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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歌得過瘋病，熬了幾個月慢慢好了，按照往年例子來看，能熬過來的都不會再得瘋病。

叮鈴——

真有本事的人，站得越高越能感覺自身的渺小，所以往往越謙虛低調；面前這位雲豹道長，雖然不知道道行有多高，但光看著氣度，就知道本事小不到哪兒去。

燕三戒走進院子后，本來挺直的腰桿不由自主彎了些，眼睛里能看到酸意，想說話，卻只發出了一聲輕嘆。

「葫蘆……葫蘆……」

但幾人走到酒館台階外，才發現酒館裏面沒什麼女人，只有三兩酒客，和一個穿著舊衣裳的華髮老翁。

左凌泉安靜聆聽，本想問老闆娘去哪兒了，但一看鄭掌柜的年紀，恐怕已經壽終正寢，就沒開口問。

暮雪紛飛之下，左凌泉牽著馬，和燕歌並肩而行，談論著陽山那邊的情況，不知不覺走到了來時的小街外，一股濃郁酒香從小街深處飄了過來。

「那是野和尚的說法……」

兩人瞧見此景，就知道來的是真高人；先不說仙風道骨的氣勢，光是冰天雪地穿一身單衣，就能看出這道行非同一般。

鄭掌柜吐了個煙圈兒，不再搭理燕歌。

當年燕家的祖先江湖出身，功夫不咋地，但人高馬大長得結實，在開國君主跟前當個扛旗的親兵；戰時捨身擋箭，護主有功，開國后雖然沒封侯拜相，但在陽山這邊分了不少田地。

言語之間，燕三戒把雲豹道人迎進家門，也來不及辦接風宴，直接就把人領到了東宅的一處院落里。

「嗯？……好像還真是個人……」

「記不住，我就感覺腦袋一暈，再醒來就是幾個月後了，我娘在旁邊哭……」

雲豹道人抬手虛浮，就隔空把燕三戒給扶了起來，此等玄妙手段，把情緒有些激動的燕三戒硬給驚得打住了話語。

「小兄弟看起來不是個繡花枕頭，我都幾十年沒碰劍了，看不出什麼東西。其實當年也沒練出什麼，仗著有點武藝，到處給人平事兒……

燕歌跑了一整天滴水未進，早就餓得飢腸轆轆，聞見酒肉味便有些走不動了，抬手示意小街：

「王國公謬讚罷了，小道不過是在南邊的伏龍山學了幾年道法，大神通沒學到，只會些小把式，哪有王國公說的這般厲害……」

雲豹道人皺著眉，環視一周后：

而燕歌對此好像習以為常，進門后就招呼道；

燕三戒抬眼細看，卻見來人身著一襲青色道袍，拂塵靠在手腕上，頭豎子午冠，頭髮花白，但皮膚紅潤無半點褶皺，眼睛炯炯有神，似是含著兩道精光。

「別過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跟你這麼講的？」

「道長，我燕三戒是hetubook.com.com真沒辦法了，只要您能救下來一兩個，我燕家哪怕傾家蕩產……」

「誒！」

亂七八糟的言語入耳，如果不了解燕家實情的話，聽起來都像是在辦大喜事。

「三爺，進去說吧，你身體再垮了，家裡可就真沒拿注意的了。」

而後這類事情越來越多，家裡的兄弟、子侄倒下一半，妻妾也沒能倖免；特別是近兩年，附近州縣犯病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往日對他禮敬有加的鄉親，都開始暗地裡議論，瘋病是從燕家傳出來的。

家業代代傳承，哪能不出幾個敗家子，後人不知祖宗賣命的苦，把祖產弄丟了不少，到了五十多年前，甚至淪落到賣祖屋還賭債的地步。

餘音寥寥的銅鈴聲在院落中回蕩，房間里的嚎叫聲同時平緩。

「唉……耳聞目染幾年下來，我都會看風水了，三爺恐怕也是，道行不一定比他們低。想治這瘋病，還是得指望朝廷，燕歌去京城走動……」

「三爺，這些個『仙師』，估計只有在客房裡休息那幾位能指望，外面喝酒吃肉的這些，指望他們降妖除魔，還不如找幾條黑狗宰了放血潑門上實在……」

雲豹道長晃著鈴鐺，在窗口詢問道：

酒館里裡外外收拾得很乾凈，看起來並不陳舊，但門頭上掛著一塊老匾額有點年頭了，風吹雨打下整體泛黑，只能隱約瞧見『馮四娘』三個字。

左凌泉過來時便聞到了酒香，此時自然沒拒絕，和燕歌一起走進的小街。

湯靜煣很喜歡自己的小酒肆，本以為在這異國他鄉遇到了同行，還想提醒左凌泉注意些，別酒沒喝幾口，就去勾搭人家風騷小酒娘。

被重視起來后，燕歌本來還聽話，但生母病倒后，就誰說都不管用了，不幫著打理搖搖欲墜的家業，整天在外面瞎轉，尋找治病的法子。

「你們可別小看鄭掌柜，人家當年可是跑江湖的，只可惜沒跑出名堂，差點餓死在大冬天。好在最落魄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家裡開酒館的小姐，鄭掌柜一看，哎呦喂！人長得漂亮，家裡又有錢，這要是巴結上了，還跑什麼江湖……」

修行中人從來不信歪門邪說，哪怕是鬼神之事，也得找出個符合因果關係的說法，遇上這種不明就裡的事情，自然得探查出個結果。

「小道不姓雲，只是常年在玉峰山潛修，那邊雲豹比較多，道友給了個『雲豹道人』的諢號，燕三爺在綵衣國名望不小，直接叫我雲豹道人即可。」

燕家在陽城一帶算是大戶，安家落戶的年月，能追溯到韓氏開國的時候。

咚——

事情的一件兒一件兒來，左凌泉也不是被機hetｕｂｏoｋ.ｃom•ｃom緣牽著走的性子，因此暗暗搖頭，示意還是先就近去燕家看看再說……

「燕大公子，你看到了什麼東西？」

燕三戒依次指過去，嘴唇都在發抖，說到最後實在壓不住心底的情緒，直接拱手往地下跪去：

「不巴結上，我怎麼坐在這裏當掌柜？不過不是這小子說的那般不堪。我那時候，可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少俠，和這位小兄弟一樣，愛耍劍。」

「……？」

「神仙鬼怪的事兒，就得交給風水先生出辦，他們再不濟，也比我們這些江湖草莽懂得多。」

左凌泉雖然還沒答應燕歌，但暗地裡已經和幾個姑娘商量好，去陽山那邊看上一看了。

「這撞邪的事情，我不是沒聽過，得去請真神仙才有用，你整天在街巷裡瞎跑，能跑出什麼？」

「王道長，你這酒量不像是出家人啊……」

好在燕家香火鼎盛，陽山這邊大半都沾親帶故，一路吃著百家飯，終歸是熬過來了。

「唉，還是沒頭緒……」

——

「左少俠和兩位姑娘應該都沒吃飯吧？這裏面有家老酒館，菜一般但酒是真好喝，我每次來京城都得來坐坐；你們遠道而來，想來沒喝過這裏的酒，要不我做東，請左公子和兩位姑娘嘗嘗？」

雲豹道人走到一間房屋的窗前，低頭往裡面瞄了眼，然後從道袍大袖中取出一具三清鈴，拿在手中搖晃。

湯靜煣和謝秋桃，對這個故事明顯很感興趣，見話語被打斷，謝秋桃插話道：

「仙長可是玉峰崖的雲道長？」

鄭掌柜應該是聽多了這問題，隨意道：

「嘰？」

「別聽鄭掌柜瞎扯，我剛過來的時候也問過，他可不是這麼說的。鄭掌柜，我和幾個朋友講講，你沒意見吧？」

謝秋桃瞧見這麼個糟老頭子，也暗暗皺眉。

暮色時分，長寧城。

來人顯然有點真本事，距離尚有兩里，但只覺一轉眼的功夫，人影就來到了燕家莊內。

門外風雪很大，饒是有點功夫底子，站久了也受不住。

謝秋桃明顯很感興趣，詢問道：

左凌泉正在倒酒，聽見這話，眼中稍顯意外。

「掌柜的，這店名為什麼叫『馮四娘』。」

「挖的是什麼東西？」

「差不多就這意思嗎……」

「燕捕頭，你年初跑的事兒，如何了？」

左凌泉一時啞然。

但世上有句老話，叫『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人有順風順水的時候，就有倒血霉的時候。

冬月初三，大雪紛紛。

三人剛走進院子，就能聽到四五間房子里，傳出了亂七八糟的響動和哭嚎聲，有的兇狠異常，有的撕心裂肺。

……

宋福隨著燕三戒所指https://m.hetubook.com.com的方向眺望，卻見遠山之上，有一個黑點過了山脊，從蜿蜒山道上走了下來，隔著風雪看不清晰，但大略能看出穿的是長袍。

樓宇街巷銀裝素裹，四匹馬在街道上緩行，兩前兩后，輕聲交談，從為首兩人之間傳出：

燕家祖宅的朱漆大門外，身著華服的燕三戒，背負雙手，眺望郊野上的飛雪，高大體格依舊如年輕時那般挺直，卻難掩眉宇間那份兒疲憊不堪的老態。

很快，已經多年沒見兒子說過話的燕三戒，就聽見房間里傳來含含糊糊的話語：

鄭掌柜回頭看了眼，似是看慣了人來人往，目光沒有多做停留，就轉身去爐子旁邊，拿著煙桿單手溫酒。

「來干……」

謝秋桃同樣如此，她一直在後面聆聽，對比了邪魅附體、神魂殘缺乃至疾瘟肆虐等情況，感覺都不太像，暗中詢問上官靈燁，上官靈燁也摸不清頭緒。

雖然態度不咋地，但湯靜煣能看出來這老頭開舊鋪子的時間不短，往酒壺裝酒手法老練的不行，四個酒壺裡面分量一模一樣，估計不會多一滴少一滴。

身著道袍的男子走到朱漆大門前，態度隨和：

「再等等……你那邊是不是個人？」

「結果呢？鄭掌柜巴結上哪位小姐沒有？」

「酒肉穿腸過，道祖心中留……」

「哦？」

燕三戒也不知生平行事，惹惱了哪路神仙，先是器重的長子，十年前無故得了瘋病，在鬧市砍傷路人，差點被處以極刑，想方設法撈回來，也成了只能用鐵鏈鎖起來的瘋子。

燕家這麼大的家業，要交給後人，肯定得選個穩妥的，免得上位沒兩年家主瘋了，群龍無首拖垮整個燕家；這個人選，目前來說只有一個燕歌。

管家宋福，雙手籠袖站在背後，臉上也帶著愁緒。

當時的燕家長子燕三戒，處境最為凄苦——『三戒』這名字，是他爹取的，意思是『戒賭戒嫖戒酒』，但以燕三戒差點餓死在寒冬臘月里的遭遇來看，他爹顯然沒戒掉這三樣東西。

左凌泉自然也有興趣，但燕歌家裡都快滅門了，他露面問了半天情況，又掉頭跑去找不相干的機緣法寶，感覺不合適。

「幹啥啥不行的貨色，指望他作甚？」

宋福知道燕三戒已經給京城的王國公送了書信，拖人家請正兒八經的仙師過來，說是今天到，但看情況今天是來不了，就開口道：

「但這世道，比你們想象得大，其他人的本事，也比你們想象得高。抱著俠義心腸，四處行俠仗義，自認老天爺站在自己這邊，不會出事兒，但老天爺心裏哪有俠義，對誰都一視同仁，這種愣頭青，最容易死在半道上。

經www.hetubook.com.com過燕歌的講述，左凌泉大略了解的陽山那邊的情況，但以他的閱歷，很難判斷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燕三戒多少也算個從底層爬起來的梟雄，天寒地凍、食不果腹都不曾皺下眉，但曾經喂他吃百家飯的鄉親，暗地裡埋怨責罵他，這讓他如何受得了？

「鄭掌柜記性還是這麼好，我這不是過來結賬了嗎，還帶了幾個朋友；最好的酒你可別藏著，我這幾位朋友要是敗興而歸，可得找你麻煩……」

能發出五色光輝的法器，說明五行俱全，不是仙兵也是上品法寶。

老翁看起來不怎麼注重打扮，頭髮隨意挽起來用木棍別在頭上，還耷拉下來幾根，身上穿著灰色厚襖，裏面是件洗得發白的袍子，站在櫃檯旁邊，一手拿著煙桿，一手用勺子往盤子里倒油炸花生，客人進來了眉毛都不抬一下。

那些逢人就以仙師自居，說得自己道法通神的人，有一個算一個肯定都是江湖騙子，就比如正在家裡混吃混喝的那些。

左凌泉起初在書樓傾聽，但瞧見天快黑了，燕歌作為尋常人已經飢腸轆轆，就出了書樓，在街上邊聽邊尋找落腳的地方。

……

「找不到神仙，能找到早去了。」

宋福是燕家的老人，當年和燕三戒一起闖蕩，江湖閱歷不低，聽了片刻喧鬧之語后，搖頭嘆道：

「先看病人情況，世上鬼魅之事太多，小道也不敢保證能治好。至於香火錢，說實話，你燕家傾家蕩產又能湊出幾枚神仙錢？這次過來，純粹是還王國公的招待之恩，你記王國公人情就好。」

叼著煙桿的鄭掌柜沒回頭，話語倒是熱絡：

……

「燕捕頭啊，找個地隨便坐，話說你年初吃酒，吃一半忙公事兒去了，忘了結一盤花生米的錢……」

……

「……燕兄以前得過瘋病，現在可記得發病時的感受？」

燕三戒和宋福眼神大喜，卻不好出聲。

「這幾個病人是？」

兩人見此，快步下了台階，舉目眺望，安靜等待。

宋福站在兩人身後，聽見這番交談，心裏就踏實了不少。他雖然沒闖過修行道，但江湖路可走了不少，看人的眼力不差。

鄭掌柜把花生端上來，重重放在桌面上，打斷了燕歌的話語：

「不起這名字，你們這些個小年輕，咋會好奇跑進來看個究竟。」

左凌泉在靠著火爐旁的酒桌坐下，對這地方還挺好奇，詢問道：

燕三戒用俗話來講，就是很出息，自幼肯下苦功夫，練了一身好把式，靠四處走鏢起家，贖回了祖宅，人到中年就闖出了『燕三爺』的名號，在江湖上算是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鄭掌柜在火爐旁的凳子上坐下，眼神示意這間酒館：

「和-圖-書我當年便是如此，不覺得街巷之間，還能藏著條大龍，提著劍就過去了；結果遇上了個練家子，只用三拳兩腳，打斷我一條腿一條胳膊，丟在了巷子里等死。

鄭掌柜說了片刻，見幾人沒把這些過來人的勸告聽進去，就停下了話語。

左凌泉略顯意外，看了下鄭掌柜的手，卻沒看到常年握劍留下的老繭。

謝秋桃心中有點驚喜，眨了眨眼睛，望向左凌泉，意思明顯是問要不要過去看看。

等酒溫好，鄭掌柜把酒放在了桌上，開口道：

在爐子旁烤火的燕歌，笑道：

院落有護衛看守，院子里倒還乾淨，但門上都掛著鎖鏈，只在窗戶上開了個小口，用來放吃食。

宋福見此，打住了話語，搖頭一嘆，心裏明白三爺聽到燕歌就來氣的緣由。

「那時候的天，就和現在的外面差不多，快凍死的時候，被我後來的老伴兒撿回去了，傷治好，欠了一屁股債，就當小工還錢，還著還著就成了掌柜……」

雪太大，小街面上的積雪有膝蓋厚，進出的酒客，在雪面上拖出了一條長長的凹槽，直至小街中間的一棟小酒館。

「前幾天來了桌酒客，說西邊有個什麼山莊，挖出來個老物件，有好多外來人上門買；我估摸著是挖出了什麼好東西，讓那些個神仙注意到了，你去那邊找，說不定能找到神仙……」

「鄭掌柜，好久不見。」

燕家的辛酸事太多，燕歌一提起，就停不下來，基本上把家裡每個人的遭遇都講了一遍。

貼滿黃符的大門內部，倒是能聽到熱熱鬧鬧的吆喝聲：

燕歌還挺有興緻，在旁邊認真道：

燕三戒怕把這唯一保險點的兒子逼出事兒，連重話都不敢說，心裏面能沒點意見？

躲在湯靜煣懷裡取暖的糰子，見狀很是不滿，看向湯靜煣，意思大概是「就這模樣，敢出來做生意？」，只可惜馬上被湯靜煣按了回去。

「都是我兒子，老大、老三、老四、老七……老大瘋了十年了，老三、老四一起瘋的……」

燕三戒面色鄭重，上前拱手行了個江湖禮：

「唉，當不起『三爺』之稱。王國公信上說，雲道長道法高深，擅除鬼驅邪之術，和我朝天子都同台論過道，在下能把道長請來，已經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不清楚，好像是個小塔，據說還會發光，五顏六色，也不知真假……」

「刀！刀，給我刀……」

但燕歌是庶子出身，小時候根本沒往這方面培養，學了點武藝就自己去城裡謀了個捕頭的差事。

「……我大哥深得我爹器重，出事兒后家裡直接沒了接班的，我爹有意讓我接班，但我哪有這本事……這瘋病害死人，我娘連我都認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