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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鎖長河

作者:顧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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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不知終日夢為魚

第二十章 不知終日夢為魚

唐浩成眉頭一挑,掃了他一眼:「什麼話?」
「好好的送什麼禮物?」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
榮幼萱聽他這樣說,不知道他到底是太會做戲,還是早就料到自己有要質問他的那一天。可心裏又忍不住信他。
她起身拍拍旗袍,換了件棉布旗袍。把地上的煙尾巴掃乾淨,又整了一塊毛巾,把屋子裡裡外外都擦了一個遍。然後洗澡吹頭髮,到廚房做飯。
榮逸澤知道她從小就懂事,這樣的打擊也是致命,心裏也難過,將她摟在懷裡。心裏想著,她還年輕,等到和唐浩成分手離婚,還能開始自己的新生活。
白玉致愣了一下,和聲道:「浩成有急事出去了。」
小攤前,熱油滾著,小販子熱情招待他:「先生要幾個豆腐果?」
榮逸澤笑了笑:「少不得吃吃喝喝、玩玩樂樂吧。人生苦短呀!你看,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的現大洋呢。」說著點著一根煙,「妹夫啊,榮家就交給你了,以後得好好經營,才對得起我爹當年的栽培呀。」
榮逸澤嘆了一口氣:「當初讓你接近他,你就該知道我跟他是有恩怨的。」
幼萱結婚的時候,他就藉著酒鬧了一場。那時候他擔著小三的名頭,也不怕更難聽的話。幼萱小時候總是被小三逗,一逗就哭,哭了就來找他評理。
這裏頭就包括榮逸澤,也是用市價把自己手裡的股票都賣了出去。唐浩成一時挪不出這麼多的錢,於是就把自己私下裡公司的錢和東洋人壓的貨款都先拿出來墊上。現在,榮家徹底是他的了,從此再也不姓榮了。
唐浩成卻是急得雙目發紅:「亞修呢!」
唐浩成既得了宅子,也不願意跟他計較,便讓老宋準備好銀圓。老些的仆佣大多都不願意留下來,年輕些的都扭扭捏捏挪到老宋那邊。
綉文一看到唐浩成,心頭火盛,走上去一個巴掌拍過去:「唐浩成,你對得起我姐姐嗎!」
唐浩成愣了愣,放下報紙,把她攬在懷裡:「你知道了?」
榮逸澤愣了愣,手下就停了,把帕子放到她手裡,躊躇不語。
換完衣服出來看她臉上沒有喜色,便哄了一句道:「明年一定送你個別的。」然後在她手上拍了拍,「走,吃飯去吧。」
幼萱點點頭,眼淚一串一串地往下落:「三哥,我不恨你。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不管你做什麼,我都不恨你。」
榮逸澤嘆了一口氣,把東西放在一個信封里,塞到她手裡:「不管你什麼打算。這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以後不管遇上什麼事情,你都不要怨我……你多保重。後天下午四點的火車,我在車站等你。」說完拿著禮帽走了。
「好像是鑲黃旗的。」
白玉致出嫁前把玉致書院讓給了一個交好的女朋友,得了一兩萬的錢,她要拿出來,唐浩成卻不要。
幼萱被他拉著去了飯廳,卻發現桌子上沒有備飯。他眉頭一皺,問管飯的僕婦:「怎麼回事?」
婉初幾天沒接到榮逸澤的電話,知道他事情忙,雖然失落,倒也沒往心裏去。這天晚上都睡下了,前院子聽差的過來說有她的電話。婉初心裏咯噔一下,他這樣晚的天打電話來,不定出了什麼事情。
榮逸澤是壓著點兒來的,他向來不遲到。一貫的西裝筆挺、衣冠楚楚,風度翩翩地坐下,照常是點了一杯黑咖啡。
唐浩成倒是沒想到這個,這禮物也是讓秘書小趙買的,自己其實根本沒打開來看是什麼。聽她那樣說,只是「哦」了一聲。
老宋見他目眥欲裂,竟是一副要殺人的模樣,忙上來勸:「浩成也是不想的,是四小姐自己開車掉進湖裡了。大少爺跳下去撈,那車門打不開,他也沒有辦法……」
「你呀,不要總悶在家裡,也該打扮打扮,出來走走。你看,打扮一下,多好看。」唐浩成似乎很久沒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了。
她想著,自己還有許多的私房錢和珍貴的首飾,就是靠著那些,也是能安穩地過日子的。她知道這兩個人有些恩怨,具體卻並不清楚。但這樣就算恩怨了了吧。
總之,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理事們,鬧得不可開交。
剛坐了沒多久,又有人來報,名屋企業的東洋人也在找他,唐浩成知道東洋人買去的股票一夜之間成了白紙,會怎樣對自己,咬了咬牙,戴著帽子出去了。
幼萱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想從這張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可是什麼都沒有,連熟悉的氣溫都沒有了。原來這才是至親至疏夫妻。
榮逸澤好像很久都沒看過卸妝后的白玉致了,彷彿她和他之間總是有一層偽裝的鉛華。如今,她這一副洗盡鉛華的模樣,是打定主意要跟唐浩成嗎?
唐浩成冷笑了又冷笑,他怎麼就沒想到呢,什麼樣的爹生出什麼樣的兒子。當年老奸巨猾的榮孝林能弄得他成家家破人亡,這老東西的兒子能差到什麼地方去?!
她這邊又擰好了一個新帕子,走到床邊,仔細給他擦臉。突然門被人拍得咚咚地響,像是要把門拍破一樣。白玉致的心跟著就是一驚。
她本來並不知道唐浩成另娶他人。只因為碰上榮逸澤到沈伯允那裡做客,說起這事情。她的心頭一悸:原來他一直在騙自己!說什麼先嫁給沈伯允,說什麼等著他來接,原來都是騙她。他不過是看她傻,想讓她幫他養兒子,他自己好風流快活!他就是吃定了她,誰讓她是亞修的親姨!
「五個。」
「你這是傻話。我愛你還來不及,哪有心去恨你?」這是她頭一回跟他說愛,放下尊嚴,帶著調笑,是自尊的掩飾:「算了,我這也是傻話。總之咱們是塵歸塵,土歸土,再沒瓜葛了。」
白玉致自嘲地笑了笑。無論怎樣,現在她是太太,他對她的寵有幾分對著別人又怎麼樣呢?她早就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對感情的事情還看不透嗎?只要他對她好,只要對她的孩子好,就是他心裏有別人的幾分影子又有什麼關係?
幼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笑了一笑。女為悅己者容,這個人眼中沒有自己,再美去美給誰看呢。
唐浩成樂觀此境,雖然他隱隱覺得有些別的原因,但又想不出什麼不好來。
榮逸澤沉沉地望著她。她卻是嫣然一笑,心裏不知道怎麼疼:「你又不娶我,還能攔著我嫁人嗎?你又不是我什麼人。」說著站起身,還是把帖子留著沙發上,「反正帖子我送到了。咱們相識一場,緣分也盡了。」
綉文被他拍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臉上是縱橫的眼淚,眼前的人是誰?她怎麼就不認識了?
「我不能讓我的外甥是仇人的兒子。」
榮逸澤是出奇的冷靜,攬著梅姨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他讓下人們規整東西,古玩字畫細軟全部帶走,木質家私就留著。
明月照樣端著葯過來,說了一句:「小姐喝葯吧。」
唐浩成冷笑著,他倒真是小瞧了榮三。原只當留個廢物老三,只會讓榮家敗得更快,誰想到他能藏得這樣深。既然這樣撕破臉皮了,也沒有偽裝的必要了。
碰上不懂的,她就鼓著腮幫子問他:「二哥,這個是什麼字?」「二哥,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二哥,這個典故是怎麼來的?」
「你當二哥是怎麼死的?是唐浩成殺的。你當父親的病是怎麼越治越重的?還不是唐浩成下的葯!不然,父親會把榮家的經營權給他?」
唐浩成躺著迷迷糊糊地「哼」了一聲,白玉致看了看他的醉顏,才回過神來。她如今真的是唐太太了,從此後再無飄零,再不是無枝可依了。
白玉致笑了笑,推開他:「看你喝成這個樣子!」
綉文知道這是完了,這男人終於連敷衍都沒了。自己還要在這裏丟臉嗎?顫顫巍巍地扶著桌子站起來,捂著臉哭著跑走了。
幼萱頭幾年年紀小,還有些貪玩。女朋友們總還一起玩在一處,唐浩成跟她們差些歲數,並不摻和,可也是殷勤前後。那一種寵愛,那一種關懷,確實是比同齡男孩子強。女孩子們漸漸不嘲笑她了,都覺得她找了一個好男人。
唐浩成被涼水一擊,跳了起來。老宋是家裡的老人,白玉致雖然多少覺得他行為過分,也不好說什麼,忙催著下頭人去弄醒酒湯,自己到衣櫥裡頭找乾淨衣服。
「三哥那裡,又是什麼心?上回大出血的事情,怕是把他給嚇著了,不敢讓我再有身孕……」
一家六口人,這裏倒有了三個,他把更多的紙錢放到火里。「你們在一處,總算有個伴,不寂寞了。」 再來一個,都能湊成一桌子麻將了。他無奈地苦笑。
那樣一個水晶剔透的女孩子,偏偏要嫁給唐浩成。他是說了、勸了,都沒用。他也只能由著她去。但是他知道早晚要找唐浩成報仇,他就不能讓幼萱有他的孩子。他知道他是對不起她,可是那時候他孤掌難鳴、身單影只,沒能力斗過唐浩成,除了忍耐,還能怎麼樣呢?
心中一片感情無處排解,陪著三姨太上街溜達的時候看到了間絨和_圖_書線店,於是買了毛衣針和毛線。她還欠著他一件毛衣,想著等自己織好了,春天也要到了,正好穿。
白玉致坐立不安地等了一宿,天大亮了唐浩成才回來,臉上灰白。白玉致端了一杯熱茶給他,他目光冷然。那杯茶端在手裡,能聽到杯子的蓋子和杯身相撞的聲音。白玉致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是在發抖。
幼萱卻拉住他的手,他的手戴著羊皮手套。她輕輕拉下他右手手套:「我手冷,給我戴這個。」唐浩成也就隨著她去,可手還在她手裡,幼萱把他的手拉到眼前,看到手腕右側果然是有個黑痣的。因為在里側,又常常隱在袖口裡,她居然都沒怎麼注意過。
榮逸澤覺得有什麼哽在胸口,鈍鈍的。他自小同幼萱最是親近,他讀書的時候,她就端著小身子坐在一邊同聽。
白玉致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飯,怎麼會變成這樣?是榮逸澤做的嗎?他說「如果有一天做了讓你恨的事情」,是這件事情嗎?
唐浩成還是經理的職位,由他主持。本來反對的幾個人,今天都莫名其妙地同意了,但是都要求用市價出讓手裡的股份,說是自己老了,也不願意再奔波,趁著價格好,換個好價錢,去做別的投資。
白玉致「哦」了一聲忙出去親自迎接她。卻看到唐綉文一臉的悲憤模樣,氣勢洶洶地進來:「唐浩成呢?!」
唐浩成笑了笑,在她鼻頭點了一下:「這麼大了,還這麼饞嘴?我去給你買。」說著就要下車。
整個宅子空空蕩蕩的,雖然不是自己的家,方嵐心裏也忍不住覺得悲涼起來。看著客廳裡頭還有那麼一個人守在那裡,沒來由地覺得有些安心和溫暖。於是叫丫頭取了一個毯子,給他蓋上。
白玉致見他定定地望著自己,倒有了一絲靦腆的笑:「他們都說有了身子,就不要穿高跟鞋。」
等她醒來,身邊已經是空空的。那碗葯還在那裡,冰涼涼的像她的心。
說來說去,也是利用了她。她這樣心思單純,卻被兩邊都欺騙,如今知道真相,不知道心裏怎樣一番難受,心裏更是愧疚。
當年喪子,已然讓老太太精神失常,這些年好不容易養好些,怕是再難經受這樣的打擊。方嵐看榮逸澤平常瀟洒的一個人也是眼窩深陷,精神萎靡,便主動留下來幫他料理。
「不,怎麼可能?」幼萱卻是笑了,「三哥,你怎麼能說這樣的笑話?」
老宋急得跟什麼似的:「浩成不得了了,起火了!」
榮逸澤站在不遠處,只是看著下人忙碌。看他們把幼萱的棺木放下去,看法師作法超度。等人都散了,風一吹,滿地的白紙錢翩飛如蝶舞。
榮逸澤丟了手裡的煙頭,「嗯」了一聲,把大衣的領子立了立:「走吧。」
「你一嫁給我,就要受苦了。」他聲音里是有自責的。
唐浩成輕輕拍拍她:「別瞎想。我是為了你好。上回……你的身體,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養孩子,那是會要了你的命的。你要是沒了,留給我一個孩子,我有意思嗎?」
「如果你覺得這是笑話,你就當它是個笑話。可是,我是親眼見著二哥死在他手裡的。他戴著面罩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嗎?他右手手腕上有顆痣你當知道。那會兒他戴著手套,可是露了一截子手腕出來。」
她嘴角翹了翹,好像這句詞是榮逸澤有一回說給她聽的。怎麼還去想他呢?突然想起後頭那句:「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又覺得晦氣了,搖頭甩到腦後。
後頭更有一段話他不敢說,怕是幼萱第一個孩子也是他親手弄沒的。虎毒尚不食子,這人比畜生還不如。
「沒鬧夠!你讓我等,這就是我等來的嗎?等你娶了新女人?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姐姐在天上看著你,你就是這樣照顧我和亞修的!」只是說還不能解恨,在唐浩成身上又抓又打的。
白玉致笑道:「我知道,你說過好幾遍了。」
有誰願意娶一個交際花當正房太太?到後來,虛度了這許多年,把自己捧在手裡疼的原來是他。
幼萱一點力氣都沒了,只能擺擺手。
幼萱把刀叉放下,抿了一口酒,轉而輕笑:「我自然是不信的。不過他要娶妻了,開銷自然大些,你別把錢攥得太緊。」
她不知道趙琴後頭又說了什麼,也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什麼。只是聽到話筒里傳出嘟嘟的聲音,才機械地掛上了電話。
小三和父親的墳頭的土都結實地抱在一處,和周圍的荒涼融合成一個顏色。小四的墳上頭卻是新鮮的土,那土帶著地底下的泥土的味道。有寒鴉立在枯樹上頭。
他又帶著人去找榮逸澤,找不到。榮老太太也找不到,這幾個人像憑空消失了一樣。唐浩成牙咬得狠狠的。
榮逸澤招了下人們到大廳里,幽幽道:「現在這宅子就改姓唐了。願意留下的,就接著留下來,不願意留下的,這位唐老爺也自然會給出體面的遣散費。是吧,唐老爺?」
聽差的道:「三公子說:『恭喜你了,成正元少爺。』」
「玉致,唐浩成身上欠著我榮家三條人命。你現在最好離開,不然以後難保沒有傷及無辜的時候。」
那天幼萱也哭了,人人都說榮三荒唐得厲害了,就她拚命維護:「就這一個哥哥了,怎麼樣都順著他,自然是要疼愛些。」他聽在心裏多難受。
唐浩成還是醉得迷迷糊糊,老宋狠命地搖他,還是搖不醒。最後只好端著一杯涼水猛地倒在他頭上。
亞修還是沒有消息。白玉致卻從老宋的隻言片語里知道唐浩成原來還有個兒子這回事情,也知道他兒子被榮逸澤帶走了。白玉致斟酌著,大人的恩怨總不至於遷怒到孩子身上,榮逸澤這個人再怎麼,也不至於對個孩子下毒手,於是偷偷約了榮逸澤出來。
「幼萱,你若心裏難受,就跟母親去晉原老家住一陣子。」他後頭的話沒有說出來,等到解決了唐浩成,他再接她回來。
梅姨上來又勸:「自家人,快別在這裏置氣。還是想法子,怎麼跟老太太交代吧。」想著自己小姐真是命苦,好好的又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想著想著,就開始抹眼淚。
幼萱點點頭,回房間換了一身衣服,在衣櫥里挑了好一陣才出來。孔雀藍的絲緞旗袍,上面綉著同色蟹爪菊花。原是合身襯體的剪裁,現在穿著也覺得鬆了。
可是到頭來,是怎麼樣的刺|激,才能讓幼萱那樣一個溫柔善解人意的人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呢?方嵐想不明白,難道天下這麼大,都沒有地方可以去?難道世上這麼多人,就沒有一個可以廝守終身?
榮老太太是自己在房間裡頭吃的。偌大的房子,榮逸澤很少回來,常常就他夫妻倆在一處吃飯。吃飯的時候也是各吃各的,吃完各自又忙活去。
幼萱想了想,露出一排糯米白的牙齒:「一面刷甜醬,一面刷辣醬。你先幫我墊上,我手裡沒錢。」
「你怎麼也不開燈,沒聲沒響的,嚇死我了。」唐浩成笑道。
葉迪是自打上回兄弟倆出事以後,父親從少林寺裡頭找來的孩子。跟在榮逸澤身邊,像保鏢一樣養大的,就是怕再有個萬一。可他言辭閃爍的模樣更讓她疑心。
一貫的善良像有慣性一樣卻還想著勸解這個為自己鳴不平的朋友:「我是知道的。早幾年我就讓他再娶一位,他一直不願意。」
幼萱看他不言語,又說:「難道三哥也是怕我再生育而壞了身體?」
他只能藉著風流的名頭,拉攏結交權貴、公子哥,那生意是一點一滴做起來的。大煙他也賣過,舞廳也開過,地皮也炒過,地頭上大哥的碼頭也拜過。
榮老太太難得的清楚模樣。榮逸澤只是坐在梅姨另一邊,像個孩子似的,邊剝花生,邊問東問西。
唐浩成今天難得按時回來,進了房間,外頭已經黑了,屋子裡頭也沒點燈。他以為屋子裡沒人,打開電燈看到幼萱傻傻坐在床上,倒把他嚇了一跳。
「這旗人家婚禮最是規矩多,現在是新時代了。這擱在過去,旗人家的姑娘,可是不能嫁給異族做正室的。」
冷笑完了,突然想起什麼,拿了榮逸澤送來的「賀禮」,拆了包一看,是一塊小手錶。是亞修生日的時候,他送的手錶。心裏當下就涼了:「快,叫車,去沈家!」
梅姨和老宋過來拉住他:「小三,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
「你去年送過一對玉鐲子了。我說過我不喜歡戴鐲子,你說今年送我個別的。」
「多謝三公子提醒。」可她能怎麼樣呢?她現在是唐浩成明媒正娶的夫人,就是死,也是冠了「唐」姓的。
唐浩成又喃喃自語了一陣,她聽得都有些模糊了。手裡的帕子涼了,她又撥開他的手去弄熱水。那水從自來水管子里嘩嘩地往外頭流,她的袖子都濕了一截。
榮三離了榮家還能有什麼呢?拿走的那些東西還不夠他揮霍兩個月的。他要拿走榮家最後一分錢,讓他榮家人也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m•hetubook.com•com
綉文瞥了瞥他的手:「堂兄,請你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我可是沈家的大少奶奶!」
兩人吃了飯,又里裡外外幫忙。方嵐抽空給婉初去了電話,告訴她這裏頭的事情。她其實也不是太清楚,梅姨只說是唐浩成要娶姨太太,四小姐氣不過,開車跳了河。
「那麼三哥不如說一句能讓我信的話。」
那時候他衣不解帶地伺候在床前,每日里喂著補藥,足足養了一兩年才緩過一口氣。
唐浩成笑道:「怎麼是好好的?今天是咱們的結婚紀念日。」
「浩成,你是不是不想讓我給你生孩子?」她坐起身來,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悲慟。
綉文咬著唇看了看唐浩成,又看了看沈伯允,轉身推著他進屋了。
唐浩成笑了笑:「我以後怎麼經營,跟三公子好像沒什麼關係了。」
梅姨指著唐浩成,悲憤不已:「這邊四小姐屍骨未寒,你這白眼狼就要來奪家產嗎?!你想想,當初老爺是怎麼待你的,榮家是怎麼待你的!當初二公子就說你這人接近小姐意圖不明,我們只當他是個孩子說的笑話,沒想到都是真的!」
榮逸澤卻是不接:「你要嫁人,按理我該高興,也應該備足了嫁妝風風光光地送你出門。可這一個人不行。」
白玉致被她一推,腳下不穩,差點摔倒。唐浩成擔心她肚子里的孩子,忙去扶她,轉頭對著綉文狠狠道:「你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沈大奶奶!」
唐浩成早出晚歸為他的生意善後,並沒有注意到白玉致的異樣。白玉致自從知道懷孕后,已經不抽煙不喝酒了,可今天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捲。
看他好聲相勸,她只好受著。晚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覺得那呼吸聲都陌生了。她睜一會兒,閉一會兒,到了天快亮的時候才睡著。
唐浩成半眯著眼睛看了她一眼,翻了一個身,抱住她的腰:「我太高興了……」
孩子丟了幾天,綉文也是著急起來。沈伯允卻是面色淡淡,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亞修會回來的。」綉文也不好再說什麼。
到了傍晚,突然門房過來通傳,說:「表小姐來了。」
火重新旺了起來,一層一層吞噬著紙錢。白色漸漸成灰。他就著火頭點了一支煙,那煙熏得他眼睛有些潮濕,歪頭避過那煙,眯了眯眼睛。
這邊幼萱剛過頭七,唐浩成帶著律師卻又回到了榮宅,拿著一份遺書,上頭寫著榮家的宅子的繼承人是榮幼萱。如今幼萱不在了,這宅子就轉到了唐浩成的名下。
白玉致覺得自己好像真是做了一場夢。這場夢是虛幻的繁華,她是這繁華里開出的一朵花,璀璨奪目,卻好像只能開上一刻,然後就倏然在這繁華中落寞,怎麼都沒有一個好結局。
幼萱只是愣愣的,原來他娶自己都是為了這個?不是愛她,愛是偽裝,敬是掩飾厭惡的偽裝。
她手裡的一支煙正好抽完,煙灰掉到她的旗袍上。不一會兒她覺著疼,原來是衣服被燙破了一個洞。這麼好的錦繡光華的旗袍,一旦顯出個洞就倏然間讓人覺出敗落來。
榮逸澤一走進榮家,看見唐浩成上來就是一拳。唐浩成也不說話,擦了擦嘴角的血,這一拳打得實在是重,他沒想到榮三下手能有這麼狠。
這些年,她嫁給了唐浩成,他自己何嘗不是多多少少靠著這點遮擋苟延殘喘、伺機翻身?
沈伯允搖搖頭:「進去吧,外頭風冷。」
走了幾步,回頭跟葉迪道:「以後不要叫『白姐』了,她是唐太太。」
「如果是唐夫人,就公事公談,也就是沒什麼好談。如果今天來的是白玉致,就是攜著三分舊情,要講幾分情面。可咱們早就說開了,你嫁過去的那一天,咱們就塵歸塵、土歸土,也沒舊情可談了。」
唐浩成眯著眼睛看到了老宋,揉揉太陽穴:「宋叔,你怎麼來得這麼早?我要休三天婚假的。」
有什麼關係呢,誰心裏沒住過一個人?她怎麼計較起這個來?
榮逸澤在冷風裡等了幾小時。葉迪看了看站台的鍾:「三公子,這都十點了。白姐應該不會來了。」
她放下帕子忙去開門,卻見老宋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外。她叫了一句:「宋叔這麼晚了……」
梅姨「嘖嘖」了兩聲:「那真真是尊貴的一個人兒。」
幼萱好像有些預感似的,剛想讓她不要說,卻聽到她頗是激動地說道:「那天我看到唐先生跟一位小姐去產科醫院檢查。我本來還不認識的,那位小姐,我家先生卻是知道的,是京州城裡數一數二的交際花。我左右打聽了一圈,聽說這兩個人認識好幾年了。聽說唐先生在陶館山早就置了一個小宅子……幼萱,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同意唐先生納妾嗎?」
說著接過禮單,仔細看了一遍:「還是要加些鑽石首飾,聽說留洋回來的小姐都偏愛西式的首飾。父親原先攢下些從宮裡頭流出來的東西,都一併寫上。這新娘子是見慣好東西的,太輕的怕入不了眼,總得讓人覺著咱們的誠意。回頭我跟查萊士先生打個電話,讓他留幾顆好鑽,三哥你回頭過去挑一挑,給個尺寸訂個好戒指去。」
唐浩成下午在東洋人那裡已然受過一個巴掌,回到家卻又得了一個,也是氣大:「你鬧夠了沒有!」
那時候她好像才十幾歲的模樣,雪脂似的皮膚,因為興奮而帶著兩團紅暈。厚厚一層劉海垂在眼睛上,兩條漆黑的辮子被她握在手裡,滿臉希冀的模樣。
披著衣服匆匆去了前廳,果然他的聲音嘶啞,聽得出是極力平抑后的聲音。
幼萱取出來,往手上一攏,卻是空空蕩蕩的戴不住。這幾天,她都已經瘦得脫了形。
「兩個酒店,三個紗廠,還有碼頭上的貨,全都燒了……」老半天,唐浩成才說出這麼一句話來。
她總得去賭一回,前方是天堂也好,是地獄也好,都是要傾盡一生去賭的。她在榮逸澤那裡早就輸得潰不成軍了,難道還不知道回頭嗎?
榮逸澤又添了滿滿一沓紙錢,那紙太厚,一時壓著了火。明明下頭是燒著的,面上好像是滅了一樣。
榮逸澤努力壓抑著心中的悲傷,頓了頓:「我四妹去了……」
幼萱被這句話擊得暈了半晌。「你什麼意思……」她抖著聲音問。
榮逸澤抓住唐浩成的衣領,狠狠道:「不打他打誰?!幼萱跟你出門,她死在外頭,怎麼就你好好一個人回來?你要納妾沒人攔著你,你要不要下狠手弄死她才算乾淨?!」
早一陣子,為這件事情幾個理事差點打起架來。有人大罵賣國賊、漢奸。有人回嘴,不識時務、老頑固。有人說老爺子去了,人走茶涼世態炎涼啊……
吃飯的時候幼萱邊切牛排,邊隨意地說:「三哥跟我說,二哥是你殺的,父親也是你殺的。」
唐浩成擺擺手:「算了,不要說這些了。」
婉初聽在耳朵里卻勾出了滿腹的心事。這樣的時代,婚姻於一個女人的影響真的就是致命的。想著榮逸澤失去幼妹,不知道又該是怎樣一種難過的心情。此時遠在他鄉,卻不知道怎麼給他分解。
白玉致有點蒙,不知道這個表小姐是哪一位。那聽差的是在榮家待過一陣子的,於是道:「是老爺本家的堂妹子。」
幼萱拉了拉他,叫他把車停下,道:「浩成,我想吃炸豆腐果了。」
唐浩成望著這空蕩蕩的宅子,一時間有些恍惚,這是大仇得報了嗎?一切終於到了水落石出的那一步,終於不需要戴著面具過活了。
方嵐聽了電話也是一驚,第二天一大早跑到榮家宅子里一看,才知道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可上上下下都瞞著老太太,這才沒通知親戚。
榮逸澤看她痴痴傻傻的模樣,半蹲下來拉住她的手:「幼萱,我一直不跟你說,不是存心騙你,是三哥不能告訴你。今天你這樣問,三哥都說給你聽,是因為不想讓你恨三哥。」
「你信嗎?」榮逸澤冷冷問她,「小妹,你信他的話嗎?」他目光直直,幼萱被他看得心虛。信嗎,信嗎?半信半疑,其實何嘗不就是不信。
白玉致卻是自然而然地在客廳坐下,從手包里拿了一張通紅燙金的帖子,遞到他面前:「這是我的喜帖。不管你來不來,我覺得不論怎樣,我還是要親自送過來。」
「難為你記得這日子……」把鐲子在手腕上又盪了幾盪,本是細膩油亮的漂亮東西,掛在手腕上卻是說不出的滑稽。
梅姨知道她又犯糊塗了,也不跟她爭,順著她的話說:「是、是,是小二娶媳婦。小姐你要不要再看看下定的單子?」
這一日里榮逸澤正在核算賬務,聽到門鈴響,叫葉迪去開門。自從上回被綁架扔進河裡后,葉迪開始寸步不離他身。葉迪開了門,看到是白玉致,客氣地讓了她進來。
方嵐被他催去洗漱,回來的時候看他還等著自己,東西一口都沒吃。咬了一口白糖糕,眼淚卻掉下來了。
榮逸澤吐了一口煙:「是,是,是沒關係了。」要不是念著幼萱,和-圖-書他早就動手了。現在,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他不過是在等一個日子。
幼萱整天整夜的沒精神,只能躺在床上。唐浩成知道她身體總是各種各樣的小毛病,倒也沒覺出異樣來。幼萱每日里見他穿戴整齊出去,又帶著疲憊回來,兩人的話越發少了。
老宋也管不著這麼多,匆匆地就往裡頭走。
榮逸澤從懷裡掏出一本派司,一張十萬元的支票,還有一張火車票。「車票是後天到滬上的,你到了那裡自然有人接應你。這些錢雖然不多,總夠你生活。」
「你說了算,你知道那些菜我覺得都差不多。」
這個梅姨跟著榮老太太從娘家嫁出來,在榮家是極有身份地位的老人,如同榮老太太的妹子一樣。
這天上午,有人過來收屋子,白玉致才知道榮宅給拿去抵債了。看著身邊來來往往過來打封條的人,唐浩成也只是干坐著。
今天她吃不下東西,躺在床上,卻也睡不著。飯熱了一回又一回,婆子過來問她:「小姐,這飯菜撤不撤?」
綉文從東苑裡出來,看到唐浩成只是一臉的冷笑,昨天給了自己一巴掌,今天後悔了,又來哄自己嗎?
還是數九寒冬,披著厚水貂絨大衣還是覺得那冷氣往身體里鑽。
幼萱微微笑著搖搖頭:「沒什麼,去吧。我要吃五個,一面刷甜醬,一面刷辣醬。」
唐浩成問她:「你要甜醬還是辣醬?」
她垂了垂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是了,我真是不該抱著這樣幼稚的奢望。但是,有一句話,我還是得說,孩子是無辜的。」說著起身告辭。
方嵐托著腮坐在一邊,也沒有睡意,就那樣看著他。覺得這個人也不差,起碼比唐浩成和沈仲凌之輩是強過的。方奕林總說她不惜福,有人對你好就是幸福嗎?可是誰知道婚姻又是什麼樣的?
幼萱覺得自己可不就是老了嗎,人沒老,心是老了。且是一夜之間,老得已經不能再老了,好像是走到盡頭了一樣。
榮幼萱傻傻地看著桌子上的葯,臉上蒼白得沒有一點的血色。原來她吃了這許多年的,不是補藥,而是避孕的葯。她為了求一個孩子,可結果是越吃越沒有孩子。
忍辱負重這麼多年,做過無數違背良心的事,他自己都已經麻木了。反正不是個好人了,索性壞人做到底。他誰也不心疼,做什麼都六親不認,只認利益,殺人放火也不過眨眼的事情。更何況是給幼萱吃避孕藥?
唐浩成的婚禮辦得極其熱鬧,等到喝喜酒的人都散了去,唐浩成才被人架著進了新房。紅燭高燒,燈影綽綽。紅色的喜被,紅色的地毯,牆上紅色的喜字。到處都是喜氣洋洋的昭示。
受苦怕什麼,她又不是沒受過苦。可是在男人這裏,她是慣用了伎倆的。本想說出心裡話,如今倒是索性什麼都不說,由著他去猜,由著他去自責。
「什麼起火了?」唐浩成的頭還沒醒過來。
綉文上下打量了白玉致幾眼,冷笑了兩聲,眼眶卻是紅了:「果然是只見新人笑,難怪他要娶你!」
「也?」榮逸澤奇道,隨即就瞭然,胸中火頭就燒起來,「唐浩成也給你弄這樣的葯?我早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好咧!」小攤主拉長了調,聽著很是歡快。
她不知道怎麼去問,該怎麼問,可又不能不去問。
夜晚寧靜,北風低回,嗚嗚咽咽的,倒像是哭聲。窗外單薄的枝丫也像沒了生氣一樣,襯著陰鬱的天,彷彿是無邊的黑色剪影,東一枝、西一枝,交互在一起,尋不到個頭,看著有種驚心的猙獰。
他忙打通電話到警察局,連夜去找兒子,到了天明卻是什麼消息都沒有。
她的心突然徹底荒涼了,開始的濃情蜜意到後來的冷落如路人,原來都是有原因的。
白玉致看她頭髮散亂,模樣也是可憐,於是走過去想去扶她:「妹妹,浩成他正為生意的事情煩著,你有什麼事情,等過兩天再說。」
榮逸澤斂了心神「哦」了一聲。
她的頭有些昏,差點有些體力不支要暈倒。幸好是她自己去問的,幸好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身邊最親的人呀,給了她最痛的一刀。
可她是受過新式教育的女子,又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未免太過迷信。可是看看自己身邊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晶瑩剔透,哪一個不是玲瓏伶俐,最後能幸福的,有幾個?雖然不能把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可是如果男人沒有挑對,那麼不幸就是意料中的結局。
三哥輕輕浮浮的一個人,對婉初那是交心交底地疼愛,看著婉初卻也只是淡淡的。看來,找一個自己愛的人,不見得幸福;而跟愛自己的人在一處,就算受傷了也不至於傷筋動骨。可難道這世上真心等價付出的愛戀真的就沒有嗎?
猛然間鍾敲了四下,當、當、當、當。
幼萱睡眠淺,屋子裡本來也有一線電話,卻拔掉了電話線,這會兒叫明月進來給她插上線。
「娶個格格多好,旗人家姑娘都是嬌慣大的,主意大,得是來這麼一個人兒好好管管你!唉,你看,說著說著,小三都要娶媳婦了。要是小二在……」梅姨說著就開始抹眼淚。
這頓飯吃得也不算熱鬧,出了飯店的大門,已然夜深了。
白玉致穿著蜜荷色的鳳尾花旗袍,是難得的沉靜顏色。粉黛不施,燙過的頭髮綰了一個髮髻在後頭,嬌艷去了幾分,卻添了幾分淡然的居家味道。素日的高跟鞋也換成了黑色天鵝絨面的平底鞋。
唐浩成一驚,酒意一下全都沒了。白玉致正拿著衣服,唐浩成哪裡還等得及換,頭還是暈著的,強打著精神跟著老宋往外走去。
第二天,到了中午老宋又來了,頭髮也是突然花白的樣子。股票從一開盤就往下跌去,榮家名下的產業都燒成一堆灰了!他以為把榮家都弄到了手,結果卻是搶到了一堆灰!榮逸澤,他怎麼就沒看出來他這麼狠?寧可一把火燒了,也不假手他人。
老太太房間里,果然歡聲笑語。老太太正在同她的陪嫁丫頭梅姨坐在一處,指著禮單商量。梅姨也是喜上眉梢,一臉的喜氣。
唐浩成白日奔走,晚上也沒得休息,跟老宋一起商量對策。
榮逸澤嘴角微翹:「你向來都是聰明人。」
唐浩成何等精明的人,看她神色表情就猜到一二,仍舊靜問道:「怎麼這麼說?」
「怎麼沒喝葯?」唐浩成拿了一份報紙翻了翻,問這話的時候目光沒抬起來,很無所謂的模樣。
「有什麼區別?」
唐浩成手下的刀頓了一下,又切下一塊牛肉填到嘴裏。六成熟的牛肉,嚼起來鮮嫩多汁,那汁液可不就是血嗎?
韓朗見她瞅著帕子出神:「這帕子是你送給我的,不是旁人的。你用完了,記得還給我。」
那婆子笑道:「是三公子回來了,去老太太那邊請安,說是要討媳婦了,讓老太太給出面預備預備。本來三公子過去找過小姐,聽明月說小姐還在睡覺,就沒打擾您。這會兒還沒走,還在老太太房間里呢。」
「我要是說了,你連三哥都沒有了。我今天能跟你說,因為你是我的妹妹,我不怕你跟他說,因為現在我也沒什麼要忌憚他的,不過是最後一層臉皮。他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裡。他父親生意失敗家道失落,遷怒到了我們父親頭上。
她這樣心事百轉千回地惆悵,漸漸就睡了過去。等到天亮的時候,發現自己是睡在沙發上的,那毯子也搭在了自己身上。
榮逸澤卻在心裏苦澀,婉初幼年時候果然是被嬌養的。後來卻是離了家,母親又那樣的性格。她凡事都得自己做主,哪怕錯了也得咬著牙認了。有了委屈也無處去說,哪裡有人嬌慣她?
唐浩成也顧不上,抓住她肩膀問:「亞修呢?」
唐浩成走過來,遞了一個禮盒給她,幼萱打開來,裡頭是一對青花的玉鐲子。
難怪那些老頭子都齊齊地拋了股票,原來有這麼一天!唐浩成頭疼欲裂。
白玉致也不好離開,陪著她獃獃地坐到很晚,唐浩成才回來。
方嵐從榮老太太屋子裡頭出來,走到客廳的時候,看到韓朗和衣斜歪在沙發上睡了。他跑了一整天也沒回家,忙得夠嗆。
綉文聽到他的聲音,卻是呆了呆。看他匆匆出來的模樣,連外衣都沒披上,忙喊丫頭去拿外套。
這一日她還兀自躺在床上,明月敲門道:「四小姐,趙小姐的電話,說是有急事要跟小姐說。」
榮逸澤看她那模樣,就知道她有話跟自己說,也就順著她的話跟著她出去。幼萱到了屋子裡頭,把房門一關,坐在床上。
唐浩成搖搖頭:「你不知道,竹文,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
榮逸澤笑道:「這都民國了,再尊貴也是過去了。現在也沒這多講究,這回婉初新出嫁的侄女,就是嫁給個漢人,也沒聽他大哥反對。」
晚飯她是沒有力氣去打點了,伺候的婆子跟她說話,她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唐浩成卻是撣了撣身上的灰,一聲不吭地走了,老宋只好跟著他出去。
他就https://m.hetubook.com.com是替她心疼,所以打定主意要對她好,順著她、慣著她,讓她把從前錯失過的幸福,都補回來給她。
榮逸澤笑道:「這是個什麼理?」
「原先的時候在旗的多是軍人,出嫁的嫁妝都算是公產,若嫁給非旗人,那就是公產流失,是朝廷的損失。要知道更早些年,上三旗跟下五旗也是不能通婚的,現在就沒這樣多的規矩了。這位格格是哪一旗?」
「你若是知道,當初為什麼不說?」
次日一大早,榮逸澤卻是一臉喜氣地上門:「唐老爺婚禮那天,我太忙了,錯過了他的好日子,特意過來給他補賀禮。」
唐浩成開著車,餘光里看了看榮幼萱,瘦削的臉龐越發顯出一對美麗的大眼睛。記得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是個臉蛋粉圓的小姑娘。一轉眼,都這麼久了。
「今天吃什麼菜?」唐浩成問。
幼萱聽著水聲,聽著腳步聲。什麼聲音聽在耳朵里,明明是聽了幾百遍幾萬遍的聲音,今天卻分外的陌生。
唐浩成道:「算了算了,咱們出去吃吧。」
這館子是兩人常來的地方,所有的陳設都是舊時的模樣。只是面對面的兩個人,好像是經歷了更多的事情,反而越來越遠。
唐浩成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唐浩成從沒覺得這樣焦頭爛額過,本來所有的產業都已經在太平水火保險公司投了保,並不擔心火險的問題。結果保險公司特派了駐地經理親自調查,這個經理一口咬定火災是人為,恐唐浩成有騙保意圖。由於保額太過巨大,此案壓下暫不賠付,要等董事會協商結果。
「不用,你在定州安全些,我也放心……等這邊料理完了,我去接你。」
兩個人臨時租了一間小洋樓。唐浩成早過了信誓旦旦的年紀,白玉致洗手做羹湯,也坦然地過日子。
唐浩成的腦子都是亂的,被她纏煩了只想讓她安靜下來,想也沒想,一個巴掌就拍了過去。
唐浩成心下一驚,成正元是他的本名。他知道!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了!他裝得真是像!
榮逸澤抓住他衣領的手終是鬆了松,壓住心頭的火,冷笑道:「唐少爺這回是得償所願了。這家現在也跟你沒關係了,你現在可以滾了!」
幼萱知道她是個直脾氣,向來不懂得拐彎抹角,笑了笑,懨懨道:「說吧,什麼事情把你憋得這樣難受。」
「我不要。」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她剛結婚那會兒是有過一個孩子的,可惜三個月頭上孩子掉了。掉了不說,還弄成血崩,血嘩啦啦地止不住,在醫院足足躺了一個月。進去的時候粉面霞光的一個人,出來的時候臉就像一張白紙,沒一點血色。
她不禁又佩服起婉初來,再難的路她也挺過來了。婉初跟她說:「再不濟,總還有自己嘛。自己都倒下去了,你還能靠誰呢?」
幼萱的心又是一疼,眼淚卻掉下來了。
幼萱心中苦悶,未語卻是先流了淚。
外頭的冷氣一撲過來,幼萱就覺得鼻子酸疼,好久才等那疼過去,轉而笑著對唐浩成說:「咱們去西山公園看看吧?你看都結婚這麼久了,原來總去,現在都好久沒去過了。」
那日里梁瑩瑩極有深意的話語讓她心裏一顫。她是不願意懷疑葯有問題的,可是還樂觀地想去看看,保不定是無良的店家偷梁換柱。結果卻是這麼樣的結果。
白玉致斂了心神,卻是笑了一笑,回應地抱住他:「別說這樣的話,你還有我們呢。」
葉迪「哦」了一聲,默默地跟上他。
白玉致卻沒覺出喜來,她自己在房間里呆坐了半日,燈火晃得她眼睛都是暈的。她這是嫁人了嗎?真的嫁人了?是正房的太太,不是姨太太,是能入家譜的太太。
「還醉著酒……」
幼萱抬眸望著他,看他神色從未有過的肅然,恍然站在眼前的是二哥慕澤。
今天是結婚的紀念日,唐浩成便耐著性子陪著她。車開到了公園裡頭,園子里還算熱鬧。路邊有些食肆檔口,聽到有人叫賣炸油豆腐的。
「那我不嫁他,你娶我好了,做大做小我不在乎。」依舊玩笑一樣的話。只有她自己知道,這是她最後的機會。給他的,也是給自己的。
唐浩成掀了被子躺下,抬眼就瞥見床頭柜子上的葯。幼萱轉過身來,盯著他看,彷彿是要把這個人看清楚。
她揉揉眼睛,韓朗卻從外頭進來,手裡頭還捧著油紙包:「我聽三哥說你愛吃白糖糕,正好在街上瞧見了,給你買了幾塊來。」
第二日,董事們團坐在一處,商量榮家產業併購的事情。
顯然這一家子沒什麼人有工夫理會招呼他,喝了一口涼茶,他也不以為意。擱下東西,留了句話給聽差的,然後春風得意地走了。
她只覺得奇怪,他怎麼會不知道?
唐浩成覺得她神色奇怪,問她:「怎麼了?」
突然聽到後面有人驚聲尖叫,他回過頭去看,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不能有他的孩子。」榮逸澤說得淡淡。
剛拿起電話,就聽到趙琴落珠子一般的一串話:「幼萱,我要跟你說一件事情,你別惱我嚼舌頭,我真是憋了好幾天了。再不說,我要憋出病來了!」
就算唐浩成的十分情愛里,對著她只有兩分真情,卻至少還有一分尊重,這也就是她一輩子所缺的。錯過了,是再也難尋到的。她整個人籠罩在迷濛的煙霧裡,緊蹙著雙眉,心裏除了亂還是亂。
榮逸澤一看她,倒是嚇了一跳:「小妹你昨天沒睡覺嗎,瞧你這眼睛裡頭的紅血絲。」
「你約我來,是以唐夫人的名義,還是白玉致的名義?」榮逸澤問。
非要一個人的悲傷才能成就另一個人的歡喜嗎?幼萱怎麼就這樣想不開呢?倘若不能同別人共侍一夫,離開就是,何苦這樣決絕?
唐浩成的眼睛都要瞪裂了,大罵了一聲:「糊塗!」
那僕婦看他臉色忙說:「剛才我去問過太太,太太說晚上就不備飯了……今天是初一,老太太那邊是齋飯,所以今天只有齋飯沒有別的。」
沈伯允這時候卻出來了:「唐先生對我兒子未免太上心了點。雖然拙荊是你堂妹,可孩子是我們的,該怎麼養,要去哪裡,也輪不到你這個遠房堂舅舅擔心。」
到了沈家,他直直地就往裡頭沖,邊走邊叫:「快去叫你家大少奶奶!」
幼萱養得嬌,從小腸胃弱,家裡人不讓她出去尋東西吃。她總看同學吃,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那天,她身上沒有錢,指了指小攤子:「成哥哥,你幫我買兩個,不,五個豆腐果。」
白玉致只是覺得手有些抖得厲害,手裡的信封彷彿裡頭墜著一塊鐵。
榮逸澤一瞥床頭柜子上堆著幾包葯,正是自己讓葉迪送來的,心裏隱隱就有預感,卻仍舊笑問道:「小妹讓我來看什麼好東西?」
白玉致剛想問他,唐浩成卻什麼都來不及說,匆匆丟了一句「我去去就來」,然後就急急走了。
屋子不大,只有她一個人,卻顯得空曠。那牆上的鍾嘀嗒嘀嗒的聲音卻是越來越大聲,彷彿是生命的倒數。她獃獃地望著鍾,看著它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轉,總也沒個停,轉得那樣的快。
過了好一陣子,唐浩成才從書房出來,看見桌子上的禮物。聽差的過來說:「剛才三公子留了一句話。」
幼萱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正要湧出的眼淚壓下去:「為什麼給我喝避孕藥?」
榮逸澤知道這個妹妹心事重、眼淚淺,拿著帕子給她擦眼淚,也是不語。幼萱哭了一陣,安定下心神,才緩緩道:「三哥是為了什麼給我吃這樣的葯?」
婉初知道他處境,想想這樣安排也是最妥當的方案,也不再堅持。掛了電話后,還是不放心他,於是打了電話給方嵐。
「你這個三哥,前陣子又要找賬房支四萬大洋,我沒給他,怕是記恨我了吧。他的話,你也信嗎?」唐浩成很是平淡地說著。
是這樣的嗎?他說的都是真的嗎?幼萱心裏是相信的,可是這逐漸冷淡的夫妻關係,卻讓她信不起來。
梅姨和榮老太太又瞅著單子添添減減的,幼萱就笑道:「三哥你跟我去我那裡看樣物件,若看得中眼,也添到禮單上頭去吧。」
走到門邊,榮逸澤緩緩道:「玉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讓你恨的事……」
這四個字落到幼萱耳朵里,除了悲涼還是悲涼:「原來是真的。你是沒打算要我的孩子。」本來是水做的一個人,動不動就能流下眼淚的一個人,這時候連眼淚都沒了。
白玉致的臉蒼白得沒有血色,這是什麼意思?他已經讓唐浩成一夜間一無所有,難道還要趕盡殺絕嗎?
綉文卻推開他,冷眼瞧著他。他心裡頭除了兒子,還有誰呢?她傻了一輩子,到現在才清楚。亞修是她養大的,是姐姐的兒子,她可沒那麼容易還給他。
趙琴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我真不是來嚼舌頭的,也不是來挑撥你跟唐先生的感情的……那是我親眼所見,也是到處找人打聽過的。幼萱,你知道,你是我最要好的女同學了……」
然後看著m.hetubook•com.com豆腐掉進油鍋里,白色慢慢變成黃色,然後是深黃。熱氣在這寒冷的夜裡滾成大團大團的白霧。他呵著手,看著那些豆腐果變了色,然後再被一個一個地撈出來。
白玉致似乎是知道他有這番話的,眨了眨桃花眉目,擺出一副很有興緻聽下去的模樣。
榮老太太戴上老花鏡,把長長的禮單從頭看到尾:「還輕些。不是要娶個格格嗎,怎麼也得好好講究,把我那對龍鳳血鐲子也添上。」
那一日,遇上幾個無賴,便是唐浩成衝出來給她解圍的。原來那麼浪漫的英雄救美也都是假的。那幾年光景,他一步一步地接近自己,圖的就是這個目的。
到了晚上唐浩成才回來,見房間里她床頭的燈還亮著。幼萱的身體背對著門,一動不動的。唐浩成以為她睡著了,也沒叫她,自顧自地洗澡。
「三公子這一番話,說來說去,都是讓我什麼都不談嗎?」
榮逸澤不敢讓母親和梅姨過來,怕再睹物傷情。清萱又有了身子,聽到消息已經是哭得死去活來,夫家更不敢放她遠行。
「出了什麼事?你告訴我。」
幼萱這才張口問他:「今天回來得這樣早?」
唐浩成焦頭爛額地過了好幾天,本是新婚中的白玉致卻一點喜氣都尋不到了,整個家好像都籠罩在陰雲里。
正巧那天早上葉迪也過來送葯,她一併拿到藥鋪里。都是避孕藥,這兩個對頭一樣的男人,在這件事情上卻是驚人的契合一致。
白玉致被她沒頭沒腦地說了幾句,還想再說什麼,綉文卻是一副厭惡的表情不搭理她,徑直在沙發上坐下。
榮逸澤毫不遮掩地冷笑了一下:「昔趨魏公子,今事霍將軍。」冷暖人情,一瞬幾分更變。這才是人之常情罷了。榮逸澤也沒多說,帶著榮老太太、梅姨和幾個要求同去的下人,並帶上隨身物品搬了出去。
白玉致知道了,她在他這裏果然是什麼都講不下去了。可相處的那些年,她以為自己多多少少會有什麼不一樣。原來什麼都沒有。一是一、二是二,涇渭分明、錙銖必較。她早知道他是個心腸冷狠的人,卻不知道絕情至此。
唐浩成呆了呆。
白玉致卻是一驚,她只知道他們有恩怨,卻不想是這樣的恩怨。他如今這樣告訴了自己,不過是念著一份舊情。可是現在讓她去哪裡?她踏進他丹闌街的公寓的時候,就知道這輩子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白玉致覺得自己八面玲瓏的手段,原來也只能用在對自己有意思的男人身上。碰上這種對你無情無意的人,根本就是水火不進、刀槍不入的,她一點辦法都沒有。
綉文終於被他那樣子嚇住了,等他問了兩遍,才想起回答:「三公子接他去看馬戲了。」
白玉致也是奇怪,老宋這個人雖然對自己並不太友好,但也從來不失禮數。今天這是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才能往洞房裡頭沖?於是也跟著進去。
梅姨是旗人,坐在桌子前拿著筆,說一會兒,寫一會兒,還要笑幾句。
他就說給她聽。幼萱學會了,就嫣然一笑:「二哥,你真聰明,什麼都懂!什麼都會!」
這樣的喜事幼萱自然也得了幾分歡樂,可那歡樂是浮在表面的,風一吹就走的,是別人的歡樂。
唐浩成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你可真成老婆子做派了,你才多大?」
幼萱的墳在榮家的墓地里。山裡頭三座墳頭,一座父親的,一座小三的,新添著小四的墳頭。
先去找榮逸澤,可是前前後後找了好幾回都沒見著人。喊了葉迪來,葉迪是個少言寡語、拙口笨舌的,只說三公子到外地去了,去哪裡卻不知道。
榮幼萱在門邊聽了幾句牆腳,走進來笑道:「母親那鐲子是好鐲子,就是色沉了些,這位格格跟我怕是一般年紀,不一定愛那個。」
她知道,以他舊時的人脈和能力,東山再起不過是時間的問題,所以日子也過得坦然。
白玉致的手倏然停在了空中。竹文?是那個人嗎?榮逸澤說過,唐浩成曾有個女人,跟自己有三分相像。是這個叫竹文的嗎?
幼萱跟她年紀相仿,十五六歲就嫁給一個大自己十來歲的男人。那時候周圍的女孩子都反對,她卻是篤定了就喜歡成熟年長的。
綉文卻狠狠地推開白玉致:「不要你貓哭耗子!」
榮老太太本來是眯著眼睛聽他們嘮嗑,此時聽她這樣一說,睜開眼睛,轉著佛珠道:「梅兒,你可是老糊塗了,這回是小二娶媳婦,怎麼是小三?」
「是,當初父親是心狠手辣了些,但生意場上的事情,不過就是弱肉強食,有本事你自己再來過。這樣下三爛的手段,處心積慮的潛伏,你覺得我能讓你給他生孩子嗎?!怕是他自己也不肯要你的孩子。」
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夢裡頭一樣。她走到窗前,掀起一角窗帘,外頭燈火闌珊,天上一輪滿月,怎麼看都是完滿。
韓朗看她哭了,卻是慌了神,只當她是想著幼萱傷心,便勸她:「好好的,別哭。讓別人看去,把人家的傷心都勾出來了。你腫著眼睛回去讓家人瞧去,還當我欺負你了。」然後掏出了帕子給她。
幼萱下葬的那天,唐浩成也沒出現。
梁瑩瑩那樣一個處處要強的人,在外頭還做了女子聯會的副主任,又怎樣呢?回到家裡還不是跟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她從牌桌子聽人傳來傳去的話,把沈家妻妾不睦的種種說得有多不堪!沒有同情、沒有理解,音裡弦外只有幸災樂禍的嘲笑。
等到什麼都收拾好了,抬頭看看鍾,已經八點多了。她的心終於歸了平靜。算了,就這樣吧,她就這樣認命了。未來是歡也好,是苦也好,她覺得再壞也壞不過一個「死」字。她真是寂寞怕了,怕每天形單影隻、顧影自憐。她寧願熱鬧地去死,也不願寂寞地苟活。
方嵐接了帕子擦眼淚,看著卻是個女人的帕子。正想斥責他,卻看著眼熟,這才想起來是那回自己拿給他擦汗的,沒料到他卻一直帶在身邊。
她從前總是鼓吹婦女解放、男女平等、自由戀愛,可是說的這些都是婚前。婚姻後來的幸福與不幸福,那似乎都是命運掌控的,由不得自己的。
唐浩成不知道怎麼想起這件事情來,覺得眼前的幼萱好像又回到初見時的樣子。於是笑了笑下了車。
「那你不要來,我回京州去。」婉初沒想到是這個消息。想他先是喪弟,這年幼的妹妹怎麼好好的就沒了。
方嵐被他這一說,倒是破涕為笑,把陰鬱也掃去不少。
「婉初,家裡出了些事情,我過些日子再去定州。」
「到處都起火了!」
等到人都走盡了,唐浩成才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看她望著天花板,目光獃獃的,他輕輕攬了攬:「你看,我什麼都沒有了。你別擔心,我在定州還有些朋友和生意,等我活動活動,咱們到定州去。」
婉初忙問:「怎麼了?」
傍晚的時候僕婦過來問她晚上的菜色,她心口疼得說不出話來。可飯還是要布置下去的,強打著精神布置了幾道飯菜。
那時候幼萱還是個中學的女學生。有一回榮孝林讓他去學校接她下學,誰知道幼萱把他給拐到另一條街上,那街上就有個賣豆腐果的攤子。
臉色實在是蒼白,出去見人也不好太邋遢。梳整齊了頭髮,撲了些粉又盈上些胭脂口紅,人倒也顯得氣色好多了。
起身去擰了一個熱帕子給他擦臉。他伸手推開,去握她的手:「我真高興,真的。」
「少爺呢?」老宋急急地問。
她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人緊緊地抓住,狠狠地扭在一處。她不得不捂住胸口,才能呼上一口氣。
她身形懶散,躺了一會兒才起床穿衣。到客廳裡頭發現僕婦們都忙裡忙外的。她叫住一個婆子問:「這是做什麼這麼匆忙?」
她從十來歲,就喜歡上這個哥哥一樣的人。初識唐浩成的時候,她還是中學的女學生。放學后,她不喜歡家裡的車停在學校門口,往常都叫司機停在小巷子里自己走一段路。
韓朗聽說了也跑來,衣不解帶、目不交睫地忙前忙后。
幼萱這樣玲瓏剔透的一個人,心裏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也不點破,只是含著淚,點點頭:「好。等你這邊聘禮都下了,我就跟母親一同過去。」
今天,大家卻意外的平靜。
幼萱覺得自己的心已經風化成一顆石頭了,硬邦邦的。她想捶打兩下讓它跳一跳,可是好像都不跳了。
從交易所裡頭出來,唐浩成譏誚地笑道:「三公子得了這許多的現款,不知道要怎麼花呢?」
幼萱這才想起來,剛才好像真是沒要她備飯:「你別怪她,你最近都不在家吃晚飯,我以為你今天也不回來。我平日里都跟著母親的飯,你知道我也吃得不多。」
幼萱輕輕揉了揉眼角:「是沒睡好。」
他原來都覺得沒什麼,弱肉強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還認為是為她好。可今天他才覺得他在幼萱這裏,自己錯得有些離譜。做錯的事情,他沒有後悔,可心裏那一種難過是說也說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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