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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肖佚聞言轉過身開門進屋，沈英便獨自離了政事堂。

十二月末，董肖佚回政事堂，竟當作什麼事都未發生一般。之前一年，沈英總理朝中事務，如今董肖佚重歸政事堂，左相之權亦是得悉數交回。

說起來也是，孟景春當初考功名不過就是想解開當年的一個結，如今案卷也看過，事情始末也都知曉，繼續耗在衙門裡，已超離她本意之外了。

孟景春回頭，笑說：「你跟出來做什麼？」

他回到府中已近戌時，雖如此，府中卻仍舊很是熱鬧。沈時苓今日剛從楚地回來，覺著沈宅怪冷清，遂與嚴學中一道往菽園來，順道瞧一瞧侄子。

桌上三雙眼睛齊刷刷地望向了孟景春。

董肖佚略有些疲倦地靠著身後門板：「不知道。」

沈英咋舌，孟景春看了一眼姐夫，心道原來對於這種事，刑獄出身的人居然一點也看不透其中內情啊。

沈英不想連她也因此鬱郁，便道：「人走自己選擇的路，冷暖自知。你我皆是旁人，體味不到其中悲喜，故而……」

他進屋將擋風斗篷摘了掛起來，聞見餃子香已快要餓死。孟景春趕緊起了身，說去伙房再煮一盤餃子來，沈英卻也跟了出去。

沈英卻打斷了她，只道：「你如今又非孑然一身，辛苦成這樣子，便是你要的么？」

面對一臉疲態又無可奈何的董肖佚，他頓時啞了口。往常她明眸善睞，不必開口，眼中氣勢都咄咄逼人，如今這模樣，看起來倒有些不似董肖佚了。

孟m.hetubook.com.com景春「呃」了一聲，末了道：「據寺里的一個小和尚說……陳庭方十月就離寺了。」

「陳庭方還在寺中么？」

「聽說家裡替她說了親事，你把過關么？覺得如何？」

沈英揉揉她腦袋，已是到了伙房，等廚工下餃子間隙，孟景春又不知想起什麼，隨口問了一句：「說起來……董大人還好嗎……」

一眾人紛紛揣測，是不是沈英那本摺子起了作用。又道沈英果然是城府頗深老奸巨猾，將董肖佚趕回後宮，將來左相的位置便是沈英無疑了。

沈英兩步走上來握住她的手：「冷啊，找個熱乎的手取取暖。」

沈英抿了抿唇：「不知道所以每日熬到這樣晚么？」

「難不成你近來研習醫書還當真琢磨出門道來了？」

沈英坐下來問道：「今日回來的？代悅怎麼樣了？」

「沒說什麼，只說不要再去衙門了。」孟景春覺著冷，哈了口氣接著道：「不過我原本也不打算再去了。」

這日沈英回府前順道過去送東西，見燈還亮著，便敲了敲門。董肖佚過來開了門，沈英正要開口，董肖佚卻立即示意他低聲說。沈英往裡一瞥，才見室內擺了張小床，子江正在酣眠。

多年右相命，操著左相的心，看著竟是一點盼頭也沒有。然而當事人沈英自己，卻是一點回應也無，仿若朝中這些抱不平，說的不是他一般。

坐在一旁的孟景春回道：「恩。」

天色漸晚，見沈英還未回，m.hｅｔuｂｏｏk•ｃｏｍ.com孟景春怕沈時苓與嚴學中餓了，便讓廚工先下了餃子，又去燙了一壺梅子酒。

三個人吃得差不多時，沈英回來了。沈英見府中點了這麼多燈，猜也猜得到是沈時苓到了。

連他都這樣回，想必是真的不好。孟景春不知說什麼，側身靠著沈英，看著灶台上騰起的白霧走神。

董肖佚迅速關上身後門，站在走廊里接過沈英遞過來的摺子，道：「昨日荊州牧遞的那本摺子看到了么？門下省……」

孟景春略蹙眉：「這個倒沒有。」

孟景春「恩」一聲，故意拖長了尾音：「是啊我還打算在門口掛一匾額——懸壺濟世，下頭再題一行小字：療效不予保證。」

孟景春也不理他這打趣，兩人攜了手往伙房去。沈英道：「時苓趁我不在又與你說什麼了？」

沈英手中筷子頓了一頓：「離寺了？難不成還俗了么？」

沈英這幾年照料人的本事有所長進，但勸解安慰旁人，他依舊技巧拙劣。孟景春用不著他勸解開導，反倒是他自己總成為被疏導的那個人。

於是董肖佚仍舊著女冠服，行走于朝堂之間。有了中宮娘娘的名分，朝堂間無人再敢七嘴八舌地妄言，只好認了這現實。

不過說到底，這些的確是于禮制不合，董肖佚為避免莫須有的口舌，只比往日更為勤勉。好幾次沈英都收拾東西準備回府了，卻見董肖佚那邊的燈還亮著。

沒過幾日,又有人上本，中宮之位空缺已久，提議立董肖佚為中宮。和_圖_書

沈英不發表意見，忽然想起陳庭方這茬來，偏過頭問孟景春：「你前幾日是不是去過圓覺寺？」

朝中亦有人替沈英鳴不平，先皇在時，陳相因年邁故而經常不理政事，諸事均經由沈英之手執行；如今董肖佚仗著聖寵穩坐朝中第一把交椅，沈英代為總理朝中事務不僅沒有功勞，連苦勞亦是沒有。

但就這時，沈英終於遞了本密折。說密也算不得密，畢竟朝中都知道沈英遞摺子了，但至於他遞的是什麼摺子，大家只能掏空腦子發揮無盡的想象力了。

廚工將餃子盤遞給她，她端過來便匆匆往前邊走，怕餃子涼了。到前邊，沈時苓見他們一起過來，還忍不住揶揄了兩句。

孟景春略一想，卻很是冷靜地回道：「我覺著不像，代悅離開京城那日我便去過圓覺寺，陳庭方一點要走的跡象也沒有。何況，他若是為了追上代悅離開圓覺寺，也不會等到十月。故而我覺著，代悅應是不知道他離寺的事情。」

沈英只道：「我聽聞有些人產後便是如此，容易疲勞且情緒可能低落些，興許過了這陣子便好了。我不耽擱你時間，事情處理完早些回宮罷，天都黑透了。」

沈時苓恍然大悟道：「我說呢，小丫頭怎麼這次回去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講，原來是小和尚也離了京啊？」

孟景春忙擺手道：「這個倒是沒有聽說，我聽那小和尚說，他師叔出門遊歷去了，故而不在寺中。」

「還是老樣子，有書看隨便怎樣都好。」沈時苓仍是百無https://www.hetubook.com.com聊賴地抿著小酒。

沈時苓擱下酒盞：「那小子我見過，家裡財力雄厚，人品卻是一般，且為人沒有雅量，略有些粗俗，代悅若是過去，恐怕等於嫁了枯木。爹看人的眼光不行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頓了一頓：「夫妻夫妻，若回了家連話頭都接不上，我吟一句詩你說什麼破玩意兒，那兩個人都是受罪，還是不要捆在一起的好。」

沈時苓相較沈英似乎開明得多：「能怎麼辦，我們家一個早婚的都沒有，都拖到二十多。總不能因為急著將她嫁出去，便隨隨便便說個人家，就這麼一個妹子，你捨得我還未必捨得呢。代悅若沒有合心的，我養她一輩子還是很容易的，反正她有書就好了。」

此時董肖佚在深宮中坐月子，自然不理會外面這些事。

她這邊說完，屋中稍沉默了一會兒，嚴學中卻開了口：「為何提到陳庭方與代悅有關聯，你們均是不大高興？依我看，陳庭方的出身樣貌才學，沒有一樣配不上代悅的。」

一旁的沈時苓抿了口酒，卻說：「衙門裡有什麼意思，朝中俊才雖多，可能往上爬得飛快的，卻沒有幾個。繼續在衙門中耗著，家裡的事情也想顧，極有可能兩邊都周顧不好，反而累了自己。」

沈英聞言淡笑笑，拿過小碟倒了點醋，又說：「那怎麼辦？一門親事又打了水漂。」

席間嚴學中問她是否還打算再回衙門，孟景春道：「眼下是不能了。」

十月,董肖佚產子，皇上賜名子江，同年改元建昌。

沈和圖書英卻只說：「不是很好。」語聲明顯矮了下去。

沈英頓覺不尋常，便說：「如今天氣這般冷，什麼時候遊歷不好，偏偏這個時候遊歷？那小和尚可說他往哪邊去了？」

皇帝不作回應,幾日後，卻在宮中替董肖佚的兒子辦了滿月酒。帝王之心不可輕揣，眾臣均在觀望。

孟景春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倏地直了身：「相爺的開導太拙劣了，行啦，餃子都好了，先回前邊。」

天氣很冷，孟景春白天讓廚工備了餡兒，晚上包餃子。沈時苓在一旁抱了會兒阿樹，見他睡著了，便很是不舍地又交到乳母手中，坐下來看孟景春包餃子。孟景春本來手藝拙劣，入冬后悄悄包了幾回，如今卻也包得挺像模像樣。

三日後，董肖佚封后。

結果又傳出消息說，董肖佚雖為中宮，但不掌後宮印信，不理後宮之事。反倒是將久居楚地的戎淑儀娘娘請回了京，代中宮執管後宮諸事。

董肖佚臉有倦色，稍稍低了頭，抬手撩起耳後碎發，聲音略啞：「若不在這裏，我不知在宮中能做什麼。我熬了近一年，那裡悶得讓我難受，以為能想得開，卻到底還是——不行。」她眼中銳利將近滅了一半，廊檐下疲弱燈光打在她臉上，表露出一番濃濃的倦意來。

一時間朝野議論紛紛，是個人都能猜到董肖佚生的這個兒子是什麼身份。群臣都見識過皇帝手段之狠戾，識時務者這時候均是不敢冒頭的，但也有人偏偏往槍口撞,認為既然董肖佚產子，便不能繼續留任丞相之位,望上考慮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