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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姐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不要一口答應下來，請聽我說完。」

想到爸爸，我胸口有又熱又酸的感覺。起碼當年我無知無覺躺在省人民醫院側門外時，並沒有錯過他。這一樣足可抵消其他了。

我乾笑一聲：「明擺著，我在利用你姐姐，向她提的要求，簡直有訛詐的意思。」

「那是上一輩人之間的事，其實你姐姐並不應該為此負責。」

「你是不是很缺錢？」

我將心一橫，隨許子東進了小區，他將摩托停好，卸下一個紙箱，按了對講，許可給我們開門。她穿著寬鬆的家居服，頭髮綰起，腹部已經有了明顯凸出，看到我，既高興，又有點意外：「咦，慈航，你怎麼會和子東一起過來。」

他神情平靜，並沒有被嚇到，而是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說：「既然來了，還是進去吧。」

他這麼冷淡不苟言笑的一個人，居然會來取笑我，我吃驚得一時啞口無言。

我們下樓上了車，我直直看著前方，好長時間不說話。他問：「是擔心你爸爸知道這事嗎？」

我攔住他：「不，你比許姐姐冷靜，不如坐下來一起聽，如果覺得我提的是無理要求，可以幫她回絕我。」

許子東看我一眼，還是坐下了。我先從包里拿出一個信封，交到許可手裡，她苦笑：「一定要這樣嗎？」

他無可奈何：「初期我們打算報價一萬塊，如果畫冊反響良好，要繼續做形象代言，拍賣場廣告之類，再商量價格。」

當天下午我就搭長途汽車回省城，到站之後已經是入夜時分，我沒有回學校，而是轉公交車來到許可住的hｔｔps://ｍ•ｈeｔubook•cｏｍ•cｏm小區。

「張爺爺的兒子負責葬禮，我和爸爸都沒出席。再說這麼遠，你也不方便過去。」

不得不說，許可和許子東姐弟真是修養一流，一直聽我講完為什麼要借錢，兩人都沒有任何驚詫的表情。

「你把銀行卡號給我，我直接把錢打給你。」許可將車鑰匙交給許子東，對他說，「騎摩託過江，整個人都會蒙上一層土，你還是開車送慈航回學校，再回來騎摩托回家。」

我回頭，他也從車裡出來，扶著車頂看著我：「那些事情，不必你一人承擔，你有姐姐，還有我。」

「再怎麼看得開，心裏也會空蕩蕩的，好像被割除了一部分一樣。我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體會過這感覺。」

我下車，關上車門，剛走出兩步，聽他在身後叫我：「何慈航。」

我心口堵堵的感覺並沒有消散，反而覺得背負了一個天大的重擔，根本無法釋然。「我先回學校，等有時間就回去處理房子過戶的事情。」

「你在這裏坐了多久？」

「慈航，你做的是對的。我可以……」

「嗯，你說。」

許可的車內沒放香水座，而是掛了一個馬鞭草味道的香囊，散發著讓人放鬆的怡人清香。坐在車內副駕駛座上，畢竟跟坐在摩托車後座上不一樣，沒有身體接觸帶來的古怪反應，我連續幾天緊繃的心鬆弛下來，實在覺得疲倦，不知不覺睡著了，而且睡得死死的。到了地方，他叫醒我，遞紙巾給我：「我從來沒看到過一個人幾分鐘前還憂心忡忡，突然頭一歪就睡得爛熟，還流口水和-圖-書。」

祝明亮打我手機，說樣片得到辛笛及公司老闆的認可，決定與我簽約，讓我儘快去討論細節。

相對於我在服裝公司理貨賺的微薄工資來講，這算是個大數目了，可是根本不能解決我的問題，我沉吟不語。他疑惑地問：「不滿意？對完全沒經驗的新人來講，這可是很公道的開價了。」

他嚇一跳：「小姐，你太不含蓄了，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生猛的新人。報酬就是我們要見面討論的細節之一。」

「上次我姐姐說過，我媽媽當年非常對不起你爸爸。」

我不過是做了個天知地知我知他不知的春夢罷了，可一對著他，頓時無來由覺得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幾乎想跳起來轉身跑掉。

「就算你答應幫忙，恐怕也不能讓他知道真相，否則他不會接受。我剛接了一個服裝廣告模特兒的工作，有一點報酬，我會告訴我爸，房子是用我拍廣告的酬勞買下來的。我希望爸爸能在那裡住到終老，我可以給你立下字據，以後那所房子完全歸你，我不會要求任何份額。如果你不要那房子，我可以還錢給你，只是需要的時間大概比較長一些。請你想一想，聽聽許醫生的意見再做決定。」

「誰敢說自己不缺錢啊。我明天上午過去。」

說談判太婉轉了，他聽到我要買房子，頓時獅子大開口，出的價位比估算價高出50%不止，我攔腰還一個價格給他，告訴他，如果不肯接受，就法庭上見，我這邊有當初買房的人證，可以證明產權至少有一半屬於我爸爸，而且我要告他遺棄父親，不盡贍養義務。我們大和圖書吵了起來，就在快不歡而散的時候，他妻子突然戲劇性地跑出來打了圓場，看得出她很清楚，小鎮最不缺的就是房子，而那套房子房齡久遠，需要不斷修繕維護，變現比放在手裡收一點房租要合算得多。最後我們總算達成了一致。

許子東靜靜地看著我：「我相信姐姐的判斷，尊重她的決定。」

「那他應該也能理解你隱瞞他做的事。」

我只得回答：「我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

我一驚，抬起頭來，只見一輛摩托停在我面前，許子東摘下頭盔看著我。

「你似乎並不責怪他的隱瞞。」

原來親密的姐弟關係是這樣的，一個人可以無條件支持另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不會猶疑，我生命中錯過的東西真不少。

哪有這麼簡單。我心裏的不安如雨後野草般蔓延滋長著，無法平靜下來，頹然嘆氣。

「你需要多少錢？」

他嘴角掛了一個淺笑：「那要不要佔上一卦？」

「我看得出你很愛你爸爸，你們的關係很親密，我姐非常羡慕這一點。她跟我不一樣，她是一個很感性的人，無法忍受自己的生命出現缺失。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並不想打聽，也知道很多事情甚至無從彌補，但是如果能讓姐姐安下心來，我覺得是值得去做的。」

我直接問：「我會有多少報酬？」

許可疑惑：「什麼事？」

她驚愕地說：「你該跟我說一聲，我好送個花圈弔唁一下。」

「但是我是來找她借錢的。」

「以前我講大話，叫你不必擔心憑空多出一個妹妹扯不清干係，現在看來，你的擔心實在太有道理了。」

「我爸爸很hｅｔｕbook•ｃｏm•ｃｏｍ堅持。他說要還，肯定會一直還完的。接下來我要講的事，請聽好，許姐姐，跟我爸沒有關係，完全是我的想法。」

許可也說：「你想得太多了，慈航。我當然不能出面，你也不需要給我立什麼字據。就按你說的辦法處理。」

「你在外面徘徊，就是擔心這個？」

他正色說：「慈航，我知道你覺得我這人很冷淡，但我並不冷血。」

「我姐很喜歡你，你來找她，她肯定開心。」

「我不這麼看。」

我說：「我擔心的事情太多。最擔心的莫過於：我對你姐姐做的是一件卑鄙的事情。」

「一大筆。」

「我根本不知道該要多少，有什麼可討論的，你直接報個價格給我好了。」

「不關冷血的事啊，換作是我，面對一個天外飛來的父女關係，大概做不到你姐姐這麼善良，也達不到你的寬容。」

見我遲遲不吭聲，他再問：「是來找我姐姐嗎？為什麼不進去？」

「爸爸已經租房子搬過去了，東西暫時打包寄存在了鄰居洪姨家裡。我幫他搬完家后，查了鎮上房子的成交價，叫人幫我估算了一個合理價格，然後去找張爺爺的兒子談判。」

「唉，你爸爸一定很難過。」

「嗯，早早知道自己是撿來的，又有什麼意義。」

「你在這裏幹什麼？」

是的，來都來了。

我苦笑：「這樣一說，我就更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了。我爸爸從來不肯提起往事，我猜他經歷的一切是彌補不了的，如果他知道我背著他玩這種花樣，也許會恨我。」

這人取笑起我來，有越發熟練之勢。我尷尬地笑，擦擦嘴角：「天總不會塌下來吧。謝和圖書謝你，再見。」

她不解地看著我，我深吸一口氣：「三天前，我家張爺爺去世了。」

我看看手機：「差不多四十分鐘。」

「這話怎麼說？」

這種感覺，我也已經體會到了。

「我在外面碰到了她。」許子東將紙箱放下，「這是五叔帶來的雞蛋和紅棗，爸爸讓我給你送過來。你們聊，我先走了。」

我並不想煽情，簡單地說：「還好吧，我們對生死都看得比較開。」

「從小到大，他瞞住我的事很多，我好像還沒能成功對他隱瞞過什麼。」

「我們姐弟和媽媽之間的關係都不怎麼親密，可是她是一個自律極嚴的人、一個非常好的醫生，我們很尊重她、愛她，覺得她除了情感方面過於抑制之外，幾乎沒有任何缺點。我想象不到她會做出什麼事來傷害你父親，我猜姐姐也不知道詳情。但那既然是她一生的遺憾，我們都願意儘力去彌補。」

「不管怎麼說，他答應了按比正常略高一點的價格把房子轉讓給我們。」我面無表情地說，「許姐姐，我爸爸沒有跟你相認，對你也從來沒盡過任何責任，你並不欠他什麼，幫他付張爺爺的醫療費用，已經算仁至義盡，他本人絕對不會向你開口提要求，我更沒有這個權利。但是他在那裡住了二十多年，那是他唯一的家。我不想讓他在這個年紀還流離失所，窩到一間租的房子里，所以才來找你。」

一般而言，我並不是一個猶豫糾結的人，決定做什麼，就不會再去多想，然而這件事在我心裏上下沉浮不定，就算走到這裏，我仍然不能做最後的決定。我坐到小區外面人行道邊上，遲疑良久。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