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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心動,一生綿延

作者: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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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有去無回

第一幕 有去無回

老爺子明顯愣了一下,台下也一片寂靜。
她的語氣中有明顯的意味深長,這讓我有些不解。
「歡迎你加入榮威。」她對我伸出手。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所以說啊!」璐璐嚮往的趴在桌上,「到時候還能抽獎,不知道今年的特等獎是什麼?反正去年是一張香奈兒禮品卡,是被市場部的抽走的,後來換了兩隻2.55呢。」
可惜,即便如此厚愛,我也只能拒絕。
「她自然會知道的,你不用擔心這個。」他雲淡風輕的說。
我拿了一本,老闆笑著說:「這期賣的真好,這是最後一本了呢。」
獨幢別墅,且是帶著大片起伏草坪、蔥鬱叢林景緻的居所,在現在真的算得上稀罕了。我像是鄉下人一樣打量周圍的一切。露台,起居室,書房,書桌台,色調皆是乳白,可見此處的主人喜歡清爽的風格;窗外大片大片的綠色草坪,修剪整齊,風景開闊,令人想起《傲慢與偏見》中達西先生的彭伯利莊園。我拿著測光表,在幾個打算取景的地方查看ISO數值,順口問服裝編輯:「租金一定不便宜吧?」
我條件反射的伸出一隻胳膊,硬生生的卡在兩扇門之間。
主辦方向學校租用了我們學校禮堂,然而從兄弟院校、周圍城市趕來的畢業生還是將偌大的場地擠得水泄不通。榮威秉承著素來「務實、高效」的原則,短短數天內安排了五輪筆試、面試。據說從網路和現場共收到數萬封簡歷,而進入最後一輪的,一共四十四人。
我知道這個時候,最明智的做法是下車,和他呆的時間越久,我就越懷疑自己的定力。可是他的眼睛像是有魔力一樣,緊緊盯著我,竟讓我無法脫身。
嶄新的紙鈔捏在手裡,有種新鮮的油墨味道。清點完畢,我們趕到頂層。專程從頂級酒店請來的廚師們已經開始在忙活,我們則在每一桌上放上第一盤菜——紅包。
我的確胡編亂造了一個公司,簡歷上寫著我在那裡的財務處工作半年……這讓我有些心虛,半低了頭, 「嗯」了一聲。
燈光太耀眼,我眨了眨眼睛,聽到耳邊忽遠忽近的聲音:「恭喜財務部的白晞!」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一年之後,她答應做我的女朋友,不過要求我將這件事保密。我尊重她,同她的經紀公司協商好,避免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以免影響她的學業和工作。」他頓了頓,「原本我的計劃是,等她大學畢業就結婚,或者她覺得自己太小,我也可以等上幾年。」
我用一種小心翼翼的眼神打量他,目光掃過他的五官,他的眼睛並不算大,卻極明亮;顴骨略高,眉毛生得極好,不過分纖細,自然的一筆,微微帶出男人的剛硬堅毅之感。
「只是想讓她稍稍得到教訓,然後回來我身邊。」
「不,不是後悔。」他微微抿了抿唇,彷彿秦眸就站在他面前,伸出手就能觸摸到她的臉頰,「我從沒想過真正和她分手。」
「那麼拒絕的理由是?」
輪到下一組的時候,我起身離開房間,其中一個面試官對我笑了笑:「白晞,你的項目構架很完整,我很欣賞。」
可沒有人知道,我放棄這份熱愛的工作,只是為了追求另一份……更加不切實際的浪漫。
藉著閃爍的光線,我低頭看了看手背上的那塊疤痕,因為被人撫摸過,燙的彷彿要灼燒起來。
秦眸的經紀人李欣算是娛樂圈響噹噹的人物,見了他竟也笑容滿面的迎上來。
我遮掩般將雜誌翻了個身。
「女生還能和沈先生一起跳開場舞。」她補充一句,「雖然是老沈先生。」
他笑:「行,師兄知道了。你好好準備面試,以你的實力,沒問題的。」
「既然保密,有什麼用?」我結結巴巴的說,「她在國外啊。」
「燙傷的疤痕。」我醒悟過來。
算起來,我和她還算是校友。秦眸大我兩屆,我入校時,就已經是風雲人物。畢竟在這所以學風嚴謹聞名的著名學府里,能出這樣一位口碑良好的明星,實在是件轟動的事。
「可她這次出國,沒有告訴我。大約是怕我不答應。」他依舊靜靜的說,「我可以讓著她任何事,可不包括這一次。」
我怔怔的看著那個身影最後消失在視線中,彷彿最後一口氣呼出去,整個人的變得沮喪起來,我到底還是和榮威擦肩而過。和沈欽雋,更是遙不可及。
我默然看著他,此刻才能體察到他骨子裡的強勢與驕傲。
我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清醒了,順便記住了那個名字,沈欽雋。
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我認真的說:「謝謝你再給了我一次機會。」
「179號!是誰?」主持人興奮的環視全場,「是誰?」
他上下打量我,眼神溫和了一些:「也是,剛畢業,跟個孩子樣。」
「啊?我今天可能要加班。」我看看桌上一堆報表,有些頭疼。
先回到自己部門,換下身上彆扭的小禮服,重新套上羽絨服和牛仔褲,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鏡子里的自己還帶著妝容,配著這身普通的衣服,有些奇怪呢。
我激動得都快哭了。
剎那間,全場響起了尖叫聲、口哨聲,我能聽得出來,大多來自女同胞們。
胳膊肘上劇痛,我卻顧不上別的,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看著那個人的背影。他身邊跟著人,或許是邊走邊說話的緣故,走路的速度不快,只叫人覺得氣定神閑。
直到一雙手及時把我攔下,我驚魂未定,說「謝謝」的時候還在發抖。
「我送你。」他沒什麼表情,卻不容置喙的說。
「她拍雜誌照的時候,是和*圖*書在我家。」他簡單的說,「白小姐,你好像是攝影師?」
他伸手拍拍我腦袋:「下次機靈點。」
心下微微一動,我往後靠了靠。
她的目光明銳而清晰,淡淡的說:「抱歉,白小姐。儘管我們都對你的專業素質十分滿意,但是榮威不錄用不誠實的員工。」
拒用信不必發兩次吧?
「小沈先生?」我遲疑了一下,「沈欽雋?」
我拚命點頭:「我會努力拍的。」
心底那個聲音說,我只想做個……不孤獨的人。
我看著屏幕上出現的東西,呼吸都屏住了——
「她的孩子脾氣上來,也就賭氣答應了分手。」
業內都叫麥臻東「麥大腕」,當然是因為他是如今圈內首屈一指的時尚攝影師;另一個原因就是在他的鏡頭下,任何明星,甭管多大的譜,都得乖乖聽話——只是為了要把自己這副皮相給賣得更好一些。
沈老先生親自上台,手指停頓在電腦的回車鍵上,風趣的問主持人:「不知道獎品是什麼?」
工作人員已經跑進來:「模特已經到位了!」
我拿了大獎,和那個夢寐以求的人一起跳舞,這一晚,似乎沒有什麼遺憾了。我悄悄拿起包,溜出了大廳。
一腳,又是一腳,再一腳……
「誰讓你放那裡的?不會做就滾出去!」
他不再言語,這一曲結束,他帶著我離開舞池,一旁有人給他遞上了外套。他接在手裡,又低頭看了看我被踩的亂七八糟的鞋子,微微笑了笑:「謝謝你。」
如果和沈欽雋一起跳開場舞……我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旋即自嘲的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且不說別的,自從我進了榮威,連沈欽雋的衣角都沒見過。再說,從小到大,我的運氣一直糟爛到不行,年會上能拿個五等獎回去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現場一片忙亂。
和往常一樣,我早早地就趕到了拍攝地。
「算了,玩攝影的本來就都是瘋子。」他嘟囔了一句,拍拍我的肩膀,「要是干不下去了,再來找我。」
他的側臉雋然,神情卻是溫柔的。
全場都倒吸一口冷氣,近乎沸騰了,我聽到璐璐大聲說:「當然要選A!拜託抽到我!」
他和秦眸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麼冷靜么?
我有些驚訝,從沒聽說過榮威有給口頭offer,運氣這麼好,我就收到了?
麥臻東皺了皺眉,疑惑的看了我一眼:「什麼?」
年會現場像是一盆正在沸騰的餃子,沒有部門之分,沒有男女之分,沒有任何界限,只剩下狂歡。
我投的是財務崗,坐在一堆神情緊張、卻又十分倨傲以顯示自己「與眾不同」的競爭者間,微微有些恍神。
出來的時候大廳里已經熱鬧得近乎沸騰,我找到自己部門,璐璐手裡拿著兩個小球:「白晞,我替你拿了號碼,你要哪個?」
雜誌的副編輯上來勸了幾句,麥臻東冷冷看著我:「讓她出去!麻煩你們下次給我配個聰明點的助理!」
雖然今天和榮威失之交臂,不過,在這裏,倒是收之桑榆。
如今算是被罵得習慣了,我一個人站在門口,從口袋掏出一支點上,深深吸了一口。
「小姑娘,你想要選什麼呢?」沈老先生和藹的問我。
「穿成這幅鬼樣子,幹什麼去了?」他見我不說話,更加生氣。
我呵呵笑了笑,只當做沒有聽到期間諷刺的意味。
「難怪要退出了……」
我一直都很想問她為什麼最後改變了主意,可是還沒開口,她卻說:「白晞,你運氣真是好。最後決定的時候,老大瞄到你的簡歷,因他也是你們學校校友,就錄用了你。」
服裝編輯嗤笑了一聲:「哪呀!場地是秦眸指定的,你瞧瞧,這麼好的風景,我們去哪兒租?再說了,人這麼有錢,誰在乎咱們給的租金?」
「為什麼不是小沈先生?」我好奇。
半天不到的時間,已經結了薄薄一層痂,下邊隱藏著還沒長好的新鮮嫩肉。
呃?
沈老先生在業界和公司內贏得了極高的尊重。榮威重工當年在異常艱苦的環境下,打破了國外重工的壟斷,極大的支持了國家建設;而在老先生掌權的數十年中,從未在企業中裁員,真正讓員工覺得公司是每個人的歸屬。
現在,報應來了。
「你的時間寶貴,先聊聊接下去的打算吧。」
哧的一聲,幾乎能聞到皮肉燒焦的味道。
身子摔下去的那個瞬間,我的大腦里一片空白:完了!真完了!大腕的寶貝鏡頭,哪怕有一絲絲的損壞,他都絕不會饒了我!
我只能回報一笑,他轉身離開。
我獃獃的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被他牽著,走入舞池中央。
「累了。」想了半天,我憋出一句話。
我深呼吸,重新望向身邊的年輕男人,簡直難以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人存在。不知道為什麼,這讓我覺得更加難過,寧可他……是花|花|公|子、到處沾花惹草,也勝過我愛的人、卻全心的愛著別人。
這算不算魔怔?
依然是那位曾經十分賞識我的HR,此刻低頭翻著我的簡歷,懷疑的問:「當時你說找到了更感興趣的工作……是去了這個小公司?」
「為什麼要找我呢?」我無意識的撫摸著手背上的傷痕,想起初遇那一天,我的落魄邋遢,而秦眸穿著禮服,站在落地窗前,美好得像是天使。差距就是這樣橫亘著,她被我身邊的男人捧在掌心,這般大費周章的要她回來。而我……又有什麼資格做她的替身?
好不容易秦眸站好位,我又一次放錯了柔光燈位置,整個片場都能聽到麥臻東的怒吼。
每個人生來都是孤獨的。和*圖*書
我忙讓開來,手中的煙不知怎麼的一蹭,燙在左手手背上。
我點開獵頭師兄的頭像,敲上一行字:師兄,我是白晞,我想投簡歷給榮威。
我縮了縮肩膀,一聲不吭。
主持人輕輕咳嗽了一聲:「今年我們準備了兩份獎品,抽到的那位可以自行選擇其中一樣。」
窗外光線消失,彷彿有人拉伸百葉窗一樣,夜幕緩緩落下來。
攝影助理這份工作瑣碎又卑微。哪怕我是在大名鼎鼎的時尚雜誌《V》的拍片現場,實際上每天做的還是端茶送水的工作,稍有差錯,便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我不懂,卻直覺的拒絕:「不。」
他轉過身,微微欠身,微笑:「白小姐,請。」
他拿著煙的手頓了頓,似乎哭笑不得:「財務?」
後座兩個編輯在輕聲說話,我聽到幾句斷續的驚嘆聲:「真是他?」
而我一直在小心的偷窺,直到恍惚間聽到大腕喊我收拾器材。
很久之後,我都記起這個夜晚,車窗外細雪初融。而我和一個魔鬼,定下契約。
因為就在剛才,我收到了《V》的錄用簡訊。
這個世界上有一見鍾情嗎?或者叫,前世有緣?
周末終於不用加班,我睡醒過來,才發現昨晚沒有拉窗帘,陽光密密麻麻的灑落在被子上,像是下了一場金色的雨,溫柔得讓人不想起床。掙扎了許久才爬起來,從冰箱里找出了速凍餃子煮了吃了,我看看時間,套上羽絨服就沖了出去。
他卻低頭看著我,有些厭惡的一皺眉便撇開了眼神,冷淡的說:「不客氣。」
我知道這絲迷戀來得莫名其妙。
我懊惱,走得遠遠的,這不是第一次了——有次跟著麥臻東就被他罵,還被趕出了攝影棚,我又不敢走,抱著肩膀坐在地上,偷看裡邊的情況。收工后,我還在糾結要不要進去幫忙,沒想到麥臻東走出來,若無其事的樣子,扔了支煙給我:「抽煙?」
隱約記起來,那是在畢業前的招聘季,在等《V》的迴音的時候,我也四處投了不少簡歷,其中包括榮威的校招。
我想起有次麥臻東笑話我,那天你蹲在地上,活脫脫一個小癟三。
這樣失態的盯了他許久,直到他的五官越來越明晰,我才發現他已經走到我面前。
我停步:「謝謝。」
我放下手機,一時間沒有回過神。
風度真是無可指摘。
「我剛剛畢業,已經申請到一所理想的大學,會出國一段時間。」秦眸雲淡風輕地說,目光彷彿不經意的掠過不遠處,「我也想藉著貴雜誌的訪談,正式宣布暫別影視圈。」
我看見麥臻東慢慢的踱步進來,忽然覺得這個場景這麼詭異。我一低頭,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塊尚未痊癒的傷疤,下定了決心。
「算了算了。」他見我垂頭喪氣的,大約是沒了罵人的興緻,揮揮手說,「一會兒來幾個新模特,你去試試手。」
秦眸微笑致意。
沒想到我的學歷、成績讓對方十分滿意。只有最後一個問題:「白小姐,我還記得你……」
「哦。」說實在的,以前在時尚雜誌工作,奢侈品在片場都滿地扔,我倒不覺得稀奇。
我看看指向凌晨三點的掛鐘,忍不住苦笑。
就像是走了許多許多路,才找到了方向,我忽然鼻子微酸,扭開了頭,低聲說,「我想辭職。」
我沒法再否認,只能點點頭:「是啊,我們見過。那天秦小姐說了,要出國去遊學。」
那是震驚吧?
我猛的抬起頭:「我?」
我低下頭,髮絲拂在臉頰上,看見左手上那塊醜陋的傷疤。
我紅著臉從老先生手中接過了沉甸甸的禮物,連聲道謝。而老爺子定定的看著我,彷彿是若有所思。
一陣風吹過來,煙灰迷了我的眼睛,我點點頭:「謝謝。」
屏幕上出現了A\B兩個選項。
在回公司的商務車上,我把腦袋擱在了商務車的車窗玻璃上,車子微微的震動彷彿是電流,嗖嗖的在神經末梢流竄,最後秦眸的那張照片反覆在我腦海里定格,黑白畫片里的女人半罩著面紗,眼神卻那樣的清晰,如刀如風,剎那間能割進一個人的心裏。這樣的女人,會是所有人的寵兒。
想不到第二天就有了迴音。
我問自己。
「集團傳統啦。畢竟董事長還是老沈先生。」
一走到自己的部門,璐璐就跑過來:「白晞,年會的衣服你準備好了么?」
在電梯里遇到了當初面試我兩次的HR,她見到是我,腳步頓了頓,隨即邁進來,主動向我打招呼。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主持人說:「今年有一點小小的改動。」
我也點了一支煙:「這段時間,謝謝你的指點。」
門口那邊起了騷亂,不用看也知道,是公司高層們擁簇著董事長出現了。
趁著還有時間,我趕緊調試機器和現場光亮,正打算要加幾塊柔光板,手機響起來。
拍攝的全程麥臻東一直在旁邊看著,沒有干涉我任何決定,結束的時候他一張張的點開照片,點了點頭:「有幾張抓的不錯。」
沈欽雋站在台前,似乎全世界的燈光都傾倒在了這個男人的身上,他的一言一句,誠懇妥帖,簡短卻有力,致辭結束的時候,全場掌聲如雷轟。
我一驚,微微蹙眉,看對座那個女人。
筋疲力盡的回到家裡,我打開冰箱,拿了罐啤酒出來。灌了一大口下去,順便打開QQ,瀏覽一圈,發現大學時的同學簽名大多是在哀嚎加班工作的。
痒痒的,暖暖的,像是上邊有一隻小爬蟲爬過。
我實在想不到拒絕的理由了,只能轉過頭望向窗外和-圖-書,明凈的冬夜,開始下細細密密的雪珠。
你只是還沒找到與它相處的方法。
封面果然選用了秦眸帶著面紗那一張,目光透過層層薄紗,能清晰的看到每個人心底。旁邊是一行宣傳語:「秦眸說,我不是急流勇退。」
不,你別怕——
大廈里難得空空蕩蕩的,保安正坐著打瞌睡,我走到室外,天地間像是有一台巨大的冷氣機,吹得我渾身一激靈。
你害怕孤獨嗎?
「小沈先生也來了。」璐璐掐了我一把,「快看!」
真是我喜歡的類型——如果有一天,我能給他這樣的人拍一套硬照就好了。
「白晞!你居然曠工?」麥臻東在片場抽著煙,冷冷的看著我。
他的頭髮硬得根根豎著,吐出一口煙圈:「行,路都是自己選的。說說看,以後想做什麼?」
「哪有不誠實啊?」我走進電梯,心底有些憤憤不平,這年頭,誰的簡歷不摻些水分?
就這樣,我的人生軌跡,從時尚攝影師轉到了白領。
我暈暈乎乎的攤開手中的紙條,179。
「那我等你。」她眼睛亮晶晶的,「年會哎!老沈先生、小沈先生都會來。」
年會上每人都會收到紅包,我得趕去現場包紅包。跳下計程車往大樓里跑的時候,才發現雖然出了太陽,還是冷得哆嗦,我一口氣衝進大樓,到了指定樓層,銀行安保剛剛把新鮮出爐的幾大箱熱騰騰的現金搬進來。一疊疊紅包放在一邊,當真讓人覺得喜氣洋洋。
「還沒呢。」我有些漫不經心的回答。
我「嗯」了一聲,有些不知所措的接過話筒:「鏡頭。」
額外的年休假十五天以及附贈歐洲旅遊套票,出行、餐宿都由公司買單。
我抬起頭,目光直直的落進他的視線中。
年末這幾天,忙到不行,到底還是沒有陪璐璐去置辦小禮服。就連我自己,都是徑直找了原來《V》的同事,借了一條小禮服出來。
「你……後悔了?」我猜測著。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才上大學,第一部電影還沒上映。」他修長的指尖輕輕觸碰著方向盤,「很乾凈、很聰慧的女孩子。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很喜歡她。」
那個男人一直在看秦眸拍攝,雖低調,卻風蘊茂然。
以前我從來不信。
我默默的「嗯」了一聲。
我隨便吃了一些,就看到主持人又一次上台,前台的電腦和屏幕已經調試好,數字正不斷的閃爍跳動著。
璐璐左思右想,選走了一個,我打開自己的,看了眼號碼,又重新塞回手包里。
我聽到場外響起了輕輕的笑聲,當下更加慌亂。
「不是吧?那今天怎麼這麼高調?」
聚光燈下,一舉一動更加的明顯。
麥臻東年級不大,也就三十來歲,天生生得一張極硬朗、稜角分明的臉,頭髮又短又硬,像鋼絲似的,不苟言笑。他對攝影的要求極高,場景服裝化妝哪裡不對,甚至明星模特的表情情緒不到位,片場就能看到他沉下的臉,連帶著方圓一里以內氣壓降低。為了伺候好他,我真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全桌的人都用羡慕嫉妒恨的標準表情看著我,而我就這麼暈暈乎乎的被推上了台,和沈老先生面對面站著。
我低聲咕噥:「沒有。」
今晚的路況很好。
一個陌生人留給我的印記,醜陋,卻讓人難忘。
我伸手去摁下關門鍵,眼看著冰冷堅硬的鐵門緩緩合上,眼角餘光卻掠到遠處一個身影。
「按月支付嗎?」良久,我竟說了這麼一句。
「那我們下班一起逛街吧?」她興奮的說。
「沈先生。」
我跑向公交車站台,冷風嗖嗖的刺進脖子里,這才想起來,頭髮盤起來還沒放下。隨手拆散了長發,看見路邊的報刊亭還開著,最新一期的《V》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攝影與財務,一者需要浪漫與靈感,一者需要嚴謹與縝密,沒有人能完美的結合這兩種特質。麥臻東打量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師兄沉思了一下,慢慢的說:「連你都碰了南牆,打算回頭了。世界上最後一個浪漫主義詩人倒下了。」
我輕輕「啊」了一聲。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男人——我猜他是從哪個商務場合剛剛趕來吧。著裝異常正式,只是扯掉了領帶,雙手插在口袋裡,神色雖是放鬆,姿態卻是挺拔。
片場、雜誌社兩邊跑的時候,我對自己穿什麼從不在乎,舒服就行。鴨舌帽、格子襯衫、破爛牛仔褲,現在,我要把這些隨性全部扔掉,換上沉悶嚴謹的套裝,坐在面試官前,努力讓自己的表現得體一些。
腳步更加的不順,我一腳踩下去,自己差點趔趄著摔倒,而他的鞋子上一個明顯的腳印!
舞曲步入尾聲,我忽然覺得手背上有異樣的感覺。
我的心臟瞬間停跳一拍。
汽車剎車的聲音,在空曠寒冷的街上分外刺耳。
他還記得我名字!雖然是件小事,可我還是有些小雀躍。
老爺子卻笑眯眯的看著我:「沒關係,我孫子跳得很好。」
視線的盡頭卻看到一雙黑色的鞋,深灰色條紋的西褲。
付過錢,還沒來得及塞回包里,兩道燈光晃得我眼睛眯了起來。
他的眼神是照例的無波無瀾,深得像是海,令我懷疑剛才聲音中的笑意是我聽錯了。不過,也正是這般安靜的眼神,讓我倏然冷靜下來,竟一步步的跟上了節拍。
「嗯?」他略略低頭,隔了一會兒,才問,「是什麼?」
話音未落,前桌就坐的沈欽雋站了起來,走到前台:「董事長委託我和-圖-書,完成這個開場舞。」
沈欽雋是真正低調,獨身一人走進來,很快在祖父身邊坐下了。
舞池中人越來越多,他帶著我,依舊用只有我們聽得到的聲音數著拍子。彼此的舞步也漸臻合拍,我終於可以抬起頭,越過他的肩膀,望向前方。
可我竟連痛覺都沒有感受到,只是看著他的背影。
「進來吧。」他抽完一根,精神好了許多:「進這一行不容易——遲早你得學會抽煙。」
沒人想到她會忽然宣布這樣的決定。極寬敞的大廳里足足有三秒鐘,鴉雀無聲。
「她還小,需要有人教她學會,怎樣溝通。」他一言帶過,「所以,我們分手了。」
「快快快!秦眸畫完妝了,馬上下來。」工作人員吼了一聲。
他眼角眉梢都是不屑:「看看你這段時間學的怎麼樣。不過說真的,我沒報多大希望。」
「怎麼不多玩一會兒?」
「是他,榮威的沈欽雋,據說在一起兩年多了。我朋友是娛記,跟了很久才拍到的。本來以為能拿個大頭條,第二天的報紙都排版了,又被撤了下來,說是對秦眸的形象不好。」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竟不敢大口呼吸,彷彿用力吐一口氣,就會把心臟吐出來。
聽起來倒有幾分感嘆的意味,彷彿是傷感。
我搖了搖頭。
音樂流淌出來,我低著頭,用力盯著他的鞋子,慌慌張張的跟上第一步。
你呢?白晞,你要做什麼樣的女人?
他招招手,把我叫到門外,城市的夕陽像是一幅巨大油畫,每個人都被攏在其中,光影模糊而柔和。
「我們之間的關係,我會保密,公司上下沒人會知道。另外,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負擔,只要配合演幾場戲就好。」他微微笑著,薄唇吐出的一字一句讓人難以抗拒,「經濟上,我會給出相應的報酬。」
「你以為這座房子是誰的?咱們光從鐵門開到裡邊都花了那麼久,安保又森嚴,誰能知道?」
可我不管。
我看見副駕駛的車窗落下來,沈欽雋看著我:「白晞?」
179——
「因為我不討厭你。」我聽到車子開動的聲音,他的聲音很輕鬆:「合作愉快,白晞。」
我趁著這機會,壓低聲音對沈老先生說:「沈先生,我不是很會跳舞,要是一會兒踩到你了,你別生氣啊!」
就在這個瞬間,他看見我手上的雜誌,看到秦眸的瞬間,我看見他的黑眸似是微微收縮。
我看看手裡這個毫無特色的號碼,環顧四周,心中默默猜測著特等獎是什麼。
我決定了,我想多看他幾眼。
哄堂大笑。
真是辛辣又清苦的味道,激靈靈的就把那些倦意和屈辱趕跑了,我彎下腰,嗆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他微揚眉梢:「先別忙著拒絕。聽聽報酬。」
「?」我愈發的一頭霧水。
「我想你猜出來了。」他合上雜誌,遞還給我,「她是女朋友。」
那幾位當年的老工程師,如今都已經成了元老級董事,無不聽得微微泛淚。
我拿手指擺了個交叉的手勢。
「是這樣,最近我們財務部用人有些緊張,方便的話,請你現在過來簽合同,兩個工作日後入職。」
那天《V》雜誌要為明星秦眸拍一組大片。秦眸是如今炙手可熱的女星,種種傳奇不一而足:大二的時候就被圈裡小眾導演挖掘,拍了低成本的青春疼痛電影,卻意外的賣座——幾百萬的投入換來近兩億的票房,皆靠口碑相傳,而後自然一炮而紅。難得她並不以明星自居,照常上課、考試,拿國家級獎學金、人氣一路飆升至大學畢業,年年能在四大時尚雜誌的封面拿滿貫。人總是很奇怪。當一個人比自己好太多的時候,就連一絲嫉妒都不會有,剩下的只是羡慕與仰望了。對這樣聰慧美麗、卻又潔身自好的女孩子,八卦也挖不出猛料,即便在娛樂圈也少有惡意的詆毀。
他卻笑了:「我想起來,我們之前見過面,是不是?」
我不求擁有,但是能多看幾眼,總是好事。
我半站起來,只看得到一位身材高大、滿頭銀髮的老人,他走得穩健,不時和員工們打著招呼,態度異常親切。
「我……有耳聞。」
或者……
我能看得出來的。
他緩緩將車開到路邊停下,接過我手中的雜誌,翻了翻,最後目光定格在秦眸專訪的那一頁上。女孩身上慵懶寬鬆的白色襯衣遮到大腿的根部,若隱若現,而他就這樣看著,不知想起了什麼,目光溫柔眷戀。
我低頭看著手上那塊算是新鮮的傷口,也怔怔的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至今,我還記得自己回絕HR的時候,對方驚詫的語氣:「白晞,你應該知道榮威在去年的應屆生對僱主滿意度調查中排名第一吧?」

我忽然意識到,是他的指尖,正輕柔撫著我手背上那塊疤痕。
「榮威急招財務會計,可自薦他薦。」
「為什麼?」我忍不住問,「你反正已經決定再多等幾年了。」
說起來,那場校招是我經歷過的、最火爆的招聘。
可是這些轉移注意力的方法都沒有用啊!他的手掌扶在我的后,呼吸靜靜的拂動我落下的髮絲……我怎麼才能控制住這些胡思亂想?
「切,報紙都壓下來,網上爆料,不出三分鐘准給你刪了。」
有同事們陸陸續續的來了,我趕去盥洗室換衣服。
空氣中有淡淡的香味,不過分甜,倒透著一股成熟般的清洌。
鏡頭前模特的一顰一笑、對光影明暗的捕捉,變成了一行行的數據公式。
「嗯。」我說。
從五等獎到特等獎,現場歡呼聲不斷。
大學時長我兩屆、卻和我同在攝影社的師兄和_圖_書袁若軍打電話給我,劈頭就問:「你是認真的不?」
是萊卡9組11片、35mm的定焦鏡頭!
「沈先生——」我不得不出聲提醒他,一仰頭,看得到他淡然的表情,依舊是氣完神足,彷彿沒有那些小動作。
以前我從未發現,可是今天,對著這個年輕男人,他眼神中的厭棄這樣明顯,我忽然聞到自己身上濃濃的煙味,看到腳上蹬的那雙發黑的帆布鞋;再回頭看看風儀無可挑剔的秦眸,醍醐灌頂:原來人和人之間,差距可以這樣大;而我,活得這樣粗糙。
「我認真的啊。」我解釋說,「師兄你知道我成績不錯的,當時畢業昏了頭,非要去干攝影,現在嘗到苦頭了,我想改邪歸正。」
他的璀璨黑眸中含著笑意:「好。你想要多少?」
屏幕上的字終於定格。
這個場面沒來由的讓我覺得不舒服,我提了兩箱鏡頭往屋外走,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忽然被腳下縱橫的電線絆了絆。
「我,我要去天涯發個帖爆料。」
凌晨的大腦已經不好使了,我從一團漿糊般的腦細胞中勉強捏出了一條細細的線索……是的,沈欽雋,接手家族企業榮威的那個沈欽雋。
看到他這樣的表情,我忽然覺得心底有些刺痛,像是……嫉妒的刺痛。
我接起來:「喂。」
「財務。」
我又想起了沈欽雋,他的眉眼五官說不上多完美,卻真真切切的,是我喜歡的類型。
這個男人,真是氣度天成。我垂眸,忍不住想……我就是為了他,才會坐在這裏。這一切,是不是也算命中注定呢?
我聽到有人在喊:「白晞,單反窮三代啊!」
「因為想請你幫忙,白晞。」他側身望向我,「做我的女朋友,直到她回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下意識的側頭,看見那個男人緊繃的表情、抿緊如同刀鋒的唇角,以及鎖住的眉頭。
大腕一邊拾掇他的寶貝鏡頭,一邊開玩笑:「怎麼?罵了你幾句就玩消失?」
我忽然看到某條簽名,心底微微一驚,榮威這個名字這麼熟悉?
走出的那一瞬間,我看到光亮的牆面上,她的視線並未離開我,只是用一種審視而疑惑的眼神,停駐在我的背後。
「實在抱歉,我找到了更感興趣的工作。」
「白晞小姐嗎?我是榮威的HR。」
自從他來到這裏,我的目光便沒有再離開,近乎貪戀的黏著著,看著他坐回祖父身邊,而老沈先生鼓勵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比我迷戀按下快門那一瞬間的感覺,於是畢業之後拒了好幾張offer,執意去做攝影助理,可我從不奢望自己能像麥大腕一樣呼風喚雨,我只是喜歡瞬間永恆的感覺。
「……集團成立至今,要感謝很多人。當年從國外學成回來的高級總工程師,在極為艱難的條件下,由他們領銜的研發部為榮威奠定了基礎……」
可現在,我的腦子不受控制一般勾勒這個男人的臉部線條,那雙算不上大、卻狹長深邃的眼睛,我甚至頭腦發熱的,放棄了攝影助理的工作,跑來這裏面試。
他的指尖加重了力道:「這是什麼?」
人這一生,找到一個喜歡的對象可不容易。
「我想辭職。」我口齒清晰的再說一遍。
我忍不住想,不會的……那個時候,我分明看到他克制下的震驚,又怎麼可能冷靜?
我看見他溫和卻疏離的笑笑,擺了擺手,示意別打擾拍攝。然後靜靜的站著,看著貴妃椅上的秦眸,目光沉柔。
能在麥臻東手下拍片、還光明正大的拜了師父,這是什麼概念?這就是說,哪怕我此刻不幹了,給二三流的雜誌供稿也都綽綽有餘了。
我的心臟漏跳一拍,像是被窗外的寒風凍住,思維瞬間凝滯。
「瞧你這慫樣,以後別說我是你師父。」他撇撇嘴角。
原來攝影結束了。
我被安排在第一組,teamwork完畢,我做了presentation,然後一直坐在下邊,拿著手機和一堆資料發獃。
麥臻東點了支煙,深深的吸一口,斜睨我:「干不下去了?被罵怕了?」
第一次見到沈欽雋,我還是麥臻東的攝影助理。
燈光暗了下來,我只是覺得慶幸,否則全世界都會看到我紅得要滴出血的臉,還有砰砰跳動如同雷擊的心跳聲——
「那麼,我們的慣例是,抽中特等獎的女士,可以受邀和沈先生一起進入舞池。」
他眼睛都不眨:「好。」
我一下子又慌了,接連踩錯好幾拍。他的指尖卻依然輕觸我的手背,若即若離,彷彿饒有興趣。
「別慌……」他大約是看出了我的想法,竟不再沉默,聲音中還帶著笑意,「一二一,一二一……」
大腕這點好,罵了人很快就忘了,絕不記仇。尤其是這一次,拍得效果很不錯,他的心情便更加不錯。工作人員三下五除二清理道具,現場又成了文字訪談。我看到文字總監坐下,微笑著說:「秦小姐,你好。」
在榮威這個做重工起家的集團里,務實是最最重要的原則,而旗下各子公司蒸蒸日上的業務讓財務部異常繁忙。我每天早上八點五十分踏入集團大門,灰頭土臉的和數據搏鬥,有時深夜才能離開。
「喂,烤蟹要不要?」璐璐活潑的問,「還是要去拿點冰淇淋?」
他「哦」了一聲,踩下剎車等紅燈。
「隨便吧。」我低頭整理禮服胸口的褶皺,「剩下給我一個就行了。」
如果不是他牢牢抓著我的手,我真想就這麼掩面轉身,抱著鏡頭飛奔離開算了。
這……這是挑逗么?
我不吭聲,手指輕輕撫著那塊燙傷的疤痕,心中卻模糊的想,他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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