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一念心動,一生綿延

作者:無處可逃
一念心動,一生綿延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幕 陪我去流浪

第十幕 陪我去流浪

「那你進去吧。」我淡淡地說,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了。
可是哪怕是在機場,我也再沒有見到過他。
似乎有那麼兩秒時間,他全身都僵硬了,臉色鐵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愣愣地看著我。
「在開火,要等他們停火。」
「你神經病啊!」我不敢用力推他,幾乎要大哭出來,「你快走啊!」
她的回答得體而禮貌,記者轉而問:「聽說你的維聞男友是……」
在這個小鎮上困了兩天,就像是被困在了孤島上,完全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麼事。自從聽嚮導說起過在某地被叛軍洗劫後婦女的慘狀,我就更加膽戰心驚。
「你們非要親眼看到我炸成碎片才開心嗎?」我強忍著哭意,吼了出來,「快走啊!」
其實我還記得上次在他店裡看到的那些珠寶,還有……嚇死人的價格。雖然買不起,可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下次應該讓老麥帶我去,無論如何也要去買一件。
「嗯,我喜歡吃的。」他答非所問地說。
「你以前會遇到更危險的情況嗎?」我好奇。
——是真的不安全。
他眉梢微揚,眼神變得生動起來,「走一步試試,我陪你在這裏,別怕。」
「斯威來熱帶雨林的破壞速度全球第一」專題稿中原本定了一張俯拍圖。最理想怕攝時間是在清晨,在熱帶雨林中高如參天的巨大喬木樹冠下固定鏡頭,抓拍第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的場景。
「他們在安全距離以外。」沈欽雋冷靜的按住我的肩膀提醒我。
大家面面相覷,老王畢竟經驗豐富,跳下車,悄悄往那個黑大兵手裡塞了些錢,湊過去說幾句話。
這片小樹木的灌木叢比人高些,頗為空曠。我跟著老王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氣喘吁吁的,幾乎把肺里的空氣都擠了出來,喉嚨里幹得腥甜。
我的腳步頓了頓,頭一次看到她露出無所適從的表情,還夾雜著尷尬。
「我的銀行卡都放在家裡,就在書桌的抽屜里,密碼是手機號后六位,麻煩你幫我交給許琢,就說還是用來捐款圖書,她明白的。」我的目光中露出懇求的神色,「我知道你恨我爸爸……但是,如果我死了,麻煩你把我和他們葬在一起……」
飛機恰好被氣流一顛,他猛地撞過來,我們悶悶地磕在一起,我只覺得口腔里有血腥般的甜味,混雜在肺部僅剩的氣息里,殘酷而狼狽。
在住的地方等了一整天,外邊的槍聲越來越頻繁,到了傍晚的時候,老王終於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只是沉著臉,情況並不樂觀。
她轉頭看著沈欽雋,語氣微微帶著挑釁,「現在你滿意了嗎?」
「是老廣被抓走了?」我心裏咯噔一聲,這真是最糟糕的局面了。
黑暗中兩道強勁的車燈往前筆直射出,吸引了無數的蚊蟲飛蛾撲火一般湊過來。我抱著相機,忽然聽到遠處一聲極為清晰的槍響。
「怎麼樣了?」大家湊過去問。
如果可以,我真的會朝他跪下來,求求他不要再走過來,可是越著急的時候,越是說不出話來,只是恐懼且焦急地死死盯著他。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全組人坐上了麵包車,往斯威亞的首都開去。
沈欽雋就在我的旁邊,身上蓋著毛毯,頭歪向另一邊,也沉沉睡過去了。
麥臻東苦笑了一下,「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和好了嗎?」
兩棵樹並生在肥沃潮濕的土壤上,每一棵都需要一七八個人合抱才能圍過來,而高度,則是一仰頭望不到盡頭。大樹枝葉繁茂到如同巨大的綠網,遮住了大多數的光線,陽光穿透下來,留下斑駁碎小的光斑。
不過每一趟旅程回來,我都會去看看第爺子。給他看看我拍的照片,給他講我遇到的那些人和事,再和他一起吃飯。
一顆心在高原跳得愈發劇烈,可是職業素養依舊讓我的手保持平穩,手指下意識地按下了快門。我想這一次,他這樣笑的時候,笑得這樣好看的時候,我沒有辜負手中的相機,也沒有辜負他背後藍瑩瑩的天,和虔誠威嚴的神山。
提心弔膽了兩天,剛才又這麼折騰了一回,精神一放鬆下來,我靠著後座就閉上了眼睛。
我沉默了一會兒,故作輕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想太多了。」
經歷生死之後,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去跨越,我們之間阻隔著的那條信任的鴻溝。
慢慢走回沈欽雋身邊,把電話遞給他,他抬頭看我一眼,表情略略有些不自然。
「等著吧,那邊過去有個小鎮,咱們先住下。反正這裏開火停火也是常事,或許晚上就能開走了。」他盡量用樂觀的聲音說。
「我……不敢。」我拚命想要說服自己,可是四肢不聽話,僵直在原地,一步都不敢動。
我嚇了一跳,死死盯了那片看似平靜地小山坡一眼,提醒自己千萬不要踏足那裡。
兩個拆彈專家站起來,看著我縮成一團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拜託你找到我的同事們,把他們帶回去。」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裡邊恐怕也有地雷,還有,把這台機器給帶上。」
秦眸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你們能拍到,我就承認。」
「等我快點兒好起來,你就走了是嗎?」他靜睜地垂下視線,苦笑了一下,有些艱澀地說,「我現在……好像做什麼都不對。」
如果不是求生的意志在支撐,恐怕我早就放棄了,腦子昏昏沉沉的,就像是以前體育課跑到了八百米的末程。可是體育課的測試有結束的時候,這樣逃命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我倉皇間鬆開了手手,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或許是因為死裡逃生了一回,每個人都異常疲倦,坐上飛機之後就開始悶頭大睡。
煎熬般的一個多小時終於過去。
電腦屏幕上傳送過來幾張試拍的照片,老王拍著煙,悶聲看著,親自調試了角度。
「我還,我還。」他輕笑,「行了,你快走吧。」
老王又一頭鑽進了夜幕中。同事開始和大使館聯繫,彙報了相關情況后,對方十分重視,吩咐我們既然完成了拍攝工作,明天一早就回斯威亞首都。至於被擄走攝影師的具體情況,他們會通過政府和當地勢力確認。
我躊躇了一下,「你有電話嗎?」
「我不知道。」我飛快地說,「我先掛了,等回國再和你聯繫。」
「莫家明投資過好幾個政府項目,因為有軍隊護達,比你們單獨行動安全很多。」他回頭看了我一眼,阻止了我再提問,「你睡一會兒吧,醒來差不多也能到了。」
他說得有些語無倫次,可我能體察到那份矛盾。
那似乎是因為,夢裡有人牢牢握住我的手。
「謝我?」麥臻東自嘲地笑了笑,「我都趕不過去。」
「他小時候脾氣犟,每次和我吵了架,想要來道歉,可是面子上又掛不住,就每天早上很早起來,去廚房給我做三明治。」老爺子頓了頓,「做得不好吃,比起阿姨做的差遠了,我就知道這小子在跟我道歉。」
「好啊好啊。」我答,「肯定要捧場的……」
我想了想,沒有反駁,只說:「我倒也不怕死,只是怕關心我的人難過。」
「碰到同胞來這裏投資建設基礎設施,就借到了。」
嘴上說沒事,可是體征騙不了人,他分明是在發抖,偏偏我靠過去的時候,他還逞強一樣把頭轉開了。
我吞了口口水,「你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
老爺子每每盯著我的時候,似乎有話要說,可最終只是笑著說:「拍得真好。」
麥臻東怔了怔,「是沈欽雋說的?」
只有嚮導懶洋洋地說:「這兩天又有反政府的武裝部隊進駐到這裏附近,我們都習慣了。」
一念心動,一生綿延。
沈欽雋半靠就床上,聲音微啞,「爺爺。」
「那我們該怎麼辦?」
一顆心卻直直地沉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著我。
飛機降落,艙門打開,衝上來一組醫療隊,手腳麻利地將沈欽雋抬到擔架上,又問:「這裏要簽字,家屬呢?」
飛機先到香格里拉,再轉車前往雪山,在雨崩村找到了訂好的酒店住下,拉開窗帘能看到夜幕下的群山,只是暗色中只能見到大致的輪廓,又無法對焦,所以只能飛速地洗澡,上床睡覺。
老廣比我們早一天回來的,因為受了驚嚇,還沒來上班,同事們圍著我問沈欽雋的病情,老王誇張地拍著我的肩膀說:「好男人啊!你要好好抓住。和圖書
「白晞,前兩天國內傳過來的消息有誤,說是你被劫持了。沈欽雋找到我,二話沒說就和我打了一架,然後拖著莫家明去找你了。」他頓了頓,問得有些猶豫,「你還喜歡他嗎?」
他似乎舌頭打結的樣子,良久,才繼續說:「你的記憶開始恢復,並且沒有出現癔症複發的跡象,你不知道我心裏有多高興……可又患得患失地擔心你會記起所有的事,記起因為我執意要去遊樂園,害得你父母車禍去世……所以我不敢真的和你在一起,也不敢提出來讓你在股權問題上幫我。因為,我只是害怕有一天你想起來了只會更加恨我。」
他一步步地向我走過來,立定在我面前。
兩條腿間像是被人系了帶子,再也分不開,我渾渾噩噩地往後看了一眼,是幻覺嗎?
可他這樣死死的守著我,我卻無能為力,只能氣急敗壞的開始大罵:「沈欽雋你滾!上次我就說過見你一次揍一次,你他媽還騙我!」我頓了頓,「你還害死我爸媽,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我撥下麥臻東電話的時候,他皺著眉頭盯著我,雖然沒說話,我還是能感覺到他的不悅。我索性避開了他,獨自站得遠遠的,等著電話接通。
「你為什麼要來找我?」我用力拍開他的手,「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還圖什麼?」
現在我對汽車封閉的車廂已經沒有那麼大的恐懼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今天我一直覺得不安,彷彿路上會出事。
「他剛才不是尿急跑出去了嗎?」
人家都說人海茫茫,有緣的兩個人會在某一處相遇,最浪漫的大約就是機場了吧。
老王難得有些嚴肅,「所以還是抓緊拍完回國吧。」
候機的時候,我想起每次去看老爺子,我都沒有見到沈欽雋。老爺子也說,現在的他是工作狂模式,飛這裏飛那裡,在天上待的時間比家裡還多。
終歸還是徒勞。
我關上電視,預定好的計程車到了,拿了行李直奔機場,目的地是雲南。在那裡我們團隊將會完成一個少數民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性拍攝項目。
人到齊之後,也沒有多等,晚間的航班準點起飛。
留在翡海的時間像是連接直每一段行程的節點,出發之前 ,我都分外享受在家睡覺、吃早飯、然後看電視的時光。
我忍不住微笑,這是沈欽雋的風格。
驚魂未定,我從座位上坐起來,看到一個荷搶實彈的黑人士兵備著衝鋒槍,站在車前示意我們下車。
他終干抬起頭,卻彷彿感知到什麼,轉到我鏡頭的方向,無知無覺地露出一絲笑。
老王用力拍了下我的頭,「呸呸呸,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日出的那一刻,快門聲、驚嘆聲,歡呼聲響成一片。雪山上方射來的金色光線鍍染在白皚皚的雪上,喇嘛們低眉垂眸,紅包長袍與那佛光一般的金色融為一體,宛如佛光。
他終於放開我,嘴角的地方是被我的牙齒磕到了,鮮血淋漓。
「莫家明?」我怔了怔,是那個年輕的珠寶商嗎?
我曾以為最美的照片,
那一瞬間的狂喜過後,我還是怕。
「我們去周圍找下吧?」我忍不住開口。
大家各司其職,開始整理設備,收縮吊臂。
我既興奮又恐俱,仰著頭,繁密樹葉遮蓋下的夜空像是被稀釋了,慢慢變得明亮起來。
老王撿起了機器,卻個幾個同事一起站在那裡,也不肯走。
他只懨懨地閉上眼睛,依舊吐出兩個字:「沒事。」
老王嘲笑我,說我是嚇怕了,受了心理創傷。
深夜的從林中,遠處零星的槍響聲音,會驚起一群群鳥獸。我看看時間,已經是快到日出時間了,每個同事都默不作聲地開始等待。
「前邊的十九年,我只能默默地看著你,想要幫你、靠近你,又怕你犯病,直到一年前,我才有機會用別的名義靠近你。」
「嗯。」
陪我去流浪,
那種喜悅幾乎只持續了不到一秒,我沖他大喊:「接住!」
「可後來他還是反悔了。你也記起了所有的事。我不甘心自己出局,就把你父親的事告訴了他。」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哪怕是在NG工作,交出的相片要以自然景物為主,可是私下的,我更偏愛抓拍那些陌生人,一瞬間的、冷漠、歡笑……讓我覺得時間可以就此定格,瞬間的情緒也能如此永恆。
良久,老王鐵青著臉回到車上,「他倒是肯放我們過去,但是前邊真的在交火,過去恐怕有危險。」
嚮導帶我們找到了光線角度都十分理想的闊葉喬木樹。
護士和醫生進來圍著他檢查,老爺子和我在旁邊等,閑聊了幾句之後,老人忽然嘆口氣說:「小晞,我和你說過阿雋小時候的事嗎?」
但當我以為我得到很多的時候,最後的結局不過證明了我是一廂情願的傻子。
「別去地雷區。」老王吼了一句,「去南邊!」
那人倒是不客氣地收了錢,可還是衝著老王擺手,嘰里呱啦不知道說了什麼。
車子又開了小半個小時,找到了那座小鎮,裡邊都沒什麼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小旅館安頓下來。嚮導十分嚴肅地警告我們,「千萬不要往西邊的小山坡里走,那裡曾經是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激戰的高地,埋了不少地雷。」
老廣不會的。我強迫自己否認這個可能性,他這麼個老好人,一定不會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聽到兩名拆彈專家低聲說了什麼,然後對沈欽雋說了句話。
雨林里氣候變幻萬千,假如今天拍不到滿意的照片,誰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還有陽光,或者索性會下暴雨。高清度相機又是無人操作,放在那麼高的高度,無論哪個環節,意外損壞的可能性都極高。
更何況,此刻他的表情,沒有淡定和從容,是一眼就能窺破的緊張和忐忑。
她走到門口,最後回頭說:「沈欽雋,我們兩不相欠。」
慶幸那一幕被自己捕捉下來的同時,我又很快地移動鏡頭,以雪山為背景,去抓拍那些歡呼的遊客們,眼角的紋路,飛揚的髮絲,以及細微的表情。
或許是隔得遠,或許此刻我太緊張,我沒聽明白。
難民營的生活環境真的令人絕望,腐爛腥臭的味道遠遠飄出好幾百米,老人和孩子生了病也只能躺著,慢慢死去。而食物則是聯合國機關機構心定點發放的,每次排隊的隊伍都拉得很長,可是供給並不能提供給所有的人,更多的人在趕過來之前,工作人員就已經離開了。
「我他媽被困在戴高樂機場兩天了!不能趕過去,這裏正在大罷工呢!」老麥有些懊惱,「不過還好,他找到你了。」
他的下巴上全是青色的鬍渣兒,又被我噴了一臉唾沫星子。眸色有一瞬的激動,可最後還是做了個深呼吸,「你給我冷靜點兒。」
他沉默了一會兒,扭頭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塵土飛揚間,他輕描淡寫地說:「莫家明來非洲做鑽石生意,我本來想和他一起去南非考察一個投資項目,在衣索比亞轉機的時候麥臻東聯繫我,說你失去聯絡了,擺脫我來找你。」
「我不洗澡,弄得邋邋遢遢的,比較安全一點兒吧?」我自我安慰地對老王說。
「夠了!」
越來越靠近,我終於確定了,真的是他。
只是越擦越多,手背手心滑膩膩的都是水澤,忽然有一股柔和的力道將我的臉掰過去,他的表情同樣有些慌亂,「你怎麼了?」
那個瞬間,我無話可說,時間漫長而短暫,掌心的汗幹了又濕,終於聽到小樹林的入口走了動靜。全副武裝的士兵小跑著過來,愣了愣,隔著防爆服和面罩,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我倆,用英文問:「是誰?」
這一覺也睡得不大安穩,一早就有護士來查房。那時我還在睡,肩膀上暖暖的,像是有人在給我蓋被子,我立刻驚醒了。
他定定的看著我,又小心翼翼看著我腳下踩著的那塊兒暫時沒有異樣的土地,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我把粥端給他,卻被他按住手。
他重新閉著眼睛睡去,而我倉促地轉過頭,眼淚落下來,慌忙用手去擦。
他大約本來是想要給我擦眼淚,手停在半空中,輕聲說:「對不起。」
後來我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因為老王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一分份資料,上邊寫著在這個動亂的國度,有多少幼https://m.hetubook.com.com女發遭到侵犯,那個比率觸目驚心。
我這樣想著,換了一個頻道。
發布會上他一襲紅裙,配了一整套翡翠首飾,項鏈做了了枝葉形狀,每片葉子都是一塊兒翡翠,耳垂上兩滴玉,更是綠得如同水一般。我看了許久才回過神,記者們已經拋了一大串問題。
在飛機上大家束手無策,我只能看著手錶,分分秒秒地等待,希望熬過最後的時間。沈欽雋體溫躥高的速度很快,燒得嘴唇全都乾裂開,汗水出了一層又一層。他閉著眼睛,不安地半躺在椅子上,我給他冷敷,一隻手不小心蹭過他的手背,他卻條件反射一樣抓住了,再也不肯鬆開,眉宇間一松,終於安心地睡過去了。我悄悄掙了掙,最後到底不忍心,也就由著他去了。
我離他這樣近,這才發現這個男人儘管遠看是那麼完美,可是近看的時侯,嘴唇微微有些乾裂,長長的睫毛下投下的那一片青色陰影,到象是沒有休息好而留下的黑眼圈。
站在樹下,除了感嘆造物的神奇之外,也頓時感知到了我們本身的渺小。
他眉骨的地方隱隱有擦傷的痕迹,下巴上滿是胡楂兒,但是也有殘存的淤青……或許是我盯的時間長了一些,他悶聲問:「看什麼?」
我張了張嘴巴,不知道該說什麼。「不過我走了之後,他就親自代我去上班了。」他笑得有些狡黠,「老爺子什麼都沒做,就在辦公室里坐了幾天,下邊有什麼事都內部消化了……或者,悄悄堆積著等我回來。」
「可我不知道還敢不敢相信你。」我努力地在嘴角扯出一絲笑。
經過了地雷那一出,他們所有人都把沈欽雋看成了我男朋友,這種時候我也懶得再解釋,只能問:「那現在怎麼辦?」
他卻彷彿沒有聽到,反倒往前走了兩步,離我越來越近。
正在等待郵件發送完畢,老王忽然跑過來,激動地說:「工程組借來了新的吊臂。」
後面的部隊竟然緊追不捨,司機把油門一松,推開了車門,自個兒先跑了。
我們全組的救命恩人啊!
「至於我和他在一起的事,也是因為欣姐成立工作室的時候,他幫過我好幾次,圈子裡開始有了傳聞,我沒有否認。後來訂婚的事是我逼他的,那時你還沒恢復記憶,醫生也說過,如果你知道了過去的事,有很大的幾率又發癔症……」她頓了頓,近乎怨毒地看了沈欽雋一眼,「總之,他就是這樣答應了我。」
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他的鼻息,沒想到他一下子醒了,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卻閉著眼睛,輕聲說:「我還活著。」
他安靜地抬起頭,「我從來沒有欠你什麼。我幫你,只是因為白晞。」
我們輪流結伴出去打探消息,可惜,並不像之前樂觀的估計一般很快就能停火。相反,戰火愈來愈激烈,傍晚我甚至聽到了迫擊炮開火時的巨大聲響。
我來不及收拾什麼,背著包就和大部隊一起鑽進了車子。
「我求求你走好不好?」我終於崩不住,哭了出來,「我的腿很酸,我真的快不行了。我不想你死……」
聊以自|慰地是,最危險的那一晚,得到的俯拍圖和仰視圖都十分精彩,好幾張甚至完美到不需要大幅修圖,老王摸摸鼻子說:「照片還真不錯,就是不知道有沒有命送回去。」
叢林里有各種蚊蟲,攝製組在當地請了一個中年嚮導。嚮導人不錯,黑皮膚、厚嘴唇,顯得很憨厚,不過偶爾地,也會狡黯地向我們要些小費。總體來說,大家相處得不錯。他十分仔細地告訴我們哪些蚊蟲被叮咬是無害的,又有哪些需要注意,毒性極強,甚至有可能傳播登革熱等十分嚴重的疫病。
「老廣呢?老廣還被劫持著呢。」我有些著急地問。
隔了十多米的距離,老王大聲喊著:「丫頭你堅持住,拆彈的馬上來了。」
可沈欽雋偏了偏頭,彷彿不喜歡我碰他,沙啞著聲音說:「我沒事。」
沈欽雋和他們說了幾句,稍稍往旁邊跨了半步,還是拉著我的手沒有走開。
現在,我知道了,
良久,他才很不情願地拿出了一部手機。
遊客們早早地就把三腳架豎立起來,靜靜等候日出金山的那一刻,我獨自尋覓了一個角落,手裡的相機卻偏轉了方向。
是逝去的風景流年。
忽然有人說。
我懷裡抱著一台機器,和大家一起沖了出去。
車子開出了兩三分鐘,司機從後視鏡里看了一眼,嘰里呱啦叫起來。
一開始驚魂未定,可現在,我緩過了神,訥訥看著他,「你怎麼會來這裏?」
「你滾遠點兒啊!」我的左腳一動都不敢動,只覺得冷汗一層層地從後背湧出來,幾乎將身上的T恤浸濕。
他很用力地抓住我的手,「我知道那個時候你在等我一個解釋,可是……我……」
他遲疑著停下腳步,「你還在生氣嗎?」他頓了頓,用一種和孩子說話的語氣,「不管怎麼樣,現在別鬧脾氣了,是麥臻東讓我來接你的。」
所有人都清醒了,彼此不安地對視。
「你是想一次次讓我愛上你,再一次次地離開我嗎?」我輕聲鳴咽著說,「沈欽雋,你不用這樣的。既然恨我,就讓我留在那裡自生自滅——」
「長度夠嗎?」
我回頭望過去,果然,已經可以看到大部車隊正開過來,塵土飛天。我擺出一張比死還難看的臉,「老王,水果刀呢?」
貼近他心跳的時刻,我在想——
大家連忙抹黑開了工作燈和臨時發電機,吊劈和工作台被組裝完成之後,慢慢地往上延伸。我們在下邊看著電腦屏幕上反饋的畫面,老王不時指揮他們將鏡頭切換角度,以便尋求最佳的拍攝點。
他的語速又急又快,沈欽雋只來得及打斷到這裏,匆匆把他推到一邊,不知說了什麼,莫家明回來的時候,對我笑笑說:「妹子,你沒事不就好了。」
「那還等什麼?」老王抱著機器跳起來,「快跑啊!」
莫家明離開之後,我在機場里東張西望,沈欽雋遞了瓶水給我,「在找什麼?」
「謝謝你。」我十分誠懇地說。
她的瞳孔有輕微的收縮,似乎是受到了傷害,可最後還是轉換成清淡的表情,彷彿無所謂一樣武器,一字一句,「白晞,因為我……長得像你,因為,我是你的表姐。所以他一直在照拂我。」
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在座椅上動了動,身子往我這邊側了側,像是夢魘醒了一樣,猛地睜開眼睛,連帶著那極長且微卷的睫毛都孩子氣地顫了顫。
「應該是可以了,走,現在就去那裡。」
因為我想先去梅里雪山,所以提前一周出發。
我把懷裡的機器扔出去的時候無法控制好力量,他後退了兩步穩穩拉住了,揚眉看著我,「你跑做什麼?來接你回去的。」
就像是那時我知道爸爸媽媽的死因,糾結著要不要將所有股權轉讓給他……只是我想清楚的時間,用得比他短而已。
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他,我想了很久,又問:「你們怎麼能穿越這塊兒交火區的?」
「嚮導說再託人去確認。」老王不耐煩地抹了抹臉,「你們身邊還有沒有錢。」
半晌,他垂頭喪氣地上來說:「前邊過不去了。」
我低低「嗯」了一聲。
這條路要走多長?
我被塞進一輛越野車後座,除了司機,就只有我和沈欽雋兩個人坐在後座。
那個老好人,家裡還有個剛滿周歲的女兒……
什麼都沒有。
他的眼神中最後一絲鎮定消失,甚至不自覺地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上唇,彷彿因為不知道說什麼而懊喪。
他定定地看著我,唇角的笑很溫柔,最後卻慢慢變為戲謔,忽然走上前一步,乾脆地說:「那一起死吧。」
「沒什麼。」我轉開目光。
我這樣起著,正要上前和他道謝,沈欽雋卻搶在我前邊,半擋住了我們視線,一邊說:「你還沒走嗎?」
「真的很感謝你。」我向他伸出手,「還救了我的同事。」
對我來說,死亡比起旁人更加輕鬆的是,大概沒有人會因為我的離開而難過——除了老麥吧……幸好,在我走之前,已經把該做的事都做完了,連那幾套很貴卻沒怎麼穿過的衣服,我也已經在走前送給了許琢……
「啊?」
「其實在我踩到地雷,你非要過來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想通了。我真的不希望你陪著我死和圖書,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如果你騙了我,能讓你放下叔叔阿姨的心結,那也很好。」我認真地看著他,輕聲說,「沈欽雋,我不恨你了,我們都放下吧。」
「我只是朋友。」我遲疑著說,「但是可以幫忙聯繫家屬。」
「活著就好。」
所以,還是沒有緣分的吧。
我抱緊了手裡的機器,拖著沉重的步子往前挪,心想完蛋了,我一定快中暑暈過去了,居然連幻聽都出現了……
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你們失去消息的這兩天,他已經被救出來了,已經提前安排他回去了。」
「沒找到。」他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當地人說……在軍營里看到了亞洲人。」
電影頻道里正直播《美眸》的電影首播發布會,一眾主演悉數到場,最為惹眼的是女主角秦眸。長發微卷,腰肢纖細,那雙眼睛似乎閃耀著瑩瑩的光亮。印象中最後一次在醫院見到她,她蒼白而刻薄,和此刻的神采飛場迥然不同。
提心弔膽地過了一晚,嚮導終於帶回了確切的消息:老廣果然被當地一支武裝力給抓走了,目前生死不明。
「你沒事吧?」我探手過去,觸到他額頭的時候,發現燙得可怕。
在國內安安穩穩地長這麼大,頭一次看到這樣密集的生老病死,我忽然間發現,和貧窮和生死相比,以前自己追求的那些所謂的美感,實在太華麗、太虛幻了。
「你知不知道傳來消息說你們組被劫走的是女攝影師,我他媽心臟都要停跳了!」老麥頓了頓,「沈欽雋在你身邊嗎?」
剛才怕得站不住,可現在,怕得挪不動。
那個在後面追我的男人,黑頭髮,高個子,薄薄薄的唇上下開合,那人……是沈欽雋嗎?
忽然忍不住苦笑起來,白晞,你還是怕死的……否則,怎麼會想起這樣細節呢?
我皺眉看著她,實在無法理解她此刻的邏輯,究竟是怎樣霸道的感情,才會令人說出「我得不到,我也不想你能得到」這些奇怪的話?
不知道為什麼,對著他的時候,老爺子的表情不沒那麼客氣了,甚至有些生硬地說:「一會兒我讓醫生來會診。董事會只給你一個星期的時間。」
他開口的那個瞬間,嗓子有些啞,「十個月了,白晞你重啟完畢了嗎?」
傍晚的時候,一直在外打探消息的嚮導匆匆忙忙地跑進來,一進門就大呼小叫:「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我慢慢放下相機。
「哦。」
又是一個註定失眠的夜晚,既擔心下落不明的老廣,也怕這個小鎮成為新的戰場。我時不時地走到陽台上張望,明明是暗沉沉的夜色中,伴隨著巨大轟響,不時有火光拔地而起。
我握著電話,有些茫然。
「他和你說了什麼?」
靜靜等待了片刻。
我和衣躺在床上,卻始終睡不著,想起很早之前看過的一個視頻,被某國反政府武裝綁架的外國人被殺,以此向政府和國際示威。
大家手忙腳亂地抬起機器,衝進樓下麵包車裡,司機一踩油門,車子竄了出去。
空姐急急忙忙地跑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開目光說:「兩位……飛機遇到氣流,先扣上安全帶好嗎?」
我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一眼沈欽雋,他側對著我,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虛弱地睜開眼睛,「先不要告訴爺爺。」
病房裡是令人覺得死寂一般的沉默,我並沒有因為此刻她說出了這些而如釋重負,只是想打破這一刻的安靜,匆忙說:「你號東西吧?」
「我沒和任何人說,就跑去找你了。」他抿著嘴笑說,「要不是你在我估計他能掄起椅子砸我。」
「秦小姐你以最高身價簽約著名的XX影視公司,從獨立工作去室到xx一姐,工作上有什麼新計劃?」
定格的那一剎那,
「白晞你沒事吧?」電話那頭老麥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什麼時候能回來?」
他促狹地眨眼睛,「是怕男朋友吧?」
他聽話地停下來,回頭對早就傻了的同伴說:「快去找拆彈專家來。」然後回頭直視我的眼睛,依舊朝我走過來。
其實我聽得出他色厲內荏的語氣,也知道他沒說實話,可我沒有揭穿他,默默在他身邊坐下,等老王池們過來一起登機。
病房裡還有消毒藥水的新鮮味道,沈欽雋從病床上起來了,坐在沙發上,病服外邊披著一件灰色毛衣,聲音低沉,「你自己和她說吧。」
他的反應有些慢,又像是在反覆地體會我這句話的含義,最後大笑起來——伸手把我抱在懷裡,我能感覺到此刻他震動的胸腔和真實的體溫。
我沉默地看著他不說話。
他走到我身邊,拉著我的手,輕輕抱了抱我。
在這裏的半個月,我見過臭飛熏天的難民營,見過孩子們扯著我的褲腳向我乞討的眼神……我看著慢慢沉降下的夜色,現在安全地坐在冷氣徐徐的大客機里,回想起下午的生死一線,恍如隔世。
「我想給麥臻東打個電話。」
冷冷熱熱的,一個晚上翻來覆去折騰了好幾回,到凌晨的時候,總算安穩了一些。我也縮回了小沙發上,隨便裹了條毛毯就睡下了。

耳膜開始嗡嗡輕響,我忽然聽到奇怪的聲音,像是中文,在喊「別跑」。
他的臉色隱在清晨微弱的光線中,變得冷硬而堅強,只說:「我知道了。」他們會把文件送過來。
我的眼眶有些發酸,用力搖了搖頭,「沈欽雋才吃苦了。」
除開蚊蟲和悶熱的天氣,以及當地的衛生習慣,這裏還有一個更加顯而易見的事實。
然後……猝不及防地,打橫抱起了我。
我從頭到尾地武裝起來,還是不斷中招。同事們和我一樣的長褲長衫,但比我的境況好得多。我咬牙切齒地抓癢,可身上的大紅包不見減少,甚至還會起膿,塗再多的清涼油都沒用,兩三天也不見癟下去。
「唔,師父被堵在截高樂機場過不來。」我輕描淡寫地說,「我說我沒事了,讓他趕緊回國。」
天空一下子亮了,我甚至能看清圍繞在每個人身邊的薄霧,電腦屏幕上于的畫面不停地閃爍變換,三台相機以每秒十幾張的速度抓拍著此刻的場景。
榮威集團正式完成了對QL股份的完全收購,這距離上一次危機不過短短半年多的時間。新聞一出,財經界嘩然。更多評論家都傾向於沈欽雋完美的手段;用上一次的示弱,成功贏得了員工們的支持,並由政府出面牽頭談判,完成了資本回購。
工程組一直在想方設法解決技術難題,而我跟著老王每天早出晚歸,出沒在難民營。
我看見秦眸雙手放在身側,握緊,又鬆開,表情幾度變幻,最後冷冷地說:「沈欽雋是在我和他訂婚取消之後,才知道你爸爸的事——是我告訴他的,因為當時那些信保存在我家。他沒有……從一開始就騙你。」
「怎麼不怕呢?」我當時認真想了想說,「如果我能活著回去,我一定好好活著。」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的唇角終於帶了一絲笑,「我得不到,我也不想你能得到。」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可是我想努力一下……」
他摸了包煙出來,看看只剩了兩三支,重新放回去了,「省著點兒抽。」
「機器在那裡。」我指了指地上,「你們快走吧。」
「白晞……」
可是抬頭看到沈欽雋,他似乎能讀懂我的絕望,那種生冷的目光生生逼退了我的想法,只能咬牙站著。
最好的照片中,
我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邀約,也在跟著NG外出的旅途中,拍下更多新鮮的圖片。只是我十分謹慎地開始挑選外出的目的地,那些危險的地方最終還是放棄了。
鏡頭裡的年輕男人顯得更加清瘦了些,頭髮更,臉色也略有些蒼白。他就是這樣一個成竹在胸的人,所以說,醫院里那個忐忑不安的男人,真的不像是他。
「我現在和你在一起,你千萬別松腳,不然我們就一起死了。」
雖然知道這樣危險,可這是唯一能做的了。
「不是他托你來找我的嗎?我報個平安啊。」
然後在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進了大劇場。
我安慰自己,這一定是因為路上不斷有載著大兵的卡車來回開過,戰事更為激烈了。老王拿著僅有的一部可用的電話,不斷地和大使館以及當地熟人聯繫。
第一次見到他,就是被這個男人英俊到了極致的外貌給迷惑了,才會一步錯,步步錯,直到現在。可我到底后hetubook•com.com不後悔認識他呢?
「所以才任由那些人傷害你,任由你一個人離開……我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
「誰來了?」老王唰地站起來,臉色鐵青。
這樣想,心裏便微微釋然了,畢竟……當初拒絕他的,是我自己。
她大概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吧。
真的是再也跑不動了,我放慢了腳步,終於停下來,一動不動。
車子拉著藍色的鳴笛行駛在這座熟悉且久違的城市裡。
我坐在車上,緊緊抱著存儲著照片的電腦,希望老廣只是迷路了。
那一刻心中跳如鼓,我知道他要做什麼,可是沒等他完全地伸出手,我用最快的語速說:「可是沈欽雋,程序可以設定重來,但是……情感不能。」
她手裡拿著紙袋,提的是和我一樣的熱粥。
此刻的沈欽雋十分狼狽,頭髮和胡楂兒都亂糟槽的,身上的單色襯衫看上去髒兮兮的,大概好幾天沒洗澡換衣服了,可蹙起的眉頭卻倏然間舒緩地鬆開了——那樣生動。
「可是你不是說是和莫家明一起去南非的嗎?」我轉了話鋒,「現在不去了嗎?」
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麼難過,或許是因為在踩到地雷前,我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可他又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我面前,同生共死地陪在我身邊,讓我不得不胡思亂想。
「秦眸告訴了我你爸爸的事,我也知道高崎在密切地聯繫你,我每天都用工作麻痹自己,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事。那幾天經常噩夢醒過來,覺得應該找你談談,可是夢裡邊……我爸爸媽媽去世的樣子……我又覺得,覺得應我不該和你有任何聯繫,你會把一切東西都還給我,這是蘇叔叔欠我爸媽的。」
「不能繞道嗎?」
溫暖而乾燥。
她輕輕拉開門,又再關上,我懷裡抱著飯盒,獃獃坐著,一動不動直到門又被拉開,秦眸走出來,「他請你進去。」
唯一的好消息是,大使館已經給了積極的反饋,已經通過某些特殊渠道和武裝方進行接觸並希望我們提供更多關於老廣的資料。把相關的資料整理好電話通報了大使館,老王開始催促我們收拾行李,準備第二天一大早就回斯威亞首都。
簽約XX,正式成為電影圈的一姐,她終於不再是小清新且小眾的女明星了,會有無數的珠寶商捧著珠寶送上來,任她挑選,而不用再看那些小富二代的臉色。
「我在機場了,沒事。」我故作輕鬆地說。
他終於睜開眼睛,明亮而狹長,「其實爺爺剛才一直很想揍我。」
我被扣在原地,他下巴上的胡楂兒刺得的我的下巴生疼,而薄薄的兩片唇貼著我的,乾燥而灼熱。
最後一個字還沒吐全,他忽然解開了安全帶,狠狠地吻過來。
老爺子到底還是知道了消息趕來了。
比畫了半天,才知道是叛軍和政府軍都往這裏開過來,看這樣子有可能在這座鎮子進行巷戰。
「小丫頭,出去吃苦了吧?」老爺子摸摸我的頭。
我從沈欽雋懷裡跳下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恨不得大哭一場,「哪裡是三分鐘?我覺得像三的啊——」
「你在發燒?」我心裏咯瞪一下,「冷嗎?」
「後來我知道,爸爸媽媽是因為蘇叔叔才死的……」他唇角的笑意稀薄而苦澀,「白晞,我真的不如你。是因為我的原因,你們一家才出了車禍,可你還是願意幫我;可我一時之間,真的轉變不過來。」
你是我唯一的信仰。
他「嗯」了一聲,聲音低沉而溫柔。
「那你跟我們走吧。」護士乾脆地說,「剩下的人要測體溫,填完聯繫表才能下機。」
我強迫自己趕緊清醒過來,不再去想那些可能性。
沈欽雋躺在那裡,那般清瘦,五官的輪廓俊美而深刻,觸手可及,卻不見了往日里那些或生動或隱忍的表情,我甚至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還活著。
老王嘴巴里含著體溫計,沖我揮手,「你去吧!好好陪著小沈,隨時電話聯繫。」
可是沒有爆炸,沒有想象中的血肉橫飛。
我怕死,但是更怕死前受凌|辱,我甚至轉而對老王說:「你有水果刀不?借我備用。」
自從我踩到地雷到現在,我頭一次看到他失控,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咬牙切齒地說:「白晞,我現在生死和你綁在一起。要活就一起活,要是一起死了,你拜託我什麼都沒有用!」
「他一個人去就行了。」
「過不去是什麼意思?」
老王他們還在後頭,我看到莫家明站在機場門口,快步向我們走來。
聽著屋外越來越密集的槍聲,我明白,其實不止老廣,我們團隊的每一個人,都處在高度危險中。嚮導剛才衝進來嘰里呱啦說了一通,說是我們這裡是扎伊爾河的上游,也是武裝力量要搶佔的高地,最好能夠及早離開。
在醫院吃了早飯,我回家換了身衣服,中途又去了趟NG。
大伙兒紛紛找出身上帶著的美金,統一給了老王——其實心知肚明,此刻嚮導擺明了要訛錢,但也只能聽之任之了。
那些更加可怕的可能性,比如被不知名的毒物襲擊,又或者……被當地的武裝力量誤以為是國際代表挾持了……
我問嚮導到底有多高,他比畫了很久,我約莫知道了,大概是二十多層樓高。
他固執地扭過了臉,不再看著我,對我的話也充耳不聞,最後說:「白晞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為了我……那麼多錢和股票都可以給我嗎?你也不希望我死對吧?」
「因為裡邊有你。」
緊急清點了人數,果真少了老廣。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只能含含糊糊地帶過。因為記掛若沈欽雋說想吃老盛記的皮蛋瘦肉粥,我早早地就去他家排隊,等到買完趕到病房門口,正巧遇上的是我最不想見到的人——秦眸。
我微微調整了模式,再一次舉起來,對準了不遠處那個高個子的年輕人。
「你一個女孩子湊什麼熱鬧?」老王揮了揮手,和嚮導說了幾句話,當即拍板決定,「大家先回駐地,我和嚮導留下來,找當地人幫忙一起找比較合適。」
綳得快要斷掉的神經倏然間鬆弛下來,我看著專家站起來露出輕鬆的笑容,顫聲問:「真的不會炸?」
到了醫院,沈欽雋立刻被送進了隔離病房。一系列的檢查下來,已經是凌晨,也確認了是瘧疾。我自己的檢查完成之後,去病房看他。
雪上加霜的是,這裏的通訊竟然完全地和外界隔斷了,僅有的一部電話也找不到信號,更別說網路了。我有大片大片空閑無聊的時間,只能和同事一起查看之前拍的照片。
「你應該想想你爺爺。」
每一天,在破破爛爛的帳篷里,無數人悄無聲地死去,被草草地扔到河裡或者火化。孩童們四肢瘦如乾柴,卻鼓著大肚子,拉住我的衣角,眼巴巴地看著。除了把身上的食物分給他們,我不知道還能幹什麼。
醒過來的時候,車子正好開到斯威亞簡陋的機場。
來到斯威亞已經快一周了。
他的另一隻手握著什麼,很慢很慢地伸出來,從修長的指縫之間,我能看到深酒紅色大鵝絨的質地。
我低了低頭,有一簇額發落在了眼睛上,痒痒的,「我明白的。」
「啊?」
並沒有太多選擇,
我的臉一下子垮下來,莫家明卻暖昧地沖沈欽雋笑了笑,「我可不管,這份人情——」
「別聽她的。」沈欽雋忍著笑,打斷我誠懇又心虛的話,「她的錢都捐了,哪來的錢去你那裡買東西。」
他的眼神有一絲黯然,最後卻安靜的說:「你省點兒力氣吧,我不走。」
因為一隻手拿著相機,我只能伸出另一隻手去懷抱他的腰。
大家面面相覷,無法可想。
醫生又簡單地把病情告訴了我,惡性瘧、急性腎功能衰竭、急性心肌炎之類的名詞還是聽得我心驚膽戰。病房裡的他恰好處在寒期,身體還在發抖,臉色鐵青,我幾乎能聽見他牙關上下磕動的聲音,只能又問護士要了一套被子,再給他蓋上。沈欽雋卻翻了個身,無意識地將被子的一角踹開了,我趕緊伸手去摸他額頭,燙得嚇人,迷迷糊糊地還在喊「熱」,於是又物理降溫。
沈欽雋穩穩扶著我的手臂,雖然和我一樣經歷了生死一瞬,可他卻不像我這樣沒出息,只說:「這裏還不安全,我們儘快趕回機場,最好今晚就能走。」
如果說劫後餘生的大哭只hetubook.com.com是因為情緒難以控制,那麼此刻,突如其來地,我被一種近乎窒息的感情狠狠地擊中了。
小叢林深處不斷有腳步聲靠近,老王和嚮導他們都過來了,沈欽雋冷靜地看著他們,示意他們不要靠近,趕緊出去。
但是我們都沒想到,熱帶雨林中的樹木競然高到了這樣不可思議的地步。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此刻的心情,明明知道站在了一座隨時會噴發的火山口,眼看著岩漿滾滾噴涌而來,偏偏半步都沒法挪動。這樣熱的天氣,冷汗依舊在不停地往外冒,額發濕答答地粘在額頭上,人到了這種絕境,真的很容易放棄,好幾次我差點兒就要開口:「你們走吧!炸就炸了!」
我側過頭,毫無顧忌地仔細打量他。
「那你趕緊好起來,我買一箱給你吃。」我大方地說。
我知道爺爺是意有所指,可是他知道之前所有的事嗎?我不敢開口,也不想開口,只是沉默地聽著,直到檢查完畢,老爺子要先去公司,就剩我一個人在病房裡陪著。
應該有你。
我悄悄往前走了一步,這樣他一抬起頭,我就能抓到側臉。
「那個晚上我收到你送來的合同,也簽了字,勝券在握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去面對你。」
他怔了怔。
我怔了怔,同事們以為我快結婚了,可事實上,我早就和他沒有聯繫。
「他雖然嘴硬,可是心裏對誰好,我是知道的。」
晚上我躲在帳篷里,整理照片,再通過僅有的網路渠道將這些照片發至老麥的信箱。
「那就好。」他孩子氣地笑了,長長的睫毛一開一合,最後放心地閉上了。
開始的目光還有些渙散和驚慌,旋即看到了我,下意識地伸手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腕,又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說了句:「還在就好。」
「我知道。」我又有些失態地回頭沖他吼,「你也滾啊,我不想和你一起死。」
半個小時之後,老王出了聲,「好,今天就這樣吧,回去看看照片。」
我叫醒了老王,他有經驗,一看就說:「你男朋友是不是得瘧疾了?」
就連見慣了大場面的老王都覺得激動,當即就開始布置吊臂工具,可是吊臂一再地上升,到了極限……卻只是到了大樹中央,根本就夠不著樹冠。
「或許你還應該告訴她,為什麼我會幫你。」他的表情背著光,令人難以看清,可是聲音卻是一種近乎冷厲的清冽。
自從老廣被擄走,我不止一次想到過死。
不是幻覺。
他怔了怔,「找他幹嗎?」
「我得陪著你隔離。」
「我走什麼啊?你不是臨時要找拆彈專家嗎?」他狠狠一拳捶在沈欽雋身上,「你小子夠狠,英雄救美還不夠,非得玩同生同死啊!你知不知道我聽得差點兒暈過去,你要是出事我怎麼和你家老爺子交代——」
他同我握了握手,只說:「太客氣了。回國後到我店裡來捧場就行了。」
我想起下午老王和我聊天,問我:「來這種地方怕不怕?」
至少不會死了,我本該高興的,可是——
沈欽雋的表情卻驀然間鬆動下來,對我說:「他們說這是枚啞彈,沒事了你抬腳吧。」
老王他們很快跑過米,大聲讚歎:「真快啊,三分鐘不到就拆掉了。」
「這樣吧,大家都統一行動,沒事不要出去亂走。」老王憂心忡忡地看了四周一眼,大約咽下了後面半句話,「這裏也不安全。」
那裡佛塔輕佇,穿著紅色僧袍的喇嘛們手中持著佛珠,虔誠地望向十三峰中的最高峰卡瓦格博峰——也是藏民心中的的最聖山。
忽然有人說:「咦?老廣怎麼不見了?」
「是我,師父」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又有點兒想哭。
「老廣的事,是他聯繫了當地的黑幫,送了筆錢,人家就放了。」
迷迷糊糊地睡著的時候,我只覺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她的臉色唰地變白了,可最後,她依然驕傲地抬起下頜,大步離開。
拆彈專家的衣服上還有聯合國我維和部隊的標誌,蹲下后小心地開始在我左腳周圍挖土,電子設備發出嘀嘀的聲響,彷彿在提醒我時間的流逝。
每一寸血管里的液體都在泊泊地飛速流動,這一定是我聽過最動聽、最動聽的話!
「日出了。」
「放下?」他輕輕蹙著眉,重複了一遍,「白晞,你要我怎麼放下呢?你從認識我到現在,不過一年時間,可我認識你,已經整整二十年了。」
每個人都死死盯著屏幕,老王眉頭皺得很緊——我知道他是真的緊張。
上次我們外出取景,我把自己的礦泉水給灑了。老廣憨憨笑著,把自己那瓶倒了一半在我的瓶子里,說:「你喝。」
——多麼似曾相識的一幕。
他那雙明凈狹長的眼晴,就這樣看著我,似乎還有說不完的話,卻又生生頓住了,波濤洶湧被阻斷在石璧之後,最終歸於無聲。
一個月後,斯威亞特刊終於出刊,好評如潮。而我委託給麥臻東在《看見》上發的照片竟然也引起了一些關注,甚至有出版社透過他和我聯繫,要和我合作一本攝影隨筆集。
他的聲音嗡嗡嗡的,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可這個時候——腳下踩著炸藥,隨時會鮮血橫飛的時候,我忽然清晰的意識到,身邊這個男人,我希望他好好活下去,哪怕我死了,他也應該好好活下去。
車身忽然一晃,我聽到一聲尖銳至極的剎車聲,所有人身子往旁邊一歪,車身堪堪擦著路邊的大樹停了下來。
「不是你拜託沈欽雋和莫家明來救我的嗎?」
「叫空姐來看看,不知道飛機上有沒有常備的藥物。」老王沉吟了一會兒,「回國去,小沈這樣的情況恐怕還得隔離。」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我剛才拍到了最好的一張照片。」
我的腳好像開始發抖了,高度緊張之下,似乎沒有了知覺,我甚至很難確定……自己到底踩住了壓盤沒有。我呼哧呼哧地噴著氣,大概連眼睛都是赤紅的,過了許久,終於跟他說:「有幾件事我想交代給你。」
「奧利奧?」
雲酒店的路上可以吞到街道兩邊的民居和圍牆上,到處是斑駁的彈坑,來接我們的嚮導聳聳肩膀說:「這裏昨天剛經歷了一場槍戰。你知道的,這裏就是這樣,平時盡量不要亂走,尤其是女性。」目光最後落在我身上,這麼熱的大氣,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他「哦」了一聲。
嚮導捂著被撞傷的額頭,跌跌撞撞地下車,開始和士兵溝通。
「快點兒做完回營地吧。」這種情況下,老王的聲音還很鎮定。
他在輸液,閉著眼睛也不睜開,只說:「其實和爺爺生氣的時候不全是我的錯,要是他錯了,他會悄悄在我桌上放一袋奧利奧餅乾。」
為了能捕捉到晨光,我們必須連夜布置好一切儀器。坐在車子里,我問工程組的同事:「從哪裡借來的吊臂?」
「你會……陪著我嗎?」他躊躇了片刻。
他的手握著我的,越來越用力,同時安慰我:「這裏的地雷都不是高敏式的,壓盤是很多年前的老技術,很容易拆除,你別怕,我會在這裏。」
他安靜地看著我,無聲而黯然。
嚮導比畫著說:「就這樣一條路,難道往蘇伊爾河裡繞嗎?」
大巴在高速上出事,我裹著毛毯一個人坐在雨中,他也是這樣義無反顧地趕來。
等我察覺到沈欽雋有些不對勁的時候,行程已經過半,我睡得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他靠近我的那條胳膊似乎在打戰。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臉是通紅的,像足喝醉了酒,暈得有些不正常。
他給我的回復通常很簡單。或者「很好」,或者「很有力度」,但總是不忘附一個「盼平安回來」。
在這樣的環境里待得久了,真的會讓自己覺得恍如隔世。
「那你快點兒好起來吧。」
一抬頭對上老爺子花白的頭髮和關切的眼睛,我連忙坐起來,「爺爺……」
「你別過來!」我只是重複,「我好像踩到了什麼。」
第二天,我神清氣爽地洗了臉,背著相機出門。昨晚並沒有看清的雪山,在日出前柔和的光線中驀然間撞進我的視線,連綿不絕的十三座雪峰,糖霜一般的乳白色澤,聖潔得難以用言語形容。
往常老王說起自己怕豐功偉績總是滔滔不絕,可這兩天他心情不好,也沒和我瞎扯。因為眼前有一件困擾著全組的事,就是對拍攝環境的複雜性估計不足。
我下意識地尖叫一聲,把頭埋在他胸口的地方。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