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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的鈴聲又適時響起來。

憶瑋環顧四周，然後理所當然地說：「相親呢！」

小女生揚起了頭，帶了幾分倔強和敵意：「我自己的事，我也考慮得很清楚。」

她壓根沒對他提起自己能上研，當時黎憶瑋心裏就咯噔一下：「聽誰說的啊？」

……

「早到了。」

餐桌上的氣氛有些詭異，老爸默默的朝自己使眼色，意味深長：「小瑋啊，快吃完，去睡一覺吧。」

適時的插|進一個人來說話，暫時轉移了黎媽媽的注意力，於是她得空就往浴室跑，一邊不忘向老爸投去感激的眼神。

就是為了這件事，她和陸少儉終於鬧翻了，她也正式向他提出了分手。

「哦。」她恍然大悟，手指在桌下無意識的扭來扭去，眼神有些無辜。

髒得就像小孩子玩泥巴，憶瑋抹了抹臉，傻笑了幾聲：「媽，我先去洗個澡。」——

黎憶瑋無奈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媽，我快臟死了。」

「功夫熊貓！」——黎憶瑋腦海里驚悚的浮現這四個字，然後不可抑制的偷笑出聲，毫無半點淑女風度。

想到這裏，黎憶瑋有些發悶，那次她也是和陸少儉說起了這個，他一臉高深莫測，也不知道認真聽她說了沒有：「真是個孩子。」

黎爸爸哈哈大笑，伸出手摸摸女兒的頭髮：「那時候你們院里的老師打電話來，想問問你怎麼沒去面試，是不是回家了。正好我接的電話，不然你媽非衝到你們學校去不可。」

到了車上，他的臉色很不好看。這個男人，反正也不是陽光男孩類型的，有時候板著臉，倒更加顯得沉穩而引人注目。

那個人永遠會早她一步，毫無風度的搶著掛電話。憶瑋又有些失落，覺得剛才自己應該再說點別的，就算是吵架也好，不然就又要枯坐著發獃，熬過這漫漫長夜。

她隨手打開電視，窩在沙發里，又抱了僅存的一盒薯片，看國際新聞。

誰說沒有呢？

黎憶瑋的舌頭差點沒打結，彷彿是晴天霹靂：「爸爸，你……怎麼知道？媽……她怎麼說？」

隔了那麼久想起來，憶瑋竟然覺得有些心酸。以前她和陸少儉吵得再兇狠，也不至於讓他散發出這樣冰冷的氣息。果然出了社會的人，和自己清清白白一枚學生相比，多了很多心思和顧慮，自己望塵莫及。

黎憶瑋本來有些後悔接了電話，不過對方的態度比自己想象的好，於是鬆口氣：「是啊。」

她回答得很老實，不過秀目一亮，帶了些狡黠：「也想讀來著，就是不知道能不能上，沒把握。」

她就倔強著：「地球形成到現在多久？民主的歷史又有多久？它也要時間成熟起來。」

黎憶瑋嘴裏還含著一大口奶茶，大四雖然功課少，可煩人的事不少，心情本就不大和順，於是硬邦邦的回他一句：「我不是說了沒把握么？有把握早告訴你了。」

陸少儉板著臉，並沒有說話，看著她的背影一點點融進了人群中。他心中竟然莫名的有些篤定，自從認識這樣她，恐怕生活當中沒有什麼是可以再驚訝到自己了。好比這次，她下定決心要離開這裏，可總有奇妙不過的預感在小聲告訴他，精彩的日子還在後頭。

想想讀大學的時候多好，趕上什麼時候春運暑運的買不上票，就打個電話：「老爸，我坐飛機回來，快給我打錢。」如今畢業快一年了，作為一個有骨氣的青年，再向家裡要錢，她實在說不過去了。於是從現代社會退回到原始社會，反倒要坐火車回家了。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了，她黎憶瑋混的還真是不怎麼樣。

陸少儉正忙著看設計圖紙，隨口就說：「嗯，對啊。」

「行李和圖書多不多？要不要找人來送你？」

只聽到對方冷哼了一聲，憶瑋繼續說：「快過年了，你在幹嘛呢？」

回到家老媽陰沉著臉，一言不發就去了卧室。憶瑋倒是沒什麼特別感覺，開了電腦看電影。老爸送了杯牛奶過來，又問她：「晚飯吃得怎麼樣？」

「要不要準備下，考公務員？」

「我不能容忍自己接觸到非常……荒誕的一些東西。」

「洗澡重要還是工作重要？」

「你不睡覺，還不讓我睡覺，我不破口大罵都是客氣的。」

這一桌飯局，全是黎媽媽在撐場面。憶瑋火力對準了一整盤的青蟹，頭都不抬。老媽的手從桌下伸過來很多次，每次都掐在自己腿上，一邊壓低了聲音：「少吃點，你餓死鬼投胎啊？」憶瑋只敢在心裏反駁幾句，最後還是識相的放下了筷子，自得其樂的抿玉米汁。

「你們輔導員，是我同學。」

花灑噴出的水宛如甘露，讓每個毛孔都在熱氣中張開了呼吸，讓枯萎已久的花朵綻放開明媚的暖意。憶瑋踏出了浴室的時候，精神氣爽，信心滿滿的覺得自己可以應對老媽的攻勢了。

那麼好吧，在這個城市的最後一晚，就自己一個人慢慢渡過吧。

憶瑋愣了愣，累成這樣，她早忘了，於是呵呵笑著：「這不很平安么？」

「還好吧？」

正好這個時候，包里電話響了。雖然是陸少儉的電話憶瑋也不是非常情願去接，不過這個時候她很願意出去透口氣。

她自然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但是現在想要伸展下腿腳又是何等困難。既不能上廁所，就忍著連水也不喝了，半夜喉嚨像是煙熏火燎。隨便的用手一抹臉，更是黑擦擦的，全是煤灰。車廂里有一股異味，因為不流通的渾濁空氣，還有方便麵的味道。

快過年了，陸少儉的聲音沒有絲毫喜氣，透著濃濃的不悅：「你到了？」

「就那樣。又是相親啊。」她從電腦里調出一張圖片，「爸，今天那人就長這樣，真的，可像了。逗死了。」

她心虛的低頭，捏了捏手裡的車票，下定決心不被他看見寫著「硬座」倆字。

陸少儉的聲音很是彬彬有禮，努力克制了自己，手指輕輕拂過桌面：「黎憶瑋，以後做出這種大的決定的時候，能不能先和我說一聲？」

因為他的英俊，陸少儉笑起來總讓人覺得很舒服，可是以黎憶瑋對他的了解，他的耐心已經開始告罄。

黎憶瑋早上醒來的時候，那些往事像是從指間滑過的絲綢，涼溜溜的在記憶深處蘇醒，連現實和夢本身，都難以區分了。於是極快的起來洗臉刷牙，看看時間，又向窗外張望了一會看看天氣，這一看，卻看到樓下停著的車，於是差點沒從沙發上摔下去。

「蠻好。你還熬夜呢？」

還沒吃早飯，拖了兩樓，就有些發喘。冷不防一隻手伸過來，似乎極輕鬆的一接，就走在了自己面前。那個自己提著顯得碩大無比的袋子，拿在陸少儉手上，就像是玩具一樣。他走得又快又急，當她是空氣。

掛了電話，還是有點發懵。她懶得去算自己認識陸少儉幾年了，總而言之，兩人明明很不對盤，卻莫名其妙的在一起，又分開。反覆糾纏，只差成為並蒂蓮了——不過這樣的並蒂蓮一定是黑色的，泛著邪惡的光澤。就像這樣，昨天他惡毒的在餐廳諷刺自己，自己則破口大罵，然後今天他又會若無其事的打電話來，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

「小瑋啊，媽跟你說。這次幫你找的單位領導是你爸的老朋友，待遇也好，工資穩定……」

就是這樣，一拍兩散。

她回到自己租的房子，都已經收和_圖_書拾好了，東西也不多，房子其實還差半個月才到期。不過算了，反正她要回家工作，半個月的房錢就當請人吃了飯，或者去了趟超市買了零食。

他終於不再微笑，露出本來的面目，六月流霜。這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養成了這樣的神情，看著自己的時候像是看待外星來的怪物。

亂七八糟的事居然能一件件如流水般的回憶起來，這讓黎憶瑋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那些事，說不上有多美好，甚至事後想起來，可笑多過了可喜或可恨。比如，每當兩人吵架，陸少儉連眉宇間都是冰涼的：「我發現自己無法和動物溝通。」第一次的時候她氣得不想說話，摔了他一個煙灰缸。後來才發現，這人言語之惡劣程度，根本就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好在自己開始認真考慮及早分手，於是自然而然的，也就冷淡下來了。

那時自己名義上還是他的女友，可他工作很忙，自己又不愛纏人，掰掰指頭一算，原來奶茶店一別，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這種戀愛關係，多少也有些名存實亡。

她就埋頭猛吃。然後大腦一片空白，晃晃悠悠的進房間，睡得天昏地暗。以至於晚上被老媽拉去吃飯的時候還迷迷糊糊，對著一桌不認識的人發獃，又小聲問：「我們家什麼時候多了這些親戚？」

平心而論，黎憶瑋很清楚的知道，黎媽媽是希望自己繼續讀研的。逃避就業也好，在意那個文憑也罷，能上研，好歹還能輕鬆三年時間。可是她滿心不願意。對學校不滿意，對導師不滿意，對班級里為了綜合素質分數勾心鬥角的同學不滿意。總之，在複試的前一天，她悄悄開溜了。

她拖著腳步從火車站往回走，常安市街道四四方方，是自己喜歡的磊落疏曠氣質。黎憶瑋咬了咬牙，有壯士斷腕般的決絕。終於決定要離開這個城市了，還是有些不舍。

老爸和藹的聲音把她從記憶中拉回來：「小瑋，我就告訴你媽，那個名額還沒落實……」

想必黎媽媽是準備來說教的，可是一眼掃到那張圖片，竟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呦，還真像……」又刻意板了板臉，「好了，媽媽知道了。下次找的對象樣子要好看些的。」

她說著說著，忽然自動自覺的住口，乖乖的喊了聲：「媽，你生完氣了？」

其實一杯真的不夠，黎憶瑋哦了一聲，又坐下來，「滴」的一聲，是他的簡訊——「反正你閑得很，慢慢坐著吧。」憶瑋告訴自己不要衝動，也不要生氣，反正他買單，就邊喝邊想心事。這個心事她已經想了無數遍了，那就是：她和誰在一起不好，偏偏就是上了賊船，找了個愛管頭管腳的理科男。

憶瑋很強悍的站起來，眼睛都沒眨：「你少來諷刺我。分手吧分手吧，煩死了。」

黎爸爸瞭然於心的笑：「我瞞著你媽，小秘密。」

收到了陸少儉的簡訊：到站了就起來走走，不然會水腫。

班級的成績排名出來，她是第三，系裡給了三個保送名額，她被通知繼續留在本校。按慣例，三個名額就該有六個人去面試。可其實前三名都已經分別和導師見了好幾次面了，後面幾名基本就是走過場，大家心知肚明。

他的眼睛就不自覺的微微一眯，彷彿融匯了最沉最暗的墨色，能將宇宙最遙遠的一絲光線也拉進這個黑洞中，再難逃逸。他只是輕輕的一笑，有些頭疼的樣子：「我們好像有代溝。」

「小瑋啊，別以為你老爸是個老古董。你心裏的那些小算盤，老爸清楚著呢。」

「喏，這張存摺你拿著。這次出去，要是還灰溜溜的回來，老爸也不幫https://ｗww.heｔｕｂoｏｋ•ｃom•com你了。」

憶瑋的媽媽是小學老師，從小就特能教育人。剛剛退休，就發揮餘熱去了社區辦的假期學生託管所。老爸說起這個，邊開車，邊滿意的點頭，憶瑋就偷偷的捂嘴笑。心裏也鬆口氣，老媽不在家，就終於沒有人在耳根邊碎煩自己了。

這種時候想起他，難免影響胃口，憶瑋吃得差不多了，看了眼正在震動的手機，是個固定電話的號碼，她不認識，就接起來：「你好，黎憶瑋。」

他一動不動的坐著，微微仰著頭，然後一笑：「你想清楚了？」

「你在幹嘛？怎麼這麼吵？」

片刻之後，滴的一聲，淺容的簡訊回了過來：「不行唉，今晚單位有年夜飯，走不開。」

她充耳不聞，便自顧自的奪走了陸少儉手中的筆，填好，一邊輕聲說著：「你管我。」語氣又涼又倔，陸少儉想起那天在餐廳，自己問她打算幹什麼，她就是這樣的神態，滿不在乎地說：「混不下去了，想回家了。」

陸少儉無語，從他站的位置看過去，她在黑色的大衣中露出纖細白皙的一截手腕，字很漂亮，有女生軟綿綿的字體中少有的剛健。於是只聽到自己心底幾不可聞的一聲嘆息，似乎在這一刻，被她撩撥起的怒火，無聲無息的被澆滅了。

憶瑋睜著無神的雙眼，茫然的盯著牆壁上那副月季的國畫，直到老爸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吃完飯再說吧。」

老媽只是瞥了她一眼，對著其餘的人談笑風生：「小瑋剛從外地回來，馬上要進某某機構工作了。小瑋啊，楊飛也是你們單位的，都是年輕人，大家熟悉一下。」

她隨便就推門進了路邊一家自助餐廳。還算合適的價位，火鍋、燒烤、西餐，適合自己這種大胃王，總之不會吃虧。似乎只有自己佔了一個四人桌，而層層疊疊的餐盤，讓服務生看得咋舌。大約是腸胃消化功能的問題，食量雖然大，可就是瘦，陸少儉以前就捏捏她的胳膊，很是不解：「你真是酒肉穿腸過啊。」

「呵呵，你大四的時候是不是偷偷放棄了保送你們本校研究生的名額？」

說實話，憶瑋一點都沒想到爸爸這樣開明。她馬上要去考試的那個單位，今年全市都只有一個事業編製的名額，內定了她，實在是很難得。

「真的決定要走了？」陸少儉的聲音說不上不悅，卻也沒有惡意，不像昨天在餐廳里那樣，一副難以接受的神情。

她的口齒向來清楚，並且頭腦也還算正常，因此很少說錯話。

「這麼多東西，還要去擠火車？」

美國大選正如火如荼的上演著辯論大賽。而希拉里又痛失兩州，恐怕在民主黨內部出線的機會都渺茫。她腦海里卻不由分說的閃過一張得意的臉，那人眉目英俊，必然一副未卜先知的模樣：「我早說了。成功的總是那些能忽悠的人。」那個黑人帥哥奧巴馬，黎憶瑋對他無甚好感。比起他的前輩馬丁路德金的憨厚與忠懇，這位大喊著要「CHANGE」的帥哥，倒更像表面功夫做足的政客。她喃喃的咒罵一聲，換台，其實就是這樣。作為政治系畢業的學生，她深刻的了解現實和理想之間的差距。好比民主制度誕生至今，多少人在自己的著作里對其頂禮膜拜，彷彿那就是人世間最極致純凈的美好。可是事實卻是議會裡老頭們會扔鞋、鬥毆、打罵。然後是鋪天蓋地的醜聞和人身攻擊。

他一言不發的幫她去辦託運，填寫單子的時候問她：「你哪趟車？」

於是錯愕間，還沒回答他，他卻輕輕笑了笑，彷彿雨過天晴，冰雪盡融：「走了也好。煩死人。」

她面面都算計到了，和-圖-書偏偏漏了陸少儉。那天晚上，她打開手機，陸少儉就把她喊出去了。

她撥電話給謝淺容，那邊壓低了聲音：「憶瑋？什麼事？」恰好主任在例行辦公室巡查，淺容不便接電話，敷衍了一句：「給我簡訊。」

其實回到家才知道自己錯了，老媽燒了整整一桌的菜，正襟危坐，不過還沒對遠行而回的女兒發表歡迎致辭，就倒吸了口涼氣：「怎麼臟成這樣？」

「那麼讀研？」

黎憶瑋還記得那是在自己學校外的小奶茶店，他那時候剛進設計所，工作很忙，常常熬夜，漂亮的眼睛下有著淡淡的青色。

憶瑋說話聲音小了點，有些訕訕的笑：「那多不好，媽肯定又要嘮叨你了。」

憶瑋一愣，笑得有些尷尬：「爸，你什麼意思啊？」

家裡給找的工作也不錯，據說是某個事業單位，因為託了人家領導，到時候隨便考個試，睜隻眼閉隻眼就算進了。這個年紀，離倦鳥思巢的日子也早得太多，可是前一陣她真的受不了每天老媽幾個電話的打來。又確實覺得累，好像每天的奔波都是徒勞，難以收到成正比的收穫。於是心煩意亂的答應下來，頓時鬆了口氣。

他從圖紙上抬起頭，聲音很平靜：「同學，請你關注一下更實際的事。比如我這份圖紙，關係到工作、前途、生計。至於民主和專制，會有比我更閑的人去關注。你覺得呢？」

對系裡，就感慨就業形勢嚴峻，畢業出來還未必能找上好工作呢，自己好不容易簽了一家單位，迫不得已還是生計重要。

「所以呢？」

火車才開了三個小時，憶瑋已經極度後悔了。好死不死，因為是臨客，不知從哪個歷史旮旯里找出的這輛火車居然是燒煤的，而她所在的車廂，又靠近燃機廂。有因為春運高峰，本來坐著三人的位置，此刻擠上了五個人，於是自己只能委屈的蜷在最角落。

「怎麼沒去面試？」陸少儉簡單的拋了一個問題給她，笑得很溫和，像是聊家常。

「謝謝，我自己會打車。」

黎憶瑋停下步子，想了想時間和地點，編成簡訊發送。

進站口，她隨隨便便的沖他揮了揮手，小聲嘀咕了一句「再見」。平時吵架的時候她總是毫不畏懼的和他對視，此刻不知怎的，卻悄悄挪了挪視線，又低頭掩飾了一下：「謝謝你啊。」

「你幾歲？老年痴獃了？還記不記得報個平安給我？」

黎憶瑋覺得發悶，而身邊的人似乎把話說完了，不再開口，死一般的寂寞。他的唇抿著，嘴角像是噙著薄冰，就像以前生悶氣的樣子。在火車站找了車位停下，陸少儉伸手去拔車鑰匙，卻又慢慢停住，級緩的轉過頭來：「你那天說，不打算回來了？」

……

「那你繼續睡覺，記得到了報個平安。」

憶瑋見到有個年輕的母親抱了孩子蹲在角落，忽然覺得心底難受，可這個時候，就算自己想讓座，只怕走到他們面前也要一兩個小時。剛剛畢業的女大學生輕輕嘆氣，總是這樣，會有一些人會讓人覺得再怎麼慘淡的人生，也還是有一些閃光點的。

「把家都搬空了，還真打算不回來了。」陸文儉的聲音比冬天的涼風更寒人。

初春的溫柔已經悄然散開，明明風和日暖的天氣，應著過年的喜慶，讓人心底生出快活的氣息。

黎憶瑋強忍住吵架的衝動，悶悶「噢」了一聲。將房子的鑰匙留在了桌上，自己提起那個碩大的編織包往下走。

黎爸爸似乎已經對女兒說的任何話都免疫了，低頭喝了口茶，笑得很溫和：「我就知道。年底你媽天天打電話讓你回來，我就說這樣不好，你都沒服輸，我們又急什麼？」

沒聽到對方的ｗｗｗ.ｈｅtｕｂooｋ.coｍ•ｃｏm反應，只有一連串的忙音。憶瑋聳聳肩，轉身推開了包廂的大門。

春節的時候，中國的火車站就會成為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地方之一。黎憶瑋已經排了兩個小時的隊，不知是不是錯覺，總是覺得隊伍都沒有一點挪動。她有些煩躁的拿出手機，一個未接來電，看了一眼，忽略，繼續看著人山人海。好不容易等到自己挨上售票處：「xx車到明州市」，售票阿姨頭都不抬：「沒了。」她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可是聽到的時候，還是有些失落。又接連問了好幾趟，才好不容易買到了一輛臨客的硬座。

「爸，我還是想出去。留在這裏，三天就要相親一次，我都不知道媽從哪裡找了那麼多適齡青年？」

凌晨兩點半，她想不到陸少儉還會打電話給她。

那邊沉默了一會：「怎麼有氣無力的？」

「嗯，好好睡一覺，晚上我們出去吃飯。」老媽順著話茬，「別愣著，吃啊。」

他冷了臉：「那你想怎麼樣？」

她正給自己舀湯，手一抖，差點淋在碗外邊。

言不由衷，分明就是敷衍她。黎憶瑋有些生氣，就撅著嘴巴：「那你說，我哪裡說錯了？」

黎憶瑋自己又坐了一會，把一杯奶茶喝完，還沒站起來，服務員就走過來，手裡還端著兩杯原味的奶茶，那向來是她最愛的口味：「那位先生買單的時候又替你點了兩杯。」

到下車的時候，雙腳已經軟了，站起來都覺得困難。報站聲像是佛國梵音，將她從修羅地獄一把拉起來。她昏昏沉沉的隨著眾人下車。

像是不夠解恨，憶瑋又哼了一聲，「就你嬌貴。我什麼車沒坐過？不就坐上三十個小時么？照樣活蹦亂跳。」

言不投機半句多，陸少儉站起來：「行，你慢慢瞎折騰去。」

一片沉默中，他發動車子。

她就知道老媽不會這麼快就放過自己的：

「那你準備了么？這幾天在幹什麼？」

自己這個比他閑的人，果然一直閑賦在家，跑斷了腿去找工作，也只能打打零工。她剛剛進入大四，頂熱頂熱的天氣，柏油路都能被曬化，她踩著高跟鞋，一家家去面試，一次次失望。最開始還有些緊張，還懊惱于自己毫無成果，後來就完全麻木了。

是正午的時刻，天氣陰沉而肅冷，大塊灰色的鉛雲絮在了頭頂，彷彿隨時要壓下來，冷風鉚足了勁道往人脖子里鑽，是南方特有的刺骨冰冷。

對家裡，就痛心疾首的說面試被刷，關鍵時刻，老媽一定怕打擊到自己，溫言安慰。

那時候陸少儉和她長談了一次，大意是希望她考研或者考公務員。

老爸就站在出站口，見到女兒，笑得老臉皺成了一朵花，連聲說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她心裏自然也開心，挽著老爸的手一起去提行李，一路嘰嘰喳喳，連睏倦都忘了。

如此這般數次，終於有一天，趁著黎媽媽外出，父女倆好好的深談了一次。

她低頭，露出漂亮的頸：「不行就找工作啊，還能怎麼樣？」

其實早就想好了種種對策。

「我來接你，下來吧。」聲音有些不耐煩，似乎等了很久。

那個「年輕人」，好說歹說也得三十五開外了，嘴唇極厚，笑得憨憨的，有些拘束的站起來和自己握手。

「我是學政治的。」自己理所當然地說，他那麼聰明，就應該知道自己的意思。

憶瑋睡不著，強打起精神，轉頭看著一片漆黑的窗外。

他也沒勉強，「唔」了一聲，「路上小心。」

黎憶瑋也記不清，就掏出火車票，卻看見陸少儉無意間掃了一眼，然後慢慢的放下了手中的筆。他的眉毛輕挑起來，眸子像是黑寶石一樣璀璨：「你買的什麼票……臨客，還是硬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