出了許多褶皺。
我喝命:「拉下去!」
我笑道:「那還真成了瘸妃了?只是瘸得不很嚴重罷了!」
低頭看時,原來倒在了地上。
他淡淡地說道:「不是我,又會是誰?」
少女渾身哆嗦,卻努力站直了身,向我叫道:「若我能活著,必叫俞家的今天,成為秦家的明天!」
回到定王府,照例有幾封心腹之人送過來的函件,枕邊尚有未拆開的,卻是前幾日送過來的,已經積下了一大摞。
我抓過床頭懸著的承影劍,扶著上面的臘梅劍穗,輕笑道:「皇上心裏,我大約沒那麼弱不禁風吧?」
司徒凌撫摸著我面頰,從濕潤的眼睛,到乾裂的嘴唇。
沈小楓卻著急起來,扶著轎桿向內說道:「將軍,你何等年輕,前程何等遠大,怎麼盡說些氣沮的話來?」
我笑了笑,懶洋洋道:「下一個,該長媳,還是長孫?」
依稀記得我方才喚的是誰的名字,我想笑,卻笑不出來,訕訕道:「凌,是你……」
一朝風雲變幻,生死離合,淡若雲煙,也不會在生命里留下太深印記。
「什麼?」
沈小楓既對司徒凌心生嫌隙,又感司徒永危急之時的不離不棄,為他探我心事,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的夫人早逝,卻還有老母在堂,另有三個兒子、兒媳,並六七個孫兒輩,最小的才不過八九歲。
我看一眼那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十五六歲少女,問:「這是俞競明的孫女兒?長得倒也可人。」
翻翻滾滾,煮起漫天水汽,骨碌骨碌地響著。
愛也罷,不愛也罷,他都已成功地讓我面對並接受了我們的婚事。
一定是我聽錯了!
有人用長柄鐵勺從鼎中舀起一勺沸水,再板了俞競明的雙手,捏了他鼻子,逼令他張開嘴巴,生生地灌了進去。
帳頂的承塵如水紋般晃蕩著,而我也似行舟湍流之上,于風口浪尖跌宕起伏,全然不由自主。
我笑了笑,問她:「上回聽你提過伍子復讎、申公赴秦廷求救的典故,那你曉得申公之前勸伍子放棄復讎時,伍子回答什麼嗎?」
轉眼便快到中秋了。
我穩穩放下茶盞,將那排人群一掃,徐徐問道:「下一個,輪到誰了?」
正要弓腰去拿時,身體驀地一輕,已被他攔腰抱起,大踏步走幾步,輕輕放到床上。
我收劍,彈了彈雪白麻衣上的幾點鮮紅,嘆道:「到底傷勢未復,竟然為了個小賊污了衣衫,讓兄弟們見笑了!」
他素和_圖_書愛著深色衣袍,但皇帝大行百日,官民皆素服。如今他穿的,是件素緞蟒,卻也風清秀,淡雅沉靜。
我焉容他當眾說出我是女子之身來,揚手將茶水潑在他臉上,止了他的話頭,吩咐道:「俞相既然想嘗嘗家人被烹的滋味,也便滿足他受用一回吧!喂他用他長子烹就的羹湯!」
又有知道內情的,自然不敢公開宣揚。
尤其,他對我的了解。
彷彿聽到有小女孩柔柔細細的怯怯低喚:「娘親!」
司徒凌道:「他與太子妃素來和睦,又是共過患難的,只怕有這念頭。端木皇后雖被遷往長樂宮,卻未廢去名號,飲食用度一概不缺,連監守之人都是他自己的心腹。」
少女聞言,一頭就往最近的將士刀尖撞去,哭叫著罵道:「你這個禽獸,畜生!無恥之徒……」
隨即,我的臉上乍然冷意逼人,濕淋淋地直往下滑落。
可她怎麼會在大芮,會在北都?
跟著我的秦家軍將士本已有些人顯出不忍,未待我說完,又轉作了憤恨不平之色,瞪著俞競明一家人,通紅的眼底又泛出武者的殺機。
她年少單純,卻不曉得光輝奪目的大英雄,往往是踩著他人屍體和鮮血成就的功名。
素素受了驚嚇,剛回來時看見誰都躲著,獨獨不懼司徒凌。
但我閉門不出,也著實太久了,也難怪司徒永暗起疑心。
不用再有誰來逼,俞競明已癱軟于地上,褲襠失了一片,直抖著手指向我道:「你……你這個蛇蝎……蛇蝎婦……」
所有的掙扎立時失力,我顫著唇默默承受他的親吻,以及指掌間無微不至的愛撫。
那等豪情,想著便覺痛快。
我點頭:「何況,可以一石三鳥,滅了端木氏,司徒永也將無法立足,無法繼位,而我這個害你傷心傷情的負心人也可以一併除去,免得礙眼。」
沈小楓道:「都已預備齊全。不過我和二公子提時,他說我們大芮並未設此刑罰。」
可自認從不曾和人提過半字這劍穗的來歷,我本是愛劍之人,常在手中把玩寶劍也不會有人想到別處,再不曉得他怎麼會注意到。
我點點頭,說道:「自然是你。用過晚膳沒有?我喚人重新為你預備一席吧!」
我閉了眼睛靠在他胸前,懶懶道:「不知道。」
司徒凌已微露懊恨之色,匆匆趕上來,張臂便擁住我,柔聲道:「我說錯話了,別生氣。」
打斷脊骨,踩盡傲氣,踐于腳下,逼得你永遠無法抬頭,永遠沒有勇氣向他說不。
至於私下傳成了什麼樣,我已懶得理了。
越來越詭異的肉湯香氣中,俞家剩餘的下人已走得一個不剩。
真的是他們。
我在定王府養傷,深居簡出,不見外客,司徒永擔憂不安,當然會令人打聽我的消息。
我終於把那些內文連同未拆的函件一齊擲下,說道:「都收起來,去和秦哲說,如果有急事,直接入內面稟。最重要的是留心柔然軍情。聽說今年柔然大旱,許多河流乾涸,水草匱乏,柔然人生存不易,很可能南下劫掠。若有消息,即刻回我。」
又有一個奔來,卻拐到了俞競明跟前,叫道:「相爺,相爺,小人對不住,對不住你了!」
沈小楓迷惑。
他道:「如果折斷你的脊骨能留下你,我會的。」
我只需去感受那或翻天或覆地的魂動神馳而已,何必再去介意那舵手是誰?
我摸著傷腿,慢慢道:「待我腿傷好了,自會讓他們入土為安。」
我輕笑道:「起來吧!什麼萬死不萬死的?他是天下之主,亦是我秦晚之主,為他做點事,也是應該的。」
我坐在四面圍著白幔的肩輿里,冷淡地看著沿路人群投來的詫異驚懼目光,問向輿邊跟著的沈小楓:「都預備好了嗎?」
俞競明已然變色,說道:「什麼……什麼承諾?」
醉意朦朧間,有素衣潔凈如雪,拂拂飄動時,若有暗香襲人。
我心念一轉,不自覺地又去揉那劍穗,低低說道:「那麼,明天我不赴宮宴,去一次俞府吧!」
司徒凌沉吟道:「這倒不難,以秦家如今的地位,只要稍露些口風出去,還怕那些青年才俊不把門檻踏破?」
待她起身,我也扶了她的手拄杖立起,喚來輿夫,依然坐了肩輿回去。
用力一眨,不過清晰了片刻,便又混沌。
嘶啞慘叫他伏于地上,抽搐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這老道信口雌黃,哪會那樣嚴重?上回他還說我的腿會廢了,這不也慢慢恢復過來了?」
我捻著茶盞,眯眼道:「難不成俞相當真忘了?當日在獄中,你曾當著我們兄弟的面立誓,只要我承認通敵叛國,便保下我那剛出世的侄兒性命。否則,我們秦家便把你們俞家人活活烹了……俞相健忘,我想著我那個屍骨無存的小侄兒,卻怎麼也不敢忘。」
我終究選擇了柔軟自己,任他翼護,以免和他有參差時被他揭開瘡疤,無地自容。
一石擊起千層浪。
我撐著額,看他側頭診脈,笑道:「道長,如今懈這脈相還算平穩吧?平心靜氣休養這許多日子,還會不會早早便油盡燈枯、https://m.hetubook•com.com壽夭早亡?」
也許,早就已經碎了。
俞競明已變了色,高叫道:「秦晚,你別欺人太甚!」
他的手指緩緩從我脊背自上而下滑過,面含輕笑。
我冷然道:「你問你爺爺,就曉得我這處置對你有多寬容了!謀逆者親屬,要麼處死,要麼官賣,終身都得為奴為婢為妓,哪有出頭的日子?連兩個月都熬不下去,還敢談什麼報仇?別說這輩子,就是下輩子,下下輩!你都不夠格提這兩個字!」
他舒臂將我抱向床榻時,低低在我耳邊問:「晚晚,我是你白頭不相離的同心之人么?」
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怪只怪她有個和我一樣歹毒狠辣的祖父。
待行到府內空闊處,已聽得欲號啕卻不敢的嗚咽聲,和柴火燒得正旺時的嗶剝聲。
可淚水到底不肯乾涸。
我疑心她心裏偏著司徒永,不想我在節慶宮宴之時鬧出事來和司徒永為難,看向前方一字排開的棺槨,緩緩道:「何況,這是俞競明自己選擇的結果,怨不得別人。」
為了保住秦家,保住自己,如此卑賤地苟且偷生,到底值,還是不值?
我不答,撫著承影劍,默默地闔了眼養神。
一劍斷喉,不留半點餘地。
我側頭吩咐道:「把她送入軍營,充作營妓。若她兩個月後還活著,放她自由,讓她想法兒來尋我報仇!」
我心裏發顫,啞著嗓子笑道:「凌師兄,我還有傷有身。」
少女大哭,只衝著那沸騰的鼎鑊喊道:「爹爹,娘親娘親啊!」
還不如沙場上明晃晃的刀光劍影廝殺得痛快。
俞競明身體有些打戰,卻笑道:「本相所為,都是奉了皇後娘娘懿旨而行。我倒想保全,皇後娘娘卻不肯保全,本相又能如何?」
「或戰死沙場,或病死北都,我大約是活不到白頭的那一天了。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凌師兄,你想白頭不相離,還是尋其他女子比較妥當。」
俞競明道:「不管怎麼說,如今我尚是大芮一品左相,官銜在身。我朝開國以來,便有刑不上大夫的規矩,你敢當眾對當朝左相無禮,便是藐視當今皇上!」
我咽下一口氣,轉過身道:「也沒什麼其實素素只要尋個白頭不相離的同心之人,我也便放心了。」
一個接一個反捆雙手的下人,從我身邊逃開,除了暈倒的幾個,便只剩了七八名看來深受俞家恩惠的貼身侍僕,站在那裡猶豫不決。
司徒凌解著官袍,笑道:「那丫頭還小吧?你捨得這麼早就將她嫁了?便是留著她多陪你兩年也是好的。」
如一隻空空的大碗,即將供奉上特別的祭品。
他點頭,丟開茶盞,擁了我睡下,低低道:「你也需好好調養自己,別讓我操心。」
在我向住著和另一個人遠走高飛時,在他狠絕地斷去我所有的退路時,在我把自己的身體當作工具雙手奉上時。
片刻,沸水又開了。
那人身軀僵了一僵。
「入土為安?」
我笑道:「你自然不會騙我。」
我搖頭道:「我不要那些長一雙勢利眼睛、滿腦子只想著功名的所謂的青年才俊。只要人品好、性情好、又對素素真心實意,便是寒門子弟山野樵夫也不妨。」
眼前的紗帳飄搖,晃動,然後模糊。
沈小楓驚慌,已退後幾步跪到我腳邊叩下頭去,請罪道:「小楓萬死!」
似因我這話掃了興緻,他將我放到床上,卻不曾有所動作,只沉吟道:「你若為素素擇婿,明天不妨也過去參加宮宴吧!」
此地,已是鬼域。
我已習慣每日與他同寢,就如習慣他每日為我按壓腿部,調息內力,只是下意識地又住里退避了些,好為他讓出足夠寬大的地方就寢。
沈小楓一呆,半晌才道:「吾日暮而途遠,故倒行而逆施之。」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握緊劍柄站起,轉過了身。
話未了,已被他欺身上前,狠狠地堵住了唇。
我道:「若她僅一身一人,那人依然待她如珠似寶,那才算得其所哉。可惜那樣的人到底少。」
不知是這句問話讓他驚訝,還是話中提到的人讓他不快,他的身體僵了僵,蹙緊了眉仔細打量我。
喧嘩哭嚎之聲已經完全消失,有沉悶的撲通聲不時從人群中響過,卻是不斷有人暈倒。
這樣說時,他的眼睛已經瞥向那煮得沸反盈天的巨大鼎鑊。
忽然便想到了淳于望的話。
司徒凌眸光驀地凌厲,眼底若有片片鋒芒割向我。
痛苦夾雜著愉悅模糊了其他感覺,我任由往日的師兄以夫婿的名義在我身上馳騁著,雙手絞著身下的衾被,努力把眼底的委屈和淚水趕回眼眶。
腿傷已大致痊癒。
一時又有司徒凌從宮中傳出話來,道是夜間有事,只怕回來得很晚,讓王妃不用等他,早些用了晚膳歇息。
司徒凌的母親夏王妃早於五年前便過世了,如今才算多了我這個從不管家事的女主人,只是靜靜地調養著身體,閑來便和素素說說話。
小小的嬰孩,紅紅皺皺的小臉龐,那樣軟,那樣小,被人抓了圓滾滾的兩條腿,活活撕開……
他倒是氣勢不減,居然一邊掙扎著www.hetubook.com.com想站起,一邊喝斥道:「新帝登基,並未貶斥本相,你等對本相無禮,便是對大芮律令無禮,對大芮皇帝無禮!」
可一意要保存的某種最純真美好的東西,終於碎掉了。
院中果已瀰漫起淡淡的新鮮內湯味兒,微香,卻泛著酸,怪異得讓人心底生寒。
立時讓我憶起刑部大牢的那晚。
而我眼底卻全是我招供后的血肉紛飛。
他手指撫過腿部的肌膚,淡淡笑道:「哦,那時候還能受得住,養了兩個月,反而經不起了?」
我冷笑道:「本侯不曉得皇後娘娘有沒有過懿旨,只知俞相不但沒有履行承諾,反而當著我們的面把我們秦家那點血脈活活撕碎……俞相,既然違誓,大丈夫敢作敢當,何必再去牽扯他人?請就鼎鑊吧!」
幾乎同時,身後一聲驚恐尖叫,柔軟而稚嫩,如此熟悉相思!
他似有些不安,靜默片刻才道:「我並未想到司徒永被囚后他們會對秦家下這樣的狠手。我原想著,他們看在快到京城的十萬秦家軍份上,應該不敢拿你們怎樣。後來聽說你們出事,我立刻便秘密入城了。我的確很想捏死你,不過我更想救出你。」
朝中照舊波瀾涌動,北疆卻還安靜,並未見柔然人有何動作,連南方和梁國邊境都漸趨太平,據說近期會遣使者過來議和。
我懶懶道:「是么?」
我將身子靠在軟墊上,緩緩道:「若無,便從我這裏開始。」
我怔了怔,懶懶笑道:「成日家吃了睡,睡了吃,還這般說,瞧來我這病還好不了了?」
我胸口一抽,毫不考慮便脫口說道:「不許絞!」
如衛玄所說,若緩緩走著,還不覺察,但若走得略快些,立時能看出一腿已跛。
我向來敬重他,卻辜負了他,虧欠了他,危難之時自私地依賴著他,背叛著他……
我抿一抿唇,努力把嘴角揚起向上的弧度,喑啞地說道:「是,我知道,我們已是夫妻。你已不僅是我的師兄。」
我心頭一緊。
話剛了,但聞慘叫聲起,卻是他的長媳和長孫一併被扔入了沸水中。
早已在他跟前弄丟了自己所有的尊嚴和驕傲。
為什麼是司徒凌?為什麼是我的凌師兄?
劍柄下方空空如也,再無劍穗。
他低頭,小心地吻去我眼角的淚水,柔聲道:「晚晚,別這樣,我們已是夫妻。」
我乾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又問他:「誰出賣了司徒永?」
我避入定王府養傷后,只召見過幾名心腹部將和近侍,從未在公開場合露過面。
他轉身離開,似也要逃往後院,卻在距我不到五尺的距離時忽然大喝一聲,飛快甩原先捆在手上的繩索,揚起袖中一柄劍便刺向我。
他披衣起身,倒了一盞溫溫的茶,扶我坐起喂我。
覺出小衣被揭開,我忽然間慌亂,用力掙了起來。
鮮血四濺,那人高大的身體飛出,重重滾落在地,已然不動。
但他並未卧下,反將我身子一兜,輕輕挪到他身下,雙唇已重重地輾上來。
幸虧相思隨在她父親身邊,淳于望待人溫厚,行事謹慎,很少為自己樹敵,又長久隱居山間,絕不會讓他看到太多這樣的醜惡之事。
我笑道:「許多日子不見,俞相風采不減當初,看來我們軍中的弟兄待俞相可著實不薄呢!」
慘叫聲中,蒸汽四起,迷了多少人的眼睛。
他不開解,也不細問,只將我抱得更緊些,在我耳邊低嘆:「晚晚,我懂。」
他倒聰明,曉得司徒永登基后一直維護著端木皇后,這會兒又把端木皇后給拉出來了。
我揮手令他退下,嘆道:「我何嘗思慮什麼事兒了?連軍中事宜也常大多交給王爺代為處置,還不夠省心的?」
儘力想咳出嗓間的氣團,我掙扎許久,才能吐出喑啞變調的幾個字:「那是……我的東西……」
沈小楓勸道:「將軍想多了吧?領兵打仗的確殺戮很重,但也是為保家衛國,免得更多百姓遭災。若是將軍覺得不安,從此少造些殺孽就是了。佛家不是有句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咱家再多建寺廟,為死者超度,為生者祈福,又有多少化不開的冤讎?話說,以往將軍回北都,常會去寺院拜拜佛,今年卻連寧壽寺都沒去過。」
「我知道。」
我嘆道:「俞相,這麼點小刑便受不住了?當日你對我用刑時,每天十套八套的,哪一套不比這個狠?哪一套不是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得的?我斬柔然人首級無數,便是落於柔然人手裡,大約他們也未必有足下這般狠毒吧?低潮面怨不得本侯,一報還一報而已。我們這些將士征戰在外,為保邊境平穩,家國無虞,多少年骨肉分離,多少次血灑疆場,多少回眼看最親密的戰友客死邊疆到頭來不能戰死沙場,馬革裹屍,卻蒙冤含屈,死於小人暗害,那才真是死不瞑目!」
他這才笑了笑,說道:「沒錯,是我暗中設計的,往日端木氏專權,司徒永即位后必家會成為他們的傀儡,我怎會甘心受制於他們?若有機會分化清剿西涼人的勢力,我當然不會錯過。」
司徒凌點頭,緩緩解了那劍穗,說道:「和*圖*書太舊了,不配你的身份。若你喜歡,改天讓人用新線按差不多的式樣重新打一個。這個……」
「或許,是怕我把你害了?」
可他是司徒凌。
我手足冰冷,竟不敢回過頭去看。
「不知道?」
俞府,看守在那裡的秦家兵馬在秦哲的帶領下,俱是身著素服,列隊以待。遠遠見棺槨行來,便以軍中禮節屈膝跪迎。
周圍寂靜片刻,已是哄然叫好。
我閉著眼睛喃喃道:「我不當真。」
「若不仔細調理,可能這輩子都騎不了馬了。」
我身軀微震,他已低頭,將我吻住。
也不知再調養一段時間,自桂姑施術后困擾我多時的病症減輕些,還能不能恢復過來。
顛鸞倒鳳,各取所需。
我一低眉眼,攬他脖頸回應。
我自己都茫然了。
他的手指明明很溫暖,可游移之際,卻讓我骨髓間瞬間冒出絲絲縷縷的寒意。
當先一排,正是俞競明的直系親屬。
我拍手,「好志氣!可惜秦家之人,要麼為國捐軀,要麼為你祖父所害,已經沒有幾個活著了!你要報仇,可得趕緊了!」
我衣不蔽體,堅決地拉住他的衣角,執著地奉上自己的身體,唯恐他掉頭而去。
心裏一動,整個兒都酸楚起來。
此時俞府被圍已三月有餘,缺衣少食,眾人均是面色憔悴,但這些主人們倒還衣冠濟楚。瞧來俞競明待下還算寬仁,危難之時,居然還有侍僕不離不棄侍奉著。
「你看著辦吧!」
絕不可能!
幾乎同時,身後傳來淳于望壓抑不住驚痛失望的怒喝:「秦晚,你在做什麼!」
我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只覺這花紋式樣說不出的順眼,眼看著大半年了,都不曾換下來過。即便清洗,也不假手於人。
我淡淡笑道:「這不結了?有時候,無為也是一種作為,你不用擔心。」
我點頭,「好丫頭,到底是二哥調|教出來的,果然有幾分學識。」
他反而將我略鬆開了些,沉鬱的黑眸靜靜地盯著我,緩緩道:「晚晚,我們是夫妻。」
定王府內自然還是照常的安靜。
我盯著他,居然覺出自己的驚悸和……畏懼。
而我,當然比閻王更可怕。
他們?!
我張口欲言,卻被他趁勢侵入,所有未及說出的話語,連同呼吸一起被他攫取。
我仰臉向她一笑。
這日司徒凌下朝歸來,我估料著先帝喪儀已過,中秋必有宴會,遂道:「凌,明日午宴看有沒有和素素年貌相當的少年官員,先留心著。」
「告訴皇上,請他放心,我還是原來那個狠戾決絕的秦晚,從未變過。」
忽然間心上像塌了一塊柔軟下去,我一伸手便將那素衣扯住,柔聲笑道:「望,阿望,你回來了?」
他身旁監押著的副尉咒罵一聲,一腳踹上去,已把他踢得向我跪倒。
將士領命,將那軟在地上哭嚎的俞家次子拎起,放到鼎邊輕輕往下一滾。
「冊后?」我不禁冷笑,「端木青成謀逆大罪,他還打算冊端木家的女兒為後?」
俞府上下人等,連同僕役奴婢,共一百八十余口,俱被捆了手扣成一串串站在一旁。
我裹了裹身上的外衫,也不計較她言語間的無禮,側頭問向她:「秦家的親友故交以及諸多部屬,新帝登基后可曾薄待?」
我笑道:「現在跟我提什麼大芮律令了?你想屈打成招時,用我們秦家子嗣迫我畫押時,大芮律令又在何處?」
耳邊喧嘩哭嚎一片,然後但聽吆喝聲里,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震天響起,隨便給嗆住,只余了陣陣拍水聲,伴著偶爾一聲兩聲嘔啞不似人聲的嚎叫,越來越低,然後歸於平靜。
我輕聲道:「小楓,你信不信,這世上真有輪迴報應這回事兒。俞競明註定了會不得好死。我滿手血腥,也將難以善終。」
我將右手一翻,承影劍飛快出鞘,如電奔出。
身上驀然一重,覺出他沉實有力的楔入,我抓攥著身下的衾被,眼前已模糊一片。
連癱倒在地上的都似有了力氣,強掙扎著爬起身,尖叫著奔往後院。
「嫌棄。」我盯著前方細紗的帳幔,絞著他粗大的手指,依稀覺出少時相處時他待我的寬容愛惜,澀聲道:「我早嫌棄我自己了!」
他冷然道:「若要留著,給我一個留著的理由。」
我吹了吹茶水上飄著的沫子,啜了一口,頭也不抬地說道:「從他長子開始。」
這劍穗還是去年冬天去狸山的路上淳于望從他自己的佩劍上解了扣在我承影劍上的。
不是幻覺!
衛玄沉吟道:「比先前自然好了些。只是王妃真的有平心靜氣休養么?貧道怎覺王妃比先前更覺肝脾沉鬱,氣滯血虧?」
「皇上有事?」
我道:「何止留兩年!我需給她個肯入贅到我們秦家的夫婿,不但她可以一直留下秦家,還可為我大哥留下一點血脈。」
侍女接過,已是惶惑。
隱約記得,往日領兵作戰時,也曾帶了將士們在雪地里稱兄道弟喝酒取暖,然後談笑殺敵。
我情願是個陌生人。
眼睛又有些潮濕,縱然我對他的感情並不是男女之情,也絲毫不妨礙我們對彼此的了解。
他手臂一緊,低叱道:「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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