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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黍聽得迷迷糊糊，坐在旁邊腦袋一墜一墜，眼皮打架般不斷靠攏，睏倦之意襲來。

清冷女聲再度響起，趙黍只覺得身前一空，母親溫暖懷抱驟然消失。

「好了，你乖乖待在家裡，我要去上課了。」趙黍背起竹篋，正要出門，那隻青鳥再度鬧騰起來，直接落到趙黍頭頂上。

「不要顧著玩了，早點歇息。」母親給趙黍鋪好被褥，趙黍將青鳥放到床邊鳥窩。

「洪寨主說笑了，我來開棺，請諸位稍作退避。」錢少白沒有辦法，只得來到那副棺材邊上，同時小心提防洪尚武，腦海中飛快思量如何突圍而出。

「我寧可當初就死在地肺山。」趙黍懊悔非常：「因為我的痴妄之想，使得災劫遍布世間，因此殞命者不可勝數……此等罪孽，萬死難辭其咎！」

「不分良莠，泛傳濫收，輕則不成材器，重則肆暴為非，罔守誡訓，反而玷污玄門仙道。」張老師態度倔直：「不經澄濁飛沉、沙汰臧否，只會召聚貪鄙之徒。長此以往，禍亂蒼生，也敗壞玄門清靜。」

趙黍無路可去，只能蜷縮在大樹之下，眼睜睜看著周圍一切消失於黑暗之中。

青鳥似乎聽懂人話，撲扇著翅膀落到趙黍手心，低頭啄了幾粒米，果然乖巧起來，沒再朝著趙黍臉面又敲又啄。

「怎麼了？」母親見趙黍面色不豫。

「別胡思亂想。」梁老師遞來一個竹筐：「走，今天我們去白額洞里開採金英。」

「獨守清靜，未必真有清靜。」梁老師說。

「阿黍不怕。」母親輕輕拍著趙黍後背，輕聲哼著既陌生又熟悉的歌謠，讓他漸漸昏沉。

趙黍心亂如麻，只懂得發足狂奔，他不管不顧地逃離華胥村，遠處崇玄、懷英兩座山丘也被黑暗吞噬，只剩下村口那棵大樹兀自屹立，散發著微弱光毫。

「你要沉迷到幾時？」

聽聞這話的趙黍跪倒在地，他神色木然地望著代表自身修為境界的命樹，較之過往竟然茁壯許多。

轟隆一聲，洞和圖書窟震動、鍾乳斷裂，高大石門被巨力擊碎，門外洪尚武渾身冒煙，皮膚好似煮熟的蝦蟹般滾燙髮紅，朝著半仙之體蛻變的肉身血氣蒸騰，換作修為稍淺之人，恐怕早已被燒成焦炭。

「別問我。」靈簫神色冷淡：「那是你的路，走不走、怎麼走，由你自己說了算。但在那之前，你要先從幻夢中清醒過來。」

第二天一覺醒來，趙黍便迫不及待跑到村口，手裡攥著一把米，嘴裏輕聲叫喚，尋找那隻青鳥。

「好啦好啦，別再叫了。」趙黍張開手：「我知道你肯定你餓了，所以特地給你送來吃的，快下來吧！」

「不，我不能睡。」不知為何，趙黍忽然生出這種念頭：「我要是睡著了，這一切都要消失不見。我不能睡……」

母親心靈手巧，隨便用枯枝落葉就編成一個鳥窩，那隻青鳥落在邊上歪著腦袋瞧了幾眼，隨後望向趙黍。

話說到一半，母親忽然定住不動，四周一切似乎也完全凝滯，那隻青鳥左顧右盼，它發現趙黍雙眼急速亂轉，連帶著四周光影也在閃爍變化。

「眾生沉淪季世，無知迷茫者多矣，他們參不透、悟不明，就由我來替他們參悟。」梁老師笑道：「上如標枝、民如野鹿，如此看似自然，實則放任眾生自相殺戮。唯有以大能大力彌平紛亂，才是真正的太平長生。」

趙黍搖頭：「我也說不清楚，感覺就像是華胥村的大家都消失了，天地間就只剩下我一個人。」

「此等盛事，錢某就不必越俎代庖了。」錢少白冷笑道。

「這個小傢伙是盯上你了。」母親笑著說：「你不如帶著它去找兩位老師，看他們有什麼辦法？」

張老師搖頭道：「世事禍福相依，仙緣不會無端而降，定有考驗相隨而至。」

吐出長長一口氣，洪尚武周身孔竅噴出沸滾白霧，如同鍋爐一般。隨後又深吸一氣，將充盈此間的清氣納入百脈。

「好了。」洪尚武立刻調攝氣機，藏起那一hｔtｐs://m•ｈｅ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絲破綻，對眾人言道：「洞府門戶已開，諸位且隨我入內一探！」

形勢一觸即發之際，棺材蓋忽然自行掀開，趙黍坐起身來，望見一眾陌生面孔，茫然問道：「你們是誰？」

張老師言道：「仙家傳承源遠流長，本就不曾斷絕，何來獨守自珍一說？若是為一己弘法之欲，不顧蒼生世事流演變化，造下諸多災孽，於人於己皆屬禍劫。此非天上長生法，亦非人間太平道。」

「怎麼了？」梁老師問道。

昏沉之中，一道清冷女聲在腦海中回蕩：「世道自有興衰，季世沉淪迷惘、盛世歡慶難抑，心隨境動、搖蕩不定，此為病根。正因世道興衰反覆、流演不絕，焉有一法能遍行萬世十方？古今禍亂，又豈是一劍能可削平？」

「上景三光妙法，最能克制一切陰邪屍鬼。」洪尚武笑容裡帶著三分殺意：「錢道友，我說得沒錯吧？」

「真的嗎？」趙黍聞言驚喜。

相比起先前恢弘霸道，錢少白察覺到洪尚武此刻吐納間有一絲滯礙粗淺。可見如此施術運式，也會傷及自身。

趙黍不復少年之容，反而變得滄桑老成，他轉到大樹另一側，看見倚樹卧眠、青絲披散的靈簫，沉聲問道：「你這是第幾次破壞我的美夢了？」

不知為何，明明這隻青鳥沒有半點表情，趙黍依然能感覺它生出幾分不悅。

趙黍一言不發，靈簫見他如此，於是言道：「你當初勸離鷺忘機與那群獺妖，給他們定下十年之期，不就是預料自己將遭大劫？」

「久等了吧？」趙子良手裡提著一隻燒雞，笑著說：「我給老楚送了一條魚，他還了一隻燒雞給我，還熱乎著呢。」

「哎呀，別鬧！」趙黍將它拿下，結果青鳥不依不饒，到最後直接叼著趙黍頭髮不鬆口。

「既然是夢，那總會有醒來的一天。」靈簫語氣冷淡：「那你是否想過，我准許你沉迷幻境多久了？」

「那現在怎麼辦？」有散修和_圖_書提議：「要不我們將東西搜刮完就離開？」

一家人圍坐一同，歡聲笑語、寧和安泰，直到夜色降臨，不覺絲毫異樣。

「棺材？」洪尚武等人也是不明所以，他們原本猜測，洞府內中應該有人閉關，卻不曾想是一副棺材。

靈簫沒有呵斥，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你怎麼想，我懶得理會。但真元玉府一事，希望你還記得。」

「這隻鳥跟著你不肯離開？」

跨過滿地碎石，眾人來到一處空曠洞室，穹頂上明珠生光，照亮洞室方圓數十丈，四周牆壁鑿出大量櫃格，擺滿了各種瓶罐盒匣、經籍書卷。而洞室中心處的碧玉台座上，放置了一副棺材。

趙黍這才想起此事，把自己頭頂的青鳥抱下來，嘆氣說：「兩位老師又顧著吵架了。」

……

梁老師卻質疑道：「你又不是仙家，就不準人家要廣弘仙緣、遍傳妙法於世人么？」

華胥村外有兩座山丘，一座叫做懷英山，一座叫做崇玄山，趙黍的兩位老師分別在山下結廬而居。

趙黍撇去雜亂念頭，背起竹筐跟梁老師進山。

趙黍揉揉眼角：「剛才一不小心睡著，好像做噩夢了。」

「我身心俱疲，如今不過是一舉行屍走肉罷了。」趙黍低頭說。

「他們一天到晚在吵什麼？」母親給自己端來可口飯菜。

錢少白收劍入鞘，他終究還是沒有出手，洪尚武此人根基深厚，非比尋常，自己獨自一人還真不好對付他。

趙黍心中驚恐，他看著眼前地面塌陷下陷，所有事物都被無邊黑暗吞噬，他發自本能地衝到屋外，整個華胥村也搖搖欲墜，似乎要盡數跌入深淵。

「歷來仙家妙法無不是俯仰參悟天地造化而得，又何必獨守自珍？」梁老師說。

「我怕做噩夢。」趙黍忽然有些害怕，撲進母親懷抱之中。

趙黍沒有回答，靈簫言道：「十年了，你還是沒能走出來，沉迷在自己精心編織的幻境中，不肯坦然面對世事。」

趙黍來到崇玄山下，鷹眉隼目的梁老ｍ•ｈｅｔｕｂｏｏk.ｃom.ｃｏｍ師打量著趙黍頭頂那隻青鳥，言道：「禽鳥暗指羽化飛仙，青色主東方生髮之氣，這說明你有成仙得道、長生久視的機緣啊！」

張老師問：「什麼噩夢？」

靈簫冷笑一聲：「死了就能彌補過錯么？你當初在地肺山意圖自刎，簡直是軟弱到了極處。」

一旁緩緩調息的錢少白看著洪尚武如此吐納，心中不由得暗驚，以玄門仙武淬鍊的體魄，果真不能等閑視之，哪怕是熟鐵精鋼也經受不住如此猛烈的氣機往返出入，但洪尚武硬是堅持下來了。

「我看未必。」不遠處鬚眉斑白的張老師負手而至，反駁說：「仙經有云——『青鳥來翔，口銜紫書，集於玉軒』；又雲『青鳥銜書，以告五方，正天分度』。可見青鳥者，乃仙家上真之使者，是為傳遞消息而來。」

一日精研過後，趙黍在黃昏時分返回家中，母親看到他頭上仍然頂著那隻青鳥，問道：「兩位老師沒教你怎麼對付這個小傢伙嗎？」

「難不成是積屍教？」有人說。

「我該怎麼做？」趙黍伏地叩頭。

趙黍恍恍惚惚，只覺得無邊無際的黑暗迅速吞沒了華胥村內外事物，他猛然一驚，清醒過來。

就見那青鳥慵懶地從樹梢間鑽出，梳理一下羽毛，朝著趙黍啼鳴不已。

「青鳥報信，無非是仙家傳法降詔，一樣是仙緣降臨之兆。」梁老師說。

趙黍頗感無奈，於是小心翼翼捧著青鳥，將它帶回家中，放到窗邊的鳥窩裡。

趙黍嘴唇顫抖、不能言語，靈簫接著又說：「你覺得你母親、張端景以及其他親近之人，看到你自棄性命，會作何想？恐怕是失望居多，沒想到辛苦栽培出來的，竟是這麼一個畏難懼事、毫無擔當的軟骨頭。」

「我傳授給你的九宮守一法，乃存想精思之功，是為求存我之神、想我之身，以臻長生之境，不是讓你憑空妄構、沉迷虛幻的。」靈簫的聲音從大樹另一側傳來。

錢少白沒想到自己還是被看破了，想來是暗中御使虹映寶和圖書珠時，露出修為功底，畢竟上景宗名聲在外，有些東西實在沒法掩飾。

「可有哪個門派是躺棺材里修鍊的？」一位散修不安詢問道。

洪尚武正要上前開棺，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對錢少白說：「錢道友，不如由你來開棺？」

趙黍搖頭說：「都是些高深莫測的話，我聽不懂。」

「聽不懂就算了。」母親沒有半點苛責，轉而說道：「對了，你父親他……」

「走，跟我回家，母親給你做了一個窩，你再也不用受風吹雨打了。」趙黍試圖輕輕撫摸青鳥，可這小傢伙一副不喜他人親近的模樣，蹦躂著躲開。

「十年伏藏，胎息自運，這是張端景與梁韜聯手留給你的機緣。」靈簫說道：「他們的弘願謀划都失敗了，但未嘗一無所得，你要是自暴自棄，只怕是浪費前人積累之功。」

方才為了打破石門禁制，眾人可謂是使勁渾身解數，尤其是洪尚武，運使五丁開山勢，百拳千掌如狂風暴雨轟在石門之上，最終使得禁制守御出現一絲破綻，在錢少白配合下，一舉擊碎石門。

洪尚武獰笑道：「一副棺材而已，說不定內中之人早已死去。就算化為飛僵行屍，諸位修鍊有成，難道還會怕這些東西不成？」

錢少白已經在暗中思量，要不要趁這個機會直接殺了洪尚武，如此一來便能讓石樑十二寨群龍無首，立刻陷入混亂之中，對剿匪形勢大為有利。

一陣浮光掠影過後，凝滯狀況恢復如常，一名漁夫打扮的高大男子推門而入，與趙黍容貌頗為相似。

「若得真清凈，置身災厄不喪亂，化人度世不強求。」

「胡扯！」洪尚武最先反駁：「積屍教的藏棺鍊形法，要尋覓陰氣極盛之地。這裏清氣盈沛、純而不雜，積屍教的邪修來此地修鍊只會事倍功半！」

「不怕，當然不怕！」其餘眾人彼此壯膽。

趙黍無可奈何，只能任由青鳥站在自己頭上，一路上左鄰右舍、鄉里百姓見了，都稱奇不已。

「此念一起，便是禍亂之源。」張老師說。