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你睡不著是因為焦慮失眠了么？」

要麼關乎你為什麼活下去。

鍾面撲倒在床鋪上，倒計時的光在床單的縫隙中閃爍。

「睡不著？」老貓問。

大廳內光線昏暗，沒有開燈，唯一的光源就是桌上的電腦顯示器。

在唐躍過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中，從未有過這樣一刻，唐躍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時間的流逝……它緩慢無聲地穿過黑夜，像是流沙像是河水，像中微子那樣幾乎不與任何物質發生作用。

「除了看日出，在死亡來臨之前，你有沒有想過嘗試一些以前沒有試過的新鮮事？」

「我走了。」唐躍拍拍老貓的肩膀。

麥冬從不在唐躍眼前哭，儘管她和老貓都清楚唐躍馬上就要死了，但一人一貓仍然保持正常的生活作息和工作習慣。麥冬還是會跟唐躍介紹自己養的那些植物，描述自己用望遠鏡看到的星星，或者跟他抱怨培養箱的工作又出了問題，但實際上這姑娘並非那種善於掩飾情感的人和-圖-書，她經常笑著笑著神情忽然就落寞了，眼底流露出如水的悲傷。

「那你可以在彗星落地的一瞬間脫下褲子衝著它大號……」老貓說，「這麼做有助於保持遺體的完整。」

「如果你趴著，後人將你挖出來時，只會說『哦，這是個死於彗星撞擊的人』。」

「當你屈起身體，屁股朝向彗星落點時，你是在以身體中最堅實的部位抵抗最劇烈的衝擊，這就好比是飛船返回艙的隔熱大底，你仔細想想，兩者是不是非常類似？你的臀大肌上會形成激波，氣流會順著你的後背流走，這樣能顯著降低你的身體所受到的力。」老貓滿口胡言亂語。

「不可能。」老貓回答，「我跟她說這是不可能的，無論是獵戶座二號還是聯合空間站，質量都太小了，遠遠不足以影響彗星的運行軌道。」

「這丫頭真倔。」唐躍笑笑，儘管麥冬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是個軟妹子，實際上性格相當倔強……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一點從她當初毅然決然地參加火星登陸計劃中就能看得出來，所有人都勸她不要去，但麥冬一咬牙就上了賊船。

在經典物理學中，時間是人們對物質運動狀態變化的描述，它是基於人類感知的經驗約定而非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質或者能量，但熱力學上引入了熵這個概念來形容與衡量時間的流逝，這個標尺很直觀可測量，不再是感官經驗心理作用那樣虛無縹緲且唯心的東西宇宙內的熵增不可逆，所以時間不可倒流。

她好哭又頑強，哭完了擦乾眼淚接著上。

唐躍睜開眼睛，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有暗紅色的光閃爍，那是枕頭邊的電子鐘。

「可別一去不回了。」老貓笑，「good luck.」

「睡不著。」唐躍拉過來一張椅子坐下來，探頭瞄了一眼通信視頻，「麥冬呢？」

獵戶座二號飛船加上聯合空間站，總質量也不超過一千噸，但彗星彗核和圖書的總質量高達一百零二萬億噸，前者的質量只是後者的千億分之一，這個質量對比，比螞蟻與鯨魚之間的差距還要誇張，一隻螞蟻的撞擊，如何能改變鯨魚的遊動方向？

「為什麼？」

唐躍起身，取下掛在牆壁上的明光鎧艙外服，把它撐開鑽進去，老貓上前來幫忙，唐躍努力鑽進宇航服的頭盔里，老貓幫他把拉鏈拉上，安裝生命維持系統，拍打著明光鎧的手腳，綠色的指示燈一一亮起，各個模塊工作正常。

「哭累了去休息了。」老貓回答，「她想找到方法救你，但是沒有任何一種方法行得通，所以又絕望了一遍。」

「距離日出還有三個多小時。」老貓指了指氣閘室的艙門。

「貓先生……我……」

這世上只有極少的事會讓你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頭破血流也不回頭，它要麼關乎你能否活下去。

唐躍愣愣，「我知道。」

唐躍嚇了一跳，「我還想多活兩天。」

「結果呢？」

「我和-圖-書看日出去了。」

唐躍掀開被子，披上衣服鑽出乘員艙。

乘員艙的門帘縫隙中透進來燈光，隱隱約約還有咔噠咔噠敲鍵盤的聲音，老貓仍然在通宵工作，唐躍如今每天只睡五個小時，但老貓則是全天無休，他們都想在彗星墜落之前盡量完成工作。

唐躍點點頭，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打住！」唐躍打斷它，天知道再往下說老貓還能吐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污言穢語，老王究竟教了它些什麼東西？

「但你不知道她這麼瘋狂：麥冬小姐甚至提出可以讓空間站或者獵戶座飛船撞擊彗星，以此來改變彗星軌道。」老貓說，「這丫頭在心底是個非常大胆且有魄力的人，敢付出任何代價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唐躍再看了一眼倒計時。

唐躍目瞪口呆。

但這隻小螞蟻已經是唐躍麥冬手中的所有底牌了。

他從被窩中伸出手，把鍾拿起來看時間，液晶屏上的數字是3284429，還在一秒一秒地跳動。

「但如果你衝著火https://m.hetubook.com.com星抬起屁股，那麼後人將你挖出來時，會無比驚嘆：哦，天吶，這是個提臀迎……」

「很顯然卧倒的姿勢不夠酷炫。」老貓說，「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死得震古爍今一點……就跟當年維蘇威火山噴發時，龐貝古城中那個最後還要＊一發的少年一樣，火山灰把他那一刻的英姿永遠定格在了時間長河中，供後人瞻仰。」

3284352。

「不。」唐躍搖搖頭，「我只是想看看日出而已，畢竟我接下來最多只有三十六次日出可以看了，看一次就少一次……三十六天之後太陽就看不到我了，我真為它感到惋惜。」

「比如說在室外脫褲子大號。」

夜深人靜。

「那我先出去等著。」

「她是真的想救你。」老貓重複了一遍。

門外隱隱響起女孩哽咽的聲音，帶著哭腔。

「比如說？」

「那我為什麼不幹脆挖個坑趴下去？」

唐躍把時鐘丟在一邊，將鋪蓋扯上來蓋住自己的臉，閉上眼睛想接著睡，但他卻怎麼都睡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