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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呸!

作者:趙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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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六座城

第六十四章 六座城

我點點頭,看得孫正林坐下來。他將我面前的酒杯推至一旁,對趙偱道:「她身體不好,就不要讓她喝酒了。」
趙偱一把拉下帳中的帘子,將我擋在了外頭。我下了床,慢慢走過去。軍衣被他扔在地上,我再仔細一看,才發覺這並非我朝軍隊的軍服。布簾後傳來水聲,過了會兒,索性便沒有了聲音。
我時不時咳嗽一陣子,便察覺周遭細小的聲音倏地停下來。也不知躺了多久,腳步聲漸近,我便閉上了眼睛。趙偱在我身側躺下來,呼吸均勻而平穩。良久,卻聽聞一聲輕輕的嘆息。他只躺了一會兒,便又起身下床,隔著被子輕拍了拍,低聲道:「連永,起來了。」
我替他穿好衣服,他低頭看著我道:「今日還有慶捷宴,就留下罷。」
「我讓人備了酒,過會兒讓孫正林一道過來罷。」他這樣說。
我低頭走到昨日供押運糧草軍隊歇息的營帳前,看到孫正林正拿著根枯樹枝在雪地上亂划。
孫正林深深呼出一口氣,瞥了一眼正咳著的我,又與他道:「那就請你告訴連永,你何時才能收手?什麼時候這遠征的軍隊能喘口氣,你才能與她『相知、相守』?」
我將矮凳挪過去,在浴桶旁坐下來,伸手去理他的頭髮,慢慢道:「左右快好了……不過是受了寒,又有什麼要緊?」
他嘆口氣:「歇會兒就去找他罷,過了今晚我們便走了,將你留在這北疆之地根本不合適,時間不多,你就別擱這兒耗著了。」
我咳了咳道:「興許是睡得不夠沉。白日里睡覺便是這樣子……睡不踏實。」說罷我看向帳外:「外面天黑了?」
他的目光輕掠過我的臉,之後看著我的眼睛道:「方才是吵著你了么?你一直咳嗽,似乎都沒有睡著。」
他偏過頭,對趙偱說:「你好奇她為什麼會突然過來嗎?因為你送給她的鐲子斷了,她每時每刻都在擔心,你會不會出什麼事。」
那白底黑字的陣亡名單,似乎總會在午夜夢回時浮上腦海,永遠也忘不掉。
他安靜地看著我,周遭一點聲音也沒有,我卻忍不住又咳嗽了。
「正林,不要說這些。」我喊住他。
孫正林看著他道:「城樓頂上這麼大的風,你帶她來這上頭做什麼?」
趙偱背對著他,淡淡道:「孫正林,你今日所說的一切,我都會記得。你是連永至交,hetubook.com.com身為朋友,你比身為丈夫的我,都要了解她。可這並不稀奇,你認識她那麼早,又怎會不知她脾性。但人是會變的,你自以為了解的她,興許已經不再是彼時的她。我與連永之間,還有一輩子。我們餘下的人生,都與彼此牢牢牽絆在一起,共進退,相知相守。你卻說這不是夫妻情……那你所謂的夫妻情,又是什麼呢?」
他忽偏過頭,疲倦的臉上浮起一絲戲謔的笑:「這麼久未見,看來你一點都沒有想我。」
我偏頭咳嗽,才驚覺有人跟著我們。小兵抱了一罈子酒走在後面,見我回頭,又低下頭去。我這才想起來趙偱說要找孫正林來一道喝酒的話,卻也不知他為何穿成這模樣要找一個本就不熟的人喝酒。
「那你怎麼這副模樣?總不至於大老遠地過來見他一面,只為了兩人鬧彆扭不歡而散罷?」他將空碗拿過去,「別和自己置氣,不值得。」
我一把拉開帘子,只見趙偱整個人都悶在水裡。
我偏過頭咳了咳,順手拿過旁邊擱著的干手巾,理順他頭髮后,用布包起來,慢慢擦著。
他又問道:「你隨孫正林過來,是要同他一起走么?」
他點點頭,唇角抿起一絲淺淺的笑意,看著我走到床榻上躺下來。
他斂了斂神色,將它重新折起來,鄭重地放好。
趙偱杯子里的酒一口未動,他安安靜靜坐著,彷彿孫正林這一席話都不是說給他聽的。他端起酒杯起了身,走到城牆前,倒掉了杯中酒:「你只猜中一半,我今日上城樓,是要祭亡靈的。」他的背影在這蒼勁的北方夜風裡顯得尤其孤獨,彷彿腳下就是累累白骨,軍士們的英魂還不肯走。
他突然扯開了話題,閉了閉眼慢慢道:「外頭下雪了。」
我們越往前走便離營地越遠,末了,竟到了逐州城樓。城樓上擺了桌子,桌子上擺著三個酒杯和一些點心,小兵將酒罈子擱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我知道。」
他又轉過頭,對我道:「而你,知道他昨天為什麼稱病,卻不在營中嗎?因為他秘密帶兵出城,燒了欽州糧倉,毀了人家的軍器庫。而現在,他帶你上城樓,是想讓你看一出好戲,他要逼死欽州守軍。」
趙偱仍是啞著聲音道:「你先安排吧,都按原先計劃。」
我說罷掉頭就走,帳外的守衛面和*圖*書無表情,地面上是皚皚積雪,上頭有大大小小的腳印。我抬頭看了看天空,昨天下雪,今日卻十分晴朗,顯得格外高遠。
我看他還有軍務要處理,便往後退了兩步:「我有些累,想再睡一會兒,你若是忙完了,便喊我起來。」
出帳走了會兒,已能看到不遠處燃起來的篝火,好不熱鬧。然趙偱只立在原地看了會兒,便帶著我往另一個方向走。
不遠處似乎有人在籌備今日傍晚的宴會,于茫茫雪地中掃出空地來,鋪席設宴,好似很熱鬧的模樣。
他拎起茶壺,將我的杯子拿過去,倒滿熱水:「先暖暖手罷,等會兒吃些粥。」
他看到我,倏地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沾到的碎雪,笑笑道:「回來了?葯還溫著呢,現在喝嗎?」
他將葯碗遞過來,直起身看看我:「趙偱身體很不好么?」
他話音剛落,便有小兵拎著茶壺匆匆跑了上來,趙偱淺聲道:「就放在桌上罷。」
他淡聲道:「不去看看么?」
我揉了揉太陽穴,仰頭喝葯,喉嚨口淌過溫熱的液體,似乎有所紓解,轉瞬又火辣辣地疼起來。我靠著案桌,緩了會兒道:「不,他很好。」
到了晌午時我再次見到趙偱,仍是在帳中。我進去時,他伏在案上睡得正沉,手肘底下壓了七七八八的公文,白底黑字的長卷垂下來,眼看就要掉落在地上,我正要上前,趙偱卻倏地醒了,匆忙將文書拿上來,倉促地收拾著案上的公文。
趙偱不說話,給他倒了酒,亦給自己倒了一杯,乾淨利落地說了一個字:「請。」
那兩個小兵將熱水倒入浴桶中,便也跟著走了。
「你閉嘴!」他突然偏過頭來看著我,聲音是難得的嚴厲,「你也一樣,都這副模樣了,還要來看他做什麼?他不是從容淡然嗎?你問過他在意你嗎?裝得好似伉儷情深一般,心裏都覺得將對方放在了最裡面的位置,可你都沒有想過,這有可能只是自欺欺人?你們兩個之間,外人能看到的,就是無止盡的克制與隱忍,好像能共進退,卻看不出一絲夫妻情。」
我沒有回頭,走到柜子前替他拿衣服。他安安靜靜地讓我替他穿衣,我看到他背上有新的箭傷,嶄新的疤痕微微泛紅,已經痊癒。隔著衣料傳來的溫潤暖意,像流水般從指間浸潤到心裏。
帳中的燭火跳了一跳。
他不說m.hetubook.com•com話,髒兮兮的臉上浮起笑意來,顯得很是滑稽。
我扯了扯他的髮絲,他假作吃痛地齜了牙,轉瞬卻又低笑道:「那便是很想我?」
孫正林倏地陷入了沉默。
我接過斗篷披起來,他又過來幫我系好帶子,手垂下去握住我的手。
他點點頭,從後面的架子上拿了一件斗篷遞給我:「若是不嫌冷,出去走走罷。」
然再看軍營這邊,卻一絲鬆懈的意味都沒有。從守衛的臉上能看出明顯的銳利和壓抑的警覺,絲毫察覺不到勝仗后的愉悅與興奮。
「是。」
我道:「知道了。」
我偏頭輕咳了咳,點點頭,便往外走去。
我正要上前拖他出來,他卻突然浮了上來。臉上臟污被洗掉后,這張臉總算是看著習慣多了。他伸手指了指旁邊的一張矮凳:「你坐著罷,我看你也一副倦容。」他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咳成這樣,何必過來呢?一點都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么?」
「我知道。」
我愣是沒忍住,笑出聲來,卻咳得更厲害。我順了順氣,道:「還是先去洗把臉吧,從未見過你如此狼狽的模樣,看著倒有些奇怪。」
我走近些,握過他的手。因伏案而被壓麻的手毫無溫暖可言,只有無生機的冷。我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被他壓在手臂下的長卷,慘白的紙上密密麻麻全是陣亡將士的名字。
我過了會兒才坐起來,轉頭見他,卻發現他已經換上一身戎裝,似乎下一刻就要奔赴戰場。可今日……不是有慶捷宴么?
他卻仍是站在原地,語氣生疏地與孫正林慢慢道:「陛下想要戎盧六座城,我便給他六座城。」
他看向趙偱:「趙偱,你的副將,想必早已經帶兵出發了吧?你那所謂的慶捷宴,不過是糊弄人的戲碼。我說的對不對?」
我揣不透他的心思,卻也不想問。這邊雪地里靜悄悄,另一旁卻歡歌笑語熱鬧非凡。
「是。」我頓了頓,接著道,「打仗這件事我看著不順心,還是早些走的好。」
他神色中仍是透著濃烈倦意,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聲音還是啞的:「外面放晴了嗎?」
趙偱微微抬起手,酒杯便從城樓上掉了下去。不時,遠處已看到飄起來的天燈,密密麻麻,像是約定好的一般。這黑幕下的點點火光,越來越遠,越來越渺小。城門大開,原本還在宴會上尋歡作樂的軍士們卻已整和_圖_書裝出了城。
他深深嘆了口氣,扣在我手腕上的力道似乎輕了些:「我看起來好像什麼都不擔心,但我與你一樣害怕,偶爾也會想,西京大營那一別之後,是否再也見不到你。家裡的事我也有所耳聞,母親並不是看開了這些事,而是她一直放不下。這世上最心傷之事,得算上白髮人送黑髮人這一件。她的無奈與堅持我又何嘗不知道,可是我卻無能為力,只能讓她更傷心。」
然他卻嘆息道:「我只想好好睡一覺。」聲音是啞的。
我點點頭,隨他進了帳中。他去爐子上端了葯鍋,拿過一旁的碗,將葯倒了進去,一邊說道:「姚副統說等今日的慶捷宴結束了再走,辛苦了這麼些時候,兄弟們也該好好歇一天。」
孫正林端起酒杯便一口悶了下去:「酒是不錯,但你小子別想岔話題。我問你,你做任何決定前可曾顧過連永?你做了什麼或是要做什麼,可曾知會過她?你長期遠征,將她一個人撂在西京——」他指指心口的位置:「心裏可會覺得放不下?」
這些年從他手中呈上去的陣亡名單不計其數,他比我更清楚戰場上的生命有多單薄。即便得勝又如何,白骨鋪就的路罷了。他笑了笑,眼底卻藏著蒼涼。
他似乎根本沒想聽趙偱的回應,立即接著道:「我是真不信,一個人千里迢迢地過來看你,你竟是這般淡漠的模樣,害得連永只想遠遠看你一眼,都不忍心去干擾你。」
他皺皺眉:「你跟著他,都快將生活變成戰場,你們興許是同病相憐的好戰友,卻總還是缺了些什麼。捫心自問,你了解他嗎?你知道他喜歡什麼,又不喜歡什麼嗎?你知道他為何不吃晚飯,知道他有什麼理想嗎?你知道他所期待的生活嗎?你知道他擅長什麼,害怕什麼,有沒有什麼不敢做的事嗎?」他倏地停住,定定看向我:「算了,我就知道你什麼都不曉得。這些事,我不知道那是應該;而你不知道,就是沒有做好這個妻子。」
「你洗完了再說。」我的聲音越發啞,喉嚨痛得很,也懶怠說話,便起身替他去拿乾淨衣物。他卻突然伸出手來扣住我的手腕,聲音恍惚卻又有一絲低迷:「孫正林給我寫了信,說你要一道過來,收到消息時我雖然擔心這一路辛苦勞頓,卻又有隱約欣喜。後來聽說你病了,又希望你能停在半途好好休養,但我www.hetubook.com•com卻又想要見到你……那幾日我總在想,等攻下逐州,我就能看到回去的路了,那樣即便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
我正看著他走神,他卻倏地起身下了床。我這才看到他渾身都髒得很,血污和泥土黏在衣服上,一片狼藉。我卷著被子坐起來,悶頭咳了一陣,卻見他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營帳,似乎是與門口的守衛說了幾句話,便又折回來,拖了張凳子坐在床前看我。
「你佯作冷靜、疏離,但我又清楚,你心中定然不是這樣想……你不遠萬里到北疆來,卻只想見我一面就走,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我們又要像以前一樣分開很久,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我想對你笑,是因為我高興,可看到你這副樣子,我卻又覺得,特別地難過。」
孫正林姍姍來遲,我裹緊了身上的斗篷,趙偱將一個藥瓶遞給我:「軍醫替你配的藥丸,記得及時服用。一日兩次,不要忘了。」
我低了頭,另一隻手去挪開他扣在我腕間的手,聲音微哽:「見你一面我已是心滿意足,至於何時走,未來又如何,我都已不願再想。」我頓了頓:「水冷了,出來穿衣服罷。」
話音剛落,帳外便響起士兵通報的聲音,趙偱應了一聲,林都尉便掀帳簾而入,跟在後頭的還有兩個送熱水的小兵。趙偱看我一眼,匆匆起身,林都尉面上微露喜色,道:「將軍辛苦了。」
我不做聲,只是咳嗽,手指用力抓緊了他的前襟,等緩過來,我鬆開手啞聲道:「我去喝葯,你再睡一會兒。」
他微微低頭看著酒杯,嘆聲道:「你們兩個,等這戰事結束,再好好收拾收拾自己吧。別一天到晚覺得擔心對方,要為對方著想,到頭來,卻是好心反倒做了錯事,好意傷了對方的心。我今天說的不是醉話,是真心話,是站在旁觀者的立場,來看你們這段不咸不淡的關係。其實你們只是缺時間,若能夠好好相處,我相信你們將會無比契合彼此的心意。可惜的是,在這之前,已經有太多東西橫亘其中,你們得將這些坎一一邁過去,才有可能觸到對方。」
我翻個身,背對著他,神思卻分外清明,一絲困意也無。帳中靜悄悄的,偶聽見紙張翻動的聲音,過了會兒又聽見細微的走路聲,進出軍帳的聲音,帳外人的交談聲。這個不尋常的下午,卻是這樣平靜。
林都尉點點頭,隨即便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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