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十年賦
第九十一章 你聽，知了在叫
只是洛長風由始至終都不曾回頭看那埋葬著逍遙山莊的大火一眼。
聲音方散，視線里的海面便忽然浮現出一片刺眼銀光，比月色還要皎潔純凈。
他真的找來了。
等了許久，沒有等到知子的回聲。只是隱約感覺到枕在肩膀的臉頰微微搖晃，像是知子在輕輕搖頭。
黃昏里，洛長風望著那抹殘陽，忽然想到一個地方，初相見的地方。
她是知子。
他開始有些焦急。
當然這並不是他開口道歉的唯一原因。這一聲對不起包含太多，如同角斗場鐵牢內的那句謝謝。
夜間要漲潮的海水一浪滾著一浪從遠方捲來。當它們卷到腳下時，浪潮就會變得很溫柔，不是兇猛的扑打，更像是親吻著她的腳尖。
霧裡霧氣的，像極了剛出浴的模樣，很美。
他掀起前襟，輕輕坐在知子身旁。
漲潮的海水愈發湮沒腳掌，然後慢慢地沒了小腿，淹過雙膝。
當初師兄奪他蓮生訣，將身負重傷的和*圖*書他放在竹筏隨海浪漂流時，他就是在這裏被知子姑娘撿到。
若獨自擺脫異族的控制離開，又有哪裡可容她身？
如今的她擅自逃出異族魔掌，所付出的代價也自然便是視若珍寶的生命。
也不知這片海具體的名字。
他很清楚地記著這片海，也記得這片淺灘。
似乎害怕打擾了知子的沉睡，於是洛長風也不再說話。視線眺望著遠海，聆聽著風聲，感受著肩膀的溫暖。
他第三處去的地方，是萬獸山莊百鍊世家。但凡能夠想到的地方角落，他依次走過，卻仍然不見知子的身影。
洛長風彷彿聽到一種聲音回蕩在耳畔，便鬼使神差的開口：「你聽，有知了在叫哎。」
負手望著無人問津的羿神宗山門，洛長風感慨頗多……
原來他看到的畫面里，那個曾將知子從滄海撿起並且遺落世間的採珠人，是天九刃前輩。
陽光終年照射不進的陰鬱鬼谷林里，洛長ｍ.heｔｕｂoｏｋ.ｃom•ｃｏm風自逍遙山莊走出，身後升起了濃煙。
那些光芒接著被海風吹走，彷彿流沙……當知子身體徹底從這世間消散的那刻，洛長風的身旁，知子抱膝坐著地方，遺落一顆小小的溫潤海珠。
內心無盡的喜悅如同面前的潮水一波一波湧來，浮現在了臉頰上，於是她抿著紅唇情不自禁地微笑。
她迎著晚霞靜靜地看著海，靜靜地聽著風聲。
終於，唇色看起來不那麼的青紫了，變得透紅。
她用巾帕捂了捂嘴唇，輕輕拭了拭，然後看也沒看便將巾帕攥在掌心。
一股浪潮撲來，猛地扑打掉知子掌心攥著的巾帕，那巾帕落入海水，洛長風側目瞥了一眼，看到巾帕上早已風乾的血跡。
他早該想到的，卻讓知子等了這麼久。
這聽起來很殘酷，卻是最簡單的道理。
……
亂世，盛世。
戰亂的年代尚有馬革裹屍還，可在如今六字門道興盛的大修行時代，卻總有不和_圖_書盡的屍骸歸魂無處。
……
洛長風蹙了蹙眉。
長長的睫毛上，那滴小小的水珠兒順著臉頰流淌，滑落，落在她的手背。
「對不起。」感受到肩膀傳來的溫暖，洛長風猶豫了片刻開口說道。
鼻尖一陣酸楚，那眉頭越鎖越緊，他終於壓抑不住內心的悲痛，淚水瞬間模糊雙眼……
雙手抱膝。
她或許覺得有些寒冷才抱著雙膝吧，那雙紅唇透著不健康的紫色。
洛長風靜靜地坐著。
知子解脫了，徹底解脫。
他離開鬼谷林，以最快的速度飛掠，數個時辰后出現在羿神宗。
洛長風望著無盡的海，他很想咆哮，憤怒的咆哮！
不知不覺夜深，似乎到了凌晨子時。
萬年後的天命所歸，洛長風握著那顆海珠緩緩伸出手臂。
她抱著雙腿坐在海邊。
他就這麼坐著，坐在海邊。
她微微閉上眼睛。
早已荒無人跡的山門生了許多野草。野草堆里，甚至不經意能拌出幾根枯骨。
哪怕和_圖_書由始至終，他只為她做了一次英雄。在那角斗場中，還不怎麼成功！
若被異族帶走，會藏在何處？
於是他索性放一場大火，將這異族曾窩身之地燒個精光。想著狡兔若有三窟，他便找到一窟燒一窟。
洛長風撿起那顆遺珠，腦中閃過一抹畫面，他瞬間明白了些什麼。
洛長風不知道何時來到知子身後，他走路沒有半點兒聲音。
風吹動山莊門緩緩閉合，將洛長風的背影隔在門外。熊熊火焰很快爬至院牆與樓宇，撩動著火勢像是在與他揮手告別。
他趕到此處時，鬼谷林已空無一人。沒有異族的蹤跡，更沒有知子的下落。
不知過了多久，黃昏已被黑色的夜取代。
也是，無論是誰在這裏獨自坐等一天一夜，多少都會感到些不適的。可知子並不後悔，甚至於很知足。當然，如果能在睏倦之前等到那個人出現，她會更加知足。
洛長風望去，好像看到許多銀白色的珍珠從海底浮出。那成片hetｕｂｏｏk.cｏｍ•ｃｏｍ的銀色珠光照在臉頰上，有絲絲的暖意。
以前的她想生存，所以甘心被異族擺布掌控。
她小心翼翼地側著身體，然後慢慢枕在洛長風的肩膀。
洛長風扭過頭看著靠在肩膀安詳熟睡的知子姑娘。珍珠的銀光映在她臉頰，她的容顏竟在一點一點的虛化，化作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
待海水淹沒掌心時，他攤開手掌。海珠漂浮而起，逆著浪潮漸漸遠去……
可他不忍再驚著熟睡的人。
海邊。
好在有那麼一絲值得安慰的地方，就是她去的很安詳，她躺在夢寐以求的那個人懷裡。
或許是海風潮濕的緣故，又或許是她海邊坐的太久衣裙濺上了些許水花，她的額角與青絲微微濕潤，透紅的臉蛋兒甚至連睫毛都沾著小小的水珠兒。
金色夕陽灑落海面，好像許多閃耀的星星在歡跳。
涼風撲面，忽覺有些作嘔。
他來了。
一旁的知子流眸裡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奇色，轉過頭盯著洛長風的臉龐與那滿頭的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