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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還算寬敞，算是十分奢侈，南山照例往角落裡一窩，摟著行李打算睡覺。這時裴渠卻忽遞了個紙包過去，南山接過來，裡頭正是極新鮮的荔枝。

可裴渠忽又頓住步子，別有意味地說道：「你不是不想讓我進，你是不想與我一起進去。是怕為師帶著你去見誰么？」

這麼過了一天兩夜，就快要到洛陽城時，南山揉揉惺忪睡眼，僵硬的脖子左右轉了轉，幾乎是機械地將手伸進包袱里，掏出一顆荔枝來，迷迷糊糊剝掉殼，將嫩白果子塞進了嘴裏，在舌尖牙齒彼此協助下，她吐出了一顆圓潤亮黑的核。

「裴某不搶徒弟吃食，給你了便是你的。」他竟還真是有模有樣地當起師傅來了！南山被他這麼一說，遂毫不客氣地將紙包塞進了行李中。

南山萬萬沒想到他還會表達反對意見，不由愣了一愣：「那還能如何？」趁眾人聚會在酒樓密見是最便捷最隱蔽的相看方式了，師尊請問您還想怎樣？

裴渠很是誠實：「不是我的。」

車夫最先聽到，隨後便喊遠處的裴渠。裴渠轉身往回走，他彎腰進了車內，甫抬頭便瞧見了換好裝的南山。

至此，南山也不多問，放下包袱說：「那郎君容我去取下行李。」她說罷迅速回房拿了包袱，又同鳳娘好好囑咐了一番，這才同裴渠一道出了門。

裴渠目光移到她緊緊攥著包袱的手上，再看向她，回說：「不是。」他站在原地不動：「和-圖-書裴某是想再借宿一晚，或者——」

南山遂又接著說了一會兒，行至一酒樓前，她忽頓住步子，又說：「老師歸國后當真沒來過白馬寺？」

南山聽了這話忍下一口氣平靜回道：「白馬寺想來即可來，看風景哪日都可以，可卻不是哪日都可相看娘子的。」她停了停：「老師這般年紀，不想要娘子么？」

雖然共乘一輛馬車，兩人之間卻並非發生傳奇故事里那樣的橋段，譬如說嬌弱娘子坐著睡覺，不知不覺就將頭靠到了官人肩上；哦，也有說心裏存著鬼心思的官人，故意假寐將頭枕到小娘子肩上的。總之不論是誰枕誰，故事大多殊途同歸——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成就一段美好佳緣。

南山這時早已換好了衣裳，又取出粉盒勻了臉，沾了些口脂淡淡抹了唇，簡單梳了個發，同外邊道了聲：「好了。」

裴渠忽取了一隻銀魚袋出來，看得南山眼睛都亮了。南山問道：「咦？郎君如何會有這個？」

他忽回頭看了一下那馬車，繼續等。

裴渠淡淡說：「你說的聽起來自然不同。」

裴渠正撐著額頭假寐，聽她說了這一句，很是真誠地睜開眼，讓車夫停了車。他下了車，南山便開始手腳麻利地換衣裳。她原本是穿了袍子，但總不能這副模樣去白馬寺赴宴，就算她在整個宴會中只是個雜工，也是不能這樣隨便的。

她並不慌張，哪怕翻的時候已經ｍ•hｅtubｏｏk.ｃoｍ.ｃom聽到了外面的馬蹄聲。從容鎮定是身為一個優秀媒官所必備的職業素養，裴渠進來時，南山拎著他的行李起身，道：「郎君親自來取行李？」

裴渠沒說什麼，將那銅板收進懷襟中，又聽得南山道：「老師看起來很沒有精神吶。」

他這一順手，導致此時徐妙文在家急得跳腳——魚袋呢？！我的銀魚袋去哪兒了？！

南山確實不想讓他進白馬寺，主要是不想和他一道進白馬寺。

她小時候是很喜歡吃荔枝的，後來漸漸長大，便對這些曾經喜愛至極的食物沒了興緻。她離家前吃了一隻粽子，並不餓，故而她將紙包重新包好，遞迴給裴渠：「太貴重，郎君還是自己留著吃罷。」

外面是一片暮景，紅雲連片，綿延至天邊，囂張了一日的太陽也終於戀戀不捨地匿下去大半張臉。晚風徐徐吹進車內，白日里的燥熱也被掃去了不少，南山伸手擋了擋臉，很節制地打了個哈欠，隨後一言不發地揣著包袱扭過頭靠著車窗睡了。

哦，順手牽羊。

馬車順利出了城，徐妙文的銀魚袋發揮了不可磨滅的特權作用。當然這也等於告訴徐妙文，嘿，你的銀魚袋在裴渠那兒，他藉著你的魚袋出城去洛陽了，快去找他算賬。

她言語里總有一種「老師讓我去死我就去死」的決絕意味，小小年紀就學會這樣的語氣實在是有些可怕。

裴渠身形動了動，ｈttps://ｗww•ｈeｔuboｏｋ.coｍ•ｃｏm往前走了一步。

進城后坊內食肆熱鬧起來，往白馬寺的路上，裴渠買了兩塊蒸餅，分了一塊給南山，南山則十分客氣地給了他一半的錢：「總讓老師買吃的，徒兒心中過意不去。」

南山忍不住在心裏翻個白眼：「那還讓某介紹做什麼？！」

南山管不了他，若相看失敗再安排下一個便是，她一點都不著急。

裴渠的行李不多不少，南山在伸手之前就估測了從打開到翻完再恢複原樣所需要的時間。

南山陡然鬆了一口氣。

她又補充了一句：「茶山結社的娘子大多未許人家，老師有瞧見其它合眼緣的，記得同徒兒說一聲，徒兒必定萬死不辭替老師尋到師母。」

但兩人若一直井水不犯河水，那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一發不可收拾」的。

南山從善如流：「某原本還愁要如何趕去洛陽，能搭郎君的馬車自然再好不過。只是這會兒恐怕也出不了城了罷？」

此時閉坊鼓聲還在不徐不疾響著，裴渠頓了頓，接著道：「今晚便出發，初三早上正好到洛陽，南媒官可要一起？」

於是她安安心心吃完手裡這塊蒸餅，沒多時，車子便停了。南山正猶豫著要不要將行李一塊兒拿走，裴渠卻道：「擱在車裡罷，有人看顧不會丟。」

原本一切都在預計當中，可她翻開衣服，卻發現了壓在下面的一本手抄書冊，正是這發現讓她的動作頓了一頓，直接導致時間拖長，以和圖書至於裴渠走到門口時，她還做最後的打包工作。

自將稱呼改了之後，南山說話也越發肆無忌憚，真成了一個忠誠傻學生似的，妄圖用言語勸解「執迷不悟」的師尊。

南山這會兒穿了身交領齊胸襦裙，領口壓得很緊，細長脖子只露了一小截，好像一點也不嫌熱。裴渠注意到她臉上淡淡妝容，回過神重新坐好，才恍恍惚惚意識到身邊坐著的這個並不是個小孩子。

這兩日，裴渠總以師傅自稱，南山則很識相地換了稱呼，一口一個老師，簡直是要將裴渠捧到天上。

不知他這語義中是褒還是貶，南山短暫又悄無聲息地悶了一下心中之氣，隨後抬頭指了那酒樓道：「今日茶山結社的娘子便在這裏碰頭，隨後進寺上香，出來恐還是在這裏喝酒。老師不如在這裏候著，某自然會選個合適時機知會崔娘子。哦——」

說完這句，南山一直低著頭，好像面前這尊大佛真走了才能鬆口氣似的。

裴渠見她這般舉動，竟莫名地覺察出一些愉快的情緒。他難得舒展眉頭表露笑意，這時卻毫不吝嗇地笑了一笑，隨後偏頭看向了車窗外。

可她的師尊卻仍舊迷途不知返，振振有詞道：「刻意相看不如巧遇，在寺中不期碰見豈不更好？徒兒為何不讓我進白馬寺呢？」

趕夜路並不是什麼美好體驗，南山卻似乎睡得格外香，一路動也不動，蜷在角落裡像只冬眠了的刺蝟糰子。

她飛快換衣裳的同時，裴渠則站在晨曦和_圖_書中遙看洛陽城。此時城還未醒，天還不熱，別有一番靜謐味道，這龐大城郭中卻住了那麼多的人，尋一個人是很難的。在最熱鬧的南市北市裡，想找一個人更是很難。

裴渠不咸不淡應了一聲：「沒睡好。」他眼底疲色難掩，臉色更是差勁。就算皮相再好，頂著這樣一張的臉去相看娘子，大概是做好了丟分的打算。

她想了想，十分誠懇道：「老師若真想進去，某必定不會攔的。」她伸手作了個請的動作：「老師往那邊進山門，某則先進酒樓候著娘子們了。」

「徒兒想到的招便是守株待兔？」裴渠似乎很不滿意她這樣的安排。

裴渠給了一個「繼續」的眼神。

吃完荔枝，她說：「老師，我要換身衣裳。」

裴渠不急不慢道：「難得來一趟白馬寺，面朝如此風景秀麗之地，卻連山門也不進，只在外邊這一棟酒樓中死守著，實在有些本末倒置。」

於是南山空手跳下車，朝南邊大街走。裴渠讓她邊走邊介紹，她便照做。等意識到已經自顧自說了太多，她忽扭頭看了看走在斜後方的裴渠：「老師？」

三品及以上配金魚袋，三品以下五品及以上配銀魚袋，可裴渠如今分明只是個從八品小官啊，如何會有魚袋呢？

「來過。」

南山這會兒聯想到裴渠包袱里藏著的那本屬於自己的書冊，再看看那魚袋，心說裴君可真是個慣犯吶。若她對他過去不知情的話，可能真要以為他被流放是因為偷了皇帝的東西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