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她回頭，看到陳懋就走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竟有些壓力地低頭哈了口氣。一團白霧散開來。

此時常台笙已走入了集市深處，大約是覺得風比先前更大了，她不由縮了縮脖子。陳儼走到她身前，停下來，竟從那小包袱里拿出一隻狐皮圍脖來，那雪白皮毛看起來格外亮眼漂亮。

常台笙又問：「用什麼換的？」

只見蘇老夫人坐在廳中，一臉喜氣地朝她笑道：「回來啦。」

她氣息還未回歸平靜時，陳儼又低頭吻了上來。他甚至細心地將手伸到她腦後，怕她身後冷硬的牆壁咯到她後腦勺。兩人氣息都局促非常，吻得也有些霸道，常台笙甚至無力推開他。

常台笙道：「進來。」外邊的人這才推開了門。常台笙見是陳儼，遂道：「快坐下吃罷。」

宋嬸欣慰又心疼地笑著點了點頭，遂起身帶著他們往回走。

雖只有四個人，但桌上飯菜卻豐盛得不得了，濃湯熱氣騰騰，酒香幽幽漫進心間，令人沉醉。外堂間及屋外的喧鬧聲也令這個下雪的夜晚變得有煙火氣起來，真的是許久沒有這樣熱鬧過了。

「廚工剛剛回去了，府里沒有吃的，一道去罷。」她其實記得今日是宋嬸生辰，她怎可能將宋嬸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府里。何況自從兄長走了后，家裡人再也沒有能在這樣一個難得的天氣里好好聚一聚了。

「吃飯。」常台笙語聲低得只能靠猜口形才能知道她說了什麼。

「常遇是不是，不高興？」老太爺轉頭又瞥向常遇。常遇忙擺手說：「怎麼會呢我是之前被凍得沒緩過來。我沒有不高興的。」

長久以來不斷疊加累積的悲傷，隨著越發忙碌的工作好像都走向了麻木，但始終都壓在心中尋不到出口，她都快要在這其中迷失方向了。她想，也許暫時放下手中堆積成山的事情，會讓自己清醒一些。

有那麼一瞬間，常台笙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以前和圖書。

陳懋夾了一筷子菜到老太爺碗里，語聲淡淡：「您也吃。」

陳懋亦不急不忙地用餐，他身旁的常老太爺竟還給他布菜，拿過酒壺給他添酒。老太爺的手今日竟沒有往日抖得那麼厲害，竟能將這些事都做得還不錯。末了竟還對陳懋笑笑，像個孩子一樣說：「吃，你吃。」

老太爺安安靜靜坐著，看看常台笙，忽然像個孩子一樣說：「我記得，記得這裏。」

宋嬸則帶著一老一小去了另一邊。因集市上人多，常遇緊緊攥著宋嬸的手。這手很粗糙，且長了好些凍瘡，指關節像是腫起來一樣。常遇抬頭看看她，雙手都抓住那隻手，好像覺得這樣能讓宋嬸暖和一些。

他賣得倒挺坦蕩……

雪雖停了,但陰雲仍籠罩在空中,全然沒有轉晴的跡象。陳儼這時候抬頭看看天,忽意識到自己早上的預感也不怎麼准。

常台笙搖搖頭。

陳儼趁陳懋不注意時又悄悄與常台笙耳語道：「過會兒能去集市逛逛么？」

於是陳儼只好低頭乖乖吃飯。

「才沒有呢，姑姑我說的是實話……」常遇竟破天荒地跟常台笙撒起嬌來。

常遇回了府之後一直悶頭坐在書桌前看書，自從在裁縫鋪里遇到她母親后，她便再沒說過話,一路沉默地回了府。她是知道母親改嫁這件事的，也一直想悄悄地去看看她過得好不好,可一直都不敢去。本以為看到她過得好自己會很開心，可她還是嘗到了失落。

常台笙抿唇低下頭，心頭竟有些酸酸的。

她飛快地走到廳前推開了門。

常台笙下了馬迅速進了府，只見前廳的燈亮著，走廊里的燈籠也悉數都點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大雪終於在傍晚時降臨了。

陳儼自然也注意到了，他拉著常台笙就拐出了集市，兩個人一路跑進一條相對偏靜的巷子里，常台笙因跑得太急這會兒拚命喘氣，過了會兒竟不由笑出來。www.hetubook.com.com她居然會做這樣的事……都讓她覺得這不是自己了。

也不知這樣糾纏了多久，常台笙最後將頭埋在他胸前，低低喘氣。陳儼道：「怎麼辦，我騎馬過來的，我們只能騎馬回去了，你怕不怕冷？」

常老太爺點頭：「好看，好看。」

此刻陳儼還未回府，宋嬸正陪著常老太爺讀經書，常遇則一個人窩在書房裡悶悶看書。常台笙逐一通知，說今晚西湖邊有廟會，且恰好又是下雪天，故而在泰福樓訂了雅間，讓穿上厚衣服出門。

常台笙當然會讓陳懋吃這一頓飯。她喊夥計進來又加了些菜，陳懋也絲毫沒有要客氣的意思，常台笙點了好多，多到就算再來幾個人也根本吃不完。

常台笙揉揉她腦袋，這會兒夥計已是端著酒菜上來了。常遇又問：「我們不等姑……陳叔叔了么？」

說完了，又笑眯眯地看看常台笙，看看陳儼：「都吃，都吃。」

這一瞬，似乎能夠——完完全全地依靠他。

「騙子！」老太爺與常台笙說，「你侄女是個小騙子。」

吃完飯，常台笙提議去集市逛逛。她本打算讓車夫先送老太爺回去，可老太爺卻偏偏不肯，要跟著常遇宋嬸一道逛集市。宋嬸忙揮手示意常台笙跟陳儼單獨去逛逛，自己則帶了一老一小，說：「小姐放心，沒事的。」

常台笙聞言抬了頭，陳懋卻只顧低頭慢慢地接著吃，也不看常台笙。這一頓飯，諸人都吃得很飽，雖交流不多，但氣氛卻很好。

他們已很久沒有親密接觸過了，就連這蜻蜓點水般的親吻，也讓常台笙不自覺地縮了下肩。

她頭一回被他壓在牆上這樣親吻，任由自己的身體發軟無力好像也無所謂。因為她不會擔心自己會支持不住，他的手有力而穩當，貼在她的身體上似乎能給她無限支撐。

何況還是在這……大庭廣眾之下。

常台笙看看他，忙道：「那我收回和圖書之前那句。」她知道有些人會以重金購朝廷官員的墨寶，陳儼這樣以神童著稱的，所寫的字更是有人買，其實也不稀奇。但多數官員都不會這樣輕易賣字，因為被人知道了實在丟人。

沒過一會兒，雅間的門忽被敲響了。

她臨走時還不忘叮囑門房，若是陳儼回來得早，便讓他去西湖邊的泰福樓。

「今日與人換的。」

小丫頭立刻偏過頭，問站在一旁的常老太爺：「好看嗎？」

宋嬸在一個攤子前停了下來，那攤子賣些小姑娘用的物件，什麼胭脂水粉，小鏡子檀木梳，應有盡有。宋嬸目光停在一隻做工精巧的簪花上，回頭看看小姑娘，將那簪花買了下來。

她心疼這個早慧的孩子，本來想再過十多年，可以看著小小姐漂漂亮亮地嫁入合適的人家，但她可能見不到那一幕了。

常台笙思忖了一下，回道：「過會兒若覺得冷你們就先坐馬車回去。」

陳儼騎馬帶著她回了常府，沒料剛到府門口時，卻見門口停了輛有些眼熟的馬車。難道是蘇曄？

湖邊的焰火又騰起來，孩子們的嬉笑聲穿集市而過，閉上眼也能感到其中熱鬧。常台笙喝了點酒，這會兒有些上頭，雪大起來，落了一肩，地上是潮濕的，還未有積雪。

他們過去時，陳懋的馬車已經走了，常府的馬車也走了，集市也漸漸散了。雪愈發大起來，雖有些冷，可這真是個值得紀念的溫暖夜晚。

她親完就埋頭往前走，忽想起什麼，猛回頭，卻看到陳懋正站在不遠處往這邊看。

地上尚無積雪，因不大冷，故而雪雖一直下，除了徒增深冬的氣氛之外，倒也沒有帶來什麼不便。西湖邊的廟會仍是很熱鬧，燈光連成片，與不遠處零零散散的焰火輝映，非常漂亮。

她樂得促成小姐的婚事，也隱約猜到今晚來的那位中年人便是陳儼的父親，這會兒更是為常台笙高興。

事實證明他的「想」，很快和-圖-書就會落實到行動，甚至不容許常台笙有反應的時間。

這間屋子臨窗，不必下去站在窗口便能看到西湖美景與熱鬧街市。屋子裡暖爐燒得正旺，將窗子稍稍打開一些，卻也不覺得冷。宋嬸坐在一旁顯得有些局促，常台笙給她倒了杯熱水遞過去。

陳儼見她遲遲不接，遂索性要給她戴上，常台笙卻堅持自己戴，還不忘問了一句：「怎會想到送這個給我？」

「……」陳儼撇撇嘴，「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么……」

陳儼看看她露在外面的一截脖子，非常坦陳地回道：「因為你脖子太好看，這樣擋起來就只有我可以看了。怎麼辦——」他忽然低了頭，在常台笙將要戴號圍脖之時，湊近了她白皙的脖頸，聲音低得像囈語：「我現在就想親……」

「很好。」陳儼迅速平穩了自己的呼吸，帶她折回泰福樓牽馬。

的確，以前兄長帶他們來過。

廚工看看東家給的這置衣費竟也有些意外。雖常台笙平時給的工錢不少，但這樣額外的關照，平日里卻是幾乎沒有的。他意外到竟連道謝也忘了，再追出去時，常台笙卻已經走遠了。

馬車就停在門口，常台笙帶著常遇站外邊等著。宋嬸則服侍常老太爺穿上斗篷，扶他出去時跟常台笙說：「小姐，我就不去了罷……」

某人迅速親完后，微笑著將幫她調整脖間暖絨絨的一團，很滿意地加深了臉上的微笑：「好極了。」

「就寫了幅字給他。」

「他若是來得遲，到時候再加些菜就好了，吃罷。」

天色還未完全黑下去，常台笙踏著風雪進了府。她難得會在這個點回來，廚工此刻連晚飯也沒做好，見她回來了，還愣了愣。常台笙忙說不用做飯了，還在灶台上擱了些錢，說天冷了讓他給自己家裡人多做幾件厚衣裳，隨後又問了宋嬸在哪兒，便出了伙房。

常台笙知道他對錢物這些東西沒有多少概念，遂問：「難道寫的欠條么？」

和-圖-書小丫頭遂很高興地與宋嬸道了謝，笑著說：「好冷，我們要先回去嗎？」

常 台笙立刻站了起來，請他入座。陳懋面色上瞧不出什麼特別的情緒，倒是十分理所應當地在常老太爺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陳儼則迅速坐到了常台笙身邊，還將一隻 小包袱放在一旁的空位上。他稍稍偏過頭，湊到常台笙耳邊低聲道：「我將來會與你解釋，現在就讓一個還餓著肚子的老人家，先吃飯罷。」

常台笙臉有些紅，大約是喝了酒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覺得不好意思。但她竟出乎意料地忽然踮腳，仰頭在陳儼耳邊親了一口。

陳儼當然明白她為何這樣，遂也沒有去書房擾她，自己出了門。

她蹲下來，手裡拿著那隻簪花。常遇愣愣看著她，宋嬸已是將那簪花給她戴上了。這簪花並不是很合常遇的年紀。若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戴上這樣的花，必定很好看，可……宋嬸覺得自己可能看不到小小姐出嫁了。

也不知誰在外面點了爆竹，噼里啪啦一陣響，常遇嚇得立刻捂住了耳朵，等那爆竹聲停了，她又扭頭看著常台笙笑起來。她看得出今日姑姑興緻很好，遂自己也跟著高興起來。

宋嬸回：「知道了。」

夥計領著他們上了樓，常台笙扶著常老太爺走在最前面，讓他坐下后，又悄聲對夥計道：「若有人來找我，直接領他上來就是了。」

常台笙知道他眼下根本沒什麼錢，立時很警覺地問道：「哪裡來的？」

常 台笙還記得那年大雪天，一家人喝完酒吃完飯在這西湖邊上觀雪景的情形。那時兄長還笑她被凍得發紅的鼻子，轉眼間他卻已成故世之人。出乎意料的是，她此刻想 起兄長與那些舊事來，竟也沒有感到太難過。並非是因為時間久了而淡忘，可能只是意識到與其沉浸在往日的悲傷之中，不如把握當下。

但陳儼卻稍稍讓開一些，常台笙這才看到他身後跟著的人。居然是陳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