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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勉說不出話，揮揮手，讓他回去了。獨自一個人站在大太陽底下，回味剛剛老馬送給他的那句話：「不要太固執。」

進了宿舍，程勉把何筱寫的稿子給了正在看書的徐指導員：「這是劇本初稿，你看看，給微調下。」

「怎麼個好法？」程勉頭也不抬地問。

「被打的那個家裡有人在政府，在京城，這事兒師里是壓不下去了，只能給個說法。原本記個大過處分就算完，可那邊不依，說不給個滿意答覆就往上告，不信把張立軍弄不到號子里。」

「後來我想想，也許當初大家都沒有錯，所有人都因為高考而壓力大到快要崩潰。但是當時，拿到高考成績的那一刻，我還是忍不住大哭了一場。」

何筱想抽自己手回來，抽不動，只好別過臉：「你怎麼會知道？我那時候最想讀的不是什麼北大，也不是什麼中文，從你考上陸指起，我想考的學校就一樣，那就是軍校。」

過了好久，程勉才鬆開手。

程勉眉頭一皺，二話不說地去了老馬的辦公室。

程勉：「……」

「說來聽聽？」

程勉動作緩慢地啟動引擎，將車開離了距離小區兩條街的地方，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停了下來。期間何筱一直在翻包,等車停穩把列印出來的初稿和一支筆遞給了程勉。

程勉笑了，笑得特得意：「心有靈犀，笑笑同志，這說明你已經愛上我了。」

孫汝陽有些不放心，臨走前還問：「連長，我軍校畢業，就能跟您一樣了吧？」

「別提有多好了。」司務長笑眯眯地，「那天那個女孩兒跟他媽媽一起來了，三人在咖啡廳里談了一個多小時，出來的時候兩人親密的喲，他媽媽還以為我是小孫的什麼人，拉著我直問有對象沒，說家裡還有個親戚沒結婚。」

程勉想勸他別著急，可張立軍的模樣一點兒也看不出來著急，反倒是平和和淡定了許多。看得出來，他是真想走。

「主要是影響太壞了。我們的戰士，逾假不歸，還喝醉了酒跟人在街上打架，這傳出去本來就不好聽。再者說了，張立軍不知輕重，一出手就把人打了個十級傷殘。本來很簡單的一件事，到了這種地步，矛盾不想升級都難！」

後來何筱受不了同桌的折磨，一個人搬到了最前面，在這種詭異的學習氣氛中，熬wｗw.hｅｔｕｂｏok.cｏｍ•coｍ到了高考結束。成績，自然很不理想。

「好。」程勉看著她，一口答應下來。

程勉趁勢握住她的手：「反正都一樣。」

「知道了。」張立軍笑了下，「大不了年底走人。」

程勉還想說些什麼，可看看老馬為難的神色，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看得出來，何筱心情很好，這說明她什麼都還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程勉也不敢多說了，出來之後直接去了禁閉室。張立軍正關在裏面，酒早就醒了，正一臉木然地盯著牆看。

何筱恢復理智，頓時覺得剛才太難堪了，為了掩飾，她抬頭瞪了程勉一眼：「你真是太討厭了，憑什麼你心情不好，得把我也惹得難受？」

「不錯。」何筱抬起頭四顧打量了下,「再往前面開開，在你的車裡面說就可以。」

看著他充滿期盼的眼神，程勉只好認真地問答他：「原則上，是這樣。」

由於牽扯到責任認定以及賠款補償等，事情辦了兩個多月才有了結果。拿到賠款和撫恤金之後，戰士的家人就要帶著他的骨灰返鄉。考慮到他的雙親已經年邁，營里決定讓程勉和戰士生前的班長一同護送他們回家，而且營里和連里都各拿出一份心意，由程勉一同交給戰士的父母。

何筱又忍不住擰了他一下。

老馬嘆了口氣：「張立軍今年二期也滿了吧？再想留隊，恐怕不容易了。」

「才看了幾眼，就說相信我？」何筱瞥他一眼，卻也沒過多追究，「不過以我的水平也只能這樣了，你拿回去跟徐沂再研究研究，不合適的地方再改就是了。」

「連長，算了。我本身也有錯，而且不出這事兒，我年底也是準備複員的。」張立軍說，「我老娘身體不好，我得回去娶媳婦和照顧她。現在，我老鄉也犧牲在部隊了，連帶著他爹娘，我也得盡份心。」

程勉眼神一凜：「讓他走人？營里前段時間可是剛下過通知說要明年送他和另外兩個兵去學習的。」

程勉徹底不想跟他談了，瞪了他一眼，關上門走了。

「胡鬧。」程勉低聲呵斥他一句，雙手撐在腰側，轉過身側對著他，「那人家裡有點兒勢力，事情不太好辦。這幾天師里正在跟他們交涉，這事兒肯定是能壓就壓的。結果沒出來之前你就呆在m.hetubook.com.com這兒，用老馬的話說，好好反省。」

「怎麼回事？」程勉一下了車，看見站在營房門口的副連長老吳，張口就問。

孫汝陽有點兒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程勉也意識到這個問法不太合適，他合上手中的筆，放下連長的架子，問：「她為什麼要跟你分手？」

程勉也知道老馬正在氣頭上，暫時還不敢幫張立軍求情，只問：「什麼結果？」

程勉腳下生風，幹勁十足地回到了偵察連。

之後，程勉又找了老馬和師里的領導幾次。老馬被他煩的幾近崩潰，最後一次還沒等他開口，就把他轟了出去：「即便是不出這檔子事，張立軍年底能不能留下來還是個未知數，現在藉著這個由頭，名義上只記個大過，到了年底讓他走人，誰又能說是因為打架的緣故？總之把這件事了了就算完，如果真鬧大了，說不定你跟我都要受到牽扯，程勉你想清楚！」

「更多的是遺憾，我上不了我想去的學校，還沒有勇氣再來一年。」

他的腦子似乎確實是軸了，可內心有種力量，讓他不想就這樣屈服。對任何人，任何事。

「營長，您不知道情況。」程勉說，「這幾天剛送走我們連里那個犧牲的戰士，張立軍跟他是老鄉，一個地方來的，交情很深，心裏不好受，才喝多了。」

「學習再好有什麼用。」提起那段黑暗的日子，何筱即便是故作洒脫也掩蓋不了語氣中的遺憾，「高考前三個月，我曾嚴重厭學。」

孫汝陽一拍胸脯：「我就跟他們說，我不會一輩子都是新兵蛋子的。明年我就考軍校，出來我就是軍官了！」

複習進度沒有銜接上，何筱幾乎是毫無準備，索性放開了上考場，結果成績倒是出人意料的好，考了全年級第一。

三人俱是沉默了一陣，之後程勉開口問：「營長，您就直說吧，師裏面什麼決定。」

「討厭你的同學們？」程勉看著她，輕聲問。

「怎麼了？心情不好？」

身為一名軍人，程勉能用於傷春悲秋的時間並不多。前段時間，駐訓結束沒多久，連里就有一個戰士外出執行任務時遭遇車禍，當場死亡。那是一個今年年底就打算複員的兵，事出之後，連里的氣氛很是低迷了一陣。

那男的被斷了四根肋骨，張立軍臉上和_圖_書也被打腫了一塊兒。按理說那男的挑事在先，並不佔理，可那男的家裡有本事，單看事出不到一天就查出來張立軍的名字和部隊番號找上門來就知道了。越過三級，直接找到了師里，一開始就沒打算息事寧人。

剛進入連隊的大門，迎面走來了司務長，兩人打了個招呼，擦肩而過之時程勉又叫住了他：「孫汝陽那事兒處理的怎麼樣了？」

老馬只是搖了搖頭：「一旦牽扯到地方，許多事都不好說了。」

「沒有。」 程勉乾脆利落地否認，伸手揉了揉何筱的長發，「我啊，就是怕你累著。」

最後還是張立軍來找他。

來來回回用了將近一周的時間，剛回到連里沒兩天，偵察連又出了一起士兵當街打人的事件。事出的時候程勉正在師部開會，當即被營長老馬召回，請假回家的徐沂也急忙往回趕。

程勉站在他面前，原本想訓他，可是看見他一副頹然的樣子，還是忍下了：「知道你把人打成什麼樣嗎？」

何筱起先還有些掙扎，可他箍住她的力氣實在太大了，只得放棄，把臉埋在他的懷裡。

何筱還真被逗樂了，掐了他臉一把：「我什麼時候說過考清華了？我只記得自己說過要考北大。」

「結果？拉去槍斃！」老馬發完脾氣，坐回了椅子里，見程勉還訕訕地站在原地，哼了一聲，說，「你程勉帶出來的兵都是藝高膽大啊，給人一頓教訓就算完了，用得著非得打進醫院才罷手？」

程勉和徐沂對視一眼，問道：「師裏面什麼意見？」

「嗨，能有什麼，就是嫌我這段時間忽略她了，哄一哄就好了。」 孫汝陽不好意思地說：「說起來，連長我還得感謝你！」

「我聽司務長說你見過她父母了，他們沒有反對你們在一起？」程勉很是誠懇地問。

徐沂哦了聲，見他轉腳又要出去，不由得問：「你幹什麼去？」

班主任當時喜不自勝，可同班同學的壓力卻突然因為她大了許多。原本的年級第一是她的同桌，因為這個不跟她說話了，而且時不時在她認真學習的時候冷嘲熱諷幾句，班裡其他同學見到她也很少跟她打招呼，幾乎當她不存在。

程勉：「……」他要不要告訴他，即便是成了軍官，也不一定管用？

張立軍抬起他，看清是連長之後眼睛閃過一絲跳躍的ｈｅｔuｂoｏｋ.cｏm•ｃom光：「反正沒死就是了。」

「是不至於！」老馬打斷他的話，「可這不是你我說了算的！」

「你別替他找借口！你我都能理解他的心情，但是被打的人理解不了，被打的人不鬆口，這事兒就沒法解決！」

徐沂想了想：「這事真要公事公辦，未必就是他們贏。」

孫汝陽怔怔地答：「我們倆挺好的。」

程勉還真沒聽她提起過，不由得問：「哪個學校？」

「在你看來都一樣，反正你什麼也不知道。」

「很普通的一個學校，不值一提。」

何筱也終於察覺出程勉的不對勁了，因為話如此之少實在不是他的風格。

「怎麼會？用趙老師的話說，你從小到大都學習那麼好。」

「也不算累。」何筱笑了笑，很認真地說，「我沒跟你說過吧？我上大學的時候第一志願想報中文，後來分不夠被調劑到了別的專業，整天忙於學習，很少有時間看我想看的書，寫我想寫的東西了。」

看得出來何筱有些傷感，程勉故意逗她：「我記得，那時候趙老師問你長大了想讀哪個學校，你總是張口閉口清華。我在旁邊聽著牙根兒癢，因為你走了之後趙老師總是揪著我耳朵說：看看人家笑笑多有志氣！」

老馬雖生氣，可他能力有限，也幫不了多大的忙。

何筱使勁地搖了搖頭。這怎麼能怪他？是她自己沒做好。

老馬生氣也是有道理的，結果出來的那天，他把徐沂和程勉一起叫到了辦公室，張口就罵：「欺人太甚！」

程勉微愣。何筱看他一眼，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睛，像扎在心上的針一樣，刺得他猛然清醒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老馬正因為張立軍惹下的這個爛攤子接電話接的焦頭爛額，看見程勉進來，也沒什麼好脾氣。當即拿起一份文件，就想砸向他：「看看你帶的好兵！」

程勉眯眼看著陽光，微微自嘲。

張立軍是回來的路上跟人打起來的，那天他請假出去，心情不好就到路邊小飯店喝悶酒，喝多了，回來的時候就已經超過了銷假時間，索性就在街上溜達，快到公交站的時候看見一個男的站在一個水果攤前罵罵咧咧，腳還時不時地踢一下。張立軍過去一問那攤主，才知道這男的開車撞翻了他一箱水果，他要他賠錢，還反被那男的罵好狗不擋道。張立軍本來想跟那男的講www.hetubook.com.com講道理，但兩人都喝多了，講著講著就打了起來，結果就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對不起。」程勉吻了下她的頭髮，聲音沙啞地說著。

程勉猛地回過神來,看向敲窗戶的人。站在外面的何筱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睜大眼睛，指了指他的車窗。程勉滑下窗戶,對她說：「上來吧，外面熱。」

程勉伸手捏了捏眉間：「程副司令員的,怎麼樣？」

一向笑眯眯的老吳也笑不出來了：「是張立軍這小子，前天晚上喝多了，跟人打了起來。說起來這小子也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下手狠了點。那人家裡也是有點兒本事的，查出來之後找到咱們師里來，現在大小領導都知道這事兒了，正在商量處理辦法。」

孫汝陽覺得今兒的連長有點兒怪，可又不敢不回答他的問題：「連長，說實話，就我目前新兵蛋子的身份，人父母肯定是不能同意。好在，我還有招。」

可程勉還是不停地向她道歉，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是為了什麼。他曾經以為她就這麼把他給忘了，卻不知道在過去的那些年，她還為了與他並肩而那樣努力過。甚至就在剛剛，他還因為田瑛的話而對他們的未來感到希望渺茫。程勉覺得她還真沒罵錯他，他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混蛋。

程勉接過來，摸了摸她的臉，極清淺的笑了下。隨手翻了幾張，他又合上了：「就這樣吧，我相信你。」

孫汝陽一臉忐忑不安地被請進了活動室，程勉正坐在一旁寫著什麼，見他進來，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那也不至於——」

程連長頭也不回地給了兩字：「取經！」

扒了扒頭髮，程勉向他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人了。

不要太固執？

高三上學期，因為失眠和關節炎的原因，何筱轉到了離家近的校區。那時候距離高考就剩一百多天了，整體的學習氣氛特別壓抑和緊張，何筱轉來的第二天全年級就舉行了一次月考。

在車上靜坐了差不多半個多小時，敲車窗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何筱繞到副駕上了車：「這是誰的車？不像你之前開的。」

孫汝陽心滿意足地走了，程勉把手中的筆一扔，放鬆全身靠進了椅子里。看著窗外越來越烈的日光，自嘲一笑：病急亂投醫，還真是要不得！

「你跟你女朋友現在怎麼樣？」

「首長過目,有什麼意見儘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